第八章
蓝发君皇坐在宽大的御座上,盯视著站在阶前的濮阳柔羽,良久才问道,“你要出兵?”
“是。”濮阳柔羽回视著他,“这是目前唯一的应对之策。”
“哦?”
“镜人在康靖王的手里,如果康靖王杀了镜人,并以此为号召,有大半的贵族和王公大臣都会倒向康靖王;我们只有赶在康靖王有此行动之前,先以王师的名义出兵追讨镜人;镜人历代来都是要献给君皇的,除非康靖王要昭示造反之心,否则断没有不交人的道理!”
镜人、镜人!他是这样称呼玥的吗?更何况以镜人的名义要回玥,就必须将玥杀掉以正人心……当然,这样一来,濮阳柔羽成了擎天保驾之臣,玥的生死他还会放在心上吗?蓝发君皇满心愤怒,勉力克制著没说什么,眼帘微微一合,手指轻轻敲著御座的扶手,冷冰冰的说道,“你可知道现在贵族已经兵临城下,要求斩你于城门。若是让你统兵,可能立刻就会激起叛乱。”
“统兵的人不必一定是‘濮阳柔羽’。”濮阳柔羽双眼炯炯地望著蓝发的君皇,“请君皇先广诏天下:一者,已将‘濮阳柔羽’囚禁;二者,出兵向康靖王要回镜人。当然,目前京师的将领都是宰辅的人,不能完全信任,还请君皇赋予臣随军监督、便宜行事的权力,臣可以扮成另一个身分,随军出征。”目前也只能先以大局游说君皇。当然,他绝不会让玥回皇城。一等接回玥,立刻就将人送到忘怀岭,只有长老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玥的安全。
哼,念念不忘军功!看濮阳柔羽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完全没有了当初夜访濮阳府时担心玥的神情,蓝发君皇打心底生起一股厌恶之情,不屑的说道,“这是欺骗!”
濮阳柔羽一怔,心里泛起一阵不安,“兵不厌诈。”
“朕看不需要这样。”蓝发君皇吸了口气,用力闭紧了眼再张开,“康靖王毕竟是朕的胞弟,朕单独下诏给他,说明厉害关系,让他将人送回来。”
“镜人的传言早遍布天下了!”濮阳柔羽一惊,语气带了点急躁,“康靖王若是肯这样做,早就将镜人送回来了,既然没有动静,就表示康靖王必有所图!君皇,此事不可不慎啊!”
“朕知道。”濮阳柔羽咄咄逼人的语气让蓝发君皇怒火横生,眉头一皱,冷冷的说道,“你的提议,朕会斟酌著办,朕也有心腹之人,你就不必辛苦的随军出征了!来人,送濮阳丞到偏殿休息,没有朕的命令不能离开。”
“君皇!”
“带下去!”
※※※
玥缓缓走到门前。门上落了锁,他举起手来,拍著门。
“玥大人,什么事?”外头有人恭敬的问道。
“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个大夫过来?”
虽然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虚弱的感觉,但只是找个大夫应该也不致于出什么乱子才是。门上的侍卫大声应著,其中一人便快步离开。
不多时,听见落锁的声音,一名大夫提著药箱怯怯的站在门口,脸上的肌肉笑得僵硬,颤抖著说道,“玥大人,小的名叫金采,给您请脉来了!”
“谢谢。”玥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别开头向著里侧,只舒腕让他看脉。
金采这才提著心趋步上前。王府的大夫虽然不少,但因为玥是镜人的缘故,没有人敢来。金采还是抽中坏签,不得已被拱出来的。一看玥别开头去,他三步并做两步过来,大气也没敢透一下,只管低著头瞧脉……结果瞧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来。金采勉力抑制剧烈的心跳,赔笑道,“玥大人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小的看玥大人复原良好,没什么毛病儿……”
“是吗?”
玥回头一笑,把金采吓得倒退三步,药箱都在地上打了个滚,金采慌忙捡了起来,低头道,“小的给玥大人开副安神的药,等会叫厨房煎好了送来;玥大人要没什么事,小的就告退了……”
玥在心里叹了口气,仍旧温婉说道,“药不用了。我和常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有自己才知道怎么医治;你身上带著金针吗?能不能给我一些?我自己来。”
“金针?啊!有、有!”金采慌忙应道,赶忙从药箱里抽出一些,放在干净的布上,小心翼翼的移动著脚步,摆在桌上,“玥大人,小的把金针放在桌上了,您请用吧,小的告退了。”
关门的声音很快响起,又上了锁。
‘金针刺穴,可以在短时间内极度释放身体的能量,但却十分危险。失败自是非死不可;就算成功,也会因为迅速的释放能量,使身体衰弱得很快,寿命最多只有平常人的五六分之一。非到最后关头,断不可轻易使用!’
玥拈著发细的金针,静静的坐著。
这是他决定出仕之后,长老告诉他的话。长老似乎犹豫了很久,后来虽然说了,还是不断谆谆告诫,要他千万不可轻易尝试。
也许长老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玥轻轻的叹了口气。长老很反对他出仕,可是他却忍不下心放著那个人不管。
‘你真美。跟了朕可好?’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坐在樱树下,君皇说的话。很多人都说他美,他已经听得厌烦习惯了,只礼貌的微微一笑,不做答覆。
第二年君皇又来,仍然说一样的话,他同样不理会。
第三年过去。
第四年过去。
第五年他故意不去樱树下。听人说君皇在那里等到日落。
到了第六年,他讶异于对方的毅力。
‘你的表情终于变了。’君皇笑道。
第七年,君皇开始和他谈天下大势,理想抱负。
第八年过去。
第九年,他有些犹豫了。
‘如果我的存在,有害陛下的霸业,陛下会如何处理?’
‘朕会不惜一切保护你。’君皇笑道,‘但朕想,如果因为这样而伤害到无辜,你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朕会致力改变环境,让圣魔界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有所损伤。’
第十年,他决定出仕。
君皇是断不会因为他是镜人而弃他于不顾的,他十分明白。可是柔羽不明白。柔羽太聪明,会循著最有保障的途径来救他;而君皇不懂柔羽,只会以为柔羽对他的心已经变卦,而处处制肘柔羽。万一、万一君皇杀了柔羽……
玥咬了咬下唇。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若是君皇为了他杀害柔羽,他是不是还有勇气面对君皇?
第一根金针缓缓刺入穴脉,尖细的痛楚伴著腥苦的味道涌上喉头。被锁住的功力在穴脉间冲击,筋骨里好像有万蚁钻咬著、争著要蚀透他的肉体。
额上沁出了冷汗,玥咬牙忍耐,拈起第二根金针。
他不能让柔羽因他而亡。
他必须成功。
他要去见君皇。他非得去见君皇不可!
※※※
“王爷不好了!”阙仁一路跌跌撞撞的进来,差点没在门槛上摔个狗爬。
康靖王头也没抬地说道,“你王爷我好得很。”
“不是啦!王爷,玥、玥大人不见了!”
“嗯。……啥?”康靖王猛然从坐椅上跳起来,一脚就踩过阙仁低伏的背,向暖阁的方向奔去。
小院落里一排侍卫,被人点穴定住了身,个个姿势怪异的挺在院子里,康靖王随手拍开了一个侍卫,神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是谁将人带走了?”
“没、咳、咳、”大约是康靖王手劲大了些,侍卫勉强挣著把话说完,“是玥大人自己突然从屋里走出来,众兄弟们看了奇怪,想围上去结果就被玥大人出手点住了!”
“扯你娘的蛋!玥的武功早封住了,房门口那副精钢打造的锁──”康靖王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已经看到那副锁。锁没坏,坏的是门扇上的支架,整个被大力硬扯了开来。
康靖王一楞,“……你是说,是玥自己?”
“回王爷,是啊!”侍卫哭丧著脸说道。
“糟了!”康靖王脸上像阴了一层黑云,“这个傻瓜!──他XXXX的,你们还楞在这里挺尸?还不快去追!”
“可是、”侍卫嗫嚅的看著满院子泥雕木塑般的弟兄。
“你他妈没屌用的一群饭桶!”康靖王已经气炸了,一巴掌用力甩去,也顾不得和他们生气,一跺脚,足不点地的去了。
※※※
“赖福儿,谢谢你。”
这里离康靖王府已经几十里地,没人烟的地方了。赖福儿先下了马,再将玥扶下。听玥温语道谢,一翻身就地上磕了个头,眼眶已是红了,“我是死有余辜的人了,玥大人还肯认我这奴才……”
“别这样,”玥淡然一笑,“你有你的难处,我明白。肯送我到这里已经是念著旧情了,快起来,你还回王府去。”
赖福儿一阵哽咽,泪水已经走珠儿般坠下,“玥大人、玥大人……我女人也骂我没用的!可是他们抓了我老母亲,我、我……”
“你这样我心里难受。”玥被他哭得心里凄惶。顿了会才道,“这样吧,你若有心帮我,回去后有人问起就撒个谎,指条错误的路给他们走。只是要委屈你熬点刑再说出来。”
“奴才省得的!”赖福儿勉力收住了泪,赶紧将马牵了过来,“玥大人,您骑马走吧。”
“我一个盲人,骑马只怕摔到山沟里去。”玥莞尔道,“马你还骑回去,我顺著日头的方向走。天若幸我大难得脱……”一阵恶心的感觉突然涌起,玥咬了咬牙忍住,伸手压低了纱帽子边缘,勉强笑道,“……再会吧。”
※※※
康靖王原本是想,玥一个盲人,又美得天仙儿似的,一定一出现就万人空巷,再没有个好脱身的,没想到王府周围几里方圆都没有动静。康靖王拧著眉头,慢慢地策马踱回王府,才想著定有谁暗中助了玥一把,一进门,就见阙仁押著赖福儿跪在天井,专等他回来。
“王爷,小的都问出来了,是这个XXXX的将爷卖了!”阙仁伶俐的说道,“打断他几根骨头,已经问出人的去向,这会儿已经派人沿路去追了!”
康靖王看了一眼浑身血污的赖福儿。赖福儿一双眼已经被打肿了,只剩一缝的目光和他一照眼,立刻就低下头去。康靖王心里有数,摆了手示意阙仁给他去了绑,就著庭中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对著阙仁说道,“当初本王饶他一命,你知道为的什么吗?”
阙仁立刻赔笑道,“小的想,大概是看他身强体健,还有点儿用处?”
“错!”康靖王长笑一声,“像他这模样儿的,外边河堤上的苦力成千成百,哪里就缺他一个了?本王留他下来,不为别的,就取他一个‘忠’字。”
赖福儿浑身一个机伶,不由得抬头看他。
“他虽然无奈背了主,一路到王府却都还一心护著主子。连本王想就近瞧瞧,他都疯狗一样挡著。”康靖王笑了一下,“这样的人,要说打断几根骨头,就肯把玥的行踪说出来,是没有可能的事。不过,”康靖王话锋一转,眯起眼盯著赖福儿道,“你虽然忠心,却蠢得可以!你知道玥回去做什么吗?他回去送死!”
赖福儿一惊,一伸手已经抓住康靖王的衣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说玥大人……”
“本王说他回去送死!”康靖王一脚将赖福儿踹开,恨恨地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不知道玥是镜人?自古镜人躲避王室都还来不及,他傻得要回去给人家砍头,你也蠢得去帮他!”
赖福儿已经惊得呆了,“不、不会的,君皇对玥大人……”
“情深义重是吗?哼。”康靖王一击掌,重重敲在石面上,激得石屑纷飞,他自己也激动得满头青筋爆现,“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我们就等著听报丧吧!”
“王爷、王爷!”赖福儿想起上一辈的人说起过镜人的事,什么尸体悬吊城头,风干蛆烂了都没人敢去收尸的事,泪水已经滚了下来,捣蒜价磕头,“小的该死!求王爷救救玥大人、求王爷救救玥大人!”
“救?怎么救?连人走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我说、我说!”赖福儿连忙道。
康靖王一撇嘴,“哪里?”
“走东边儿,沿桂匀河畔过仁乐桥……我们在那里分手的,玥大人走路,我们骑快马,兴许……还赶得上的!”
“你还算受教。”康靖王拍拍衣摆站了起来,看阙仁还在一边呆听,啐了一诘溃改氵站在這里做什么?快去追啊!”
“啊!是是!”阙仁一醒神,赶忙去了。
“王爷,……玥大人,有救吗?”赖福儿眼巴巴的看著他。
“不知道。”康靖王木著脸道。玥一心要回皇城去,昊也不知道被末鬼拐到哪里去了!他XXXX的,本王就不信留不住一个喜欢的!“你给本王好好待在府里养伤,养得肥肥胖胖的,身上再带点儿伤,本王就杀了你全家!”
赖福儿一瞪眼,“呃、”
呵呵,这次玥回来,可不会再为死了下人哭了吧?不过,玥不是笨人,可不会明摆著给人家找出来……康靖王一皱眉头,已经有了主意,站起身来招呼道,“来人,准备几匹快马给本王侍候著,一会儿信写好,八百里加急,给本王送进皇宫里去!”
哼,给皇兄写封信,先宰了濮阳柔羽,看玥还敢不敢回去!呼呼,这次再把玥找回来,本王可不会不解风情了~
康靖王忽然一笑,提袍抬脚,向著书房去了。
※※※
皇宫东配殿。
领头的大宫女凤仪看著濮阳柔羽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听说君皇请濮阳丞到这里是来‘休息’的,但殿外侍卫带刀带枪列班,其实已经形同软禁。她是这里的领头宫女,几天侍候下来,看见濮阳柔羽坐著不动的时候,远多过他吃饭睡觉总总杂事加起来的时间。
什么也不做,不会很无聊吗?凤仪不禁疑惑。抱著装水的银瓶走近,轻轻在杯里倒了水,偷瞧一眼,濮阳柔羽仍然从眉眼到盘坐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看看左右无人,她乍著胆子更仔细的瞧著。
“你在看什么?”濮阳柔羽突然张开眼问道。
凤仪吓了一大跳,慌著摇手道,“奴、奴婢不是在看您-啊-”话一出口不打自招,凤仪羞得满脸通红,眼睛盯著地下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进去。
濮阳柔羽只是一笑,端起她为他备的凉水喝了一口,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也侍候君皇吗?”
“呃?啊,没有,我们没有交换著的,侍候正殿的是红儿姐姐。”
话说得语无伦次,濮阳柔羽也不在意,随口又问道,“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不就是您被关到这里来吗?凤仪心里疑惑著,“……奴婢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
濮阳柔羽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在这里已经三天了,离著传出玥是镜人的消息也有七八天了,恩师和康靖王方面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恩师──濮阳柔羽微微叹了口气。虽然在宰辅府的遭遇令他一想起来就剜心般痛楚,可在他心里,还是一直将宰辅尊为师父的。
宰辅总是将整个圣魔界的百姓摆在最前头。他主掌的朝廷不去动修桂匀河,各地的官员们还是照样一段一段的补修著。是谁在背后推动,不言可喻。
他将朝局弄得一团混乱,宰辅自然非杀他不可。原本他设想著以自己来换回玥,不料镜人的消息透出,情势瞬间变得极为不利。
朝廷已失去大半人心,皇城的领军将领又多是宰辅的门生故吏,只要康靖王杀了镜人,登高一呼,内外交通,顷刻就能翻天;届时兵临城下,要杀他濮阳柔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的反制策略不被君皇接受,时机一过,已成待死之局。但为何,宰辅一直没有行动?
不、或许不是宰辅──恩师不是会为私情动摇大局的人,那是康靖王?
照说镜人在手,不是献给君皇以示臣服之心,就是自立为主,借著杀掉镜人以为号召──康靖王不进不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留玥在王府,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啊!还是说,康靖王另有打算?
但留著一个烫手山芋,既不丢也不用,能有什么打算?饶是濮阳柔羽思绪敏捷,推演慎密,想了三天,仍想不出一个端倪来。
凤仪一看濮阳柔羽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原本打算悄悄溜走的,但看他俊秀的脸上双眉打著结,不知怎的又有点不忍心把他丢下。料想他是为了君皇把他关在这里不开心,抿了抿唇,轻声劝道,“您……别担心,君皇说不定只是一时不高兴,过几天不定就把您放出去的。”
濮阳柔羽不由得苦笑。张开眼来瞅著她一张通红的俏脸,随口问道,“如果有一个犯下天大案子的人藏在你家里,官府已经知道,要你立刻把人交出来,在什么情况下,你会不肯交人?”
凤仪先是瞪大了眼睛,听他问完这么一个问题,不禁觉得好笑,“如果他是奴婢的父兄,当然就不会交啊!”
“如果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呢?”
“咦?这……”凤仪一听脸就红了,她想起进宫前和隔壁张大哥的事,张大哥可是宁可打断腿也要来见她一面呢!凤仪扭抳了好一会才道,“那……肯定就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濮阳柔羽一怔,脑海里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脱口就问,“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上一个镜人吗?”
“您是说玥大人?”凤仪呆了呆,有些难过的说道,“玥大人平时待人是很好的,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他从来也都是温声细语。就算、玥大人是镜人好了,玥大人又不会故意去害人,奴婢想、大家还是会喜欢他的吧?”
更何况康靖王拥有皇族的血统,根本不必担心镜人的能力!
只这么一顿,濮阳柔羽心里已经清楚透彻得明镜一般。他不由得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想了这么久!
既然这样,那只要去见康靖王,说明原委就完事了,根本就不必担心玥的安危。想到这里,濮阳柔羽已是笑了,站起来躬身就向凤仪一揖道,“多谢姑娘指点。”
“咦?”
凤仪呆在当地,还不知道该扶不扶,就听殿口李公公的声气传来,不一会儿人已经跨了进来,冲著濮阳柔羽也不及行礼就道,“丞相,君皇急召您过去呢!”
※※※
濮阳柔羽一跨进正殿,心里就是一突,蓝发的君皇端坐在御座上,合著眼仿佛沉思一般,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带他进来的李公公已经退了下去,濮阳柔羽轻轻吸了口气,说道,“请君皇让臣到康靖王府去一趟,臣有把握,一席话让康靖王自动将人交出来。”
蓝发君皇缓缓张开眼睛,注视了他好一会。“你之前说的,朕已经照做。只是军队明拖暗延,目前出皇城不过百里,还不到交界处。”
这是当然的啊──濮阳柔羽暗暗叹了口气,君皇一定是撤掉几个为首将领了。这些人久历军心,突然撤换,军队又怎能乖乖听命行事?
“你是对的。”蓝发君皇自嘲一笑,“该派监军,而不是撤换将领。”
“君皇,”濮阳柔羽见他颜色黯淡,也不禁动容,温语道,“事情还是有转机的。这几日来臣已经想出了些端倪,只要一见康靖王,必定就能解决。”
“这是康靖王昨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蓝发君皇深深舒了口气。为了这封信,他已经思考了一整天。
濮阳柔羽双手接了过来,翻开看了一眼便合上。他已经知道君皇找他做什么了──晚了一步啊!按捺著心里的激荡,濮阳柔羽一笑,淡淡问道,“那么,君皇要杀臣?”
“……朕要说是呢?”
“玥不会回来,君皇只是白杀了臣而已。”
“哦?”
“康靖王信里说,若不杀臣,那么他就要杀了镜人,号召起兵。”濮阳柔羽一顿,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得更加条理,一句一句的说道,“濮阳柔羽一介书生,对康靖王有什么危害?臣一个祸乱朝廷的人,有什么价值让他用镜人来换?要说康靖王是为了朝局设想,那么他早该送回镜人,再请君皇将臣绳之以法;要说康靖王有自立之心,那么几天前,他就可以杀了镜人,号召起兵了。君皇想过,为什么康靖王之前没有任何动作,如今却突然要杀一个对他根本没有影响的人吗?”
蓝发君皇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因为臣对玥有影响!”濮阳柔羽亢声说道。不意外的看见蓝发君皇一震的神情。“康靖王想要得到玥,他要断除玥对皇城、对君皇的留恋。”
“你是说,”蓝发君皇不由得挺了挺背脊,“康靖王、喜欢上玥了?”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原因可以解释。”濮阳柔羽微微合上眼帘,迅速的思考著,“玥可能还留在康靖王府,唔-信里说五天的期限-很可能玥已经逃出了康靖王府。康靖王一时找不到他,又要防著玥回到皇城,才会想要在玥赶回皇城之前先断绝他的念头。”
“……”濮阳柔羽实在是个人才,几句话就将情势剖析得滴水不漏,即使他心中早已有另一番打算,仍不由得就要依了濮阳柔羽的话改变既定的方针。只是,濮阳柔羽的话能全信吗?濮阳柔羽太聪明,若是存心欺骗,他一时半刻也找不出破绽来;而只要这番推算稍有错误,他就得眼睁睁看著玥死去──
濮阳柔羽暗叹了口气,昂首一笑道,“君皇还该将臣羁押,明诏天下,依著康靖王限定的时间将臣处刑。进一步要立于不败之地:派出监军、调回原领军将领,军队还要照原预定计画推进。另外派人四出,寻访玥的下落。还有几天的时间,我想,到那时,玥应该已经在皇城附近了。”当然他必须先连络长老,若是能先君皇找到玥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在君皇抓到玥之后,能出面救下玥──
“……你不怕死?”
“君皇若是体恤,就故意在刑场制造事端,将行刑的时间延后一两天。”濮阳柔羽把握的一笑。即使玥在中途有所耽搁,一两天的时间也该能让玥顺利回到皇城了。他还不能死,他必须在救下玥之后,让王禔顺利官复原职才行。
蓝发君皇原本就不打算真杀濮阳柔羽。这样一个人才,若是真心恃主,天下还有什么不能安定的?杀了实在可惜。──只是这样的话由濮阳柔羽自己说出来,听著却不是滋味:康靖王若真要杀玥,给他延后一两天,玥还有活路吗?恐怕他心里还是想著只要抓到玥,杀了镜人,自己就可以免于受戮吧?“朕明白了。”蓝发君皇冷冷的说道,“你的计画,朕会照做,只是,君无戏言,行刑的时间就定了吧!”
濮阳柔羽一惊,“君皇杀了臣,难道不怕玥伤心而去?”
“朕更怕玥会因此被杀!”
濮阳柔羽一呆。蓝发君皇瞬间显露的担忧与心疼的表情,就如同当初他夜访濮阳府时一样。濮阳柔羽突然感到或许还有另一份感情,是他没有计算到的──该不会?
“来人,将濮阳柔羽带下去!”
侍卫已经粗暴的架著他前进。将出殿门,濮阳柔羽猛然回头,不敢置信的问道,“君皇,还念著玥?”
回答他的,是蓝发君皇鄙夷的神情。仿佛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也没有资格听见那最真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