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方大哥呢?」一下楼，倩柔的视线就自动梭巡着那道深藏心中的身影。可是，楼下大厅只有表哥瘫在沙发上吃垃圾零食，东方耀已不在那里。

「他不留下来吃晚饭吗?」她以为他会留下的，还吩咐厨房多准备几道菜呢!

「他有事。」耀有女朋友这件事，家源可不敢让小倩知道，因为后果实在难以预料，还是能瞒就瞒吧!

「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倩柔在家源旁边坐下，不满地嘟囔。

坐正身子，放下手中食物，家源摆出一副要与倩柔深切恳谈的姿势。

「小倩，表哥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东方大哥?」

「表哥?」倩柔愕然瞪大眼，呆怔了几秒钟，抚着自己热辣辣的脸，惊慌失措。「你怎么这么问?难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东方大哥呢?他知不知道?」

要是连东方耀也知道的话，那她真是没脸见人了!她还以为自己很小心，应该没人能看出蛛丝马迹呢!

家源忙安抚受惊过度的小倩。「放心，耀并不知道你暗恋他，只有我知道而已。」

「东方大哥真的不知道?」她不放心地再次确定。

「真的，我保证。」

倩柔嘘了口气。「那就好。」

「小倩，你有没想过，其实耀并不适合你?」家源小心翼翼地开口。

家源还没说完，就被倩柔抢白：「我并不觉得他哪里不适合我!」

家源极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可是，你并不是耀的理想对象。」

「那你说他的理想对象是什么样子?」倩柔咄咄逼人地追问。

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家源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能婉转地开口：「他喜欢的是那种……温柔婉约、柔情似水的乖乖牌女孩。」

「难道我不够温柔婉约、柔情似水吗?」倩柔扬起尖细的下巴，不服气地问。

家源看着她，像是听见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小倩，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

「装?装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还装蒜?我知道你这阵子的乖巧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不过，值得吗?耀真的不适合你。」家源苦口婆心地劝说。

倩柔垂下头。「我爱他，所以值得。」

天!连「爱」字都冒出来了!家源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

「爱?你知道什么叫爱吗?你才十三岁!」他急得张口结舌、语无伦次。

倩柔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我怎么会不知道爱?虽然我只有十三岁，可谁规定十三岁的女生不可以爱人、不可以被爱?」

家源被她顶得说不出话，愣在那里。

「我喜欢东方大哥，总有一天他也会喜欢我，那就可以了，不是吗?我的爱又没有妨碍到任何人，为什么不可以?」

「可……」可是耀已经有了玉娴……怕倩柔听了难过，家源只得继续当哑巴，听她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发表她的爱情宣言。

最后，倩柔指着他鼻子。「表哥，我警告你哦!要是你反对我和东方大哥交往，我会翻脸的，就算你是我表哥也一样!」

家源备觉无力。「小倩，你还小，何必急着恋爱?」

「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你不懂爱情!爱情来了就是来了，挡也挡不住，要是能控制要不要恋爱的话，那就不是真爱了。连这也不懂，难怪你连一个女朋友也追不到。你自己说，从国中到现在，你有没有带过女生回家?这样很没面子耶!你同学都没笑你吗?」倩柔反过来取笑他。

「小倩!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我说的事不正经吗?」

「小倩!」

「表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欢东方大哥嘛!你帮帮我好不好?」倩柔揽住他手臂，柔声要求。

美丽如天使的女孩轻声细语地要求帮助，真的令人很难拒绝，更何况还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小妹!

家源无力地点头。「你要我怎么帮你?」

这种事，他这个外人如何使得上力?像耀那么有责任感的人，要他移情别恋，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哪天玉娴变心，或许小倩还有机会，但是……哪可能嘛!除非，他找个条件和耀一样优的男人去勾引玉娴……

老天!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实在太卑鄙了!家源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

倩柔开心地拥住他，在他脸上送上一个亲吻。

「你帮我问他喜不喜欢我嘛!」

唉!早就问过啦!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况人家早有了个一往情深的女朋友!

「你要我直接问他?」

「当然不是直接问，你可以问得婉转点啊!这都不会?」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还是别找我，你自己去婉转地问他吧，我可没这个本事!」再也无力继续这个「水深火热」的话题，家源逃难似的往自己房间冲去。

「表哥!等一下，你答应帮人家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倩柔追在他身后，不肯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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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家源的帮忙，倩柔一直找不到机会试探东方耀对自己的感觉。

而这场甜蜜又模糊的暗恋在持续了两年后，终于以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鸡飞狗跳方式告终。

话说那一天，家源收到了一封「粉红色炸弹」——东方耀的订婚请柬，邀请曾家人参加他的订婚宴。

说是粉红色炸弹真是丝毫不为过，倩柔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呆在当场，惨白了俏脸，一双盈盈大眼失去往日神采，渐渐蓄满泪滴。

家源心疼地把她拥进怀中，「小倩，你别这样!」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这个消息瞒她一辈子，可惜他没办法，这是上流社会的盛事，小倩迟早会知道耀订婚的事，还不如趁此机会让她死心。

「小倩!你说话，你这样我会担心!」他握住倩柔肩膀轻轻摇晃。

仰头望住表哥，倩柔低诉：「表哥，他要订婚了!?他怎么可以订婚?」

「他要订婚就让他订婚好了，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好的男生，你还小，又这么漂亮，不愁没机会，以后一定可以找到比他好一千倍的男朋友!」

「我才不要别人!我就只喜欢他一个人!」倩柔跺脚反对。

「好好好，就喜欢他一个人。」

「表哥!」紧紧抱住家源，倩柔放声大哭，用眼泪哀悼没有机会萌芽就无疾而终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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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痛哭，并没有让倩柔的痛苦完全宣泄。

她后来又在房间里继续发泄了整整三个钟头。房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变成稀巴烂，家具全被推倒，壁画、花瓶、窗帘、被褥全被她剪破，凌乱的堆在地板上，就连地上铺的地毯都被她掀了起来，剪了个粉碎。

当家源找到备用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倩柔已发泄完毕，静静坐在窗边，但整个房间却好比台风过境般满目疮痍。

家源不知道倩柔哪来这么大的力量，竟做出如此彻底的破坏?但一颗心却为她揪紧。

小心翼翼地朝倩柔走去，他尽量找着可供落脚的地方。

「小倩……」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凄楚的模样，家源心疼至极。

她才十五岁啊!老天怎么忍心这么早就让她饱受情伤?

「小倩，你何必这样?你还有爹地，还有表哥，我们都爱你，你知不知

道你这模样让我们多心痛?」

「表哥，你不明白，不明白……」倩柔垂头落泪，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也许我不明白，可是你这样又是何苦?你为他难过、为他伤心，可他却在那边开心的准备和另一个女人订婚，值得吗?为什么不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家源痛心疾首地握住倩柔肩膀大声说，只希望可以点醒这个傻丫头。

「表哥……」

「要是你实在想不开，就打起精神跟夏玉娴抢好了，我的表妹才不会抢输她!」

家源开着玩笑，试图冲淡她悲伤的情绪，谁知换来倩柔狠狠一拳。

「这是什么烂主意嘛!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第三者，还要我去做抢人家未婚夫的狐狸精，你想让我恨死自己，一辈子瞧不起自己是不是?」

自从妈咪死后，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整天缠着爹地的坏女人，因此，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第三者，即使她多爱东方耀也一样!

「好好好!我是坏人!只有我家小倩最好了，这个时候还道德观念超强，不肯破坏人家的感情!」

「坏表哥!」垂下眼，倩柔吸着通红的鼻头。

家源放柔声音安慰她：「别再伤心了，一切总会过去的，是不是?耀不爱你没关系，就算全世界抛弃你也没关系，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自尊自爱。更何况你还有我，还有你爹地，我们会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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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佣人电话，匆匆赶回来的曾伟贤，只来得及参观那间彷如台风过境的房间。

倒抽了口气，他几乎站不住脚。

要不是预先知情，他会以为这里是凶案现场。

小倩哪来如此恐怖的力量?好好的一间房间几乎被她拆成废墟一片。

「姑丈。」家源来到他身边。

「她人呢?」

「在客房，已经睡着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玉嫂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沉吟片刻，家源回答：「小倩恋爱了。」

「恋爱!?我怎么不知道?」曾伟贤愕然瞪大眼。

「问题是，小倩又失恋了!」

「啊?」接连的刺激让曾伟贤好半天说不出话，只能猛吸气。

「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看好小倩，我怕她会做傻事。」家源忧心仲忡。

「那个男人是谁?」竟敢让他的宝贝女儿伤心，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耀。」

「小倩喜欢上东方耀那小子?」不错嘛!小倩的眼光挺好的。「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根本就没开始过，从头到尾都是小倩暗恋耀。而且，耀就要订婚了，订婚后会赴美留学，就算小倩有意插一脚都没机会。」家源拿出那张请柬。

「我可怜的小倩。」看来女儿的初恋是注定没结果了，曾伟贤欷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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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倩柔搬进客房暂住，三天中，曾伟贤和家源都担心不已，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做出无法弥补的傻事，幸好一直平安无事。

「小倩，我和家源要去参加耀的订婚宴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曾伟贤在倩柔门外问她。

「姑丈，小倩不想去就算了，让她在家里休息好了。」

「这样也好。」曾伟贤应着，正想转身下楼，他面前那扇紧合的房门却蓦地打开，倩柔横眉竖眼站在那里。

她脸上泪痕虽已完全擦干，但那双红肿的眼睛却泄露了她的伤心难过。

「我要去!谁说我不去了?」东方耀的订婚宴呢!她不去捧场怎么行?她倒要去看看，那个抢先把东方耀订下的女人长什么模样，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坐在开往酒店的车上，她异常的静默，一句话也不说，曾伟贤和家源不敢刺激她，只好也跟着沉默不语。

看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家源好奇地问：「小倩，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要送给东方大哥和他未婚妻的礼物。」

「是什么东西?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倩柔把盒子抱紧，生怕被人抢去似的。「不行，除了东方大哥和他未婚妻，谁也不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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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耀的订婚宴热闹得不得了，不但政商界的名流统统出席了，连平日难得一见的许多大人物，也都纷纷现身，由此可见，东方家在台湾的影响力是如何庞大!

宴会采自助式的宴客方式，订婚典礼尚未到时间，所有宾客三五成群地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东方耀看到曾家三人出现，忙挽着他身边那名娇小窈窕的女孩一起迎了过来。

「曾伯父、家源、小倩，欢迎光临!」东方耀满面笑容。

趁着父亲、表哥和他寒喧的空档，倩柔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东方耀身边的女孩。

她静静立在东方耀的身边，温柔又安静，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就像一株水仙，优雅而美丽。

她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难怪东方大哥会甘愿被她绑住!

咬着嘴唇，倩柔眼里浮起泪意。

注意到她的存在，东方耀微笑着对她说：「小倩，你今天好可爱。」

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小礼服，层层轻纱包裹着她，确实像童话故事里可爱的小公主，只可惜她的王子却不喜欢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女生，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玉娴也微笑着附和东方耀，还伸手想捏捏倩柔的脸蛋。

面对她的示好，倩柔的反应是嫌恶地别开脸，不悦地撇嘴。「我不是小女生，我已经长大了!还有，我的脸不是生来给你捏的。」

玉娴的手僵在当场，愕然傻眼。

倩柔不留情面的言辞与举动让所有人愣住，场面一时有点冷飕飕。

曾伟贤忙打圆场：「小女平时被我宠坏了，夏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

玉娴忙挤出笑容说没关系。

家源转移话题地说起笑话，场面虽然再度回复到先前的热络，但气氛总有些怪怪的。

被冷落一旁的倩柔蓦地插话：「东方大哥，你很爱夏小姐吗?」

众人再度停住话头，一齐望向倩柔。

微微一笑，东方耀侧头望着玉娴。

「是，我爱她。」

倩柔呆了一秒钟，视线落向玉娴。「夏小姐你呢?你也爱东方大哥吗?」

被一个小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质问如此私人的问题，玉娴怔了片刻，但良好的教养仍让她温柔如一。

略略思索，她回答：「所有人都说我和耀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我想，我是爱他的。」

说实话，玉娴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爱耀，只知道与耀订婚是父母的期望，与他走在一起，总能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而朋友艳羡的目光，也轻易地满足了她少女的虚荣。

她应该是爱他的，不是吗?这样优秀的男人，没有女孩能拒绝得了。

于是，当耀要求与她订婚时，没有多想，她便答应了。

「那好!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倩柔递上带来的盒子，笑容古怪。

玉娴接过，有些狐疑，只因这个小女孩的表现实在奇怪。

家源担心地握住倩柔手臂，压低声音问她：「盒子里装了什么?」

倩柔不理他，大声对玉娴说：「夏小姐，你怎么不打开看看，我到底送给你们什么大礼?那可是我的心意哦!」

玉娴为难地望着东方耀，生怕盒子里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看出她的为难，东方耀接过盒子，望了倩柔一眼，在众人面前打开盒子。

这时，大厅中的其他宾客也纷纷围了过来，连与政界大老倾谈的东方淡都侧头留意这边的情况。

盒子打开了，所有人齐声惊呼。

盒子里不是什么恶心的蟑螂、老鼠，或是被拆碎的洋娃娃，而是一面镜子，镜子上有一条裂缝，并且用红色的唇膏写着「破镜难圆」几个大字。

「耀!」

看玉娴捂着嘴，面无血色，一副随时会晕厥的模样，倩柔得意至极。

「怎么样?我送你们的订婚礼物也算别出心裁、独一无二吧?」她犹火上浇油，挑战着所有人的忍耐底线。

「小倩!你这是做什么?」曾伟贤愤怒地大喝。

在人家的订婚宴上送这种东西，她简直是来闹场的，都是自己平时宠坏了她!

「快道歉!」家源拉着倩柔的手臂，轻声提醒。

这丫头，到底要惹出多少烂摊子才肯罢休?

甩开家源，倩柔不敢置信地望着父亲。「爹地，你骂我?」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

过去，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爹地也只是一笑置之，从来没骂过她。她真的做错了吗?她没想过要破坏东方耀和夏玉娴的感情，只是溢满心房的酸楚无处宣泄，开个不会伤人的小玩笑而已，这也不可以吗?

为什么就没人知道她的心有多难过?为什么就没人来可怜她?

「你做错事还不知悔改，不该骂吗?」曾伟贤也越来越火大。

旁观的宾客纷纷劝说：「算了，她还是小孩子。」

曾伟贤却下定决心要给无法无天的女儿一个教训。「不管怎么样，她这么做就是不应该!小倩，我要你立刻道歉!」

眼中不争气地涌出泪水，倩柔一步步后退。

「为什么要我道歉?我又没错!」她大声吼着，说完转身就跑，飞快离开会场。

「小倩!」家源担心她，丢下一句对不起后，忙跟着追了出去。

曾伟贤在连声告罪后也匆匆离开，会场的气氛沉重得再也无法回复方才的热闹喜庆。

一场好好的订婚宴就在倩柔带来的低气压中，宣告终结!

订婚宴后三天，东方耀动身飞往美国求学。

机场里，玉娴拉着东方耀的手，眼中泪光闪闪，看得他心疼得简直想留下不走了。

父亲拍拍他的肩。「登机时间到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准备登机，但在登机前，他还回头看了一眼。

家源还没来!十几年的友谊，他真不愿因那天的「意外」而破坏。

这时，一道高挺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着，匆匆奔过来。

是家源!

他迎上去，两人紧紧拥抱，十几年的兄弟友谊，溢于言表。

「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东方耀看着他，满脸笑意。

「幸亏赶得及。」家源微笑回应。

默契在两人间悄然流转。

「我走了以后，替我照顾玉娴。」

「你不交代，我也会做的，放心。」

与父母告别，再给玉娴一个拥抱后，东方耀毅然转身，飞向遥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