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
第十八章(1)
自从城南一战,杜子华负伤已经两个多月了。
被打断的左臂已基本痊愈。两个多月来,虽说猛子一家和乡亲们对他像对待自己的子弟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心里总像丢了什么似的,他时时刻刻想念自己的战友和同志。伤势稍有好转,他就帮着梁猛子一家干这儿干那儿,打水扫地养猪喂鸡,样样都干。梁大娘和梁二嫂从心里喜欢这个还不到二十岁小伙子。每当看到他干活,梁大娘就嗔怪地抢过他手中的家什:“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伤还没好利索就闲不住。去,到屋里躺着去!”
梁二嫂笑着说:“小杜,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王队长说了等你的伤彻底好了,他派人来接你。但是,伤好不好由我娘和石大爷说了算。”
梁大娘也笑着说:“在队伍上你们队长说了算,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不让走谁来接也不行!你什么心思也别有,一心一意地给我养伤,伤好了队伍上不来人接你,大娘我送你去。”
杜子华无可奈何但又调皮地举起右手给梁大娘敬了个礼:“是,坚决遵守大娘的命令!”
梁猛子停下手中的活偷偷地笑,杜子华听到后大为不满:“你还笑,都是你捣的鬼。”
梁猛子委屈地说:“哎小杜,你别冤枉好人啊。你到我家养伤,县委王书记、姜主任和你们王队长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安心养伤,没有他们的允许,我是不敢让你走的。前几天侯兆顺高强他们来,你要跟着走,他们不是也没把你接走吗。再说了,就是他们同意了,我娘这一关也难过是不是?”
杜子华叹了口气说:“好,这个不让走那个也不让走,那我只好在你们家落户了。”
梁二嫂笑着说:“那好啊小杜,明天我就给你张罗着找媳妇怎么样?哈哈哈哈……”
杜子华的脸一下红了,很难为情地说:“嫂子你说什么呀,我还不到二十岁呢。”
梁二嫂一向是个开朗的人。她笑着说:“还小啊,你梁二哥二十岁都当爹啦。”
杜子华白了梁猛子一眼,嘴里嘟囔着说:“没出息,不害臊!”
一家人正热闹着,石大爷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对着猛子就训了起来:“猛子,你这个村长是怎么当的,啊?公粮交到哪里,你给大伙儿说明白了。你看现在大伙儿都去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交到上村呀还是交到下村,还是在自家先放着?猛子娘,你看看这是什么事嘛。”
梁大娘边给他倒水边说:“他大爷,你别着急,猛子心里有数哩。”
梁猛子和杜子华赶紧扶石大爷坐在石榴树下的凳子上。猛子说:“大爷,粮食送到哪里,现在不能说。人多嘴杂,万一让鬼子汉奸知道了那还了得。再说这几天天气也不错,多晒几遍,免得交上去藏起来生虫长牙。”
石大爷一听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笑了。“好小子,行,是个干事的料!不过这麦子已经收晒几天了,鬼子汉奸也没来催粮。搁着以前早就扛着枪抬着炮赶着车来抢粮了,今年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真让人纳闷。”
梁二嫂快人快语:“还不是让咱们八路军特战队把他们打得不敢出来了呗。”
猛子也附和他媳妇说:“今年不是去年了。今年鬼子汉奸让咱特战队着实折腾得不轻,他们出来也得着量着量!”
石大爷毕竟是经历过更多风雨的人,他总觉得心里不塌实。“还是小心点好,早送走比晚送走要保险。”
梁大娘也说:“你大爷说的对,小心没大错。”
杜子华给石大爷装好烟放在他手里,用火镰给他点上火,石大爷吸了一口烟,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伤口还疼吗?”
杜子华抬起左臂握起拳头挥了挥:“大爷,您看全好了,您配的药喝的抹的都有,真管用!”
梁二嫂笑着说:“刚才还闹着要走呢。”
石大爷在鞋底上磕了几下烟袋锅,轻轻地咳了几声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年轻轻的别落下毛病,打鬼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别着急养好伤再走,晚上我再给你换换药。”说着站起来就走了。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说:“猛子,当心着点儿,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杜子华深深地感谢乡亲们对子弟兵的关心和保护,多么好的人民啊!为了全民族的解放事业,他们守着粮食不肯吃,自己的东西不肯用,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把粮食和布匹送给抗日政府和八路军,对待抗日工作人员和八路军的伤病员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为了救护和保护他们,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天,他拼命跃上王岳峰的马,伤痛和失血使他几度昏迷,几次差点从马上摔落下来。王岳峰将他死死地拽住,不停呼喊着“子华,你要挺住!子华,坚强一些!”迷朦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朵白云似的轻轻地漂浮在田野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白云中跌落下来。他感到口渴的厉害,耳边还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他努力地睁开双眼看到自己躺在河边的树林里,好多双眼睛正焦急地看着自己。他想坐起来,但身子像坠上一块大石头一样,动也不能动一下;他想喊,但是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似的,一点声音也不出来。他嘴唇蠕动着想喝水又说不出话,但是耳朵能听到队长和战友们急促而又兴奋的喊声“小肚子,你醒了。小杜醒了。”他听到战友们的呼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王岳峰赶紧让人拿水来,轻轻地放在他嘴唇上,他泯了一口,啊真甜!他还想喝一口,但是队长把水拿走不让喝了,队长真抠门,连点水也不让我喝够,以前他不是这样子的,任何东西他都是先让战士们用,为此我还给他提过意见,他今天连水也限制我喝。他依稀听到队长说,子华担架马上就到,你要坚持,他好象听到队长的声音变了,同志们的声音也变了,他们是以为我要死了都哭了。亲爱的战友们,不要这样,我死不了,我过誓不把鬼子打出咱中国去我是不会死的,我怎么能死呢?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战友,证明自己还活着不会死去,但是疼痛和失血再一次让他昏迷过去……
王岳峰焦急地看了看手表,高强明白不把张承先送到军区不算完成任务,他对王岳峰说:“队长,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地把小杜送到小柳庄,你们走吧。”
王岳峰看了杜子华一眼,心情非常复杂。杜子华是个非常苦的孩子,从小没有爹妈,是跟着奶奶吃百家饭长大的,受尽苦难和欺负。省委领导徂徕起义成立了山东抗日纵队第四支队,部队在向莱芜开进的路上,他参了军,当时他才十六岁。他参军后一直跟着王岳峰,就像个小弟弟似的一直跟在身边,从一个整天靠给地主放牛放羊要饭糊口的穷孩子,逐渐成长为一名机智勇敢,英勇无畏的八路军战士。王岳峰对他疼爱有加,既呵护又放手锻炼他但决不袒护他,可以说对他有一种兄长般的责任和感觉,对这一点同志们也都心知肚明。看他伤成这个样子,王岳峰心里非常难受,但又没有什么好办法,打仗必然有死有伤,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现实。听到高强的话,王岳峰只好咬牙含泪押着张承先走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子华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急促而带哭腔的说话声:“老乡,我求求您再快一点!”这不是高强的声音吗,是,是高强。不知不觉两串泪珠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高强赶紧弯腰对他说:“小杜,再坚持坚持,翻过山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