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傍晚的长安大街,是一片灯的海洋。一排排整齐明亮的路灯,把长长的大街照的象白昼一样明亮。卓尔凭窗而望,一排排楼房转瞬退到身后,内心隐隐升起一种恐惧,感觉自己好象要坠入一种黑暗。
“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共进晚餐。”杜辉说,声音透着一种特有的亲近。
“我想—”卓尔顿了一下,道:“先回宾馆洗漱一下,走了一下午,脸上落了一层灰。”
“好,那就先回宾馆。”
出租车在卓尔住的宾馆前停下了,杜辉正要下车,卓尔抬手拦住他。
“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反正隔的不远,一小时后你来接我。”
杜辉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一点头:“好吧。”
卓尔推门下车,回身朝杜辉挥了下手,出租车开走了。卓尔又呆呆地立了一会,才转身走进宾馆。
回到房间,卓尔关上门,倚在门后,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
卓尔抬手试去眼泪,走到桌前,拿出纸和笔。
杜辉:
请你原谅,我不能和你共进晚餐了。
我不知道这是逃避,还是躲藏,但我知道,我现在必须离开。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预谋,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你说一句话,一句让我羞于开口、令你伤心难过的话。可是始终没有。不是没有机会,机会只是借口,如果想说,随时都可以开口。但我无法开这个口。我们相识这么久,你对我总是忍让,付出,而且从不抱怨。可是我对你呢,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我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不能注视着你的眼睛,毫无愧色地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所以才把你支开,给你写这封信。我知道你读到这封信时一定会痛苦,就象此时我写这封信时一样。你不要以为我不痛苦,只是我痛苦的原因和你不一样。我对他怀有的爱和你不同。那是一种近于疯狂的、痴迷的、非理性的,因而也注定是动荡的。我深知在这样一份动荡之外,再拥有一个稳定的你,这样的人生比较完美,比较安全,也是较少痛苦的。但我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这样做,我必须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这就是我的痛苦所在。我不能做出超出我观念以外的行为,那样我会加倍的痛苦。
其实来北京之前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今天见到你我又有些躇踌,有些迟疑。我不能确定我的决定就是正确的。但是你说的那句话——废墟之美,是因为曾经燃烧过。它提醒了我,让我混乱的思维变的清晰。我不再犹豫,不再惧怕。因为我知道,成为废墟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成为灰烬,随风飘走,什么也没有留下。但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从未燃烧过,从未感受过那火焰般酌热醉人的美!
也许我的选择是错的,那就错一回吧。人生是一种旅程,是一个不断犯错误的过程,从一个错误到另一个错误。有些错误是不能避免的,你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会有免疫力。特别是感情上的事,从别人经验得到的理论总是苍白的,也是脆弱的。
本来想好好陪你在北京玩两天,但现在看不可能了。我不象我原来想象的那样坚强,在爱情面前,我和许多人一样,也是个意志薄弱的家伙。所以我选择离开,否则,将使我陷入另一场痛苦。
你说的对,婚姻看上去更象是为晚年准备的,如果我想结婚,我也会和你一样,选择一个和我文化背景相同,对许多问题有相同看法的人。我也相信,你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但我不能,我不能为了晚年的稳定和平静,而提前预支现在。人生是分阶段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内容。夕阳的美,是因为它汇聚了一天中不同阶段的不同风景。人生也一样,所以要在落幕前,把风景看透。这是我今天和你在圆明园一起看落日是想到的。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要怪,只能我不好,怪我们相遇太早。
卓尔几乎没经过思考,一口气把信写完,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叠好,放在信封里。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抽身而去。
卓尔到前台把账结了,把封好口的信交给前台服务员。然后,走出宾馆,乘上出租车,直奔机场。
杜辉打开卓尔的信,只看了开头一句,就明白了。他颓然靠在前台上,用手托住额头,面色苍白。
“先生,需要帮忙吗?”服务生看看他,问道。
杜辉摇摇头,木然地转过身去,疾步冲出宾馆,拦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道:“快,去机场!”
杜辉在出租车里,读完了卓尔的信,泪水早已湿了双眼。他用手试去,转过脸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片楼房错落有致,闪着明明灭灭的灯火,象夜空中的星星,亲密而疏远。可是这些和他无关,此刻,整个城市都是别人的风景,属于他的风景正在远去。
到了机场,杜辉匆匆付了车钱,顾不上找零,疾步冲进候机大厅。找到去蓝城的登机入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通道尽头。
“卓尔!”杜辉顾不上周围人看他,大声地叫道。
杜辉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通道尽头,足有5秒钟,只见那个白色身影一闪,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杜辉定了定神,怔怔地看着站在通道尽头的卓尔。卓尔也同样望着他。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玻璃,却仿佛隔成两个世界。
卓尔凄凉地一笑,慢慢抬起手,停在胸前,轻轻挥了挥,猛的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杜辉双手紧紧扶住栏杆,探着身子往里望。但什么也看不到。
“先生,请让一让。”机场工作人员走过来,用很客气、带有种命令的口吻说道。
杜辉直起身来,退后一步,抬手揉了一下酸痛的眼睛,却触到一团湿乎乎的液体,那是不知何时流下的泪。他苦笑了一下,掉转有些僵硬的身子,一步重似一步,走出机场大厅。
夜晚的风有些凉意,杜辉神色木然站在风中,想着卓尔在信中说的话。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他打了个激灵,仰起脸。一架飞机高昂着头,呼啸着钻入天空。转瞬间就变成夜空下的一朵星星,一闪一闪,消失在远处。
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杜辉身边,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用寻问的目光看着他。杜辉机械地点点头。司机从里面为他打开车门。杜辉从车门上方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机场。
夜幕下的机场非常美,美的令人心碎。
飞机降落在蓝城机场。
方小艾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身杏黄色套裙,白色高跟鞋,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远远的,方晓就认出她,招了一下手。
“嗨,你好!”隔着玻璃窗,方小艾和方晓打招呼。
方小艾验过票,从出口出来,方晓见她只带了一个小巧的手提包,不仅诧疑道:“怎么,就一个包?”
“嗯哼,我只有一天时间,晚上还要飞回去。”
“唔,这么忙!”
“是啊,这两天比较忙。”
方晓瞟了一瞟方小艾,没再言语。两个人走出机场大厅,向停车场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晓象是漫不经心地问。
“上个月。”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等你给我打。”
“你怎么知道我会打?”方晓回身看了一眼方小艾。
“我当然知道。”方小艾扬了扬脸,用带有几分挑逗的目光地瞟了他一眼。
方晓不喜欢她说话的口气,也不喜欢她的那种目光,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加快脚步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方小艾扭身走到另一侧,坐到副驾驶位上。
“快11点了,先吃饭吧。”方晓抬手看了看表,用征寻的目光看看方小艾。
“不,抓紧时间,先谈事。”方小艾打着手势,做了个武断的动作。
“好。”方晓答应道,一溜烟地把车开到国际酒店。
乘电梯上楼时,方晓又一次征寻方小艾的意见:“去办公室,还是去我房间?”
“去你房间吧。”
“那你先上去,我去办公室拿资料。”
方晓把房间钥匙给方小艾,自己去办公室取文件资料,待他回到房间时,方小艾已经换了拖鞋,正从冰箱里拿饮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方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楼下吃饭吧。”
“不用,根据我的经验,饿的时候比较清醒。”方小艾喝了一口可乐,走到茶机边的扶椅前坐下。
“好了,开始吧。”
方晓在茶机另一边的扶椅坐下,把拿来的资料放在茶机上,摊开,清了清嗓子,稍稍放慢语速、十分谨慎地开始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讲话。
“我们公司主要是做新股,虽然风险大,但收益也大。连续两年收益都超过200%。我的做法是,盯住庄家,跟着走,见好就收,急早抽身。这样虽然避开风险,但也减少了收益。所以今年我决定更进一步,和老庄合作,做蓝城制药。这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老庄这个人非常重信益,口碑一向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不会半路脱钩。二是蓝城制药我比较熟悉,整个上市过程是我一个朋友参与做的,内幕比较干净,即使最坏的情况—被套住了,最多锁仓,一甩手走人。就当是投资债卷基金,不会血本无归。”
说到这,方晓停下来,用眼梢看看方小艾,只见她斜靠在扶椅上,两腿叠在一起,轻轻摇晃着,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拿着可乐,却只看不喝,两眼盯着瓶子上的字,好象在专心致致研究着什么。见方晓停住不说了,抬眼瞟了他一下,“嗯。我听着呢,继续说。”
方晓点了支烟,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又继续说道:
“到目前为止,整个操作都很顺利。从上市到现在,一路上涨,昨天收盘时每股是21.19元。我们投进的8000万元,现在市值是一亿8千5百万元。原计划从7月2日到13日申奥前,我和老庄配合,集中资金,大量买进,争取拉高10个百分点。然后开始抛售。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老庄出事了。”
“所以,你就想到我。”方小艾仍盯着手里的可乐瓶,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会感兴趣呢?”
“你不是想做庄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老庄的事,牵扯到很多高层人物。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解决。他在蓝城制药已经投了5个亿,据我所知,象我这样配合他远程操作的,还有4、5个人,加起来也差不多是5个亿。现在,老庄手里还有5个多亿没用,他在里面没法操作。现在谁来接替他做,谁就会坐收余利,赚它个金盘满钵。”
“你说的不错。”方小艾终于把视线从可乐瓶上移开,往后一仰,望着天花板。“可我没有那么多资金。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最高上限是3000万美元。”
“没关系,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
“从银行贷。”
“从银行贷?你有百分百把握?”方小艾掉过头来,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方晓。
“没有。世界上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除了死亡。”方晓冷冷地道。
方小艾把视线从方晓脸上移开,又回到可乐瓶上。“那你告诉我,如果贷不到怎么办?”
方晓把烟衔在嘴上,腾出右手,竖起食指和左手食指交叉在一起,“我们可以做两套方案,一个是足款情况下,打长线,一个是在现有资金情况下,缩短周期,做短线。”
因为衔着烟,方晓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方小艾斜睨了他一眼,欠起身子抬手把他嘴上的烟抢过来,在烟灰缸里捻灭。
“我最讨厌别人衔着烟说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小艾用亲睨的口气说。
方晓扫了她一眼,压住心中的不快,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方小艾没再难为他,点头道:“好吧,你把具体方案做好给我。”
“我已经做好了。”方晓不动声色地说,拿起茶机上的文件,递给方小艾。
方小艾接过来,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赞叹地点点头:“很好。”
方晓略微松了口气:“这么说,你同意了?”
“不,我要带回去再仔细看一遍。”
“为什么?”
“因为—”方小艾往前欠了欠身,靠近方晓,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做的太好了,一点破绽也没有,有点儿象骗局。”
方晓心里一阵紧张,脸上却不动声色,“你说的不错,其实人生就是一场骗局。股市更是如此。如果我能把你这么聪明的人骗了,那么骗那些小股民更不在话下。没关系,你尽管拿回去仔细看吧。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我虽然很想和你合作,但并不是必须,我现在已经赚了,即使你不介入,我也会小胜而出。虽然离原来的目标还有距离,但这对我来说只是利益上的损失。可是对你就不同了。你现在有能力也有机会,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而失之交臂,对你都是终生遗憾。遗憾和损失,哪一种更大?你回去好好想吧,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决定了就要承担。”
方晓说了这么,有些口干舌燥,起身去冰箱拿饮料。方小艾盯着他的背影,吃吃地笑了起来。
方晓转过身,紧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我——笑——你。”方小艾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刚才——是逗你,你还——当真了。”
方晓舒了口气,顿时轻松了许多。他回身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
“给。”方晓把一罐可乐递给方小艾。
“放那吧,这瓶还没喝完呢。”方小艾一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知道有那么多人想和我合作,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为什么?”方晓故意问。
“因为信任嘛。生意场上有句话,做熟不做生。怎么说,我对你还是了解的。”
“你了解的是过去的我,可人是会变的。”
“不管怎么变,我对你这点儿把握还是有的。不过你也不要太乐观,虽然我同意,但我没有决策权。我得把方案发到美国让老板看。”
方晓脸色一沉:“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定?”
“放心,不会太久,我争取24小时内给你准确答复。”说着,方小艾站起身来,“好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方晓陪方小艾吃完饭,回到公司,方小艾把方案用电子邮件发到美国,又通了一阵长途电话,用英语说了半天。方晓在一旁对着电脑屏幕看股市行情,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非常紧张。苏醒也和他一样,平静只是在脸上,心里一样紧张。只是紧张之外,又多了几分不安。在此之前,他只知道方晓和一位大客户谈判,但并不知道这位大客户就是方小艾。
为什么不告诉我?”趁方小艾去洗手间时,苏醒问。
“因为我知道,你会反对。”
“你明知我会反对,但是还要做。”
“是。”方晓一点头,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你知道,这次机会太好了,可以说千载难缝。我不能放弃。”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就一定是好机会。我们都赌申奥成功,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成,或者成了但不是涨,而是落呢?”
“我当然想过。那样的话,我们更需要她。”方晓走到桌前,凝视着电脑屏幕,一板一眼地说道:“用她的钱来补仓。”
“你—”苏醒两眼直直地望着方晓,“你确定吗?”
“是。”方晓脸上浮现出那种特有的嘲讽神态,“你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喜欢彻底。这次我们赌定了,不管涨落,跟到底。”
苏醒还想说什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回头见方小艾推门进来,收住不说了。
方晓看着方小艾,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想乘7点半的飞机。”方小艾看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忙了一下午,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一下。”
“好哇。不过现在我一点儿也不饿。恐怕吃不进去什么东西。”
“我也是。我们去星巴克喝咖啡吧。”方小艾提议说。
“好。苏醒,走,一起去。”方晓招呼道。
苏醒站起身,有些歉意地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方晓不想和方小艾单独去,执意道:“走吧,一起去。”
苏醒面露难色,“卓群昨天游泳着凉了,中午就没吃饭,我得去看看她。”
“唔,那你赶快去吧。”方晓推了一下苏醒,嘱咐道:“要是不行就去医院,夏天感冒更不容易好。”
“我知道。”苏醒转过身,和方小艾握了握手,“对不起了,小艾,我有事先走一步,下次来请你吃饭。”
“没关系,你有事就快走吧。”方小艾爽快地道。
苏醒走了。方晓和方小艾也随后离开酒店。天有些阴沉沉的,方晓抬头看看天空:“好象要下雨。我们别去星巴克了,前面有一家爵士乐酒吧,不到100米,里面也有咖啡,可以一边喝一边听音乐。”
“好啊。那就不用开车了,我们走过去就行。坐了一下午,正好活动活动。”方小艾欣然道。
两个人顺着马路,走了不到10分钟,就到了零点酒吧。一进去,方小艾就注意到墙上挂着的钟都不走,指针指在零点。
“零点,哦,原来名字是这么来的。”方小艾恍然道,视线落在中间那只倒走的表上。
“哎,方晓你看,中间那只倒着走!”
“唔,可能是希望时光倒流吧。”方晓应到,心里隐约有些后悔。刚才感觉有些疲倦,不想开车,就提议到这来。一进来,就觉得有什么对方不对劲。想换个地方,又觉得不妥。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方晓径直走到里面靠壁炉的位置,待要坐下,才意识到这是他和卓尔常坐的位置,在心里暗自瞒怨,正要转到旁边的位置,方小艾一伸手拉过椅子,已经坐下了。方晓没有了退路,身子僵僵地坐下。
“先生,女士,来点儿什么?”酒吧侍者走过来,问。
方晓抬眼看看她,是一位长着一副学生面孔的女孩儿,看样是新来的,自己以前没见过,稍稍松了口气。
“咖啡,你们这有什么好咖啡?”方晓问。
“算了,别喝咖啡,既然来酒吧,还是喝酒吧。”方小艾翻了翻酒水单,放在一边,对方晓说道。
“好啊,给我来一杯郎姆酒。”
“我也来一杯。加冰块。”
不一会,女孩儿端着托盘过来。方晓端起杯,和方小艾轻轻碰了一下,两个人各喝了一口。
一陈舒缓低沉、节奏感十分强烈的音乐声飘来,象幽灵般在空中荡来荡去。两个人静静地听着,一时间谁都不说话。
一曲完毕,方晓打破沉默。
“你喜欢什么曲子,可以点。”
方小艾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不用,随便什么曲子都行。我这个人没多少音乐细胞,什么爵士乐在我听来都差不多,飘忽不定,似远似近,象梦一样,仿佛伸手可及,却又触摸
不到。”
“你的感觉很对,早期的爵士乐就叫Blue,蓝色,梦的颜色。”
音乐又响了起来,是卓尔喜欢的《挪威的森林》。方晓好象被电触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涌遍全身。那是混合着思念、牵挂还有渴望相见的一种甜蜜的忧伤。
走出酒吧,外面下起了雨。雨不大,淅淅沥沥。
方晓望望天空,道:“我们打个车走吧。”
“不用,小毛毛雨,走吧,一会儿就到了。”方小艾用手肘碰了下方晓的胳膊,两个人走进雨中。
走了一半,快要到国际酒店了,忽然,从后面驶来一辆车,两人正要往旁边躲,车子已经冲了过来,驰过一块坑洼地,里面的积水被溅起来,象抛物线一样,落在方小艾的裙子上。
“混蛋!你!”方晓冲着汽车背影骂道。
“真讨厌?这怎么走啊,我又没带换的衣服。”方小艾看着裙子上的泥点,气急败坏地说。
方晓看看她:“这样,你先回酒店等着,我去给你买一套。”
“不行,这么匆忙买不了衣服,买了也不一定合身。还是回酒店干洗吧。你跟他们说说,快点儿。”
“行,不过我怕来不及了。”
“实在不行就赶下一班。”
回到酒店,方晓拿出自己的睡衣,让方小艾换上,把她换下的裙子送去干洗。
“得多长时间?”方晓一回来,方小艾忙问。
“最快也得20分钟,7点半的飞机恐怕赶不上了。”
“算了,赶下一班吧。人不留天留,我正好累了,歇一会儿。”方小艾往床上一倒,两手交叉,枕在脑后。
“哎,你也过来歇会吧。”方小艾一指旁边的床,招呼方晓。
“不了,我在这儿,抽支烟。”方晓在茶机旁的扶椅上坐下,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吐了一圈浓密的烟雾。
房间里静悄悄的,方小艾躺在床上,好象睡着了。
方晓也觉眼皮有些发沉,身子往后一靠,头枕在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睛。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陈有节奏的敲门声,方晓吓了一跳,他跳下椅子,蹑手蹑脚地过去开门。
“先生,您干洗的衣服。”服务生送来洗好的裙子。
“谢谢。”
方晓在单子上签字,走回房间,把裙子挂在衣架上,扫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方小艾,轻手轻脚,从茶机底下拿了本书,坐在扶椅上,翻看着。
8点一刻,方晓合上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要叫醒方小艾。这时,电话响了。
“喂!”电话里传来卓尔的声音。
“卓尔,你在哪儿呢?”方晓压低落声音问,扫了一眼床上的方小艾,快步走向门口。
“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哦?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越快越好,最好是现在。”
方晓已走到门厅,伸手一旋门锁,打开门往外走,差点儿和门外的卓尔撞个满怀。
“嗨,你好!”卓尔退后一步,笑迎迎地看着方晓。
方晓愣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卓尔歪着头,俏皮地说:“怎么,不欢迎?”
“不,啊—是。”方晓有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地掉过身去,关上房门。
卓尔看看他,不觉有几分奇怪。
“怎么,不请我进去?”
“啊—不,请进,进来吧。”方晓推开门,侧着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卓尔抬腿进去。方晓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小艾来了,刚才没赶上飞机,在这休息,一会儿就走。”
卓尔脚步轻快,穿过门厅走廊,看见方小艾,一下愣住了。只见她穿着方晓的睡衣,蜷缩着身子,侧身躺在床上。旁边堆着毯子,床单弄的一团皱,头发乱篷篷的,枕边放着一盒安全套,盒口开着,有一半露在外面。
卓尔脑袋“嗡”的一声,象裂开了似的,身子僵僵地立在那里,手里的包“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方晓也僵在那里,脸色由红变白,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卓尔转过身来,两眼直直地盯着方晓,仿佛从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至少——你应该换个房间。”
“我——”
方晓上前一步,想要解释什么。卓尔一伸手,把他推了个趔趄,手机掉在地上。
方晓倚在墙上,揉了揉被撞痛的胳膊,定了定神,弯身拣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劈头朝床上的方小艾身上扔过去,扭身出去追卓尔。
方晓追出酒店,顺着马路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嘴里不停地喊着卓尔的名字。雨依然在下,不一会儿,就把眼镜打湿了。他把眼镜摘下,用力一抛,眼镜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孤线,落在对面路边的草坪上。
那儿,围着一大堆人,旁边,停了一辆轿车。方晓心一沉,飞奔过去,剥开人群,只见卓尔仰身躺在地上。一缕黑发遮住了半张脸,使另一半脸显得更加苍白。
卓尔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洁白。
“雪,下雪了!”卓尔微微动了动嘴唇,喃喃道。
卓群俯下身,握住她的手。
“姐,这儿是医院。”
卓尔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卓群,只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卓群把声音提高一倍,“这儿是医院。你昨天晚上被车撞了,没什么事,只是腿擦破了点儿皮。方晓陪了你一宿,今天早晨才打电话给我。他现在去交警队做笔录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医生来给你会诊,没什么事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卓尔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卓群,耳朵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声,什么也听不见。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
卓群急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了?为什么听不见?我去找医生!”
卓群转身往外走,几步串到门口,和迎面进来的一位女医生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你?”女医生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对不起,医生,你快看看,我姐她听不见了!”卓群大声道。
“你小点儿声,这是病房。好了,你先出去一下,我们要给病人会诊。”
卓群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卓尔,掉转过身,虽不情愿但又无奈地走了出去。
卓群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不时看看表,等了约十几分钟,门开了,一位带眼镜的男医生走了出来,被卓群撞到的那位女医生跟在后面。卓群赶紧过去。
“怎么样?医生。”卓群急箭似地问。
“你是病人家属吧,跟我们到办公室来一趟。”男医生温和地说。
卓群心一沉,两腿也沉沉的,跟着走进医生办公室。那位带眼镜的男医生走到窗前一张办公桌前坐下,女医生坐在他对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男医生先开了口。
“是这样。经过检查,我们发现她的耳骨并没有受到损坏,所以,我们认为,她的失聪可能是心理上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听力一向非常好,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症状。”卓群满脸疑惑地问。
“是这样—”女医生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道:“一般而言,患者因某种原因导致精神高度紧张,身心疲劳,或者受到强烈刺激,在高度缺氧的情况下血管收缩,便可能引发突发性失聪。”
“那—”卓群瞪大眼睛,由于紧张,声音有些微微发抖,“能不能治好?”
“这不好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患者的准确病因。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当时车祸你在不在场,是怎么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