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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怎么了?好象不高兴?”

苏醒一走,卓群就问方晓。

方晓无奈地摇摇头,“他能高兴吗?突然冒出来个老公。”

“老公?什么老公?”卓群有些莫明其妙。

“我正要问你呢?你姐结婚了?”

“结婚?跟谁结婚?”卓群愣愣地看着方晓,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呢,不是你说她去开发区帮老公做生意吗?不结婚哪儿来的老公?”方晓语气中带着几分气恼。

卓群忽地明白过来,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小歪牙。

“你笑什么?”方晓问。

卓群头一歪,顽皮地说:“笑你们俩。”

“哎,我先声明,和我没关系。是他。”方晓一扬下巴,指指刚才苏醒坐过的椅子。

“怪不得,他这一晚上象丢了魂似的,闷闷不乐。”

“他是那种轻易不动情的人,一般人看不上,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又有老公了。你说,他心里能好受吗?”

“他好不好受是他的事儿,你急什么呀?”

“我?我这不是为他吗?”方晓辩解道。

“为他?我看你有点关心过了头了!”卓群略带嘲讽地说。

“你别误会。我和苏醒认识10年了,他以前帮过我,我欠他的情,所以想找机会帮他一把。”

“真的?”

“真的。”

卓群盯着方晓看了足有半分钟,一点头:“好吧。实话告诉你。我说的老宫是我姐好朋友叶子的男朋友,和我姐没关系。他姓宫,宫殿的宫。”

“原来是这样。嘿,太好了。”方晓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碰倒。

卓群瞅了瞅方晓,不无嘲讽地说:“也别高兴得太早。”

“怎么?”方晓盯着卓群,刚刚绽开的笑容蓦地停住了。“你快说清楚,她到底有还是没有?”

卓群扬扬下巴,不紧不慢地说:“拿证的倒是没有,不过,等着办证的,还真有一个,已经等了好多年了。他们从小学到中学、大学一直是同学。”

“那他们-”方晓皱了皱眉头,“谈了多少年恋爱?”

“正儿八经的恋爱可能一年也没谈过。也许是太熟了,爱情还是有点儿距离好。不过,要是后来没有那个穷诗人,我姐现在已经嫁给他也说不定。不至于等到现在。唉,这事儿说起来就长了。”

“没关系,你从头说。”方晓给卓群倒满茶。

“从哪儿说呢?”卓群眯起眼睛,好象努力在记忆中打捞着什么。

“还是从他们考大学说吧。我们家和杜家是世交,我老爸和杜伯伯是医学院的同学,后来都成了医学专家。所以,希望子成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杜伯伯膝下有一子,叫杜辉,比我姐大一岁,但他们同年上学,从小学读到中学,后来我姐迷上了文学,高考时报了中文系,杜辉为了能和我姐在一起,放弃医学院,考到和她同一所大学的生物系。杜伯伯虽然伤心,但也认了。两家都等他们一毕业,就订下婚事。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穷诗人?”

“对。他们是在校文学社认识的。也是中文系的,比她高一届。你简直无法想象,他家有多么穷。他12岁之前没穿过鞋子,没穿过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考上大学没钱读,绝望中给电台写了一封信,靠着一些好心人资助,他才上了大学。4年大学,他几乎没买过菜,每顿饭就是一个馒头一碗清汤。就这么一穷人,让我姐给遇上了。由同情到爱情。她每月的饭票一多半都给了他,零用钱也省下给他,这还不算,每星期回家还大包小包带东西给他。结果,让我老爸发现了。”

“于是,你老爸就去找他,把他训斥了一顿,让他和你姐分手。”方晓接过话茬说。

“你也太小看我老爸了!”卓群扫了一眼方晓,有几分得意地说。

“他什么也没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直到那年6月,他毕业分配前,我老爸派了一辆红旗轿车把他接到我家,让他参观我家客厅、书房,看我们全家外出旅行拍的照片。然后,把他请到惟一一家四星级酒店,那时我们那儿还没有五星级呢。”

“唔,那后来呢?”方晓喝了口茶,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吃完饭,我老爸带他去喝茶。然后,两个人开始了一场真正的对话。我老爸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说:年轻人,做为一个男人,你将来也会和我一样,成为一名父亲。我想问你,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要一个儿子,还是一个女儿?诗人想了想,说:都想要,但更想要一个儿子。我老爸点点头:对。我也一样。我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个儿子

,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最优秀的人。可惜我没有。诗人就说:可是,你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我老爸说:对。做为一名父亲,能有她那样美丽而智慧的女儿,是我的骄傲,但也是我的悲哀。”

“为什么?”方晓不解地问。

“当时诗人也这么问。我老爸看着他,说:美丽的东西是都是易碎品。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够保护她,给她一个温暖舒适的家,我为此感到骄傲。可是,做为一名父亲,有一天,我将不得不亲自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这正是我的悲哀。这个时候,诗人才真正明白我爸的用心。明白了他所爱的人,一生下来就拥有的东西,可能是他奋斗一生也得不到的。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一种绝望。这也正是我老爸想要的。”

方晓看着卓群,已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我老爸看着诗人,果断地说:我不希望未来我要交给他的那个男人,一无所有。我的女儿,不可能住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每天挤公共汽车去上班、下了班去菜市场和小贩们讨价还价。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比我更爱她,比我给她的这个家更温暖更舒适。这就是我──一个父亲的最大希望。”

“于是,诗人就走了,再没和你姐联系。”

“是,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也是我爸安排的。”

“那你姐呢?”

“她自然是很伤心,病了一场,病好后,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道,她不声不响,报考了蓝城大学的研究生。一走就是3年。不仅和我老爸,连杜辉也断绝了来往。杜辉一气之下去了美国。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是啊,一起断了两个姻缘。”方晓感叹道。

“你说这能怪我老爸吗?明摆着,她和诗人不合适。人一生下来,就被分在他所在的那个阶层,两个不同阶层的人生活在一起,即使不是灾难,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可是,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生为穷人,不是他的错,他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爱情。”

“他有什么权利?爱情就象玫瑰,穷人消费不起。”

“不能这么说,穷人也有穷人的爱情。象鲁迅的《伤逝》,子君为了和涓生在一起不昔离开家,过着清贫的生活,你能说他们不是爱情吗?”

“可结果怎么样呢?他们后来还不是分手了,分手不久子君就死了。”

“所以,”方晓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表情。“穷人可以有爱情,但基本上不能享受爱情。爱不需要物质条件,但是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爱就无法延续,再往下发展很可能就是悲剧。”

“所以说爱情象玫瑰,是奢侈品,穷人消费不起。”

“不过我觉得,你姐不是那种物欲很强的女人。”方晓抬起头,目光穿过卓群,望着远处。

卓群一撇嘴:“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缺少过物质!如果出生在饥寒交迫的人家,整天为下顿饭发愁,她还会是这个样子吗?上班从来不看工资单,买东西很少看价格。去年她一个中篇卖了8万元影视改编权,一天就给花了。”

“一天花8万元?”

“是,6万元买音响,两万元买沙发。”

方晓脸上露出自嘲地笑,“怪不得你家沙发那么舒服。”

“她那套音响也好,那才叫音乐。听过它再听别的都是噪音。她就这性格,不在意的东西怎么都行,喜欢的就一定要最好的。就凭这点,她和那个诗人也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他也不配拥有这样的生活,这么容易妥协。”方晓轻蔑地说,把烟捻灭。

“他可能也想过要抗争,可是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因为他知道妥协的好处。”方晓脸上又露出嘲弄的神情。

“你姐知道真相后,是不是很看不起他?”

“是。不过我倒没看不起他。”

“为什么?”

“因为他给了我老爸尊严。”

这时,音响里飘来一段舒缓优美的旋律,一个男低音用英文唱着,声音低沉而激昂。

方晓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凝神静听。脸上失去了以往的嘲弄表情,目光静谐,穿过窗子,望着远处。

卓群看看他,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哎,想什么呢?”卓群问。

方晓收回视线,身子向前倾了倾,语速缓慢地说:

“刚才,我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篇小说《茵梦湖》。写的是作者的初恋,很美,通篇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作者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是一位德语作家,很有名。”

方晓把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努力回忆着。

“外国人名不好记,我总记不住,我记得他好象还写过《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24小时》,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写的。”

方晓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对,茨威格,就是茨威格写的。”

“不对吧,我读过他的短篇小说集。好象没有你说的《茵梦湖》哇!你搞错了吧。”卓群反驳道。

“没错,就是茨威格。”方晓语气肯定地说。

“我觉得不是。”卓群咕哝道。

“肯定是。不信就打赌。”

卓群看看方晓,兴致勃勃地一拍手:“打赌就打赌。你说,赌什么?”

“这样,谁输了谁就请游泳。”

“行,没问题。”卓群干脆地说。

“走,我那儿好象就有这本书,我们上去看看。”

方晓回身冲侍者做了一个签字的动作。

“哎,是我请客。”卓群掏出钱包。

“得,还是我来吧。我这人有个毛病,也可能不好。别人付钱,特别是女士,我吃不饱。”

方晓付了账,两个人离开餐厅。到21层方晓房间。

卓群打量了一下,房间不大,能有20平方,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套沙发,和酒店普通标准间没什么区别,除了靠墙摆了一个书柜。

方晓把书柜两扇门都打门,在里面翻找着。

“放哪儿去了?这本书我一直珍藏着。好几个人借我都没借。”

卓群的视线掠过那一排排书,找了半天没找到。

“得,让你珍藏得找不到了!”卓群不无嘲讽地说。

方晓不好意思地拍拍脑门,“让我想想,看哪儿还能查。”

卓群忽地想起什么,一拍手:“对了,上我家去吧。我姐肯定有。”

方晓自嘲地笑笑:“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人家是作家呀!”

卓群一蹦一跳往外走,方晓紧随其后,两个人离开国际酒店。

汽车停在卓尔家楼下。

卓群抬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黑黑一片。

“她还没回来呢。”

两个人乘电梯上楼。卓群掏出钥匙开门,顾不上脱外衣先跑去找书,方晓紧随其后,也过去一起找。

“找到了!在这儿。”

卓群叫道。抽出来看了一眼,兴奋地跳起来。

“嘿,我赢了,你输了,请客请客!”

话音刚落,门开了,卓尔走了进来。

“咦,什么事这么高兴?”

卓群过去拉着卓尔的胳膊,语气飞快地说道:“我和方晓打赌,他说《茵梦湖》的作者是茨威格,我说不是。结果他输了!”

可能是刚刚喝过酒的缘故,卓尔脸上红扑扑的,她冲方晓一笑:“《茵梦湖》是德国诗人、小说家施托姆写的,他的小说有着诗歌语言的流畅、简捷和明快,和茨威格的语言风格不一样,他们俩怎么能记混呢?”

方晓抬手往后捋了下头发,狡辩道:“我这人一喝酒就记不起事儿。”

“你今天没喝酒。”卓群抢白道。

“可我说是德语作家,这点儿没错,至少是30%对吧!”

方晓自知理亏,仍竭力为自己狡辩。

卓尔不觉有些好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对,如果错误是红色,你就是粉红色。”

方晓耸耸肩,算是做答。

卓群打开书来翻了两页,问:“《茵梦湖》写的什么?”

卓尔扫了一眼方晓,道:“写的是粉红色人生。”

方晓一怔,不由得赞叹道:“这句话很经典。”

说话间,卓尔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格呢裙,上次被弄污的地方已经清洗干净了,但方晓说的那句话还记忆犹新。

“也是一句经典废话?”卓尔说道,声音中含着一丝嘲讽。

方晓又耸了下肩,把话题移开。

“得,算我输了。本周末,海水游泳馆见。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方晓一走,卓群往沙发上一倒,笑得前仰后翻。

卓尔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笑苏醒。你没看见,他这一晚上无精打彩、失魂落魄的样!”

“为什么?”

“为你。”

“我?”

卓群一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你知不知道,他爱上你了!”

“瞎说。”卓尔脸孔一下涨得通红。

“真的,是方晓亲口告诉我的。”

“他说的话还有准?连他自己都说,30%正确。”

“他不说我也能看出来。我说你和老宫去开发区了,苏醒误会了,以为你结婚了。脸色一下就变了,饭没吃完就提前走了。我还以为他哪儿不舒服。”

卓群往后一仰,又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个靠枕抱在怀里,脸冲着天棚,继续说道。

“你别说,苏醒这人挺好的,善良稳重,会体贴人,事业也不错。”

卓尔走过去,“是呀,我也觉得他人挺好,还想介绍给你呢。”

卓群把头摇得象波浪鼓:“得,我最讨厌给我介绍对象,象嫁不出去似的。人家喜欢的是你。你要不喜欢就拉倒,别往我身上推。”

卓尔用疑惑的目光看看卓群。

“你不是一心盼着我和杜辉好吗?怎么又把我和苏醒往一块扯?让我一脚踩两只船啊!”

“那又怎么样!你又没嫁给杜辉,就是嫁了,也还有再选择的权利。现在是贸易爱情时代。既然是贸易嘛,就要搞自由贸易,单边贸易和双边贸易太受局限,选择性太小。要不中国干吗急着入关?不就是要和世界接轨!接轨要全方位。爱情首当其冲。”

“你别以为外国人在感情上多么开放,其实他们对感情、婚姻和家庭是相当严肃的。”

“那是因为他们开放过了头,又开始往回收了。反正我认为,从一而终的婚姻制度对人性是一种摧残。人的感情需求是多方位的,变化的,怎么可能在一个人身上都实现呢。就算是天使吧,也不可能满足人的所有需求。何况还不是!”

“可是,人是有理性、有道德感的,不能任凭感情泛滥,要约束、克制自己,否则,不和动物一样了!”

“你以为呢?有时候人还不如动物呢?动物中没有希特勒,没有犹大,也没有唐璜。我们人类却有。哼,我就不是作家,我要是,就写一个女唐璜。为什么男人可以五湖四海皆风流,女人却要海枯石烂心不变?因为这个世界是男人创造的,文化也是男人创造的,所以为男人服务。女人被男人创造的文化束缚,还以为是美德。”

“可你得承认,男人和女人从生理到心理都不同。我看过一份心理学资料,说男人比女人晚进化300年,他们身上动物的成分多。男人风流也是多由性起,和爱无关。他们能把性和爱分开,但女人不能。”

“谁说不能?那是男人硬灌述给女人的,好让女人对他们忠诚。”

“忠诚是爱情的基本品质,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忠诚。”

“可也不能为了忠诚他而背叛自己,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安排。”

“可你的心总变,都快成花心女人了!”

“对,我就是要做花心女人。这样才可以选择男人,而不是被动地等待男人来选择你。要想选择,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甲、乙两个以上的可选择对象,否则只能从一而终,落的个生死相许或被遭遗弃的结局。所以-”说到这,卓群停下来,看了看卓尔,放慢语速,有板有眼地说道:“爱情也好,婚姻也罢,如果你想要提升质量,就要争取主动去选择别人,而拒绝别人来选择你。要做到这一点,你身边就不能只有一个人,借用一个经济学名词,叫保持充分可替代物。所以,先不要急着拒绝苏醒。记住了!这叫爱情的双边定律。”

说完,卓群把靠枕往沙发上一扔,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卓尔靠在沙发上,想着刚才卓群说的话。

卓尔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相信爱情,相信忠诚和无私是爱情的两个基本品质。可是现代人的爱情变的越来越功能化,成了生存的工具,或者用来填补空虚,或者用来交换利益,越来越远离爱的本义。

“我洗完了,你去洗吧。”

卓群头发湿漉漉地走过来,吓了卓尔一跳。

卓尔刚洗了一会儿,就听卓群在外面大声喊:“电话!”

卓尔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头发湿淋淋往下滴水。

“谁的?”

“杜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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