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月初三巳时宇瀚军营本营大战已箭在弦上了。
皇帝亲自出征,执缰肃穆,军容极其严整。
猛然间,浑厚的男声茨破苍穹,「大家出发!胜利正在向我们招手!」
回应的是士兵们震耳欲聋的吼声:「胜利!」
巨大的声浪惊起了无数「呀呀」叫著的飞鸟。
一时之间,旗帜连云,烟尘蔽日,卷起无数的烟尘和声浪。
望著皇帝远去的背影,我心内百转千回,感慨万千。终还是无所动作,呆呆地坐在营帐之内,心思……
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了起来,活动著有点酸软的大腿,偷偷地掀开营帐,瞄了眼天色。暗忖道:是差不多时候了。
我走了回来,趴在软塌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外出非凤亭一游,勿忧!」
便一骨碌地钻进软塌下,用那些绣花的大毛毯把自己遮起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童进的声音:「娘娘,我送饭来了。」连唤了几声之后,便是沙沙的脚步声,食物放置的声音,接著——抽气声和跑出门的声音。
我从缝隙中看了看,马上爬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到门外探头一看——果如所料,尘土飞溅,马蹄踢扬,大批人马正向非凤亭的方向奔去。而我门前的侍卫全都撤走了!
我不敢怠慢,马上换好衣服和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趁著混乱,牵来了一匹马,装著随大众出发一样,直取非凤亭。
幸好留营的人不多,主力兵员好像是给皇帝调出去了。
我的骑术不精,走了这么一段路差点就喘不上气来了。
差不多快到非凤亭附近时,我才吁了口气。
虽说我的易容水平不高,但是在这兵荒马乱中倒没有人看出来。
就是这样,我趁他们分头寻找的时候,从小路上绕过非凤挺,东行到了槐柳岭。
槐柳岭上苍苍郁郁,风吹木叶,满山松涛。
我放马自行,正不知道如何寻找翠修之时,忽然听到了从山脚下传来的丝丝琴音,我凝神一听,竟然是我曾在醉英楼听过的琴音。
我心中一喜,原来翠修已经来了。
沿著琴音,快步而行,转头一条弯路,眼前已经豁然开朗。
柳色纷摇,落花翳翳随风,绿叶的翠影婆娑了一身。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不是翠修是谁呢?
琴声乍然而止,想他也看见我了吧!
「等你很久了!」清脆的声音有著隐含的喜悦。
我却有点不知所措,「嗯……皇上不准我单身外出的……所以……」
「我知道。」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他走了过来,挽起我的手便放到嘴边细细吻起来,魅惑的眼睛闪著幽光,宛若寥夜的星子。
「你瘦了。」他叹了口气,放开了我的手,只是看著我,俊黛的琼眉间闪过蕴水的柔情。
「是啊。」我发现自己有点尴尬。以前面对翠修时是口若悬河,为何现在却哑口无言了。
「你过得好不好?」仿佛看见我的眼睛游离,不过翠修却不在意,仍然浅笑著柔声问。
「很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烈日下留下的灼热气息,太耀眼了。我怕一接触便会给焚烧殆尽。
「你来应约,我可以以为是你会跟我走吗?」翠修嘴角津津,喜不胜收。
「不是的。」听到此话,我反射性地一抬头,看见了他眼里的酸楚和失望。
「晴儿,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往事在面前瞬间地掠过,一切都是清清爽爽,简简单单,好像都是理所当然存在著的。
「那跟我走。等我登基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绝不会辜负你的。」说著,他已经用力抓紧了我的手腕,生怕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走似的。
「不行。」我用力想挣开他的手,想也没想便拒绝。
此时,我想起皇帝问我的话:如果朕给你机会,你会跟翠修走吗?
我悚然,现在竟然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难道我潜意识中便不想走吗?
翠修一颤,抓住我的手就松了下来,整个人也像失了魂似的,失神的垂下了眉睫。
半晌,他才苦笑一声:「方晴,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你喜欢上宇律齐了吗?」
什么?我如给雷电击中,半晌回不过神来。简单的话语,平淡的语气,却在我心上划上了触目的痕迹。
我喜欢上皇帝了吗?我真的喜欢上皇帝了吗?回忆如点点滴滴,丝丝绵绵,许多情愫渐露头角。昔日的冥想,今日的烦恼,他日的不可预测,都通通在此时此刻泛滥起来。
我惘然。
见我久久没反应。翠修却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抚著我头发,像抚著一匹上好的丝缎一样。
「可以和我合奏一曲吗,像以前那样……」翠修敛容轻颦,似喜似瞠,拉著我的手走向琴边,缓缓坐了下来。
「好。」我想起了以前和翠修的奏琴,是我拨了一个音,他接著连上,琴瑟和鸣,那时是何等欢乐。
「还是以前我们弹的那一曲《萧萧雨》……」翠修说这著,便「铮」地一声拨动了琴弦,刹时,妙音遽起,清韵悠扬,如霓裳轻舞,新莺啭啼。
这时,翠修就俯身到了我耳边,红唇间呼出了阵阵的热气:「方晴,知道什么是千里传音吗?」
千里传音?我一楞!
用内力逼出的声音,可传千里。其音为魔,可乱人心神!但此音早已失传百年,翠修为何忽然提起?
柔柔的声音,但是在翠修的唇边吐出,却有著不可质疑的魄力。
一股热流忽然窜上了我的背部,我的手指一颤,琴音突变,直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铮锵不绝!
霎时,我的耳边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舞动,心脏也随著琴音而急剧的狂跳,就似要蹦出我的喉咙一般。
我颤了下手,想停止琴音,但却给翠修按住了。
他想了一下,又道:「方晴,你可用过『零烟』?」
此时我心中血流澎湃,恨不得马上摆脱这种说不出话的困境,所以翠修的问话,使我马上就回想起皇帝给我服用的那颗「零烟」。
「有,皇上给我吃的。」
哪知道翠修听了,却笑哼了一声:「宇律齐那个笨蛋,难道他不知道『零烟』除了可以永远废了武林高手的武功之外,也可以使不能练武者平添几十年的功力吗?」
什么?听了此话,我又给吓到了,胸膛之内的气血翻滚得更加厉害。
「你别怕。」翠修看我摇摇欲坠,忙安抚道:「以前你发挥不出来是因为没人给你疏通经脉。现在我正是用千里传音把这股气导入正轨,不用多少日子,你不但会没事,而且还可以练武。就是功力方面,你也不会比你的父亲逊色。」
我张口结舌,随随便便皇帝塞我吞了一颗药丸就可媲美我爹的几十年的功力,这不是开玩笑吧?
「而且,晴儿,你怎么可以对宇律齐百依百顺呢?千金在手,不如一技防身。你多多少少也要反抗一下吧,练武是个好方法,呵!」翠修继续在我耳边温言软语,但是从肩膀上传来的气流却越来越重了。
「啊!」我终于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琴声嘎然而止,我也软软的倒下去了。
一双纤细的手接住了我,接著便是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
「为什么要哭呢?」我抬起无力的手,轻轻地拭去了他的眼泪。
我看著眼前垂泪的美人,竟然茫茫然说不出话来。
「徒有壮志豪情,原来都只是在烈风暴雨中行走。只有这份感觉,却什么也得不到。」翠修神色黯淡起来,仿若烈火残烧后的煤。虽已灰白,却还是散发出丝丝的热量和濯濯的红光。
「方晴……找你的人来了。」翠修忽然苦笑著站了起来:「看来给琴声引来,千里传音可是能传千里的。」
「那你……」我抬头看他,感觉到他失望的情绪,被损伤的骄傲,捺下去又竖起来,摇摆得厉害!
想不到他却对我一笑,柔柔的充满自信的一笑:「你回去吧。」他摸上了我的脸,轻轻的落下一个吻,「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绝顶高手。」
说著,他便倏地抽身,背著我杏然飘离。
他,他要走了吗?
我一惊,心里无形地收缩,不由得冲口而出:「翠修,我们会再见吗?」
翠修回头一笑,也不答话,就似青燕一般穿过翠林,恍若洛水凌波,翩鸿惊照,再无踪影。
我呆呆的站著,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可能就是指这种境界。
「娘娘……娘娘……」急切的呼声,众人和翠修前后脚之差来到了。
我一转身,便已看见一群出营寻找我的士兵奔过来跪在地上。
看著他们神情激动,欣喜若狂,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想哭呢?我也说不清楚。
沉浸著的情愫,让我无声无息,有口难言。
这时,童进走了过来,看到我嘴边的血迹极其惊赫,又看到翠修放置在一边的琴,呆了一会才问:「娘娘,你受伤了?刚才是你弹琴吗?」
我点了点头,半晌才道:「我累了,回去吧!」
一路上,众人怕累著我,也不敢催我快走。就是那样的一段路程,我们竟然也走了半日。
刚到营地,我就叫人栓好马匹,才想进去歇歇,便忽然听到了一阵天摇地动,大片凌乱的蹄声乍破春雷。一批人马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旌旗鲜明,扬幡招摇,为首的正是皇帝。
他疾奔到我的面前,飞身下马,喜形于色:「晴儿,朕打胜仗了!虽说有点玄妙……」
皇帝的话忽然断了,可能因为看到我手中的琴吧。他楞了一下,才迟疑地问道:「晴儿,你刚才弹琴来吗?」
「是啊!」我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翠修来了,不自觉地就喃道:「千里传音啊……」
声音虽小,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起码是练家子的人都听到了。
大家都像庙里的菩萨一样呆住了!
我看了看木雕一样的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翠修在给了我几十年功力之后,顺手也给了我定身术吗?怎么所有人都不动了。
但我没时间深究,因为我马上就感到天旋地转了,皇帝那家伙竟然抱了我起来旋转,还另加噪音攻击,笑声直达天庭:「晴儿,晴儿,你真的是朕的胜利战神啊……哈哈……」
接著,我听到的便是士兵的欢声雷动,响彻行云。
这时,凌凯在军中越众而出,对著我就是深深一礼:「末将在此谢过娘娘,助我军赢得胜仗。」
而伴随著他的话的又是士兵的欢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轰然叫好之声,战马长嘶声,传至千里,久久回荡不散。
我挨在皇帝怀里瞪眼,拜托,你们得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而终于在后来,我听彤因彤进说了,这次皇帝可以大胜,主要是在士兵的心理上打了次胜仗。
因为两军正在剑把弩张,互相对峙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琴音,幽如天明之音,但偏偏是月朝的思乡之曲。本来月朝的士兵远离乡土,千里迢迢来宇瀚已经是人伤马疲,无心恋战的了,忽然在战场上听到思乡之曲,便更为心动,暗自神伤。这,便造成了月朝和西桎的人心浮动,兵心不齐,也就造成了宇瀚的破敌先机。
就这样,这场大战,宇瀚大军势如破竹,大败月朝西桎联军。
而我,也莫名其妙的做了这战的胜利战神。
此后,皇帝便问我如何能使千里传音这样厉害的武功。
我却笑笑,含蓄的给了他一个答案:「是因为你给我吃的那颗『零烟』的缘故啊!」
「那你的武功是恢复了?」皇帝大惊。
「唔……这个啊,还要过一段时间吧。」
这个我可不算是说谎。翠修会使用「千里传音」,把我体内的气导入正轨,那确是「零烟」的缘故。
而我平白多了几十年功力,说不定加以时日,真的会成为一个绝世高手呢!
「晴儿,朕一直弄不明白,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呢?」关键时刻,皇帝还问出了惯技那的问题。
我则眨著盈盈大眼对他笑道:「这很重要吗?我就是我啊!」皇帝一楞,接著便一把抱过我,亲热地吻道:「对,你就是朕的晴儿。」
我翻了翻白眼,哎!这皇上,为何老是说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宇瀚历二七一年十月初,宇瀚哈大败月朝西桎联军,月朝西桎皆谴使求和。
晴妃一战成名,同年十一月,被御封为「圣妃」,位后宫之首。
月朝历一七六年三月初,翠明王宫变夺位,幽禁其兄月近申,世称「修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