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回到寒晴远,我们马上给皇上传诏到御书房去。
不用想也知道我们出宫的事迹败露了。
所以我和童进走进御书房时看到脸色阴沈的皇帝时,并不是很意外。意外的是御书房里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些朝中重臣,连童因也在其中。
「你去哪里?」皇帝冷冷的问。
「我们去左丞相府……」对上皇帝森寒若冰的眼瞳,我不敢说谎,只有据实回答。
「什么?你们去左丞相府?」皇帝吓了一大跳,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你们去干什么?」
「想去看看而已,不过什么也没看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慕容方晴绝对是个君子!
「你、你……」皇帝的气不打一处来,指著我的手指差点就快抖断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从地府上走了一趟回来啊……童进,你说,他干什么来了?」知道从我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皇帝改向童进逼供。
这时童进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叩头了,听见皇帝问他,更不敢有所隐瞒,麻黄素能够就把今天我和左城乡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我在一边低眉敛目,不敢再做声。
良久,我才听到皇帝缓声说道:「左相是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人威一向很高。凭著他手中一些权利和旧部就恣意妄为,轻蔑朕躬。朕一直找不到机会诛此老贼,主要是左相办事小心,而朕也师出无名,如擅自杀他的话,怕也会令天下人士寒心,说上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此一来他倒成了朕的心中的一根刺……不过看来,他的气数已尽,晴儿你这一行,说不定就会引他出手,让朕去其暗害。」
「皇上,不止于此。」这时,位于右边首位的一个大臣越众而出,拱手便笑道:「晴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是众人皆知的,这次娘娘的出行,不但可以制造出一种君臣和睦的气氛,而且可以施恩于中外。如果左相造反,也只显其某逆之心,却免了落人口舌……呵呵,娘娘已为皇上提供诛此逆臣的先机,这招可进可退,还真是妙著。」
「娘娘实在高明!」一语惊醒梦中人,众臣也纷纷齐声呼道。
「罢了。」皇帝笑笑,「你们也别赞他,这招虽妙,但却是险著,如果左相心念一差,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皇帝一顿,显然也是颇为心惊,「晴儿,朕以后不准你干这样危险的事。」
「好。」听到此话,我轻声相应,心内温暖如春。
「呵呵。」这时又一大臣出来发表一家之言了:「皇上无需担心,左相是万不敢打草惊蛇的。娘娘乃深宫中人,地位不及皇上,他伤害娘娘也没有任何好处。想必娘娘也是料到了此层,才敢贸然行事吧!宇瀚皇朝有此深明大义,智勇双全的皇妃,实乃皇上之英明,天朝之大幸!」
一矢中的,马上又有人来附和了,「皇上英明!娘娘贤德!天下百姓之福也!」
一时之间,众口齐唱,所有大臣都一并跪在地上请命了。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等请皇上下旨诛此大逆不道老贼!」
汗……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由得有点腿软了,悄声的问了一下皇帝。
皇帝则是轻笑:「晴儿,这次朝中大臣必臣服于你。」
汗流浃背……
只不过是一次出游而已,何用说得如此夸张?
不过此时正是良机,我不可能会放过。于是上前便道:「皇上,现在是用人之时,凌将军也是个人才,皇上何不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一听到我提他,皇上本来喜上眉梢的脸色马上就阴暗起来,也不怕这么多大臣在场,扬了扬眉便冷道:「水味淡而清,油性滑而浊,凌凯是水是油还不知,放他就等于放虎归山,多一个危险的因素而已。」
哼!什么放虎归山啊?分明是自己公报私仇嘛!可惜我只有骂在心头,嘴上还是要循循善导:「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当然是好,但古来贤臣能有几人?小人只可远而不可绝啊。而且小人当中也有多才多艺的人啊!就算是油吧,帝王之道也应该让君子小人各得其所,各尽其能。右丞相,你说是吗?」我把问题拨向在正在点头点到像啄米的小鸡一样的右丞相,决定找人帮口,反正是人多力量大。
「娘娘说得正是。」刚才右大臣已经站在我的一边了,现在更是大张旗鼓的支援起来。
「况且凌凯是水是油也尚不可知,就这样判定未免太过武断了。即使是油,他也尽在皇上掌握之中啊,以此试试他不正是好机会吗?」
「娘娘说得有理。」果然是我的忠实支持者。
「还是……皇上怕什么呢?」请将不如激将,我怎么也要逼得皇上放凌凯出来。
「笑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怕他什么?」皇上果然是不悦,冷冷便道。
「那皇上怎不敢放他呢?」我越来是越不怕皇帝了,现在更是敢在狮子头上捉虱子。
「放就放了,一个小小的凌凯他能怎么样!」
皇帝一怒,刚要拍案而起,却给我按住了。
「皇上明智,君无戏言。右丞相,就麻烦你马上去叫人把凌将军放了吧,可好?」趁皇帝还没说完,我马上就不他的话打断,捡我爱听的去做了。
「你……」皇上何尝不是聪明绝顶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只不过在这么人面前也不好改口,只是瞪了我一眼,「你就会耍些小花样。」
「多谢皇上夸奖。」我笑靥如花。
小花样又如何?有用就行了!
果然皇帝信守承诺,很快就放了凌凯出来。
我也很快就看见他了。于皇帝之意,他是希望早早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增君之慧剑,望君斩相思。
所以我见凌凯,并不是意外之事。
事已到此,我不得不怀疑皇帝的作为是特意的——只是为了让我亲自做个了断。
只是到了现在,所有揣测都是多余的。
一抹朝阳,满地花荫,我和他都是欲语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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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吗?」才不过十几天不见,凌凯竟然憔悴了许多,但一双眼依然精光乍现。
为什么问我好不好?你自己不是更不好吗?我叹了口气,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谢谢你救了我。」沙哑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了干涩。
救?我慌忙的摇头……怎么算救呢?我只不过是一手把你推进火坑里,再把你拉出来而已。
我们两人沉默。
他一把抱了我过来,把头深深的埋在我怀里,努力的吸著我的味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给我一个回忆吧!」
「好……」我竟然茫茫地不懂拒绝,也不会拒绝。
下雨了吗,还是落泪了?
我感受著他的湿意,仰望著漫天彩霞。为君沉醉有何妨,怕是酒醒十分断人肠啊……
宇瀚历二六九年九月中旬,如宇帝所料,左丞相发动叛乱。宇帝出师镇压,大捷,左丞相被腰斩于市。
凌飙将军在战中功绩彪炳。传言中,宇帝宠妃晴妃曾亲自到左丞相府邸劝说,未果。左相仍坚持出兵,天意人心皆悖。
皇帝内外舆论立少。此乃宇瀚皇朝来首次后宫干政,晴妃声名如日中天。
宇瀚历二七一年九月下旬,月朝国君月近申和西桎国携手挥刀西向,直取宇瀚边境。
一时之间,风尘滚滚,赤旗猎猎。风云为之变色,天地也为之震动。铁骑飞过处,遽然漫天尘雾,啸卷残云。大地就像一锅沸腾著的浓汤,蠢蠢欲动起来。
宇瀚历二七一年十月初,宇帝亲率大军迎敌,同行者,除声势显赫的大将凌飙将军外,还有朝中名妃晴妃。妃子随军出征,乃国之异事。遂,中原各国,众说纷纭。
赤地千里,满目荒夷。位于坞克特平原北边,火光点点,正是宇瀚大军的扎营处。
我坐在营中,看著皇帝和凌开正在灯下商议军情,指点江山,不由得有点迷迷茫茫起来。
这次西征,朝中老臣曾出面阻止过:「千金之子,衍坐不垂堂。更何况皇上是一国之君,娘娘乃金玉贵体,岂可轻易涉险?望皇上三思。」
但他们的进谏很快就给皇帝驳回了:「月朝西桎两过也是由国君亲为表率,立于阵前。如朕不亲自出征,岂不是令众士兵失望,贻笑天下吗?且现在内患已去,大局落定,正是除去边关威胁,扬我好汉国威的大好时机,众卿难道要朕放弃吗?至于晴妃随军的事,朕自有主张,你们也不必说了。」
但皇帝在私下却多我做了解释。
「我们和翠明王纠缠太深,须亲自去解决才行,况且他还与朕有三月之约。」
说著,他便抱过我,在我粉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一把推开他,就学著他的样子,双手抱胸,冷冷地笑道:「你就知道翠修在月朝,说不定他没有回去呢?」
「他会去的,现在的他需要权势,也需要你……」皇帝淡淡的笑著,猿臂轻揽,就把我抱回了怀中。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会把你还给他的。」
这是什么话?我皱起眉头。
「我可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什么还不还的?」
「对啊!朕的晴儿是独一无二的。」皇帝说来还有一股豪气。
我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啊。」
皇帝也笑,「但在朕的眼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我转了转眼睛,才道:「我可以理解为是抬举我吗?」
「这个是自然。」皇帝剑眉轩动,突然冒出一句话,「晴儿,你怪过我吗?」
「为何怪你?」
皇帝叹气,「以前我太爱自己,一直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以至错过了你的感受。」
「晴儿……你怪过我吗?」这句话他说得真真切切的。
我垂下头。
说生气,我应该没有吧!更多的只是无奈和失望。
但现在我又怎么能告诉他呢?我该怎么说呢?
我选择了沉默。
那时是秋夜,窗前月下,草虫呢喃。上弦月挂上林楷,洒下一片青蒙蒙的光泽。
从回忆中抬起头,我看了看在灯光下气度深宏,龙章凤篆的皇帝。
我突然模糊了。我喜欢皇帝吗?比翠修还喜欢吗?如果是真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夜深了,秋夜的寒气颇重。金柝声声,寒气透过被褥一阵阵袭来。
耳中似乎还响著震天战角声,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大地颤动的声音。
我掀了被子起来,空气里有低微的「嘶嘶」声。
皇帝还没回来,必是在外帐商议军情。我披上外衣,步行出营。
除了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八百里路云和月,来到异地已经差不多一个多月,战争也开打了。
我仰头看著星光点缀的苍穹,不明白为何同一天空下的人却要互相残杀。
想起我路过战场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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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激激,蒲萎冥冥,野死不葬鸟可食!恶臭的腐尸和冒著黑烟的废墟,一群秃鹰在天空盘旋,真是人间一大惨状--
「冷吗?」身边突然传来声音,接著便是一件深黑的披风落了下来。
我转头一看,竟然是凌凯,「你怎么来了?」
凌凯躬身,道:「这危险的很,娘娘还是少孤身出外的好。」
「是吗?」我拉了拉那件披风,有点高兴。皇帝毫无芥蒂重用凌凯,而凌凯仍然效忠皇帝,是我始料不及,却是最令我高兴的。
「娘娘有忧心的事吗?」
我笑,「也没什么,只是感叹人生无常罢了。」
此时望望周围,不知不觉间我已步行出营很远。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月下是我们拉长的影子。
凌凯凝视我片刻,才道:「世事本就如此。有时以为断无更改的东西,也会在一夜之内翻云覆雨。原以为已握住了手中的幸福,岂知那只是指缝中的风,注定是一无所有。」
我目光闪动,竟不知如何回答。
心念之间,只好低头道:「想来皇上已经差不多时候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娘娘保重。」后面传来僵硬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默然道:「凌凯,莫要怪我。只恨我们相逢太迟,但愿时间是治伤的良药,让你淡忘我。」
想著,我加快了脚步,向营地走去。
然而却在离营还有几十步之遥时,脚下「咄」地一声,我一惊。低头一看,却见一支带荧光的羽镖已插在我脚边了,羽头犹自不停的摇动。
我忙把羽镖拿过来一看,发现箭的下端绑了一卷小小的纸条。我拆了下来,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小字:「初三未时,槐柳岭见。」落印是一枝翠绿修长的竹子。
翠修?他竟然就在附近?
我立即站起四眺,却见大地一片茫茫,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漫天霜华,窗间月上,尽是寒辉。
我刚回营内躺下不久,皇帝掀开营布走了进来,眉宇之间,竟有神采飞扬,流光盼影的神采。他一伸手,便过来抱住了我:「晴儿,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不是还没有打完吗?」我吃了一惊,呆呆地问皇帝。
「这次我们两军的人数相当,可能要用阵地站在佾涯平原一决胜负了,这场站很快就会结束,晴儿,到时我们旧可以凯旋而归了。」皇帝挑起了剑眉,开始用鼻间在我的粉颈上摩挲。
自大狂!不是被我传染了吧?
「你以为你赢定了,用兵者的道、地、将、法,你占了几样啊?」
皇帝笑,「晴儿,即使朕说了你也不懂。」
我气结,就是我不懂你也不要说出来啊!
皇帝哈哈笑起来,一下子把我压在身下,进行全身搜索。
「这仗不同以前的,大家恐怕都是半斤八两,使不出什么诡计来,全是靠士兵的士气,临场发挥而已。」
「那你还不去喂饱你的士兵,跑来干嘛?」
「嘻嘻!」皇帝笑了几声,「士兵朕早就喂饱了,现在也轮到你喂饱朕了吧?」
说著,便动手去解我的腰带。
我抓住他的狼爪,阻止他的蠢动。叫道:「等……等一下!」
而皇帝倒真的住手了,目光闪烁间,宛如夜空中的晨星。
「晴儿,你相信朕吗?」
「信啊!」我笑笑,信你得了狂想症!
「你敷衍朕了。」皇帝叹了口气,把我抱了过来。
「有时朕会很忧心的。」
为什么呢?我想抚平他的眉头,却给他抓住了我的手,送到自己的嘴边,细细地亲吻。
「如果朕给你机会,你会跟翠明王走吗?」
我楞住了,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看了我沉默不语,皇帝又是一阵轻叹。
「晴儿,朕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因为有了强烈的渴求,所以恐惧。
我无语,良久才说道:「翠修也是月朝国的人吧,那是否和我们敌对呢?」
「晴儿,这你就不明白了。」皇帝笑笑:「现在领兵和掌握月朝大权的是翠明王的同父异母的兄长月近申,他和翠明王明为兄弟,实为政敌。一年前的修兵败,让他们更是势同水火。所以,这次战役不但决定宇瀚、月朝和西桎三国的关系,也牵涉到了月朝的内政问题了。如果月朝战败,翠明王修也必然会夺位,这是肯定的。」
「那翠修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还好,并不是与翠修为敌。
「他站不站在我们这边朕不知道,但是他是一定不会和我们作对的……亲亲,你想他多了,这些由朕来解决,你就乖乖的给朕疼爱就行了。」
疼你的头啦!你弄得我很疼才是真的!我连忙避开皇帝的攻击。
开玩笑!要是给他弄得我全身乏力,那我拿什么去见翠修啊。
「皇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喂,别摸啦……啊……」
「唔……朕警告你,你再打朕,朕就用粗的。」
哼!谁怕谁啊?
「本宫用你警告的方式严重的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在这里大叫非礼。」
「哼哼!朕非礼自己的妃子?」
「啊?没有皇帝非礼妃子的吗?」
「有啊,现在就是了!哈哈……」皇帝好笑加饿狼扑羊。
「哇!」我大叫,外加一拳黑虎偷心招呼过去!就是没什么作用也要心理平衡。
呜……为什么大战快完了,我却要天天和皇帝打下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