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宫乃晟自杀
八月二十九日宫乃晟登上了去大连的空调大客。
宫乃晟不怕死。他认为自己实际上已经死过多次了,活到今天纯属侥幸。印像最深的是十二岁那年,他去父亲工厂的澡堂子洗澡。两个大池子下面有洞相连。官乃晟记得自己过去总是能很顺利地从水底下钻过洞去。这一次他仍如法炮制,憋足一口气,扎进污浊而又热气腾腾的水里,身体像鱼似的钻进洞里,脑袋已探进另一个水池,现有几个肉柱子挡住了出口,他知道那是大人们的腿。他出不去了,打算退回来,可怎么也退不回来了,卡住了,他已经比过去长大了。他觉得耳朵里呜呜叫,有人踩着了他的脑袋。他已经有些半昏迷了,觉得时间无限漫长。他终于被人现拖了出来,面呈紫色、眼睛突出,在水泥地上整整躺了二十分钟。回家后哪敢告诉父母。可救他的那个工人不甘当无名英雄,告诉了他父亲。父亲并没因他拣条命而庆幸,仍是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从此每到夜晚,他就做同样一个梦:四肢被人绑着给扔进一个油罐车里,里面却不是油,而是热哄哄的血浆……他没法挣扎,无边无沿的窒息。以至每到夜晚,他就害怕,不敢睡觉,觉得总有一天会死在这恶梦里。
宫乃晟当时庆幸自己生还,现在后悔那时末死。要不,是不是就没有今天这个悲剧了,儿子也不会降临到他这个倒霉的家庭。
舱房里的人都睡熟了。宫乃晟觉得是时候了,自己就要告别这罪恶的世界,到另一个地方去享福了。他始终坚持认为死亡是幸福。人们只是惧怕那死亡瞬间。他坚信,那些爱睡懒觉的人,潜意识里都是暗恋着死亡。
他打开舱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他从楼梯口那儿沿着船弦旁的过道向前甲板走去。方形或圆形的一排排小窗子里射出柔黄的灯光,它们在远处看总显得那样神秘、温馨、美好,一旦身临其境,就平常得很了。
前甲板上的风不大,看来是风平浪静的时刻。一点儿微风是轮船行驶带来的。船头在压过波浪时上下起伏,每一下压时,可听见大面积海水退让的涛声。甲板上空无一人。
宫乃晟在刚上船时就选好了最合适的跳海地点。他会游泳,知道会游泳的人是很难靠溺水自杀成功。他看过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他所以选择在船上跳海自杀,不能说不受马丁•伊登的影响。可他知道,他绝不会有马丁•伊登那样非凡的意志。他想,他最好在落到水里后马上昏迷。所以,他刚上船时在后甲板踯躅了一会儿,想从那儿跳下去,螺旋桨的叶片、或其搅起的凶猛水流,可能会把他打死或击昏。后又一考虑,甲板距海面有一定的距离,轮船又在前进,等他落入水中时,轮船早已前进一段了,螺旋桨够不着他,搅起的水浪也会因距离而失去力量。
他最后选择了前甲板的锚眼,那儿溜下去一个人一点儿不成问题。海员们在起锚时,总不把锚紧贴锚眼。轮船是前窄后宽。从锚眼落到海里,巨大的船身很快地就会将他撞得粉身碎骨。他也就避免了溺水之苦,避免了死活不成的本能挣扎。
宫乃晟最后朝正北方站立,那是他儿子所在的方向。他像外国教徒那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便越过旅客禁止入内的矮栅拦,径直而从容地向锚眼走去,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旅客一脚踏空似的。他从锚眼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