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飞花到现在仍一头雾水,对于为什么会被御前侍卫大内高手,捉来此地拘禁的原因一点也不知情。
仔细打量着软禁自己的地方,四面壁上都挂着锦绣的围幕,幕上飘动着长长的流苏,一旁雅致的玉炉喷出阵阵幽雅的香气,房内的床榻、幔帐都是蛟蛸围绕,十分华丽,显示拥有这栋屋宅的主人非富即贵。
「啊,难道是见我长得太美,要捉回皇宫献给皇帝?」不下数十次地惴惴揣测着,哀叹自古红颜多薄命。
记得大内高手初见她时,曾经提过自己长得与皇帝的宠妃一样,难道这才是抓她的主因?
听说当今皇上曾经疼宠过一位以狐媚之姿乱世殃民的娘娘,但是,大家都说那位绝世的女子是妖魅,在她真正能兴风作浪前就被雷给劈了,皇帝也从此不再纳妾选妃,还特意冷落后宫,专心治国。
大概是想把自己当作是前宠妃的替身吧?可是自己难以对人启齿的特殊体质不能嫁人,再说,她一点也不想离开父亲身边,这是从小就笃定的意志。
心思转回到昨日午后,虽然亲眼目睹青风被刀子贯穿胸膛,生命危在旦夕,但是倏地出现的白狐抱住了他,飞花居然就放下了心。
不知是不是打从心底信任这位相处不到十天的客人,反正,她已经肯定青风死不了了。
从第一眼见到白狐起,心里就常常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白狐会是此生中唯一与自己最亲的亲人。
所以,在这世上,除了父亲杨犹劲外,白狐是另一个她能全心依靠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人这么推心置腹,这一切,都是血液里的本能在催动她的思想而已。
白狐当然也有让她忌惮的地方,比如说,当她拉着青风到一旁说悄悄话,或是自己故作小样憨态,获得青风报以溺爱的一笑时,「轰!」白狐的眼睛会立刻射出几十枝冷透心骨的飞箭,视自己为万恶不赦的罪人。
还有另一件更沮丧的事——
想到身上专心调制的各式麻药、毒粉——从被擒的那时起,一个看来也是使毒高手的人将她身上的瓶瓶罐罐搜刮了去,剥夺了她反击的能力,只能任由着随之坐上船,半日间到了京城,关在这富丽堂皇到简直不象样的府第。
别担心,父亲很快就能将自己救出去了。失踪的这两日,身为风云堂二当家的父亲,一定正心急如焚地调兵遣将,商量营救自己的计策吧!
说不定现在已经来到这附近,只要找到适当的时机,就能见到冲进来的父亲一脸忧急……
傻父亲!一直把自己当成心头肉般地供奉着,也从没打算娶亲生几个弟妹。外表看来精厉严明、其实非常的重感情讲义气,像这样给人稳重安全感的男人,母亲究竟积了多大的福分才能嫁给他?
虽然母亲早死,没关系,飞花自己也没有与他人婚配的打算,只想一生陪在父亲身边,伴到老死入土为止。
艳丽的微笑不自觉漾开在如画的脸上,想着未来的生活规划,一时间忘了自己还是人质的事实。
突然之间,外面起了闹哄哄的声音,不久又陷入全然的寂静——有事要发生了。
没多久,杂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这间房室,接着房门打开,一位锦衣金带、头戴貂尾帽的堂皇男人走进房,故作的客气让拘禁的美人浑身不舒服。
「飞花小姐,这两日怠慢你了,见谅则个。」官样客套话,没什么营养。
「打算放我回家了?是不是突然发现抓错人?」飞花媚眼含瞋,眉梢尽是讥诮。
打了个哈哈,锦衣男子再次陪笑说:「别误会,之所以请飞花小姐北上京城作客,完全是城里某位爷久仰小姐的美貌,想一睹江湖中人称『挥生散死花护铃』花执法的庐山真面目……」
「是皇帝老儿吧!」飞花不屑地回答。
「哈哈哈,飞花小姐冰雪玲珑,一点就透。没错,当今圣上已来到王爷府内,就等小姐屈尊移驾、随我去晋见圣上吧!」
「看来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想看看这些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飞花爽快地说:「好,走吧!」
走出房门,顺着东廊的台阶走向王爷府正堂,一路上花团锦簇,假山乱真,流水蜿蜒;水上有小桥,桥栏杆以玉石砌成,红泥墙壁琉璃瓦,风烛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进朱门,走入金碧辉煌的正殿堂,只见上首座位上已经坐了个眼光锐利的中年男人,样貌严厉,不怒自威,紧盯着刚走进来的飞花,表情意外地动了一下。
飞花也抬头瞪他一眼——哇,好凶的老头,这就是皇帝?
皇帝微一颔首,命随侍的手下设了个绣墩让飞花坐下后,凝视着梦中回过千百遍的容颜,久久不发一语。
飞花被这样专深的注目搞得全身起毛,忍不住开口斥道:「喂,你就是皇帝吧?你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信不信我毒瞎你这双眼睛?」
听到这般放肆无礼的话,原本该龙颜大怒才是,没想到面目俨然的男子却晃了晃身子,伸出双手阻止四周正准备怒喝少女大不敬的王爷及随从们。
「居然说出一样的话……」
皇帝两手紧抓住玉椅上的精雕扶手,仿佛这样才能支撑全身的骨架而不致摊倒,「为什么你会说出跟狐媚儿一样的话?」
皇帝当年在夏宫附近的猎场打猎时,看中了一只体型健硕、乳白色皮毛的狐狸,在放狗追踪到附近的森林时,却意外遇到了一位肌肤洁白如玉的绮艳少女。
飘忽绝美的外貌有勾魂摄魄的魅力,登时让年轻的皇帝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少女,直到她感觉不自在,轻声骂着:「喂,你这样看我做什么?信不信我两指戳瞎你双眼?」
这名叫飞花的少女果然跟狐媚儿有关系吧!
「狐媚儿?是谁呀?」飞花皱皱眉道:「是传说中你的宠妃媚娘娘吗?听说我跟她长得很像?」
「想知道有多像?」
皇帝阴暗的眼光定锁在朝思暮想的容颜上,「朕手上狐媚儿的画像会让你怀疑,究竟朕的媚娘娘跟你有什么关联。」
手往前平伸,一幅画卷往下展开,画中人语笑嫣然、风韵清灵、风情无边地想引人犯罪……
雷击似的震惊带来无可明状的诡异感,飞花被钉死在柔软的绣墩上。
「我早就派出密探明查暗访过了,那个你叫他做父亲的风云堂副手杨犹劲,其实就是廿年前朕钦命封为御前统领的杨临深,而你……」
皇帝站起身,闪过一道几乎察觉不出的凄冷神情,他一步一步踩着铺满绣缛的花砖,来到飞花身前,俯视魂牵梦萦的脸。
「你就是十七年前被朕误以为随着狐媚儿葬身火窟的,我与她的亲生骨肉……」匪夷所思地论定。
倏地翻涌起的,是飞花体内狂乱的风暴。
「不是!」
宛如旱地拔雷的凄厉叫声由娇滴滴的少女口中喊出,瞬间慑住在场所有的人,飞花蓦地站起,眼红红地直视皇帝,烧灼的热气毫无顾忌地喷在九五之尊的脸上。
「我不是媚娘娘的女儿,我父亲是杨犹劲,不是你!」一字一字坚定吐出,飞花展现着要与这拥有天下的男人斩断一切的决烈!
「杨临深受朕如此器重,没想却夺走了朕的女儿,还教唆你不肯认朕为父……朕不禁怀疑,十七年前的那场天火或许跟他有关?」
「不许说我父亲的坏话!」飞花激动得双眼几乎要炽烧起来,「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准你污蔑他!」
皇帝的眼神一沉,不敢相信那张酷似狐媚儿的丰润嘴唇会吐出拒绝的话语。奇怪,听探子说飞花的个性温顺,婉约可人,怎么眼前少女坏透了的脾气与年轻的自己有得比?想一想,咬着牙,与这倔强的女儿杠上了。
「不管怎么样,你是朕的女儿,是这个王朝的公主,朕将赐给你万顷封疆、无限富贵,享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我、不、稀、罕!」飞花也拗着性子说。
皇帝不知道飞花为何要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荣华富贵,不禁怨怼起将飞花一手带大的杨临深。一定是他对飞花灌输了某些对自己不利的想法,以至于女儿打死不肯认他。
「若朕打算将十七年前逃遁入江湖的御前统领下入天牢,你是否愿意改变心意?」皇帝逼不得已,使出恫吓的手段。
「你!」
封锢了十七年的理性霎时断了线,就算是皇帝,只要他敢动父亲一根寒毛,她绝对不放过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如火在身体里熊熊燃起,数天前被白狐镇住的心痛突兀来袭——可恶,竟然在这个时候!
那些原本用来稳定痛楚的符纸早在昨天就被拿走了,怎么办?这次心疾发作的情况怎么跟往常不一样?翻扰起江海般的浪涛,掏空着自己的意志,全身好热……有什么?有什么想由体内冲出?又有什么想在心里迸开?
她捂住心口,面色苍白,眼前剑拔弩张的中年男子换上了忧心忡忡的表情,问:「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的心……好痛……」
往前一倒,攀住了皇帝的肩膀,飞花努力地转头向殿外,喃喃唤着:「爹爹……白狐哥……快救我……」
于是,令人魄悸心惊的妖气以飞花的身体为原点,一圈一圈呈涟漪状往外扩散,寒砭入骨的栗冽妖氛居然是由一位娇柔的少女所发出,让所有人都呆在当地。
皇帝被这样摧败惨烈的杀气震退了好几步,定定神,看着少女仍然捧着心口,身体因着痛楚微微屈着,秋波流转的凤眼不知在何时渲染上了血红的狰狞,是桀骜不驯的兽目,睥睨着满厅因突来的变故而惊愕莫名的人。
「是妖兽!」
先前迎接飞花出来的锦衣男子骇然叫着:「皇兄,快离开!」原来他是拥有此栋府邸的江陵王爷。
皇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他站稳脚步,眼里依恋地看着飞花不自然的变化,嘴角不知不觉地往上扬了扬。
「你果然是……」
不因为飞花妖魔般的外型而大惊失色,皇帝更加确定她身上流有狐媚儿的血。他早就知道狐媚儿是千年九尾狐了。
痛,好痛!
飞花尚存的理智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同于以往,维护父亲的愤恨像是根导火线,点燃体内无以名状、翻天倒海的情绪,让绞痛的心发作得比以往更加严重,痛得要失去意识……
难道,命尽于此?爹爹,快来……
就在此时,一道轻佻揶揄的声音在明亮的殿堂内响起来,说:「啧,居然提早发作了!」
一群人从容不迫地从外头闯进大堂,领头说话的则是一位穿着白衣文士服的男子,其清俊中隐含着似妖似仙的气质,挟带着让人销魂蚀骨的诱惑,是白狐。
不速之客中,阳刚俊毅的黑衣青年被私下要求,一定要走在白衣人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另一位亲和秀美得如同邻家弟弟的冷月走在后面,与之并肩的清秀白净年轻人是雪执法怒雪,手执当代名剑吹雾。
最后面则是虽已中年,却矍铄英挺如同青年人的风云堂二当家杨犹劲。
来了,飞花欣慰地想:该来的终于来了,该揭露的,就大方的敞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吧!她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
大家或许会有个疑问:原来安置在王爷府外三倍的护卫,加上皇帝出城随侍的士兵都到哪去了?训练精良的御用侍卫怎可能容忍这群人,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去自如?
答案其实很简单,有只千年狐妖在,即使是龙潭虎穴,对他而言都像是上隔壁家串门子一样轻松。
今天下午,冷月、怒雪、二当家及京城支会会主马敬诚,正严肃讨论着进入江陵王爷府、救出飞花的几个可能的方法,有人建议硬闯,有人说想办法混入御前侍卫的队伍,跟随皇帝的御辇进入。
直到青风把狐狸丢在一旁不理不睬,也加入义父一起讨论时,白狐就表现出笔墨难述的不悦了。
「要进入区区一个王府有何难?」白狐讪笑,「除了天上的琼楼玉宇、黄泉的地府幽都外,世上还没有什么地方能阻挡得住我白狐!」
照旧挨上青风一踢,「既然这样怎么不早说?害义父跟我们浪费那么多时间!」
所以,原先沙盘推演的计划都用不上了,白狐领着从杭州城上来的四人,大大方方地走进王爷府,有人来盘查时,他只是手一挥,那些人随之软倒在地。
「怎么样,阿风,我很厉害吧!」狐狸一边在前头赶苍蝇似地扬袖拂花,一边仍不忘回头向紧跟在身后的情人邀功。
「臭狐狸,你就用这一招每晚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我的床,是不是?」青风恨恨地小声问。
「再也不会了啦!」
看见情人恚怒,白狐自知该反省的垂下耳朵,随即又喜孜孜地说:「以后我会正大光明的钻进你被窝,帮你暖床。」
在青风抡起拳头之前,白狐讨饶似地抱着头,加快脚步走进王爷府堂。很快地,四人一兽就发现了飞花的异状,白狐脸凝住,细长的银色眼睛闪过阴郁的火,事情已出乎意料之外。
「啧,居然提早发作了!」
不在意正堂内快速增殖的警备,也不看飞花几步前被八位武功高手给团团保护住的可笑皇帝,他回头对二当家交代。
「狐魂已经苏醒,我得将玉狐的真元逼出,否则飞花会死于两种力量的交相冲击之下。」顿了顿,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将她的上衣褪下,我要施法!」
此言一出,风云堂诸人面露难色,尤其是二当家的,他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道:「白狐先生,这不太好吧?飞花她……」她什么,说不下去。
白狐扬起一边的眉,有些不耐烦,「还避讳什么?早在第一次见到飞花时,我就知道『她』是男儿身了,嗟,真不知道你们在怕些什么?有我白狐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动他!」
浑然不觉自己随口的抱怨宛如千钧重石,铿锵有力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风云堂的人因为隐匿多时的秘密被白狐随心地揭发出来,一时怔忡在当地,无法动弹。至于包含皇帝的那一群皇室中人,则宛如得知了某种晴天霹雳的禁忌情事。
「快点,慢吞吞的,你们还想看飞花受苦到什么时候?」白狐不客气地指挥冷月、怒雪,「你、还有你,扣住飞花的身体。」
看见青风也上前要帮忙,狐狸可是眼捷手快地将他拉回来,蹙着眉头说:「你不用去,跟在我身边就好。」
青风疑惑地杨眉询问:「如今非常时期,你又发哪门子疯癫?」
白狐只是小小声怨:「开玩笑,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可不准你对他人动手动脚,就算是我外甥也不行!」
大庭广众,加上大敌当前,青风把要踢的那一脚记在帐上,等回家再讨。
冷月、怒雪一人一边扣住飞花的手臂,竟然有些力不从心——两人用上了十二万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压制住这几乎化为血腥野兽,且散发大量妖气的少年。
打理整齐的乌云鬓发凌乱地飘散开来,失去了理智后,飞花变得猛锐狰狞,低低地嚎叫着。
二当家看着自己的爱女——不,是爱子受苦,心中疼惜万分,只想帮助他早点脱离这苦楚,牙一咬,心一狠,将飞花的上衣自两肩处卸下到腰际,光洁平坦的少年体态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样容光照物、艳丽惊人的无瑕美玉,竟然——果然——是个少年!
白狐来到飞花正面,咬破手指,以血代朱砂在少年的心脏部位画了个固心凝神的符图,接着脚步一分,转到背后,口中念咒曰:
「青帝护魂,白帝侍魂,赤帝养气,黑帝通血,黄帝中主,万神如越,急急如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律令敕!」
一掌拍向飞花背后,轻若飘羽却重若巨石,飞花眼大睁,嘴一张,一道五彩斑烂的气自口中向外喷出,凝成一颗鸽蛋大小的圆润白珠。
迅速将含有玉狐魂魄及真元的白珠纳入掌中,白狐再回头,对吐出心头大患而如释重负的飞花解释着前因后果。
「当年玉狐为了让你平安在人世间成长,将自己的真元输入你的身体,预防你控制不住兽性在人间兴风作浪,给二当家带来麻烦。
「只是这样一来,拥有庞大力量的真元反而造成你身体上的负担,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心痛的症状就会出现。
「十八岁对我狐族而言,是幼年转为成年的关卡;转化的阶段中,滞留在体内,属于他人的真元会与自己蓦地增生的力量相冲突,最坏的情况是粉身碎骨、神魂俱裂,幸好我及时取出了玉狐的真元,可以放心了。」
茫然失神的飞花不知怎地,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九尾狐一族的玉狐与人间男子结合而生的子嗣,如今狐血苏醒,强大的妖力将逐渐取代你原有的精血气神,压制近十八年的rou体,也将蜕变成可以呼风唤雨的妖兽。
「我是白狐——玉狐的亲哥哥,今日就以长辈的身分,为你取名为皇狐,标示你与人类皇室的关系,接受你加入我九尾狐一族。」
飞花虽然还没完全搞清楚发生在身上的一切变化,体内剧烈的转变却让他不得不接受某些事实,眼神也逐渐清明。
突然之间,带着怒气的声音从站在不远处的九五之尊口中吐出,对着几丈外健硕如昔的前御前钦点统领问:「杨临深,为什么你会瞒人耳目,将朕的皇儿当成女流之辈抚养?当朝的王子岂容你一个下属如此糟蹋?」
二当家只是呆愣愣地回望着曾经宣示效忠的主子。
十七年前,北方边境出现了一批以狄人为首的敌寇作乱,烧杀掳掠、手段极为残忍,以至于当时国内人心惶惶,政治浮动。年轻的皇帝刚继位三年,为求安定人心,以威德服众,决定御驾亲征,讨伐流寇。
当时媚娘娘已经怀孕,即将临盆,皇帝放不下心——
因为知道狐媚儿的身分特殊,加上独占宠爱,招致皇后及后宫嫔妃们的嫉妒,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将皇帝的夏日行宫改成媚娘娘的居所。
还派遣武功高强的御前统领,带领训练精良的卫士们前来进驻,保护这位让皇帝只看一眼,就心荡神驰到不能自已,眼里再容不下世间其余女子的妖狐。
征战三个月后回朝,得到的消息是行宫被天雷引来凡火付之一炬,媚娘娘与刚出生的婴儿都未能幸免于难,据当时守在宫外的卫士们说,杨统领冲入内宫想救出媚娘娘及襁褓小儿,也再没出来。
对杨临深的忠心护主深为感动,大火烧成灰烬的废墟中也辨认不出尸首,所以皇帝以衣冠为冢,封谥将军。
失去狐媚儿更让皇帝痛彻心肺,甚至无心问及葬身火场的婴儿究竟何性别——直到不久前寝宫内每日伴他安眠的画作被盗,心知事情不单纯,却不动声色,暗中派了密探明查暗访,查出杨临深尚在人世,更发现了飞花的存在。
宛如狐媚儿再世的飞花,皇帝只消推敲手上的情报,就大概猜出前因后果了,派大内高手抓飞花回来,只是想更进一步证实心中的疑惑而已。
知道自己与心爱女子的亲骨肉尚在人世,已够叫他欣喜若狂了,如今事情急转直下,公主变成王子,由不得他大声质疑:「杨临深,为什么你会瞒人耳目,将朕的皇儿当成女流之辈抚养?当朝的王子岂容你一个下属如此糟蹋?」
杨临深——二当家的本名——在回过神后,往前一扑,双膝跪地,无畏地抬起头,望向阔别十几年的圣上。
「皇上,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二当家沉痛地说:「正因为是皇子,才为媚娘娘招来了杀身之祸啊!」
皇帝身体一晃,屏开围绕身旁的众御前高手,缓缓走到二当家跟前,声音里头一次含带抖意,「朕要听你说清楚……」
自从狐媚儿死后,这十几年来皇帝一直逃避似地不想这些事,如今他急切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皇后得知媚娘娘生了皇子,惧怕未来皇上会因宠爱媚娘娘之故,立其子为东宫太子,所以联合数位失宠的嫔妃,到宫外请了一名伏妖道士,施法降下天雷劈了娘娘……」
想到当日娘娘护子托孤的情景,二当家又红了眼眶。
「娘娘临终前托我领着皇子寻找亲人,为了躲避皇后的追杀,也为了掩人耳目,我改名换姓到了江南,故意让皇子扮成女儿,绝了追兵的线索。
「为了找到媚娘娘的孪生哥哥,微臣派了轻功一流的义子潜入圣上寝宫,盗了娘娘手绘青丘山故居的地图,正打算在皇子十八岁生辰前送回亲舅舅的身边,没想到天意巧合,娘娘的兄长来到风云堂,见到飞花……」
隐藏近十八年的秘密一口气说出,二当家心上那一块石头在经过长久的岁月后,终于可以放下了,他觉得如释重负。
「狐媚儿的兄长?」
皇帝听完二当家扼要的说明后,心情大为激动,又听到狐媚儿的兄长来到尘世,想到刚才白衣男子对飞花说的那番话,眼光不由得放在白狐身上。
应该不会错,不属于人间的清冷,顾盼间流转过蚀人心骨的妩媚,在同样阴柔绝美的脸庞上,白狐多了一份率性的优雅,与狐媚儿略显纯真的娇酣多有不同。
传说中的九尾狐啊!能在人界见到已属难得,自己更是何其有幸,能亲身拥有过其中一位的婉转娇媚……
白狐看见人间的帝王张着一双回缅过往的眼睛向自己望来,慵懒懒地一笑,开口了:「没错,我是白狐,你口中的狐媚儿,就是我的孪生妹妹玉狐。」
皇帝看看白狐,看看跪在地下的杨临深,再看看被两个年轻人架着的飞花,不知感触着什么,长叹一声:「没想到匆匆一过,朕的皇儿都要十八岁了。」
白狐撇撇嘴,突然又开口:「你们都别伤心了,还有什么事不明了的,问问玉狐的魂魄吧!」
紧握住玉狐真元的手掌伸开,这次狐狸并没有念一些奇怪拗口的咒语,只轻声说了句:「出来,玉狐!」
缥缈如雾的形体逐渐在众人眼前凝聚,世所难见的芙蓉脸蛋似秋水含波,杏桃大眼翦着千万种风情,这样的韵魅,足以让所有男人都骨软筋酥、目瞪口呆……
果然与飞花一模一样的相貌,但是玉狐却更胜儿子几分妖娆娇媚。
「狐媚儿!」「媚娘娘!」
皇帝与二当家同时叫出声来,满脸的惊讶。没想到事隔多年之后,同样袅娜的倩影又会在此时现身眼前。
玉狐微微浅笑,先向着白狐的方向行了一礼,轻启朱唇:「哥哥,别来无恙?廿年不见,你的道行似乎精进更多。」
白狐不答,只是轻轻颔首。
玉狐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于是转头向皇帝,柔柔道:「皇上……」
「狐媚儿!」皇帝一时激动,喉头梗塞住了。
「皇上,除了哥哥之外,您是最疼爱我的人,所以身为仙界妖兽,仍旧甘愿为您生下皇儿,服侍您三年。只可惜我俩情深缘浅、相聚时短,请皇上顾念昔日情分,好好照顾我儿皇狐。」
魂魄依附在飞花体内的玉狐,一直冷眼静看事态的变化,也知道哥哥为飞花取了皇狐之名。
「我会的……」皇帝激动得只吐得出这句话。
玉狐转身向二当家,对着仍跪坐在地上的他默然半晌,也朝着他跪下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二当家慌乱地想扶她起来,却忘了眼前的丽人只是一缕幽魂,手挥过没有实体的影像,怔了怔,垂下手。
「杨统领,你是我儿皇狐的救命恩人,不辞辛劳地将他养大,平安撑过了漫长岁月,如此大恩大德,玉狐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低下头,玉狐铭感五内地伸手抹了抹眼泪。
「皇狐……」玉狐抬头叫着神识已经清醒的飞花。
一听叫唤,飞花挣脱冷月、怒雪,立刻奔向前,与二当家同跪一侧,开口喊了声:「娘亲!」
「我儿,你已经是九尾狐一族之人,族里的成规必须要遵守。杨统领是我们母子俩的大恩人,根据族里的规矩,我九尾狐一旦受人恩惠,必当涌泉以报,直到恩人辞世为止……」
飞花一听也明白了,他突地抓紧身边父亲的手,充满自信,信誓旦旦道:「娘,您放心,此生此世皇狐将永远随侍在爹爹的身边,不离不弃,长相左右。」
咦,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不、真的不用……」
二当家有些意外,他一直认为飞花长大了,不是回到舅舅身边,就是被皇上接回皇宫去。可是,照目前的情势判断,飞花是真的想留在自己身边?
太好了……
偷眼觑瞧失魂落魄的皇帝,他有可能会大方地放任自己的儿子,陪伴他一个草莽江湖人吗?
握着自己手掌的白嫩手指用力紧扣,飞花以异样的语气坚持道:「爹爹,就这么说定了,到你死之前,我哪都不去!」
玉狐笑了起来,她存身在儿子身体里那么久了,怎会不了解他隐藏的情愫呢?站起身来,再次来到白狐前面,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哥哥,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问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二十年前,你为什么不肯听从我的阻劝,执意要下山?若你一直留在青丘山,也不会弄到即将魂飞魄散的下场啊!」白狐痛心疾首地问。
「哥哥,原谅我……」
玉狐眼里溢出了白狐曾经见过一次的哀愁,那是那晚玉狐下山前,脸上唯一遮掩不住的变化,「我是这么自私,自私到不能容忍倾慕的对象眼里只存在着别人。」
白狐凛心,玉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自己的双生妹妹,选择同样的「自私」两个字,来表达对感情的一意孤行与执著,难道当时的玉狐爱上了某个人?
那也用不着离开自己、离开青丘山啊!即使玉狐的话里已经明白指出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她的人……
「不,哥哥,这跟你一点都没有关系。」
玉狐见白狐苦苦地思索,忍不住便又开口说道:「是我太傻、是我太痴、是我太笨……」
「玉狐……」
她伸手指了指白狐手中的白珠,道:「哥哥,我以仅剩的妖力保存魂魄不散,如今也到尽头了,只求你将这颗真元带给师父,练成金丸,若我儿皇狐决心弃离人世修道,就赐给他服用吧,这是我对他的一点小小心意。」
「我答应你。」白狐喟叹一声,将真元之珠收入自己怀里。
「哥哥,我走了,就当我做过一场春秋大梦,醒来世事一笔勾消……」
江陵王爷的大殿尽管灯火辉煌,对白狐而言,却是触目凄凉。
他还是不懂,玉狐究竟是为了谁而离去?随着魂魄的香消玉殒,只怕再也求不出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