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怎会这样?”
绿竹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那手摇白扇、总是带笑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心计如此深沉、心思如此黑暗的男人?但是仙姑没有必要骗他,不是吗?
“这皇位原也不该是竭图得的,他父皇不喜欢他,纵然他文武双全、俊逸无双,但那心性跟他父皇相同,他父皇年纪越大越是忌惮于他。”
“那原该得到皇位的是八王爷吗?”阿捧轻声问。
“不是,因为那片鬼胎记,要竭宏上殿坐在龙椅上,被百来个人盯着看,他做不到,那对他不是宠爱,而是变相的椎心折磨,他父皇怜惜他脸有残疾,如何忍心如此对他。”
阿捧点头。仙姑说的没错,八王爷绝不肯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任人对他品头论足。
“是大皇子竭承,听说遗诏里都写了,却不知因何改成竭图。”
何仙姑说的是“不知因何”,但语气、神情却透露出她觉得是当今皇上改名篡了自家兄长的位。
“仙姑,那大皇子竭承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脸色柔和下来,“是个心胸开阔、举止有礼的人,竭图一坐上皇位便派他出战波斯国,说是竭承请战,我看是他怕自己初登大宝,无力压制臣子间的谋位传言,才硬把竭承给调离朝廷,换掉一批知情的老臣,拔擢自己的人,好坐稳龙椅。”
“竭承这些年还在边境操兵练武,不知何时回来,他向来真心的疼宠兄弟,要是回来,应该会先来找竭宏吧,他和竭宏的感情极好,像是同母所出。”
话刚说完,于灵飞就姗姗来迟。
阿捧主动道早。
于灵飞笑问:“怎么大家都在这里,还在聊药草的事吗?”
自从何仙姑答应传授他们药方,他们便在后院辟了一块地,种植何仙姑说的药草,此时一地青绿,有小花迎风摇曳,那青草长高了,散发微微药香,空气中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于灵飞蹲在地上拔了一株草,再拔起另外一株,苦着脸对何仙姑到:“在我看来这两株都一样,怎么阿捧说不一样?仙姑,你帮我瞧瞧,到底哪里不一样?”
绿竹咯咯笑说:“老板你好好笑,两种药草傻傻分不清楚。”他趋前去看,随即也犹豫道:“好像……好像是一样的呀,是不是一个是爹,一个是娘啊?”
于灵飞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草还分公母啊,你也算有想像力了。”
阿捧弯腰大笑起来,何仙姑也笑得喘不过气。
这两人,皮相长得好,但是个性粗枝大叶,要他们辨认药草还真是为难了他们,看来还是阿捧最聪慧。她越看阿捧越是喜爱。
这孩子青春年少、闻博强记、天资聪颖,这些时日与这些雏儿日夜相处一起,她明了众人对阿捧的尊敬与爱护,他宠辱不惊、性情恬淡,不只是聪明,心地也良善,相当适合习医学道,比自己的爱徒竭宏更资优。
她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好活,竭宏虽致力于医术,但学得偏,一心只想着如何除去那鬼胎记,不像这孩子如同一块海绵,或许自己一身的绝艺能后继有人,若是有个能够尽学的人,她又何惜这身本事。
只是雏儿以色侍人,再看阿捧满面春风,腰骨、臀围都有了变化,便知他与竭宏有了亲密关系,未必肯用心学这耗时、耗心力的本事。
也罢,一切就随缘吧,阿捧假使有心,自会相求来学,若不然,他只愿当竭宏的小妾,也是一种被人疼宠的幸福。
人怎样才过得幸福,又岂是她一个凡夫俗子能够论断的。
她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于灵飞拔草拔得腰酸手软,站直身来,倒了一杯茶入嘴,咕噜咕噜的喝下时,手中的茶杯忽然掉落地面,砸了个粉碎。
“老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绿竹赶快用脚拨开碎片以免伤到人,而阿捧连动也没动,他顺着阿捧的视线看去,不禁也怔住了。
这日头这么大,八王爷居然肯出来,而且还满脸喜悦、神采飞扬,看起来俊美不输赠玉环给自己的人。
微风轻拂白竭宏遮住鬼胎记的发丝,绿竹忍不住在心里赞道:好俊美的一张脸,若少了那胎记,还真的是俊美无俦。
他悄悄抬眼看向阿捧。
阿捧面带轻笑,仿佛还像以前一样的淡定,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他欢喜的看着白竭宏的方向,眼神中的痴迷、喜悦、爱意无法隐藏。
绿竹这才恍然大悟,他这两天晚上到阿捧房里去聊天,阿捧总是魂不守舍,有时晚些去便找不到人,隔天问起他去哪里,阿捧便转移话题。
原来夜晚不在,是因为他去了八王爷的房间,怪不得阿捧最近气色红润,动不动就唇边带笑,一个人沉溺在既甜且美的幸福里。
他握住阿捧的手替他高兴,“阿捧,恭喜你,你终于找到一个肯对你好的人。”
阿捧羞红了脸,他平日恬淡心静、举止淡定,这会的羞赧模样更胜百花齐放,连绿竹也看呆了,他从不知道阿捧会有这样亮丽的表情。
白竭宏一个箭步走近,望着他的笑容也痴了。
“八王爷。”阿捧敛衽为礼,只是那股羞怯始终不散。
白竭宏手指有意无意的拂过他的发丝,两人站得又更近了些,然后他才道:“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是,八王爷。”
绿竹识相的放开阿捧的手,阿捧柔软的手心便被白竭宏给整个握住,他当众这样表现他们之间的亲密,不懂的也该懂了。
阿捧低了头,线条优美的颈部如雪般白皙,上面却落下嫣红点点,一旁的绿竹红了脸,想也知道这是谁留下的,他赶忙把目光移开,心里却发着热,身世坎坷、命运乖舛的阿捧终于找到良人了。
再一看,还有个人跟着八王爷过来,他也是一身锦衣纨绔,年纪看起来比八王爷更年长些,皮肤黝黑,笑容讨喜,英姿顿佳。
“这是我大皇兄,承王爷,你见礼吧。”
阿捧朝白竭承行礼。
一旁的于灵飞却迳自的往前走,只见他走路时人摇摇晃晃,好像喝了个烂醉,又像被个槌子重击了脑部,所以走路的姿势怪异,而他的脸白得像瓷偶一样,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白竭承满脸笑意,在转向他时,变得面无表情。
于灵飞望着他,一跤摔在他的跟前,趴伏在地,动也动不了,白竭承木然站着,半晌才拉起他。
“桃红花魁,怎么走路这般的不小心。”
“你……你……”
男人的身影忽然跟切以刑的重叠在一起,于灵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顶上的日头变得白亮,脚底下的泥土也失陷了,他一跤跌了下去,一直往下坠落,跌到最深处。
“这男人是谁?”意识的深处,他懵懵懂懂的问。
桃红却凝着一张苍白小脸,摘起一朵桃花给他,脸上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难看。
“帮我复仇。”他的声音嗄哑得像正痛哭过,阴风惨惨,草木含悲,满怀着巨大的悲恨。
“这男人到底是谁?”于灵飞重复问。
“毒杀切以刑!”桃红回答。
然后双眼一闭,终于晕了过去。
于灵飞晕了,绿竹跟阿捧手忙脚乱的扶住他,何仙姑在他几个穴位用银针刺了一下。
于灵飞缓缓转醒,故作轻松的笑道:“太阳大,我被晒晕了吗?”
绿竹叫道:“老板,你忽然就晕倒了,吓死人了,我们进屋去躺一下,我帮你扇风,再请仙姑开几帖解热的药方。”
“欸,没事没事,不过是中暑而已,谁教这身子不中用,晒一下就晕了。”
他满脸带笑,把原因归为中暑,但是阿捧见他脸色青白、头上青筋全都冒了出来,不像是晒昏的。
再见地面上狼藉的碎瓷片。这杯子何时碎的,不就是八王爷与承王爷走过来的时候吗?
他心思细,斜眼看向白竭承。白竭承蹲在老板的另一侧,像在看他的状况,距离抓得恰到好处,不近不远,既不会让人怀疑他们两人认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冷血无情。忽然,他想起水井旁被他撕碎的那一封信。
听何仙姑之言,若是真的,那皇位本该是这位承王爷的,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子会甘愿拱手让出吗?他心底悚然。
转头看向白竭宏,他痴迷的看着自己的时间,比看向老板多,恐怕只将此事当成单纯的天热中暑,完全没发现有何不对。
“今夜你来吗?”在阿捧目送绿竹将于灵飞扶进屋去时,白竭宏贴近他,同时低声问。
这话问得阿捧羞红了脸,注意力也被引开。他知道自己不知羞,但却完全无法自拔,夜里鼓起勇气去八王爷的房里,同他在一起已经好几夜,两人鸳鸯情深,交颈而眠,敦伦之事没有少做过。
白竭宏的手在他腰上轻柔的抚过,回味他夜里赤裸肌肤的弹性,望着他的热烈眼神,他并不陌生。
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后,八王爷还期期艾艾的对他说明他并未与蓝水儿在一起,只是给了个妾的名义,他原不需要对他解释这些,摇头要他不必再说,八王爷却坚持表示蓝水儿怕看到他的脸,他一个心灰意冷、了无生趣的活死人也无法与蓝水儿在一起。
最后还嘶哑坦白,他是皇子,宫中曾有专人教导闺房之事,但他出宫这些年从未和谁在一起过,他怕自己情动之时伤了他,吞吞吐吐的解释,让他整颗心都融成一摊水。
这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在告诉他,他阿捧是特别的,是他这些年唯一的一个,他感动的圈紧他的颈项,献上自己的香唇,让他再三的品尝。
他虽是清白的身子,毕竟在妓楼里待过,不愿让八王爷认为他放荡,却又制止不住自己想要与他在一起的心情。
恋爱中的人,不想与情人分开的心情原来是这么强烈,以前的他懵懵懂懂的,现在才明白他对切落合的那一点点思慕不是爱恋,只是一个孤独悲哀的雏儿,想要逃离妓院的登梯之梦,梦是虚幻不实的,完全比不上他现在对八王爷的浓烈感情。
“嗯,会去。”他含羞带怯的点头。
白竭宏眼睛一亮,随即和颜悦色对他道:“对了,我要底下人熬了安神健体的汤汁,一会送到这里,你要记得喝。”
阿捧真想用双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蛋。这些夜里他们耗了不少精力,自己的确早上起来浑身说不出的酸软,他竟还想得到这一方面,他贵为王爷,对自己的体贴温柔如此周到,让他心里一阵暖热。
“谢谢王爷。”
他羞得只敢看着地面,望着自己的鞋尖,所以没见到白竭宏神色转为怔忡,随即又像主意已定的沉下颜色。
“我和承王爷到书房聊一会,你记得喝药。”
两位王爷一同离去,药草园里,只剩下阿捧与何仙姑,何仙姑见了刚才那一幕呵呵直笑。虽然不知两人靠近在说些什么,但想必是情话绵绵、爱意无限了。
阿捧被她笑得头都抬不起来。
没一会,下人送来汤药。药汁黑浓,还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
阿捧细细的吹着热气,在等药凉的时候,心里千回百转的全是白竭宏对他的好。
何仙姑闻到味道,忽然一怔,“你为何喝这个?谁开的药,怎么……”
阿捧脸色微红,“是八王爷担心我气虚体弱,开了安神健体的药,命下人们煎了让我服用。”
“他告诉你这是安神健体的药?”何仙姑神色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