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东方红九号)

第二十六章(1、东方红九号)

第二十六章

这条叙述的长河终于流经“东九”这个地方。我微微地有些兴奋。因为在“东九”,我品尝过太多的酸甜苦辣,记忆储藏在这个点上生爆炸。

“东九”是一条报废的船,它原是叫做“东方红九号”的客轮,因为老旧,退出营运,被拖到南京栖霞山江边,简单地改造一下,成了为船员服务的工作站,或者叫“基地”。因为它丧失了原有气派和功能,似乎也就担当不起“东方红九号”这样的称呼,它在船员们嘴里缩减为两个字――“东九”。

“东九”工作船上,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设在二楼中部走廊拐角上的传达室,一个是设在三楼船艏部的图书阅览室。

传达室开着一个像医院药房那样的小木窗,到了上午九点以后,小木窗里的抽板就抽掉了,可以看见一个面貌如在地窖里长出的花儿一般的姑娘,苍白而秀丽的样子。在她的背后有一片鸽子笼似的木架,每一个木格子标有一条船的船名,从里面飞出船员们的家信。

图书阅览室是一个前部为椭圆形的大厅,后部的矩形部分被一排玻璃图书柜隔开。在整个呈半圆形的读者活动区里,放着几张桌子和条凳。椭圆形大厅的墙是弧形的,上半部是明亮的窗子,下半部在墙上固定有皮革坐位和靠垫。地面上铺着暗红陈旧的木地板。我时常靠在略有一点弧度的墙壁上,就着从船艏投射进来的夕照,读书读到浑然陶醉。蓦然会听到一声小鸟似的叫唤:

“喂,看书的,我们要下班了!”

我抬起头来,看见由玻璃书橱隔开的柜台里站着一位司书女使,她的眼睛明亮地注视着我,好像看一个借人东西不还的贼一样。这个比喻是蹩脚的,因为她的书已经借给我了,在规定的半个月内是属于我的。她这样说,只是要赶我出去。

我抬起腕表看了一下,知道是到了她们乘交通车回城里去的时候,我也要乘稍晚十五分钟的交通艇回到锚泊在江心的长江2o57号。我合上书,夸张地伸个懒腰,以拖延的态度抵御遭到驱逐的敏感。

东九工作船顶层,原来的驾驶台现在成了调度室;四楼乘客舱改造为船队各个部门办公室;三楼乘客舱改造为船员医疗室和劳保用品放室;二楼乘客舱改造为赶船船员们的临时招待所。底层是船上所需物料仓库。

这条船从早晨九点钟到下午四点钟是它的繁华鼎盛时段。四点钟一过,从城里来的工作人员就上岸到那条土路上去等交通车。他们一走,这条船就成了一座空城,显露出它被抛弃后的寂静和老旧了的荒凉。

交通车带来赶船的船员。他们和上东九来取信、借书、办杂事的船员一道,由交通艇送回到锚地抛锚的船上去。万一船不在锚地,赶船的水手就只能孤独凄凉地住在“东九”招待所,苦苦等待了。

记忆回放――

那次带玉茭来南京,在新街口分手后,独自来到鼓楼等侯交通车。正淋着雨苦苦吟咏“黯然**者,唯别而已焉,”这时有人跟我说话:

“喂,是去‘东九’的吧?”

我抬头看去,是一个挺活络的小伙子,原来在这雨夜侯车的不仅仅只有我一个。

“是啊!你也是去‘东九’?”我有一个伴心里就踏实多了。

“这鬼天气,要下就痛快点下,像这样滴滴嗒嗒不死不活,真烦人。”小伙子说。

“是呀!”我心思沉郁,说不出多少话来。

“***又不敢躲雨,交通车看不到人一驶就过去了。”

“是啊,有一回我在这里等车,坐在那边的消防栓上看书,忘了站起来,车子一下就开过去了。”

“你也是外港的吧?”小伙子听我不是南京腔,同病相怜地说:“漏了最后一班交通车,咱们今夜就惨了。”

“可不是嘛!”

我和这位素不相识的同事聊了一会儿,勉强驱散了心里郁结的情愫。不一会儿,交通车果然来了,是一辆破旧不堪的“东风”。我们忙钻上车去。

来到东九,下车时现风大了。风夹着雨点打在人脸上生疼。我竖起棉制服的毛翻领,勾着头弯着腰,迅跑上“东九”外档停靠的交通艇。那个小伙子也跑进来,舒了口气,看看手表。其实不用看,交通车一到,就是交通艇开航时间了。我心想:用不了几分钟,交通艇就会把我们送到船上去。当船在港口时,蒸饭柜里总会多余一两只热乎乎的饭盒。那些饭盒盖都翻过来,上面有餐务员留好的菜。那时,吃了饭再洗一个热水澡……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冷又饿,我们等的有点不耐烦。问交通艇上的船员什么时候开船,得到的回答却是:

“没看见吗?风这么大,开不了啦。”

犹如兜头挨了一闷棍,我几乎懵了过去。听见同来的那个小伙子在跟对方交涉:“这才好大的风,就不能开啦?”

对方回答:“我们交通艇只能抗八级风浪,比不了你们油轮的。出了事也是对你们不负责嘛!”

我们心犹不死,赖在交通艇上等着,看风是否能小一点儿。从七点等到八点,八点等到九点。饥寒交迫中,风却不见转小,反而越来越大了。终于,我们自己也判断出交通艇今晚是不能开了。百无聊奈地,我们走出了交通艇,到“东九”上去租用棉被。

“东九”上的棉被,像大山顶上的石页岩一般硬,又像大山底下的石页岩一般潮。黑洞洞的船舱里只有一盏15瓦的白炽灯,昏暗得像鬼火一样。

在“东九”上值班放棉被的是两个南京妞儿,虽然说不上好看,总归有一丝丝人气,可是她们把棉被从小窗口里递出来,“砉哒”一下,就把木质的小窗关死了,再也不见打开。跟我同来的小伙子问她们有没有热水,打算泡一碗方便面,从冷冰冰的木板窗里传来的回答是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好像一旦打开木窗就会遭遇不测一般。

我很饿,却什么也不想吃,就那么和衣裹着棉被歪倒在舱内的小床上。我的情绪极其低落: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玉茭送到火车站,然后在城里找一个小旅店住一夜。

我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可是这会儿我忽然相信这是报应。是因为我让玉茭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回去,激怒了老天爷,他才这么大的脾气,让风阻断我的归程。玉茭这时应该到家了吧?一路上她的内心是否也刮着八级情感风暴呢?这场风来得蹊跷,莫不是天人感应吧?

那个小伙子在另一个铺上唉声叹气,翻来倒去抱怨这个鬼地方连个软乎点心也没处买。他啃着干巴巴的方便面,问我要不要吃一点?我粗暴地拒绝他:“不吃!”

我倒在铺上,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脸上冰凉一片。伸出手去一摸,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水。

这是东九给我留下的“酸”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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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曾青春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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