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曾听别人说起过,这是一个没有天才的时代。说这句话的人,一头乱发,脸上写满了悲凉和无奈。我想,每个时代,总会出现一个或者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悲天悯人,空发感慨:这是一个没有天才的时代。然而在几代之后,后代的后代们总是会发现被历史车轮碾过的满是天才,然后一脸悲凉地诉说着自己所处时代的悲凉和无奈。
这使我想起了一段话,在一本目录残缺的书上看到的。
“她读着凡高的传记,泪眼汹涌,心想:如果我在那个时代出生,我一定会嫁给凡高。”其实,在凡高活着的时候,一定也有姑娘想象着自己嫁给更早时代的天才,并且被这个念头感动得掉泪。而与此同时,凡高依然找不到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
我不知为何会在去探望沈妙的路上想起了关于天才的事,还想起了梵高,想起了后世仰慕梵高的姑娘。其实,梵高跟我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物,就如同仰慕梵高的姑娘和我即将见到的姑娘素昧平生一样。然而人的逻辑就是那么奇怪,它毫无征兆的就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走进医院大门,迈入电梯,穿过昏暗幽长的走廊,天才慢慢褪去了,沈妙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沈妙侧躺在病床上,面色疲惫,喘息平静。
她还在睡梦中,瘦弱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一只手上挂着点滴瓶,另一只手抚在胸口,额前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犹如一只气若游丝的小狐狸。
我觉得不应叫醒她,于是悄悄退到门外。
白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见我出来,急忙起身问: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摇头说:她还在睡,我等一下再进去。
白银说:嗯,也好。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出去买点吃的。
他离开不到片刻,我听见沈妙的声音从病房里飘出:白银,你进来一下...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看见我,沈妙猛的颤抖了一下,立刻便折起身来,但几乎瞬间就虚弱的倒了下去。
我快步走上前,坐在床头,认真审视着她的脸。
她微笑说:郭二小,你瘦了。
我心头一酸,不由说:妙妙,你受苦了,好点了么?
她摸了下脸,惆怅地说:我是不是变丑了?
我说:没有,依然漂亮,只是憔悴了不少。
她低声说:你都知道了么?
我说:嗯,白银都告诉我了。
到这里,我们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中填满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故作轻松地说:哈,你是不是对我思念成灾,才会憔悴成这样的?
她抬头看了看我,撇嘴说:才怪呢。
我说:喔?难道不是“为二消得人憔悴”么?
她“扑哧”一声笑了,抱肩看着我说:臭美吧你。
然后,我们又不说话了,沉默如同不速之客一般悄然而至。
我正在绞尽脑汁打造另一个话题时,沈妙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的往后一闪...
她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嫌我脏?
我急忙解释说:妙妙,我...
她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滚!滚!
我说:妙妙,你不要这样...
她不听我解释,脸庞憋的通红,片刻泪水便噙满了眼眶。刚才那一声嘶吼,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只是黯然地说:你走,让白银来,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我无奈说:好吧,我走。
我慢慢的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沈妙突然从身后扑了上来,死死的将我拦腰搂住,嘴里嗫嚅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我回身抱着她的肩膀,低声说:我陪着你,哪都不去。
她伏在我怀中,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胸前的衬衫,片刻之后变得冰凉,如同冰淇淋融化在肠胃里的那种彻骨的冰凉,只是这种冰凉少了几分惬意,多了几分寒意。
我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紧紧抱着她。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大,我感知她的情绪即将面临崩盘,但又无法解救,只得将她抱的更紧。
终于,她猛地挣脱了我的怀抱,嘴里发出剧烈的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小,你抱得太紧了,我没法呼吸。
我恍然释怀,忙说:对不起,我忘了你的生理需求。
她破涕为笑,再次伏在我怀里。
她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说:当时我也这样以为,后来觉得你在等我,我就回来了。
她说:对不起,我没有等到你。
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错过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趋于平稳的情绪又急剧的波动起来,呼吸重新变得急促,身体也跟着颤抖,接着开始小声啜泣,随后就泣不成声了。
她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啜泣,不停地问:二小,我是不是很贱?
我也湿了眼眶,低声说:不,你不要这样说。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白银掂着两份快餐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在前一秒钟还堆满了笑容,看见我们后,那笑容立刻就僵死,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同扑了粉一样不真实。
我松开沈妙,内心充满了歉疚与不安。
我慢慢站起身来,一脸谦卑的看着白银。
我记得在昨晚的梦里,是白银一脸谦卑的看着我的。现在,一脸谦卑的却是我。从前有人说:梦是一种征兆。也有人说:梦是相反的。我听完后总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但是现在,我只能为自己的不以为意感到不以为然了。
白银呆立了片刻,默默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接着转身走了出去。
我起身追出门外,但楼道里已寻不见他的身影。
我只得返回病房,沈妙倚在床头怔怔地看着我,双目潮红。
我关上门,靠在墙上,沮丧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