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好痛!”季礼疼得头往后缩,眉头挤到快重叠。

“过来啊!不然我怎么帮你上药?”无衣板起面孔,季礼嘟囔着,乖乖恢复原位。“幸亏伤口不深,只是血流多了点,擦点药就没事了。”她口头上虽说得轻松,但风驰电掣般的心跳却尚未趋复正常。

季礼小心翼翼观察无衣的表情,嗫嚅地问了句,“水井姊姊,你在生气吗?”

“哪……”她本欲反射性戴上微笑的面具,却霍然想起季礼的敏感。

在他面前,自己还需要假装吗?

“没错,我非常生气。”她加强“非常”二字,同时擦药的劲力也增大。

然而季礼痛都忘了喊。“为什么?”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自己想死在你二哥手中,犯不着拖我下水!”上药完毕,她气呼呼塞紧药瓶,胡乱摆回柜中。

她生气的理由真是如此?

“我……我只是怕二哥伤到你……”

“那你自己呢?倘若这伤口再深点、宽点,姜家四公子我赔得起吗?”她情绪少有激动,但此刻她怎么也控制不了。

“水井姊姊……”注视无衣的愠容,季礼悔恨地愁着脸。

“你二哥……怎狠得下心?不管如何,你们也算兄弟啊!话说得难听就罢了,还把你伤成这样……”其实她是难过吧!心疼他的伤,心疼他无条件的付出……

无衣木然,急忙甩弃这想法。

不是的,人都该是卑微可笑,没有人会真心对待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即便痴儿亦是。

现下她只是怀有罪恶感而已,其余的,什么也不是。

“二哥不是坏人,他不狠,他只是讨厌我,所以才……”触及无衣狐疑的目光,话尾在季礼咕哝中消寂。

“他那样对你,不是坏人?他差点把你的头开了个窟窿!”

“他不小心的,二哥的箫声那么温柔,他绝不会是故意伤害别人的人。”他的辩驳引来无衣更深的困惑。“我喜欢二哥,虽然他老是凶我、讨厌我,可是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

“他辱骂的话你应该听得懂,伤得你满头血你应该感觉得到,你不恨他,还喜欢他?”

“为什么要恨呢?恨太沉重了。他讨厌我,不代表我不能喜欢他。”

“你被扔在季湘居二十多年,姜老爷、姜夫人、所有所有鄙视、厌恶、恐惧你的人,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恨的人?”她不相信在他被遗弃多年的情况下,他还能说出个“不”字?就算他是白痴,也不可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情绪。

季礼嘴角荡漾着释然的笑意。“我或许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不讨厌他们,更不可能有恨啊!不喜欢不等于‘讨厌’,更不等于‘恨’!每个人都有自己考量的立场、自己的好恶,总不能跟我不同,我就恨他啊!”

无衣全人错愕,简简单单的答词在她长年认知里刮起一阵又一阵的旋风。她撇过头,不敢正视他剔透无瑕的晶眸。

憎恨,于她而言,是十分自然的情感。因为她恨着许多人,她父亲和那些虚伪不一、令她作呕的人们。这些卑鄙如蝼蚁的家伙,是她一直以来欲踩碎而后快的低劣生物。

只是,她的双眼也因此……混浊了吧!

遇见姜季礼,识得他的单纯、诚真开始,她的脑中便不断对自己发出警告,她早该明了的——

原来事实上……她跟那些虚假人们没有差异,在习惯他们的丑陋下,自己也渐渐变成她最厌恶的模样……

“水井姊姊,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季礼担忧近前,试着找出自已两手衣袖的干净部分,好为她拭泪。

“我哭了?”无衣抚上濡湿的面颊,呆似木鸡的神情突然一抹干笑。“我居然在你面前哭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摒除在人们真实的面相之外,想不到她也位列其中,而且由来已久……

“我多希望变成你,拥有你的自在逍遥。”无衣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泪珠不再掩饰地落下。

似乎二十几年来在人前强忍的悲痛、假装的自适,全在此际倾倒、解卸。

“你就是你,变成我就不是你、就不是我最喜欢的水井姊姊。”

无衣泪眼昂抬,苦笑。

好一个安慰方式,很像他会有的。

见无衣稍止泪,季礼转身,在床铺间东搜西寻。

无衣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

“找到了。”他故作神秘,将寻获之物藏于身后,笑得腼腆。

“什么东西?”

“送你的。”一条天蓝色的丝绢摊在他手心。“给你擦眼泪用的,你不要再哭了。”他轻柔抚去她颊上残余的泪水,丝绢温软的触感与他的细心,令她一下子忘记拒绝。

两颊是燥热的,她却无暇探究原因,只忘我地凝住他的面容。

他的轮廊其实相当俊俏,假若他不痴的话,必定是众家女子的青睐对象……

怎么搞的?她胸口有些不舒服。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抢下丝绢,惶然俯首,有一擦没一擦地抹着自己的脸。

遽地,季礼握起她手腕。“我们出府走走吧!”

“啊?”无衣未及反应,便给季礼拉出了门口。“等、等,你午饭还没吃呢!”无衣望着离她愈来愈远的几盘饭菜,问道。

“你不开心,我怎吃得下饭呢?”季礼虽没有回头,无衣却可笃定他脸上平和的笑容。

因为……包围她手腕的,是他温暖的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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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宜丰县一比,位于江西水陆交通要冲的南昌显然热闹许多。

市集上各式新奇的玩意儿备出,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人潮往来不息,一片生气勃勃。

“出来逛逛,你的心情肯定可以大好。”季礼自然而然牵着无衣的手,后者不知是不觉抑或懒得拒绝,打出姜府后,一路上就这么与他携手相偕。

“我们从后门溜出来,没关系吗?万一姜夫人发现……”

季礼抓头耸肩,豁达地看开道:“大不了就是挨顿骂、受顿打,只要这次出来,你能开心就值得,我无所谓。”

无衣停步,怔望着季礼疑惑的回首,纷乱的思维在她脑中杂沓而至。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半启的唇按捺着,始终没有成声。

“听你的口气,你常常偷跑出府吧?”她硬是吞下原本的疑问,随口扯了另个问题。

季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无衣的臆测正中红心。

“你千万别让我大哥知道,否则他一定会骂死我,他最讨厌我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他吐吐舌头,似心有余悸地要求,无衣没好气地应道: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同他嗑牙。”

两人徐步缓逛,不久,阵阵烧饼香味飘近他们鼻际。

“小季子啊!今儿个吹什么风,居然带了个姑娘出来游逛?还手牵手,挺亲昵的嘛!”卖烧饼的胖大叔嗓音宏亮地招呼道。

无衣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右手被季礼握着将近有半时辰之久,她却浑然不晓。

她仓皇抽手,红潮俄顷间染遍耳根,如通红的炭火。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和姜季礼相识以来,她便老是出现这类莫名所以的怦然,以前未曾有过的……

“胖叔,别说笑了,和往常一样,啊!不,今天要两份烧饼。”季礼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

“好!好!难得你第一次和姑娘上街,胖叔我免费再送你们一份,让你们吃个饱。”他笑呵呵地端上三份烧饼,季礼和无衣就在路旁摆设的桌椅用起午饭。

“胖叔做的烧饼在咱们南昌是最出名的,你一定要尝尝。”季礼早已吃得满嘴烧饼屑,无衣微笑,不自觉帮他擦去嘴角的屑渣。

“你跟他好像满熟的!”

季礼再咬下一大口烧饼。“我头一次溜出府,就不小心跌到沟里,全身弄得脏兮兮,又没带半分银子。别人看见我,躲的躲,赶的赶,只有胖叔不是……他主动给我烧饼吃,还带我回去换套干净衣服呢!胖叔不但做的东西好吃,人也和善,无论对谁都是笑容满面,所以我好喜欢他。”

“我看得出来。”她知道,那位弥勒佛般的胖大叔确如季礼所言,他的笑发自内心,无一丝作伪可寻。

真,是人类性情中最困难的部分。无论以真待人或视己,有几人能确切做到?而今她眼下却出现了——

大概唯有姜季礼这种人,才能吸引与他相似的胖大叔。

有时候望着姜季礼痴傻的容颜,她会觉得“真”……其实是唾手可得的吧!但为何她追寻多年,这个字却离她愈来愈遥远,并且慢慢变成夜空中的星辰,看得见却摸不着?

因为读了太多虚假、负面情绪,在努力抗拒过程中,麻木了,也下意识接受并成为了吧……

若非姜季礼,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她之所以想关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自自然然随时间而老死,与其说是厌恶人们恶心的一面,倒不如说是因为恐惧自己会被侵蚀,逐渐变形……可惜来不及,她已经变形了……

********

舍陆就舟,无衣猜不出季礼打的主意。

“我看那市集还颇多有趣处,怎么吃完烧饼,不再逛逛就急急忙忙拉我离去?”

伫立船头,季礼唇畔一抹洞然之笑。

“那些东西还不足以令你开怀,待会儿你看到我们抵达的地方,我相信你的心情定会开怀舒畅。”

他的笑,无衣有些愕然,又有些怀疑,仿佛他与方才的姜季礼并非同一人。

船舟将近岸,无衣遥望湖滨丛密翠林,间或百紫千红点缀其中,煞是迷人。

季礼半举高手臂,示意她仰首观看,一座尖顶建筑擎天于众绿之上,气势恢弘,金碧辉煌。

“这是……”好傲人的雄浑!她不过远远欣赏,居然就能感受到这般震慑。

登时,无衣脑海跳出几段字句: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里是南昌……”她喃喃道,脸上渐露惊喜之色。“莫非是滕王阁?”

舟已停泊,季礼一跃上岸,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晓得。”

“可不?滕王阁可是江南三大名楼之首,以往我只能藉由文字领略它的美,想不到如今却能身在其中。”之前她尚有些微的阴霾,然步进树林,呼吸异地胜景的清新空气后,早已一扫而空。

两人比肩登阁,触目所及皆使无衣苍眸皎亮。外部的琉璃绿瓦,鎏金重檐;内部的巨大瓷制壁画、历代名人书法绘画,在在都教她惊奇与喜悦。

爬至最上层,他们凭栏望外,对面西山冲然耸立,赣江之水滚滚潮涌。

“你知道吗?”无衣不知不觉感触道,完全忘记她说话的对象是名痴儿。“当初洪州州牧在滕王阁大宴僚属,本想借此机会夸耀自己女婿的文采,于是命他作好序文,准备届时宣读。结果宴会当日,酒过三巡,当州牧备好纸笔,遍请宾客作序,他原以为无人敢出声,没想到王勃却洋洋洒洒援笔而作。他那一篇《滕王阁序》,直令众人拍案叫绝,相信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我每每读到这序文,心头总溢满向往,只是锁在宜丰的我,能奢望吗?可今日我真的亲身体会到了。”

季礼凝望她怀古抒情的侧脸,霍然温柔地低吟:“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闻言,无衣瞠目心震,定定注视他。

又来了,跟那时在树上一样!

“你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吗?你……真是四少爷?”

“唤我季礼就好,少爷二字就甭加了。我当然知道我念的是什么,王勃的《滕王阁序》啊,我还能整篇背出来呢!”

“你不是……”你不是白痴吗?无衣本欲如此询问,但心念电转,旋即改口,“先前在仲芸院,你对你二哥的箫声做了评论,又吟出《蝶恋花》,现下连《滕王阁序》都……你装假对不对?你根本没有痴!”她首次恨恶没有读他心的能力,更气的是,他在骗她。

只是,为何而气?她是婢女,他是少爷,纵然欺骗,与她何干?

“啊?”季礼眉峰攒起,似乎不明白无衣的意旨。“装假?我不懂,我只是有了感觉,就会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二哥的箫声、《蝶恋花》与《滕王阁序》……这……感觉一来,我压根儿无法控制。”见他神情不像在说谎,无衣稍松下口气,但对于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他是否瞒骗,却仍大大不解。

“我果然很奇怪,对不对?”他脸色黯淡。“大哥也曾疑惑过,可我实在找不出原因。往往感觉到了,千百字句直在脑里乱窜,不出口难受的很。”

无衣暗暗寻思,或许他这番吟咏、记诵章句的能力与易感的性格,并没有因他变痴而消失,反而储存着,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跳蹦而现。

“感觉是吗?”无衣斜睨他半晌,然后俯视底下江水,睿智一笑。“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季礼倏地住口,无衣瞟瞟他。

“继续,背出来。”

季礼原本犹豫着,但最后还是战战兢兢背得一字不漏。

接下来,无衣将自己所知的书籍尽都搬弄出来,吟上一句,便要季礼接出后半段,而他果不失她所望,非但字句毫无缺漏,连作者出处都提得正确无误。

“哈!哈!”无衣朗声大笑,轻浮地拍上季礼的肩。“记忆力如你这般高超的,当真世间少有。”

和他这么对吟了三、四盏茶的时间,无衣心头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她想起李清照与其夫赵明诚,他们两人喜好以吟诵诗词章句,并指出为书籍中第几页第几句,来做为罚酒的依据。如此风雅之趣,现下她可体验到几分。

猝地,她笑容尽褪,颊旁热烫。

她这思绪,岂不是把自己与姜季礼比拟成夫妇?

她局促地游目四顾,欲掷弃这荒诞不经的念头,却不经意迎上季礼漆黑双眸。心跳,乱了频率。

“水井姊姊,你怎么脸红得像熟桃子似的?发烧了吗?”季礼疑问,手正要搭上她的额头。

“哪有?”她闪躲,矢口否认,为自己的张惶感到气结。

“没有就好。”季礼忽尔悬起的心放了下来。“看到你这么快乐,我也觉得好高兴。如果我背东西出来,你就开心,那叫我背个几天几夜我都愿意。”

无衣眉微轩,心底激起的澎湃她竭力压抑,不让它表现出来。

“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假如自己喜欢的人不高兴,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的口吻仿佛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

“喜欢、喜欢,你总是说这个词!喜欢你大哥、二哥,喜欢胖叔,又说喜欢我,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该不会逢人就说吧?”甜蜜的滋味掩不住地漫溢,无衣表面却故作不悦,好平衡徐徐加深的不知所措。

“没有!我才没有逢人就说!”他焦灼摇手解释,生怕无衣误会。“况且……喜欢胖叔、哥哥们和喜欢你……感觉截然不同。”他羞涩地低首,偶尔余光瞟到无衣,既不舍却又不好意思地挪开。

无衣差点问出不同点在哪里?可惜她提不起勇气,只好嗯啊两声表示同意。

“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她并没发觉,这次换成她拉起季礼的手步下楼……

********

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回季湘居。

“幸好此时府里没什么人。”正拍胸脯向无衣庆幸的季礼,远远望见门口一名陌生女子伫候。

无衣蹙眉疑惑。

孟荇娘?她来这里干啥?

“请问有什么事吗?”季礼走近她,极有礼地问道。

“你是姜季礼?”绝美的容颜现正笼罩着毛骨悚然的阴沉。

季礼点点下颏,脚步不由得朝后挪移,显然孟荇娘的怨气直逼他而来。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存在,才害得我和我的丈夫失和!”她咬牙切齿,渐次迫进的瞳眸令人惧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季礼一副茫然,完全预想不到危险即将来临。

“他说兄弟如手足,我现在就把他的手足一根一根挑断!”孟荇娘眼里只有她痛恨的季礼,全然忽略无衣也在一旁。

而无衣尚未读出她可怕的念头前,她柔荑便出奇不意扼紧季礼的脖子,因愤怒产生的力量竟在无衣意料之外。

“荇娘,放手!你在干什么?”眼看季礼脸色逐渐惨白,原本挣扎的双手因无法使力而垂落,无衣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摆,急忙用尽吃奶的力气,扳开孟荇娘对季礼的勒捆。

想不到她居然还有余力对付无衣,手肘凶残地顶向她肩头,无衣一股刺痛难忍,却不退缩。

“水井……姊姊……快走……不……要管……我……”季礼气若游丝,却只顾无衣的安危。

“你这白痴,有力气讲话,怎没力量挣脱?”无衣气急败坏。

“放手!”突然间,一声咆哮响彻云霄。接着无衣感觉自己同孟荇娘的双手狠狠被提起,然后整个人重重摔到地面。

眼冒金星的滋味实不好受,她抱头半晌,才看清来人。

“你们两个混帐非得这么下贱吗?季礼有个闪失,我绝饶不了你们!”姜伯诗怒愤填膺,如炬的目光快将地上两人燃烧殆尽。

“什么?”麻烦了!他肯定以为她和孟荇娘是一伙。

“不是的,咳咳!大哥,咳!水井姊姊没有……咳!……”季礼护着胸膛,想尽快令呼吸顺畅,却止不住咳嗽。

“季礼,你先不要说话,好好深呼吸就不会难受。”姜伯诗眉宇高拢,担忧不已地顺抚季礼的背。

“不是的……咳……水井姊姊……”季礼努力欲启口陈明,他不能让水井姊姊蒙冤!

“好一幅手足情深的画面!”孟荇娘站起,怨妇的语气昭然若揭。“他就是你誓死保护的弟弟?就是你不肯与我圆房的原因?真正下贱的人是谁啊,姜伯诗?”

尴尬的氛围缠绕着姜伯诗动弹不得,他无法直视孟荇娘,更无法反驳什么。

“你这样有病,你知不知道?”孟荇娘痛心疾首,他竟一句话都不答,不是默认是什么?

“滚!”他冷冰冰的。“你们主仆俩对季礼所做的事,这笔帐我会跟你们算得清清楚楚!”

“你……”孟荇娘欲再叱骂,却让无衣抓住手腕。

“回去,别说了。”苍灰瞳眸慑人地警告着,孟荇娘一愕,步伐乖乖跟随她而去。

见她们远离,姜伯诗立即回身察看季礼的情况。

“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季礼脸容血色已恢复泰半,但神情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了?是不是惊吓过度?”姜伯诗问道。

“为什么你要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季礼噘起嘴,闷气丛生。“勒住我的根本不是水井姊姊,她拚了命来救我,你却把她也骂进去!”

“你说那个婢女?她只不过是个下人,你紧张什么?”

“不!对我而言,她才不是下人!”季礼高声否认,姜伯诗一怔。

季礼从不反抗他的所言所为,为何一碰上这个女婢,他总是为她护卫再三?

“大哥知道你很寂寞,你会这么在乎那个婢女,都怪大哥没有好好陪你。等到我手头上的生意谈完,我保证,一定会多多抽空待在你身边,你就用不着拿她当代替品了。”

“她不是你的代替品。”季礼没想到大哥会如此曲解。“她是我心里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比我重要?”姜伯诗神色瞬时寒沉。

“这……不能比较的。”季礼搔首踟蹰,不晓得如何说明较为妥当。“你是我最敬爱的大哥,而水井姊姊……她是我最……”赭红蓦地染上他耳根,姜伯诗见状,即明了一切。

“不可以!”季礼心地善良、单纯,他决计不许他与那种地位卑下、城府甚深的女人厮混一起。“以后不准你再跟她有所往来。”

“为什么?”

“季礼,你还小,不明白人心险恶,那种人……可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胡说!水井姊姊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死活,可我知道真实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第一次她救了我,后来又答应给我送饭……她陪着我、听我说话、和我聊天,不怕我也不讨厌我,她是好人,我……好喜欢好喜欢她。所以大哥,不要阻止我和她来往,好不好?”恳挚的黑眸慢慢浮现薄薄的水液,姜伯诗只能转眼不睹,季礼这模样最容易瓦解他的决心。

到底那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季礼竟捍卫她若此?他想不懂,季礼也看过不少女人,怎么偏偏会挑上一个毫无姿貌、平庸至极的女人?

********

“你脑袋装的是什么东西?”数箭之地经过,无衣歇步,苛刻言语尖锐问道。“进姜府之前,我怎么教你的?”

孟荇娘满腹委屈此刻尽化作漠然的回答:“你没有教我,当我丈夫被抢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无衣微愣,旋即无所谓地抬抬嘴角。

“当初你要的是什么?大少奶奶、荣华富贵,我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顾后果跑到季湘居,像疯女似地掐死你的小叔,这是你该有的举动吗?”思及季礼可能毁在孟荇娘手中,无衣心口一把烈火就难以抑制。

“你的意思是说,我只要得到这些就够了吗?”孟荇娘抖着嗓音,无法谅解。“或者是,你早知道姜伯诗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所以才把这个外人看来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我,叫我做个活寡妇?”

无衣睨她一记,似笑非笑。

“是或不是,你会放弃在庙里杀我的初衷吗?”

理亏的孟荇娘,闭唇不语。

“你与姜伯诗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没有必要牵扯到季礼吧!他一个痴儿,安安分分住在季湘居,惹到你了吗?你竟然想置他于死地,你有没有人性?”无衣涨红着脸,愤怒已流至她全身每一隅落,因此并没发现自己对季礼称谓的改变。

“唷——我有没有听错?季礼……叫得挺亲密的嘛!”孟荇娘眯眼打量着无衣的神色,继而忆起方才的景况。“刚刚你拚了老命救他……我说,难不成你勾搭上他啦?你眼光真够独特,一个白痴也要!”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静谧的庭园中,格外地清晰。

孟荇娘牢抚左颊,颤着唇瓣,圆睁的双眼仿佛要将无衣活剥生吞。

“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你顶替我的位子,不代表你可以口出秽言。”苍灰之眸顿时覆盖层层幽诡,孟荇娘纵使千般恨恶,也有所忌惮不敢多言。

她只好尽量挑她的痛处威胁,“你应该清楚,如果我和姜伯诗没有确定结果,你也别想安然离开姜府,过你的逍遥生活。”

无衣杵住。

她差点忘记最初的计画!这几日与季礼相处下来,她居然对时间的流逝毫无知觉?

离开姜府,过她梦寐以求的清净生活,一辈子不再与任何人打交道……包括那个天真烂漫的痴儿……

她有些怔忡。

“你希望我怎么做?”少顷,无衣抓回神思,黯然发问。

“我……”这种复杂的局面,孟荇娘也不知该从何着手。

“荇娘,姜伯诗有无断袖之癖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假使有,对象也绝不会是季礼。”话落,无衣叹息步离,心头盘旋的尽是方才孟荇娘的提醒。

虽然感觉不是很明显,但她清楚,她已经萌生不舍之情。然而,原因为何?

孟荇娘呆若木鸡地望着无衣的背影。

白无衣如何知悉她对姜伯诗的怀疑?她还没说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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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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