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阿我谀,觥筹交错,喜笑颜开,疏狂放肆,一个毫无顾忌的、狂欢的夜晚——
从来没有过这么心情恶劣的庆功宴,倒象自己才是陪坐的降国之人。兰陵狠狠的喝掉一口酒,希望能暂时忽略掉让自己今晚心情恶劣的主因——左手边一面和身边人低语,一面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男人——那目光已追随了他一个晚上,令的他心烦意乱。
如果可以不计任何后果的话,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干掉那个家伙。一边想着,兰陵一边又灌下一杯酒——脸上一阵热,心里的怒火却烧的更炽。
「王,您喝太多了——」侍从悄悄提醒,被兰陵冷冷一瞥之后,退了下去。
——「你喝多了,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伴着温和磁性的嗓音,阻住了兰陵正欲喝下的又一杯——今晚的不知第几杯。一旁的人都宽心地退了下去——少昊大人在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才怪!兰陵火大的看着少昊就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真想把整个酒杯都摔到他脸上——
「想把酒杯摔到我脸上是吧?」少昊轻易就能从他那张铁青的脸上看出他此刻的心理。
「离我远一点!你不是希望我的想法变成现实吧。」兰陵的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少昊一笑,放开拉住他的手,退回自己的席位上去。
酒过三巡,微带醉意的大司空日干离席来到大殿中央——
「臣,有表启奏。」
停下了喧哗嬉笑,整个大殿显得格外肃穆。众人都有些紧张地看着站在那儿的司空大人——他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是为人向来迂执,希望不要说出什么破坏气氛的话就好了。
少昊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凝重起来。
——「司马大人,您怎么了?我看您脸色不太好——」「噢,没什么——」勉强地朝身边的将领笑笑,他此刻可实在高兴不起来——那个老头可真是会挑时间,这就是他的「时机成熟的时候」吗?见鬼!
「我王,古人尝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我国大胜,四海归心,我王当以古训为念,迎娶王妃,诞下子嗣——这也是臣等之幸、百姓之福啊。」
哄的一下,在座的文武百官都炸开了锅,司空大人也太不识时务了吧,明知王讨厌女人是出了名的,还在这大宴之时提这个敏感话题,这回王怕是要翻脸。
比起担惊受怕的众人,兰陵的反应到倒是很平静,毕竟成家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并不想太为难日干这个认真的好老头。而且——这倒是一个摆脱那个混蛋的好机会,这样考量起来,结婚也不是那么坏的事。
「那么,大司空你有什么建议吗?」
「臣与其他重臣商议过,为王挑出了一位德才貌慧兼备的储妃——这是她的画像,请王过目。」日干从袖里拿出一卷画轴,递给侍从。
展开卷轴,兰陵却没有真的用心在看,——说是「其他重臣」,也就是说,那个家伙,是早就知道的了。他——在想什么,从之前的事看起来,他并没有对自己罢手的意思。娶亲?——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嗯,还不错。大司空,就辛苦你去办吧。」把根本没有看过的画卷收起来。决定了,要玩是吧?那就一起玩好了。
「臣,尊旨。」日干激动的老泪纵横,全然没有注意到兰陵和少昊在空中交汇的凶险目光。「臣等另有一议,请陛下恩准。」
「奏来听听。」
「先皇先后均已过世,依古礼王上应守孝一年再完婚,然则王妃乃一国之母,不可轻乎从事。是以臣等请奏延长婚期三年,让储妃先住在宫中,也好观察储妃的品行是否可当国母之任。」
殿中的诸人都心知肚明,说是考验储妃,其实是让他们有时间培养感情——真是用心良苦啊——
兰陵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全场,在某个点上停留了一阵,然后淡然开口:「众位爱卿有何高见?」
群臣纷纷起立弓身——「臣等均以为,司空大人所言极是。」
「臣附议……」「臣附议……」
兰陵将目光落在少昊身上——「大司马以为如何?」
少昊挑眉,洒然而立,声音听来分外的低沉——「臣,附议。」
………………
「不想说点什么吗?」
「是你吧,——那个什么三年孝期——」兰陵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轻轻咬了一下光洁如玉的耳珠,感觉怀里的人儿一震,少昊笑了——「顺便告诉你一下,连你的储妃也是我帮你挑的——你一定不会讨厌。」
「你要控制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突然很累,很倦,不想再多说。也是,很无力吧。
「三年……不是吗?我还能控制你到什么时候呢?」一向自信满满的眼里尽是难明的无奈和苍惶,兰陵却没有注意到,少昊继而又无事似的:「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对吗?」
「我希望现在就杀了你——」不知为何,明明是威胁,却显得心不在焉,语气里的淡漠扯的人心口微疼。
看着那张带着淡淡冷漠、淡淡倦意和淡淡幽远的容颜,少昊眼里一黯。而后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凌,伸手抬起兰陵纤细的下颌,盯着那双清明净澈的无表情的眼——
「但是在那以前,你都是我的——我决不放开你!!——你是我的!」
昭示一样的反复强调,赌气一样的火热拥吻,很快就陷入混沌的兰陵有些模糊的想着——他,是在生气吗?把别人的人生当做游戏,将人掌握在手心里摆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呵,那个要做自己妻子的女人,如果看到现在被男人抱在怀里的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想法呢?——还会想嫁他吗?——还是转身就逃掉呢?
……真是——可怜的人……
………………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一队彩衣华服的女子鱼贯而入,踏入了这对她们来说完全陌生的禁地。
镇定自若的走在回廊与亭台之间,辛夷的心情却并不如她的外表般平静。不是因为她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储妃,不是因为羞怯或胆寒,而是——不知名的紧张。
这个地方,似乎是会将她的人生全部颠覆的舞台,她那比常人灵觉数倍的预感已经发出了不同寻常的警讯。——可是,如果是不能逃避的事,就去面对好了。抬起头,希望自己能有更多勇气——这一次攸关家族荣誉,她不能胆怯。
「储妃殿下,请这边走。」来迎接的宫女十分谦恭,但辛夷却在其中听见了大不相衬的窃窃私语——
「是襄圣公的女儿吧?」
「气质倒是很高贵,风度也很从容,可是相貌比起我们王来就……」
「天下还能有比王更美的人吗?你们就不要挑刺了……」
「可怜啊,王是很讨厌女人的,她一定会吃不少苦头——」
「比起来,如果叫我作储妃,我还更宁愿嫁给司马大人呢!」
「小丫头春心动了。司马大人是不错,不过他那么花,嫁给他一定会被醋淹死的——」
「你们啊,一天到晚作白日梦,储妃轮得到你们吗?司马大人看得上你们吗?」
「想想而已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宫女们压低的叽叽喳喳的你言我语,让辛夷生起一种熟悉感——家里的侍女们也都是喜欢这样谈论男孩子,这样相互打趣的——看来宫里宫外的女孩子也是一样啊,她霎时轻松很多。
渴望也慢慢的随着一步步踏近正宫加深——那个六岁登基,九岁亲政,十六岁带兵上阵,今日奇兵灭单;文武双全,秀美无伦,却有刹鬼王之誉的,要成为她将来丈夫的男人是怎样的呢?
看看身边的两位陪侍——说是陪侍,其实也是王侯公卿之女,是为了在她这个储妃不能胜任,或是发生意外,又或王不中意时有可替换的人,才一起选进宫来的。右边的芷琦,是山仑将军的孙女,温婉动人,楚楚可怜;左边的燕馨,司徒大人的侄女,艳光四射,活泼讨喜;都是比自己出色很多女孩。在这种情况下,力排众议挑了自己的司马大人——是想些什么,和怎样的人呢?
想想走走,一路到了中庭花园,夏天的庭院郁郁葱葱的,花木扶疏、摇曳生姿。一行人走过造景假山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另一面传来的争执——
「大人您不要我了吗?是您另有新欢?!」一个娇柔却带着哭腔的女声。
「我的事需要向你解释吗?作个好女人吧——不要要求自己范围之外的东西!」有些百无聊赖,有些游戏人间,却听来无比低沉动人的男声,——典型的浪子的声音。
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内宫中公然谈论私情。辛夷好奇地猜想,其他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而几个似是已知内情的宫女吃吃的笑,别的宫女们则是一脸的了然。
一个侍女掩面奔出,哭的肝肠寸断,头也不抬地跑远了。而事件的男主角却悠然的从假山后踱出来——的确是标准浪子的形貌,辛夷在心里思忖着。比一般人高出许多的修长身躯,英俊迫人的脸孔,悍勇威严的气质,再加上刚刚听到的磁性迷人的声音,可说是万里挑一的出色男子。极醒目的是他剪得很短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他居然剪发,若不是别有隐情,就一定是个胆大妄为之辈。还有胸前用黑丝带系着的丝囊——黑色的半个手掌大的丝囊——配上他的便服和短发,显得人格外的与众不同。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死气,是——咒术的感觉——辛夷隐隐地觉得不对劲,而且——她看向那男子胸前挂的黑色丝囊——那里面装的也不知是什么——有很强的灵气感——同时带着极强咒术和极强灵力,他到底是——
「司马大人。」一边纷纷见礼的宫女给了她答案。原来这就是——以二十七岁之年,便战功赫赫,权倾朝野的司马大人吗?
辛夷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端详她,然后向她展开一个友善的微笑:「你就是储妃吧,真人比画像上还要动人许多啊。——好好努力,抓住兰陵的心吧——那家伙可是比传言还讨厌女人的——」
——敌意。
这是辛夷的切身感觉,虽然笑的很友善的样子,虽然说着鼓励的话语,但是那双锐利狭长的眼却冰的让人从脚底冒出寒气来。明明是他力荐的自己,为什么有最大敌意的人也会是他呢?
辛夷没有说话,也没有逃避那几乎可以说是带着恨意的眼神,只是拿出了一方白绢——「请擦擦嘴上的胭脂。」——直直的将之递过去。
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了对方的眼里闪过的迷茫。将疑问小心藏好,辛夷不言语地看着少昊极快的恢复正常,接过手绢抹了抹嘴,然后象是习惯似的随手丢弃在地上。
「多谢了,你——比我想的还要好很多,自己多保重。」不知为何减少了很多冰寒的感觉,少昊似有些同情她的语气。礼貌的一点头,就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看来,自己最大的难题将是这个人了——辛夷有些泄气的想。一边宫女们的议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哇,果然不愧是少昊大人——他们才好了半个月都不到吧——从战场上回来就——」
「听说少昊大人的情人加起来比宫里的女孩还多呢!而且和他关系暧昧的女人有好多都是有夫之妇,还有很多是高官显爵的姬妾——」
「要不是他功绩过人、家世显赫、权势盖天,又得到王的信任,肯定早就被人参了。」
「听说少昊大人这阵子好像跟好多女人都分手了,最近也没有什么他的流言……」
「不会是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吧!」
「——也没有这种消息。」
「哎,有人说少昊大人得了绝症,好像活不了几年的——」
「不对,是被他甩了的女人下了蛊——」
「你们都说错,我听的是……」
——是这样的吗?原来自己感到的咒力并不是错觉,而能让人发出那么强死气的咒术,天下只有一样——名叫「血绝」的至毒咒术。
能身带这样的命运——大司马少昊,真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
「师傅,为什么要我一直看着水面?」
「我要你看的并不是水面,而是你的心。——你看这水面,一有人接近就映出对方的影子,一有石头击入就泛起层层的波澜。就象人的心因为别人的接近而意动,因为些许事件而摇荡,所以我要你看这水。人走了它不留一点痕迹,石沉了它还复如初,你的心也要如它——清泉流石、雁渡寒塘,不留一迹。这样你才能平静,平静了才能看清未来,你自己也应该有身为『见』的自觉了吧。」
辛夷叹了口气,——师傅,我真的作不到不在意。一直以来,都在人群中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异能,都让自己的感受淹没在沉静的背后,装出各种感觉的样子,以致完全忘记了真正的自我。
这一次,也许要破戒了吧,从踏进宫门的时候起,就向自己报警的心悸是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改变在迎接着呢?
心烦意乱的,出去走走吧。——
一个人走在皇宫的亭台楼阁间,想着这不可思议的境遇。边想边行,一路走来居然已是日薄西山。
糟了,来时的路是哪儿呢?好像是迷路了。她只能笑自己的不长记性,明知皇宫大的出奇,居然还一个人乱走,现在只好去找个人问问路了。
走了一段,发现这间宫室附近居然没有什么人,心里不由地想起刚进宫时大总管的交待——「王住的离宫是不准人随便闯的,那儿一般很少设守卫,王不喜欢被人打扰,要是不小心走近了就自己回来。否则要是王发现了——大家就有的受了——」
不会那么巧吧,辛夷安慰着自己,但是在看到花园里种的大片兰花的瞬间,停下了脚步。没错了,大总管说过王喜欢兰花,整个皇宫只有离宫种兰。转身欲走,一阵强烈的感受却阻止了她——有人刚刚布下了结界,在一国之君的寝宫里?为什么呢?——
心里霎时挣扎成一片战场,——是不是去看看呢?——不好吧,被发现的话——要是有人对我王不利怎么办?——也许只是在作什么术的练习呢——
第一次呢,这样的兴奋感和不确定,打破了一向平静的心湖。算了,就去看了又会怎样?——就动一次尘心又怎样?——活着应是这样子才对吧。
辛夷定了定神,走近了结界中心点的边缘,将双手结成不动根本印,闭眼轻念咒语——「无色无相无声无臭,万法皆空,无念无…………」
手中心形成了一个雾状的光球,渐渐在她面前撕开了花木围墙和结界,将空间和法力构成的私秘向她展现——
辛夷缓缓张开眼睛,却因惊愕而很快睁大了眼——
………………
「有人动了我的结界。我的一点却也没有破损,真是个厉害的术者——」少昊站在窗前突然地开口,有些赞叹的说。
正穿衣的兰陵眼中寒光一掠:「谁?」
「不知道,不过我肯定以前宫里并没有这样的人,——司壬今天并没有进宫——」
——以前没有——即是指——
少昊意料之中的看见兰陵眼里升起的酷寒,就象以前的每一次——走到他的身边,拉起兰陵白皙纤长的右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含着一只指尖,少昊邪笑着对兰陵开口:「要不要我帮你解决——象以前一样——」
蓦的抽回手,兰陵冷冷转回身去:「不用了,我自己会解决的。你走吧。」
身后的少昊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很同情得罪你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帮你解决——象以前一样,不管你准不准——」
兰陵转过身:「你!——」
空气霎时剑拔弩张。
祁历270年,秋。
祁王兰陵,祁爵襄圣公长女辛夷约婚,储妃入宫,孝期三年完婚。同年,单王覃诔册封亡国王族季皇子吉康为单之景甯候,封地广辽,赏赐丰厚。则季即日起亡,天下强豪唯祁单耳。
注释:关于官员的职称……
零采用的是汉代的三公制,即司马、司徒、司空三宰相的制度。不过因为不是历史小说,所以没有经过什么考证,大家就姑且听之姑且看之吧——(无责任感作者)
司马是左相,主管军机,兰陵那么想将少昊除之而后快,但是因为少昊出身军方派系,在军队中威信很高(有老爸的功劳,不过大都是自己的努力)。如果杀了他,兰陵就很难象这样自如的操纵军队了,而且少昊的军事才能和治国能力也是极之出色的。所以……他现在还逍遥自在地在剧中将兰陵吃的死死的。(冷汗……兰陵,你不要瞪我,我会让少昊得到报应的……兰:真的吗?……零:当、当然……一阵冷风,兰陵走过,——安全了——好险)
司徒是管内政的,相当于国务院总理吧(少昊相当于军委主席——什么比喻啊)。
司空管礼部,诸如教育什么的比较冷的部门,所以是由他提出兰陵的婚事。
将领直接听命于司马和王,分为三军,零就不细说了(其实是没有想好的说——)
下一章的注释将说说非人族和妖兽。
PS:辛夷是个巫女——以前曾经是——,是个超高等级的见(和司壬有的拼),是很强的,要破结界的话要有比设结界的人更高的术才可以。(不过少昊大人,用结界来安全的谈情说爱,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