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光轮飞转,流年易逝,十五个春秋同样也在轩龙王朝如梭飞逝。
十五年来,轩龙王朝在慕容箫瑾的治理下,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而瑞亲王慕容箫琦——箫瑾的小皇弟也已长大成人,成为箫瑾得力的助手,并以其在辅国佐政方面的卓越才能赢得举国上下的爱戴。日子似乎已平静地流去,而一些曾经的记忆和情感似乎也早已淹没在这冉冉浮生之中。箫瑾一直以为,忙碌的政事会将记忆抹去,岁月的流逝会冲淡一切感情。可十五年下来,他才明白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曾以为心死了、情冷了。但夜夜梦回的那一个倩影、那一泊秋水,十五年来却无时无刻不占据着他的心。十五年之后的今天,他才明白自己爱她有多深。有了她,心就不会再也容纳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了。
虽然也曾试着用各种为国为民的理由来强迫自己成一段婚姻,但是每当看见那些待选的女子,他总会不由地想到云若,想到曾经。这时,他便怎么也不忍心去用一个无爱的后位去蹉跎那些女子的如花青春。
是冬了。
初冬的寒风从敞开的殿门中吹进来,箫瑾的心也随之一冰。他无奈地轻叹,怎么又开始想这些?
风仿佛也明白他的叹息,却故意要逼他敞开心扉,它不断地翻动桌上的折子,像是要揭开他心中那个情感的封印。
“怎么这么大的风。”一个太监嘟哝着将殿门关上,桌上刹时便恢复了平静,只听“啪”的一声,一滴烛泪落在了桌上。
箫瑾低眉看了一眼桌上鲜红的烛泪,手中习惯性地翻开一本折子。
“皇上,瑞亲王从大理回来了。”有人禀报。
“快让他进来。”箫瑾放下手中的折子。
“皇兄,臣弟给您请安。”慕容箫琦走进殿来。
“免礼。”箫瑾温和地笑笑,“这回出使大理,辛苦你了。”
“哪里。”比箫瑾小七岁的箫琦有着和兄长一样俊逸的面孔,笑容洋溢的脸上充满了阳光,“皇兄,我们已顺利地与大理签定了有关边界划分的条约,请您过目。”箫琦递上一叠折子。
“不错。大理与我国接壤,长期以来两国总为边境问题纠缠不清;我国与大理相邻的又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苗疆地区,这其中更有少数居心叵测的人借两国有隙而挑拨当地的民族关系。现在这些条约签毕,两国边界划定,相信苗疆地区的局势便可稳定多了。”箫瑾一面细细地看折子,一面分析时局,“据这些条约所写,大理似乎又作了让步?”
“是的,皇兄。大理这次答约异常痛快,而且从最后答定的这些条约来看,我们的得益比去年你和大理太子达成的口头协议还要多一些。”箫琦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高兴。
“这对我们很有利啊,你为何愁眉苦脸?”箫瑾心中有数,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微笑。
“皇兄,看来大理皇帝真的想把公主嫁过来。”
“是啊。原先我以为那公主年纪还不到二十,一切都只是她的一时玩闹罢了,谁知道他们大理还真有此心。”
“皇兄,你总是低估自己的魅力,你可是英姿犹胜当年。”箫琦戏谑地笑笑,“其实,那个公主挺不错的。”
“你知道,我不会娶她。”语调虽平淡,却不容抗拒。
“但现在大理连‘嫁资’都出了,这么明显的意思,你怎么拒绝?”
“可两国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婚约,我也从未答应过什么。”
“话虽这样说,可当初我们明明是知道那公主对你有意的,你这样派我去签条约,谁都会认为你也有结亲的意思。现在条约已签,两国的关系之和睦更加不言而喻。若你拒婚,则是既伤了公主的心,又损了大理的面子,两国恐怕会大伤和气。”
“是呀。可我也不能娶她,这对她不公平。所以,我们只能请她以及大理国的原谅了。”箫瑾站起身来,手扶着殿中冰冷的铜鹤,淡然说道,“若大理真的要兴师问罪,你们就将一切罪责都推给我这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薄情郎’好了。”
“皇兄?!”箫琦不敢相信地叫出声来。
“到那时,我逊位,你登基,让我亲自去负荆请罪。”说出这样性命攸关的决定,箫瑾竟依然面带着微笑。
“皇兄,这怎么成?!世上哪有像你这样为这种事情让出皇位的皇帝?”
“是我的错,我就不能逃避。何况,我最不愿做的,却又一次不得不做的,就是伤一个女人的心。”
“皇兄,你早有预谋的,对不对?”箫琦有点儿反应过来。
“此话怎讲?”
“其实,你早就知道那公主对你一往情深;你也清楚大理皇帝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要将她嫁过来,而你更清楚那些条约的签定意味着什么。可为了边境的安定,你还是决定出卖你的婚姻,但你心里明白,即使这样,你也永远不会背叛十五年前的那段刻骨铭心。”
“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箫瑾不愿承认。
“不,比这还严重!”箫琦摇摇头,“身为一国之君,你清楚你若不背叛那段感情会给两国带来什么后果。于是,你又决定像十五年前那样牺牲自己——十五年前,你牺牲的是爱情;这次,你将付出的,恐怕不止是皇位吧?!”
“就算是生命,又如何?”箫瑾淡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我确实是在利用一个女子对我的爱,不管是为了多么崇高的理由。”
“皇兄,你总爱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箫琦心中对兄长又爱又敬,沉吟片刻,他又重新露出了笑容,“皇兄,我可没你那么伟大,我还不想接你的班呢。为这个江山,你付出了这么多,所以还得请你管下去。”
“可那公主明天就来,你还能有什么主意?”
“皇兄,与其你明着拒婚,还不如让那公主自己不要你,这样一来既保全了大理的面子,他们也没有理由与我国纠缠。”
“你有何良策?”箫瑾太了解这个皇弟了,从小他就主意极多。
箫琦剑眉一扬:“皇兄,一切听我的。”
不似西羌的朔寒,也不比大理四季如春的温暖气候,轩龙的冬天总让人觉得特别。北风也会在这个季节呼啸,但似乎是声音大而力量小——风刮在脸上只会令人感觉凉意,而从不会像西羌的寒风一样,让人觉得疼如刀割。暖阳出现的频率也要比贺兰山下的西羌多得多,不甚强烈的阳光懒懒地照射下来,照出万木凋零,显现出这平和的冬天里的一丝落寞。
即使是这样温和的冬天,人们平时也是鲜少出门的。但今天,情况似乎有所改变,轩龙的京城比平日里热络了许多,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拥挤在通往皇宫的大道两侧,好奇地探头探脑。其实,他们也看不到什么,因为道路中央早已撤上了黄沙,两侧也已拉上了绫罗。不甘心的人们于是另辟蹊径,纷纷走进周围有楼的房子,登上高楼张望着。这一路上的酒楼茶馆自是不会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于是二楼的座位都纷纷提价,其中位置好的甚至涨到了五两银子一个。掏得起钱的自然坐到了楼上,而没钱的也仍是守在路边,不肯离去。
微服的箫瑾仍是一袭不变的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俊逸斯文。递给店家五两银子,他走上一家茶楼的二楼,在临街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四个便装打扮的侍卫默默地立在他身后。
今天,大理公主就要来了,这满街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大理公主的芳容,他这个“准夫婿”却是毫不关心,甚至还跑出宫来。至于为何今天想起微服私访,原因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他想躲着这个“准新娘”。
箫瑾无奈地苦笑一声,想不到自己竟也有今天!
耳边传来了店家的声音:“客官,跟您商量一卜,您能否将就一下,与这位客官共用一张桌子?”
“不行。”身后的侍卫厉声拒绝。
店家为难地又恳求箫瑾:“客官,您看,这里就您这儿有一个空位了……”
箫瑾这才从沉思中回神,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想共桌而坐的客人,此人衣着十分普通,头戴诸葛巾,身着一件青布袍,袍身十分宽大,颇有些文人的不拘之气,但奇怪的是,这人却硬是束上了根腰带,这根质地不俗的腰带与这一身的潇洒之气十分格格不入。
箫瑾暗生疑窦,于是,他点点头:“让他坐这儿吧。”
“谢谢客官。”店家忙连声称谢。
那人也不客气,在箫瑾对面坐了下来。箫瑾端起一杯茶,似乎是很不经意地问:“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是啊。”那人敷衍地点点头,“你不也是吗?”
“对,在下也很爱看热闹。今日我二人能同处一桌,还真是缘分。”箫瑾目光炯炯。
“是的,是的。”那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掩饰地拿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箫瑾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人的手,他微笑了一下,问道:“公子是干哪一行的?”
“教书。”那人飞快地回答。
“是否也务农呢?”箫瑾追问。
“不,我在一富户家中作西席。”那人答得很顺溜。
“是否也教武功呢?”箫瑾的目光停留在那人的一双手。
“见笑了。”那人不自然地笑笑。
“哪一个教书先生的手上会满是茧子?”箫瑾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
“……”那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上,“公子不觉得自己太好打听了吗?”
箫瑾不以为然地以一笑作答。那人放松了一些,他站起身来,向楼下看去。
这时,楼下的大街上忽然热闹起来。长长的街道那头出现了壮观的仪仗,紧接着便是有大队的侍卫、宫女簇拥着的宝马香车——大理公主的车驾到来了。
那人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下面。忽然,下面有一段围路的绫罗断了,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从这个缺口涌了进去,想更清楚地目睹公主风采。连茶楼里的人们都站了起采,朝那个豁口走去,下面的街道一下子拥挤起来,场面有些混乱。公主的车驾被堵在路中,进退两难,原先她的坐车两旁的侍卫纷纷赶上前去驱赶人群,只留下几个侍卫守护在车旁。
箫瑾笑道:“公子不下去看热闹?”
那人右手紧贴腰际,冷冷地回答:“你不也没去吗?”
箫瑾指指那人的腰带:“我不下去,没人会催我,你若不下去,你腰间的那把软剑可会等得很着急。”
“你是什么人?”那人果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剑。
“你不配知道!”一见对方拔剑,不等主子发话,箫瑾身后的侍卫早已大喝一声,攻了上去。
那人的武功十分高强,以少敌多,竟毫不落败。猛地,他向一旁观战的箫瑾虚刺一剑,侍卫们忙赶上前保护,那人趁机跳下楼去。
“别管朕,去保护公主!”箫瑾命令。
“是!”两个侍卫也跟着跃下楼去,剩下的两个紧跟着箫瑾。
街上也是一片混战,车旁的侍卫们和包括那人在,内的十来个刺客激斗正酣,其他的侍卫正赶回来救援,受惊的百姓们则正慌乱地四处躲藏。
箫瑾走下楼去,穿过拥挤的人群艰难地向公主的坐车移步。
“外面怎么了?”被一片混乱包围着的马车此时正走出一位明艳绝伦的贵族少女,只见她云髻堆翠、罗衣锦绣,高贵非凡,她就是大理皇帝的爱女——大理公主段凝嫣。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侍卫们忙着与刺客搏斗,宫女们则已被人群冲散。虽无人答话,段凝嫣也很快明白了当前的危险,她无助地四处找寻着救兵。
不知是否是箫瑾的一袭白衣太过显眼,还是对他的身影太过于念念不忘,她一下子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不远处正向自己走来的箫瑾,一时心急,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和场合,她失声叫道:“陛下?!”
这又惊又喜的一声呼唤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刚才还疲于逃命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一半是好奇地想一睹龙颜,一半是因为放心了一些——皇上都在这儿,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一时间,箫瑾这个明君已俨然成了人们的定心丸。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她认出,箫瑾倒有些意外,也顾不了这许多,他忙趁人们停下脚步,四处寻找皇帝踪影的时机,快步地逆人流而行,向凝嫣走去。
凝嫣身边的形势却更加险恶,几个刺客见她走出车来,忙拼命地向她杀去,侍卫们也急忙前去保护。
凝嫣在刀光剑影中左躲右闪,花容失色地向正赶过来的箫瑾求援。待箫瑾终于赶到了马车旁,凝嫣不顾一切地扑人他怀中,泪珠滚滚地喊着:“陛下!”
“公主,”箫瑾柔声安慰,“你受惊了。”
这一下子,人们都知道了箫瑾的身份,刚才纷纷远离马车逃命的人们又回头向这边聚拢来。侍卫们一听皇上亲临,也精神大振,很快便将一帮刺客杀得节节败退。
箫瑾不露痕迹地放开凝嫣,百姓们也开始大着胆子上前跪拜。
“都起来吧。”箫瑾一面安抚着百姓,一面注视着不远处的搏斗:只见那个茶楼上碰见的刺客向一侍卫胸前猛刺了一剑,他身边的几个侍卫正忙去救援同伴。
不好!他又使那一招!箫瑾心道。果然那人的这一剑又是一虚招,他趁隙跃出战团,施展轻功,挺剑向凝嫣刺来。
“陛下!”凝嫣惊慌地抓住箫瑾的右手。
看见身边的侍卫们已将她护严,箫瑾冲她安慰地笑笑,凝嫣有些羞涩地松开手,眼中有泪光盈然。她珠光闪闪的双眸让他不禁想起了云若,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握住了她的手,凝嫣的眼睛随之一亮。
这时,那刺客也已攻至眼前,几个侍卫跃出格开他的剑,那刺客后退几步,几个侍卫又与他战成一团。
箫瑾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打斗,担心伤及无辜的他焦急地对侍卫们喊着:“小心,不要伤及百姓!”
于是,侍卫们出招时都纷纷注意着避开人群。这样一来,那刺客反而有了可趁之机,他故意连发狠招,向人群中杀去。人群又开始混乱,人们又开始慌乱地四处奔逃。
“小心那个孩子!”箫瑾忽然发现有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正坐在地上哭泣,眼看就要被人流淹没。他忙吩咐身边留守的一个侍卫,“去将那孩子抱过来!快!别让他被人踩着!”
“是。”那个侍卫奉命而去。
“陛下您真是细心。”凝嫣赞道。
箫瑾却没有注意她的赞美,他正关切地望着那侍卫拨开混乱的人群寻找那个孩子,见那侍卫终于找到了那孩子,他松了口气。侍卫将那个还在哭闹的孩子带到箫瑾跟前,箫瑾抱起那孩子,凝嫣则在一旁哄着他。
这时,侍卫们与刺客的一番打斗也以刺客的全军覆没告终。
箫瑾令受伤的侍卫先回去疗伤,其余的人一部分继续护驾,另一部分则去清理现场,疏散人群。
街上的百姓们纷纷跪倒,高呼“万岁”。见手上的孩子已停止了哭泣,箫瑾对着跪拜的人群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回皇上,是草民的!”一个青年男子飞快地站起身来,疾步向这边走来。
箫瑾放下孩子,但见这孩子见到那人竟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生疑。等那人走到近前,箫瑾蓦然发现他的头发竟带些黄颜色。箫瑾忙拉住那个小孩,问那人道:“你是西羌人?”
那人不答,蓦地从手中发出一把银针。
“保护公主!”箫瑾忙道,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凝嫣的手,用两只手抱起了小孩。他以身护住那小孩的身子,然后飞快地将凝嫣推到一边,几个侍卫忙将凝嫣护在中间。
所幸箫瑾的发间打乱了那刺客的思维,他刚才的银针发得仓促,未伤及任何人,他自己也很快死于众侍卫剑下。
将那孩子交给了身旁的侍卫,并吩咐他们去查找孩子的父母后,箫瑾才关切地询问凝嫣:“公主,你没事吧?”
“没事。”凝嫣望着箫瑾的眼睛,神情有些失落。
这时,箫琦带着大队官兵急匆匆地赶来:“皇兄,公主,你们都没事吧?”。
“朕没事,倒是公主受惊了。”箫瑾回答。
“陛下言重了,我也没关系。”不愧是一国公主,凝嫣很快恢复了平静,浑身上下又充满了高贵娴雅的气质。
真是一个堪为国母的女子!箫琦心中暗赞,若不是皇兄已心有所属,这还真是一段好姻缘。箫琦对凝嫣拱拱手:“公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让公主受惊,真是万分抱歉。”
“您客气了,瑞王爷。”凝嫣含笑致意。
“公主记性真好,还记得小王。”箫琦笑道,“公主,皇兄,前面车马已备好了,百姓们也已疏散了,咱们回宫吧。”
“好。”箫瑾答应了一声。大队人马缓缓向皇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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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漫天,夜幕降临,坐在轩龙的宫殿里,凝嫣的心绪有些不宁,想起白天的事情,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已经真的来到轩龙了,真的又见到他了,可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高兴?离他近了,感觉却像远了,这又是为何呢?
自己心中的他似乎与眼前的他相差很远。想象中那个作为自己未来夫君的他竟在现实中对自己似乎并无情意,他竟在那种关键的时刻推开自己,而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孩子。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或许是应该为自己爱上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而骄傲的,可他那松手的一瞬以及那时自己心底的失落,现在却令她久久难以忘怀。
正胡思乱想之际,有侍女前来通报:“公主,瑞亲王的王妃来了。”
“快请她进来。”凝嫣忙理了理云鬓,平整衣饰。
“公主,你好。”一个美丽的少妇走进门来,看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秋水又纯又净,她自我介绍道,“我是箫琦的妻子。”
“王妃。”凝嫣友好地笑笑。
“别这么客气,显得生分。我叫纳兰,你就叫我阿兰好了。”
对这位纯如水洁如冰的王妃,凝嫣很有好感,她亲热地唤道:“兰姐,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叫我凝嫣吧。”
“好啊。”纳兰爽快地答应,“凝嫣,我知道大理四季如春,轩龙的冬天让你觉得冷吧?”
“是有点冷。”凝嫣回答,“但这里四季分明,我真的好喜欢。”
“喜欢就多住一阵子。”
“嗯。”凝嫣低声答应,桃花已上了芙蓉面。
看见凝嫣真情流露的女儿娇态,纳兰却显得心事重重。箫琦是派她来协助拒婚计划的,可看到凝嫣的一片真心,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不知不觉中,凝嫣已在轩龙逗留了七日。这七天之中,纳兰天天都来陪她,带她在宫里,乃至京里四处游览。但箫瑾却从未出现。
虽然上次的事让凝嫣仍有些许不快,但她对箫瑾的思念却丝毫未减。终于,在皇宫里,她忍不住问纳兰:“兰姐,最近陛下他在宫里吗?”
“在呀。”
“那……为何我们……总不见他?”
终于问到正题了,纳兰心道。她按着与箫琦商定的说法答道:“你不知道,皇上他可忙呢!要批阅奏章,要接见外臣,还要……”她似乎欲言又止。
“还要什么?”凝嫣果然上钩。
“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告诉你,其实……皇上他……”不惯撒谎的纳兰吞吞吐吐。
“什么?”这倒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纳兰狠了狠心:“他还要陪许多……女人。”
“他不是没成亲吗?”
“那是因为……喜欢他的女子,特别是各国的公主,实在太多了,娶谁都会得罪人。”
“我不信。”凝嫣摇头,“在我看来,陛下是很忙,但他只会是为了国事而忙碌。”
“何以见得?”她的反应大大出乎纳兰的意料。
“那天我亲眼看到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小孩。试问,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又怎会像你说的那样会沉溺于美色?”
“也许……”纳兰语塞,完全没想到凝嫣竟是如此心细。
“我倒觉得他会对女人一点都不在乎。在他心里,大概只有他的国家。”又想起那天他的放手,凝嫣有些伤感。
“皇上他也是个人,他也有感情,只不过,他总爱为国事牺牲。”纳兰忍不住说出实话。
娶自己会不会也是他作出的某个牺牲?凝嫣心里忽然浮起这样的念头。她明媚的眼波一下子变得有些闪烁无定。
看到凝嫣如此的深情,纳兰更加不忍,但她又清楚箫瑾绝不会娶亲。左右为难之下,纳兰决定提前施行箫琦的计划。于是,她对凝嫣说:“你不相信的话,我这就带你去见皇上。”
不等凝嫣答应,她便拉着她往外走,趁凝嫣不注意间,她悄悄地给后面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会意,连忙去通知箫琦。
接到纳兰的通知,箫琦匆匆赶去见箫瑾。
“怎么这么快?”箫瑾问。
“可能是兰儿她沉不住气了。不过这样也好,依她那么纯洁的个性,估计再没几天就得露馅。”
“是啊。但这么早就要让公主失望……”
“皇兄,你不必不安,这是迟早的事,越晚她恐怕会陷得越深。”
“你说得对……对了,箫琦,上次那些刺客的事你怎么看?”
“既然皇兄你已看出他们是来自西羌,他们的目的你又怎会不知道——刺杀公主,挑起两国的战争,他们坐收渔人之利。”
“可拓跋朔不是这种人。”箫瑾肯定地说。
“他不是,不代表他手下的大臣不是。皇兄,你别忘了,十五年前你大败西羌,让拓跋贤病死军中,这件事可是被很多西羌人以为国耻。”
“这也正是我对不起拓跋朔的地方。”
“皇兄,别想这些了。今天我可把我的箫带采了,咱们兄弟好久没一块儿吹箫了。”箫琦忙建议道。
“好啊,我今天就陪你吹一曲。”
“皇兄,一曲怎么够?”
“好,今天我听你的!”不一会儿,就听得皇宫之中飘出了阵阵箫声。
要去见箫瑾,凝嫣心中又羞又急。可纳兰却像是不解人意似的,拉着她东绕西绕,在宫里转来转去。也不知兜了多少个圈子,两人这才踏上皇帝寝宫前的台阶。
纳兰正要进去,却被凝嫣一把拉住。她示意纳兰不要出声,自己则侧耳倾听。纳兰依言也仔细一听,果然从殿内穿来了悠远的箫声。
听了一会儿,纳兰笑道:“是箫琦。”
“为何不会是陛下?”凝嫣奇道,“你能听得出来。”
纳兰清波荡漾的眼中闪过点点柔光:“别人吹箫我一定听不出。但对箫琦,就是在万箫齐鸣之下,我也能从那一万支箫中将他的那支玉箫找出来。”说话间,箫声又喑喑呜呜地传来,这次的箫声低回缠绵更胜于前,“这箫声就不是箫琦了。”纳兰肯定地说。
“那么便是陛下了?”凝嫣问。
“应该是。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就一起吹箫。听箫琦说,他皇兄一直吹得比他好。”
“为什么?”
“箫琦说,箫声太过幽怨,适合诉心说愁。陛下的心事一直比他重,所以比他更合适弄箫。”
“他有很多心事吗?”凝嫣自言自语,她又更仔细地倾听,箫声绵绵,确似有人嗟叹。凝嫣不禁说道:
“原来他的箫声竟也可如此催人泪下!和当初太不一样了。”
“当初?”纳兰不解。
“当初我便是深为他的箫声所动的?”凝嫣一笑,笑颜含娇,“那是二年前,我随我的太子哥哥出使轩龙,陛下他设宴款待我们。席间,陛下和哥哥谈得甚为投机。我哥哥他一时兴起,即席赋诗一首赠与陛下,陛下于是就拿出一管箫来,吹奏了一曲作为答谢。那时,他的箫声空灵得不带半点俗气,就像兰姐你的眼睛一样,不沾半点人间烟火,再加上他那天一身白衣,真让人觉得他是仙人下凡、玉树临风。”
“其实,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尤其是一国之君,更是深不可测。我们看见的可能只是他的一个侧面而已。”纳兰趁机说道。
“是啊。”想到那天发生在大街上的事情,凝嫣心中更觉失落:自己究竟了解他多少?心中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有一点是她在今天发现的,那就是她可以在人海之中轻易地找到他的身影,却无法在箫声之中将他辨清。想到这里,凝嫣转过身,说道:“兰姐,咱们走吧。”言罢便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纳兰跟了上去,心底思忖,计划只能搁到下次了。
也罢,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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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嫣,今日去我家后花园踏雪赏梅吧。”纳兰笑靥如花,眼神却有些复杂。因为今天,她和箫瑾、箫琦终于要开始施行那个计划。
“好啊。”凝嫣答应着,打从来到这里,她的心绪就从未平静过,在这深宫中,她总感到一种烦乱和不安,正好可借此机会出去走走,寥以遣怀。
她披上一件红色的斗篷,鲜红的颜色配上里面的粉衣,衬得她唇绽樱颗、榴齿映辉,好似一朵妩媚的海棠。
“咱们走吧。”纳兰说。瑞亲王府离皇宫很近,两人不多会就到达了目的地。纳兰忙将凝嫣带往后花园。
后花园内只悬挂着寥寥几盏宫灯,但在地上的白雪的反射下,整个园子依然很明亮。花园中最显眼的是人工湖边的一片竹林,皑皑的白雪也掩不住竹子的青青,整片竹林依然生机盎然。竹林一侧开满了各色梅花,粉红、蜡黄、艳红、雪白,而其中又以白色居多。
立于一片白梅之中,凝嫣的红色犹如给一张白玉般的美人面点上了一抹绛唇。但她自己却觉得自己这春花一般的颜色与这个纯白的世界格格不入。
一阵寒风吹来,树枝上的雪纷纷下落,从竹林的那一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凝嫣知道竹林那头有个亭子,但在此时,又怎会有人?她回头想问纳兰,纳兰却不见踪影。她心中有些疑惑,于是便向竹林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她便看见了那一间亭子,还有两个正在说话的人,正是箫琦和箫瑾。箫瑾依旧是白衣胜雪,浑身上下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既沉稳,又高贵。她忽然觉得他便是一株白梅,雪蕊冰心,幽香如故。只有天地中的云、雨、雪、霜能动其心魄,其余的一切花草树木,在他眼中都是俗品,清高的他,甘心寂寞,只在万花不绽的冬天静静地为天地增一抹灵气。
她往前趋近,只听箫琦的话音传来:“皇兄,你真要向大理求婚?”
凝嫣的心狂跳起来。
“是。”箫瑾的回答平静得不露半点喜怒。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凝嫣竟没有太多的兴奋。
只听箫琦又说:“高丽的那个公主怎么办?你不是答应人家的婚约了吗?”
凝嫣心中一紧,忙屏息凝神地听下去。
“只好都娶了。一个东宫,一个西宫,大理和高丽都不能得罪。”
“皇兄,恭喜你既保江山,又得美人。”
泪水静静地从颊上流下来,滴到雪地上再也难以找寻,凝嫣闭上眼睛;他果真是一个没有爱的人,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国家,自己和他的婚姻也只是他为国家利益所作的一个牺牲。
耳中忽然又飘来他的声音:“箫琦,不要再演下去了。”惊疑之中,凝嫣睁开眼,箫瑾已站在竹林之内,离她不过数尺,他温柔的眼眸充满歉意地看着她,“对不起,公主。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十五年前,我曾用同样的方法欺骗过我的挚爱,今天,我不想再用它来欺骗公主。”
凝嫣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脸上除了泪,没有一点表情。
看到她的泪,箫瑾不禁又一次想到了云若。十五年前,就是这样的方法,他让她离开了自己而选择了拓跋朔。当初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悠悠往事,给予他的回答有苦有涩。一时间,他也不知应如何面对今天这重演的历史,只能无语而立。
“陛下……”凝嫣终于开口,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诉说。她抬起眼帘,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于是,她将目光移向天穹。满天星斗,异样璀璨。她灵机一动,指着天边:“陛下您看,天边有两颗星,格外明亮,格外夺目。它们一大一小,相依相伴,离得多么近。”
“实际上,却分得极远。”箫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两颗星。
“是否因为那颗小星不够明亮,所以它无论如何努力地改变方位,它都无法与大星并肩相辉?”
“并非如此,那颗小星的光芒其实足可惊艳整个天宇。”箫瑾由衷地说。
“那为何它心中的大星却无动于衷?”
“因为……那颗大星名字叫……参。”
“参?”
“是的。参星注定了它一生只会注意一颗星。”
“哪一颗?”
“商。”箫瑾略带苦涩地微笑,眼中有着无限的柔情。
“参、商?可这二星此起彼落、相见无期!”
“是啊,牛郎织女还有七夕之会,参商二星却是天涯相隔,永无见面之日。”自己和云若就多像是这参商二星——真心相爱,却人海永隔,大概惟一不同的就是:二人之间比这天边的二星多了一段十五年的尘缘。
一颗芳心已渐渐下沉,但凝嫣仍不甘心地问:“既知相见无期,参难道仍要等商一辈子?”
“也许是吧!”
“我明白了。”原来他的心中并非只有国家,而是有着一段如此浓厚的深情。他也并非是无情无爱,相反的,他比谁都爱得忠贞。
箫瑾坦荡的胸襟、脉脉的真情又一次让凝嫣深深地心动。但她知道,一株海棠是配不起一棵梅的,他注定只能成为她情窦初开时的一刻怦然、一个美梦。
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快步走出竹海,投入梅林。淡淡星辉洒向一片梅海,照出一抹浅浅的红影……
数日后,段凝嫣起程回国。
此后,大理和轩龙再无战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