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开我!——你发的什么疯?!」
「挣扎的话,手会更疼哦。」
「混蛋!给我解开!」
「啧啧,这么美丽的唇,不象该说这么粗鲁的话的嘛。」
「你见鬼的想干什么?!」
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逸出,贴近的身体震的兰陵一阵颤——「呵呵,你说呢?」兰陵的寝宫,侍从们都被叱退了,双手被自己的发带绑在背后,发丝因为少了束缚而凌乱的披洒在身上。被以绝对劣势压在榻上,气的七窍生烟而又无可奈何的兰陵愤怒的瞪着上方的男人,少昊则满不在意的用手指绕着他的秀发,眼里的寒霜却未曾稍减。
***
那天下午,本来一切都很平静。
坐在鉴心亭的窗边,兰陵看着书,辛夷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感觉有人接近时,他才发现身边已经立着那个总是微笑的少女。心下微惊,什么时候,一向设防重重的他居然已这么习惯她的亲近了呢?
「干什么?」看出对方的欣喜,他淡淡的开口问。
「我刚听说少昊大人的军队正得胜回朝,可能明后天就能到了,所以就先来传话。」一边送上飞差的信件。
也懒的看,丢在一边,反正也就是那些陈年老套的歌功颂德,浪费时间。认真想想,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闲逸的和这个女孩子相处,突然的有了想了解对方的欲望。
「你会弹琴吧?弹给我听听好吗?」难得的温和,任是谁也难以拒绝这样漆黑如星眸子里的无言的请求。
轻移莲步,坐上亭中常设的琴椅,呼出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由她一瞬间变的飘洒出尘的灵秀脸孔,兰陵就知道,她是真正的操琴高手。
铮铮清吟,纤纤玉手拨了拨弦,稳住不断颤动的余音,一定神,开始弹动古琴的灵悦。
有些错愕,因为她弹的居然是一首表述思妇夜怨的《捣衣》。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五代李煜《捣练子》)
仿佛真作了夜听捣衣声的隔窗人,兰陵的心绪随着指尖流泻的婉转百徊而缠绵悱恻,悠悠神往。天地间,这时也就剩了他,和她的琴。
一曲奏罢,余韵袅袅。
兰陵轻轻击掌:「我生平所见之人,以你的琴艺最高。今天真是有幸得闻此天籁,」顿一顿,又吟了两句:「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
辛夷就此续将下去:「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愿听空外音。」(唐杜甫《捣衣》)
俩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有得遇知音的感觉。
「为什么要奏这首?象是《欸乃》、《广陵散》、《搔首问天》不好吗?」(这三首同前《捣衣》均为古琴曲)
惊奇他居然问这,但还是照直答了去:「我…很喜欢这首曲子……小的时候,别人告诉我说见师是不能有凡尘世情的,但我,一直很向往这样的感觉,能在寂静的夜里,好好想着一个人,为他捣衣弄砧,不是很幸福的事吗?」羞涩的低头:「当然,你们男人,是不会这样认为的,你们通常不会甘于平凡的生活;对你们来说,人生就是不停息的挑战和证明。」
他的确是不明白,但那分外温柔的语声,却有如沐春风般的、想让他把谈话继续下去的感受:「你想要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辛夷笑了,灿若春花:「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关心我在想什么,能有这句话,——我已经很开心了。」
侧过头,悠然吟起一句古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诗经》)。——我想要的人生就是这样,不要多出色,不要多富贵,作一个普通人,和另一个普通人一起携手到老。」转过来,笑笑的看着兰陵:「很傻、很微弱的梦想,是不是?」
那刹间,竟然就发现,女孩子,原来是这么动人的。闪闪的眼睛,含着憧憬和希望;微扬的唇角,又坚定又温柔;不知为何,那笑让人心里没来由的平静。兰陵怔怔的看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会。」
「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嘘以湿,相濡以沫(《庄子·大宗师》)……很感人,也很美,这是多么深的依赖、多么深的感情——」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湿润,被自己感动的不能自已,是不是很蠢?
凝结在长长的睫毛上,不停滚动的水珠,耀的人眼花。奇怪,日头又没有照在这边,为什么会这么心神恍惚?
想明白在作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俯身吻上了那晶莹的泪滴。
入口微凉,带着咸咸湿湿的感觉,有柔柔软软的栀子清香令人沉醉。许久抬头,看见女孩因为惊疑和羞怯而通红的脸、睁大的眼,心里也是错愕不定。——为什么这么做?
回神,也许该说些什么吧。「你刚刚的样子……很美。」实在也不知该怎样解释刚刚的冲动。俩人凝视,根本没有注意到门旁的人影。
紧紧攥着拳头,只怕自己一个火大就冲上去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都能听到手指的咯咯清响,这时,一边的大司空居然还老怀大慰的笑着抚须:「呵呵,没想到王和储妃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司马大人,看来我们很快就有喜事可以办了!」
见鬼!他星夜兼程的提前赶回来,可不是为了看兰陵和别的人卿卿我我的!喜事?——他妈的最好永远也不要有!!所有的决心都在刹那间被抛诸脑后,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话统统见鬼去吧!兰陵是他的,什么人也不能从他怀里将之夺走!
看着里面俩人的对视神情,少昊的眼危险的眯起,心里黑暗的角落有血在奔涌,有什么在催促着他的行动……野性的低吠轻轻咆哮,听见了……理智崩塌的声音。
发现的时候,已经冲进去抓住了兰陵的一只手腕,将微诧的人拉到近身,低低的、仿佛从齿间迸出的语调是不容错认的坚决——「跟我走!」
从惊愕中很快回复,竭力压下见到对方时连自己也不懂的骚动。听到那话的时候,兰陵瞬间涌上狂怒:「你以为你是谁?!我还要听你的命令吗?!给我放开!!」
兰陵不留情面的叱责和不友善的态度,让少昊很想把他绑起来狠狠修理一顿。要付诸行动的时候,才「注意」到身边因为吃惊而暂时失声的两个「闲杂人等」,看见大司空想开口说什么,他决定先下手为强。靠近兰陵,气息混浊的低语:「你要是不跟我走,就会让别人看免费的好戏了!你的寝宫和这里,你想要哪一样?」
「你敢?!」兰陵又气又恨的连语音都变了。
看着身前因为动气而微微张开的红唇,他还有些想真的就这样吻下去,慢慢的舔了舔嘴唇,少昊邪邪的笑了起来:「你说我敢还是不敢?」
「你!……」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但是比起他来,这个混蛋还真的是没有什么不敢的。反手一把拉起少昊,兰陵掠过身边的人:「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
笑的很得意,少昊接下去:「——王和我『有事要谈』。」
然后也不管人听没听见,就拉扯着兰陵出门去了。
大司空一头雾水的还搞不清状况:「他们这是——?」
有些苦涩的对自己笑笑,辛夷温然开口:「大概是有什么军情要商议吧?司空大人,要茶么?」大司空也没有追究,呵呵的笑着说了什么,辛夷却都听不见。
只是一瞬间的……梦吧?以为…有了被爱的可能。可是,还是比不上呢,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的眼里就只剩了他,连……「抱歉」……和……「再见」也……没有一句……
可是,就算你永远也不会爱上我,至少我……曾经爱过,也曾苦苦追寻过,那样就……够了……
余下的,就只有唇畔的兰香,和,若有若无的温暖……
***
被半拖半拽的拉进寝宫,少昊摆出一张罗刹脸喝退了左右。然后就被重重的丢在榻上,头上的发带也被散下来绑住了双手,俩人贴的紧紧的怒目而视。
研磨着手里丝缎般的长发,少昊笑笑的开口,眼里却冷冰:「几月不见,你又瘦了,是不是储妃没有好好『照顾『你?」
「你说的是什么?跟辛夷有什么关系?」蹙起眉,实在不了解这家伙想的什么。
「之前你居然放过了她,我就很奇怪了,什么时候你居然也怜香惜玉起来。那时你就看上她了,是吗?!」变的暴躁的语气,震的兰陵有点发晕。
「要发神经自己发去,别跟我乱扯!放开我!」真是没有因由的指责,神经病!
「你休想!!」少昊也卯上了,看着这过去几个月无数次在梦里纠缠他的脸孔,才发现思念,居然已是刻骨铭心。
将手指伸到兰陵后脑,一把拉过来,狠狠吻上那带着微微凉意的犀利优雅的唇。
「放——」被堵上了唇,还是摇摆着头竭力想避开,却换来对方手上更强的力道。
变换着角度,在齿间微露空隙的时候,舌尖灵活的挑进去,有些沉迷的品尝着很久没有感觉过的甜美。突然间,痛的一个激泠。反射性的挪开,抬头看见兰陵略带快意的表情,一丝血迹从殷红的唇角流下,划破了瓷色的清艳容颜,有种触目惊心的妖异,邪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感觉喉间的血腥和残虐,挑眉朝对方笑笑——要咬人是吧?突然急速俯下唇重重咬了那嫣然的唇瓣一口,尝到传递来的温热液体后,有些满意的笑了,舌尖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头好昏。随着在口中执著流连的舌尖,尝到了他……跟他的血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血是热的,微咸而带着些不可思议的腥甜;比起泪的清淡,是不一样的刺激。让他有想拥抱,想沉沦,想回应的冲动。
气息紊乱,窒息的、吞噬的、痴迷的吻持续辗转着,直到俩人都喘不过气了,才被微微放开。少昊平静了些许,刚刚兰陵难得热烈的反应让他满意的几乎忘了要惩罚他的事。
兰陵用力喘着气,脸上的嫣红不只因为缺氧,更因为自己刚刚的失神——沉迷在那怀抱里,被没有经历过的热吻诱惑,不知觉的就回应了对方,这样不知羞耻的自己让自己也无地自容。
然后他很快的注意到自己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褪尽,有风吹进,却吹不灭火热的触感,兰陵用力挣扎着:「你该死的快放开我!」
少昊从他光裸的胸前抬起头来,修长的食指从锁骨的地方划下,引的兰陵一阵轻颤——「你就只会说这句吗?太没新意了,换一句吧!比如,你可以说说你很想我之类的——」
「去死吧!鬼才想你!」感觉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经因为剧烈的磨擦而破掉了,火辣辣的生疼,态度也变得更粗鲁。
「真是不坦率的家伙,你的身体可比你诚实的多!」也不生气,继续攻击那颀长优美的颈子,看着上面留下自己的烙印。
心事被揭穿的羞窘让兰陵气急败坏:「放开!——给我出去!」突的猛力抬起膝盖给了少昊的胸口一下。
「该死——」一声闷哼,少昊抚向自己受创的地方,这一下来的真够狠的,刚刚息掉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压迫,用力的将兰陵的长发向后抓,让他的头仰视自己,看见那微蹙的眉头的时候,无情的笑了——「我如果出去了——被搞成这样——你怎么办?」
感觉身体里和愤怒及痛楚一起燃烧的热望,兰陵几乎已经是破口大骂的吼出口:「随便找个女人,谁都可以!只要你离我远一点!——」
如果兰陵只是想激怒他的话,那么他很成功的做到了,少昊感觉着自己想杀人的冲动:「『随便找个女人』?!说的这么顺口!——在我不在的时候你跟谁做过了?」
冷哼一声,丝毫不在意加诸在身上的双手随时都有捏碎自己的可能:「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跟谁做干你什么事?!」——说的好像嫉妒的丈夫抓到老婆红杏出墙一样,他以为他是谁?
「跟谁?——辛夷吗?——还是哪个侍妾?或者是哪个宫女?」少昊彻底的失去了耐心,虽然知道八成只是嘴上的气话,但是兰陵恶劣的态度让他发狂,而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疑更叫他嫉恨如狂,不能自已。
「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理性已经完全崩塌,现在他只想证明兰陵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他,不管变成怎样。
「和我有关系的人多的我都想不起来!!」——哪里有什么侍妾宫女的,虽然明知在这种状况下不该再激怒对方,但还是不顾一切的出口挑衅。
突然放松了手,看见兰陵喘息的胸不停起伏,眼里尽是森冷的光,出口的话却是极轻柔——「没关系,你忘了什么,我都会让你想起来!!」
闻到了话音里的异样,兰陵慎戒的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笑起来:「——干让你的记忆力可以变好一点的事!」
「——住手!——」
***
夏天的早晨总是带着清爽的微风,早早的就到来,一个人走在中庭的荷塘边,感受着许久没有的宁静平和。
呼,好久了呢,在那两个人之间别别扭扭纠纠缠缠,都很难注意到身边的景致。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是这么的独具匠心——比起时下一般华宅的砌景雕廊,有种说不出来的清俊脱俗,布置这个地方的先后——梓璃王妃,是个怎样优美高贵的人啊。而任由这个地方维持着它旧有风貌的王,在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是在借此悄悄怀念着自己的母亲吧。
一甩头,——说好不想他的,辛夷,你还真是无可救药啊!一边叹气的时候,居然就看见最不想见到的人从前面匆匆走来,扫眼左右,避无可避,只得迎上前去。
「司马大人,早上好。」快快的见完礼,只想马上离开。
本来也只是准备点个头就走的少昊,突然有了个主意:「啊,辛夷,别忙走。帮个忙好吗?」——今天他的心情很好,几乎已经把昨天对辛夷的敌意忘记了,昨夜再三向兰陵证实出的答案显然让他很满意。
「什么事?」快些说完就好了,真不想再和这个会激起她内心黑暗情绪的家伙谈下去。
少昊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径直说着:「可以帮我去朝堂说一声,说今天不上朝了吗?」
「王——有什么事吗?」习惯性的问出口,才惊觉自己的愚笨。
果然,少昊不怀好意的笑笑:「没什么,就是大概直到中午都起不来了吧。」说起来,他还真是要佩服那家伙,一直抵抗到最后,死也不松口,害的他想停手都不能。
「噢。——我会去帮你说的。还有什么事吗?」竭力稳住心神,辛夷的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谢谢你!多的就没什么了,」这样他就可以回去跟兰陵一直呆到晚上了。「对了,晚上摆庆功宴,你来不来?」
「不…了,我不舒服,先走了。」急急忙忙的从少昊身边逃开,连再见也不愿再多说。
眯起眼,她——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平常是很和气温婉的人啊。不过说起来,他倒是真的想起一个不是那么和气温婉的人——那个他一时意气带回来的、叫逦姬的女人。是个将目标瞄准司马夫人位子的厉害角色啊,还真得想个办法甩掉她才行。不管了,如果让她了解一下司马夫人是多没有安全感的话,大概就没有这么执著了吧。
***
手抖了一下,旁边的人担心上来:「王,您没事吧?」这已经是今晚第四次了。
扶住颤抖的右腕,兰陵冷冷的瞥了一眼:「没你们的事,下去。」
——该死!破皮的地方让双手不能正常活动,尽力掩住缠着绷带的腕,心里的憎恨一如既往。还是……不该让那家伙活着!自己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一时心软,居然让他有机会再次凌辱自己。
想必很憎恨吧,和身边的人喝酒谈笑,眼角却关注着中间皇椅上的一举一动。在心里如是猜度着,少昊有些无奈的喝了一口手中的酒。从刚刚起,手就在不停的抖,确实伤的很厉害呢。
注意到愤恨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低低笑了,抬起酒杯,遥遥作了个唇形——「我、不、后、悔」,然后如愿看见了那时燃烧的眼神。
对了,兰陵,就是这样,只看着我,只注视我,只在意我,只……憎恨我。用你全副的心神想着我的事,就算只是如何杀掉我,就算只是要将我粉身碎骨……也…无所谓。那样,我就不会再有疑问;不会每天每天想着如何将你占有才不会失去。
恨我吧……然后我就可以在某一天来临的时候,为你做最后一件——也是最令你快意的一件事……那样,我就不会再有留恋的……离开——让你解脱。
而在现在,我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呢。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接近了兰陵,用暧昧不明的神情语气接近冰寒的会让人受伤的人,在他身边耳鬓厮磨,不在乎别的任何人、任何事。
一边尽量让人只把这当做是他们友情的又一明证,一边努力摆脱对方的贴近,兰陵快要抓狂了,忍耐到了极限,他突的站起来:「诸位爱卿随意。」径自出去了。
了解王的不胜酒力,大家也没有在意,继续着欢笑交谈。
追着兰陵出来,发现找不到他,少昊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也是太恶作剧了,刚刚兰陵真的很生气呢。冷风一吹,酒意就淡了三分,随便走在林子里,听着其间的蝉鸣和远远的蛙声,眼前突然一花。
「谁?!」
从黑暗中凸现出来的纤细影子让他一震——「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昨天没回来,有人担心让我来看看。」沉静的不象是以前那个只知卖弄风情的女人,逦姬的语气全不是那么单纯。
「是吗?我很好啊,你可以回去了,天晚了会着凉的。还是你要留下来?」笑的人畜无害,少昊却暗暗心惊,这个女人,真是难缠。
「是——『兰陵』,对吧?」突如其来的冒出一句。
「你在说什么啊?直呼王的名字是犯忌的,小心不要让人听见了,会被责罚的。」脸上是不变的悠哉,说着状似关心的谎话。心下却咯噔一声,少昊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女人的警戒是缘何而来了——他一直在在意着——那天,她是否听见了什么。
逦姬完全不受蛊惑,只是直直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你抱着我的时候,叫的名字是——『兰陵』吧?」
有点笑不出来了,少昊思量着怎样解决这桩公案。
「你不必想隐瞒,我不是那么蠢的女人,刚刚看见你望着他的样子,我就明白了。」顿了顿,接着说下去:「他真的是很美,以前就听人说过,是个象天神之子般俊美的人。今天见到,我信了。难怪你不要我,我,的确是一分都比不上他。」
听出那语声里的怨毒,少昊眯起了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止不住的狂笑起来,逦姬死瞪着他:「——但是我是女人!他根本不能和我比!!我想,司马大人你,一定正在想着怎样摆脱我吧?在你已经有了『心上人』的现在——若我去跟人说,我们高贵美丽的王每天被一个男人抱着,你说,别人的表情是怎样的呢?你不想看吗?——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也难以辨认是笑还是哭。
少昊的表情完全冷肃下来:「你想要什么呢?——谈谈条件吧?」想想,忽又扯起个邪意放肆的笑容,靠上一棵树干,从从容容的问:「你说这么多,不会只是想让我的想像力活动一下吧?」
逦姬的眼里瞬间迷茫,后又清醒,走近少昊,将头偎上那宽阔的胸膛:「我要你——」抬头仰视对方,红红的丹蔻划过那张能令任何女人意乱情迷的俊脸,着迷的看着那上面危险而魅惑的表情:「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给你生很多孩子,我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爱你,而且——」很认真的凝视,「我是女人,你和我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威胁我?!」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少昊吃吃的笑出声来。
「你不会后悔的,我保证!」逦姬一点也没有想笑的心情,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此刻还能如此平静。
很当真的,她,似乎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如果只是个利欲熏心的女人还好办,而为爱疯狂的人是没有理智的,什么也能干出来——他很明白,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
「你不怕?」——很熟悉的对白。
「怕。但是我想试试。而且,你想我会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到这里来吗?」
好吧,那样的话,就这样吧——「我答应。」
有些不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成功了,逦姬惊奇的失声:「你答应了?!」
「有什么疑问吗?不是你威胁我的吗?」无奈的摊开双手。女人,疑心真是重。
「你不骗我?」
「一言九鼎。」
俩人凝视很久,逦姬才笑起来,眼里全是得色:「好。——那么,我回去了。」又想起:「你要早点回来。」——那男人的眼神的确没有骗她,反正,有把柄在手,他不会轻举妄动。
两三步后,突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自己刚刚出现的地方,微吓了一跳,又定神。哦?是她听过的储妃吧?情敌的未婚妻。真是讽刺的会面啊——辛夷的脸半是阴影半是月光,幽幽的说:「作那种事——会有麻烦的——」
真心的劝戒却只换来对方不屑的一瞥:「那有什么,反正我不象你,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了!」冷笑之后,就骄傲的离开了,辛夷的眼光送着她远去,竟然是满满的忧伤。
「很厉害的女人,和你完全不一样呢!」来到她身边,少昊有些莫名的感叹。
「是吗?她——也许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呢。」低低的细语,呢喃的是自己都不懂的嫉妒和悲伤。
「什么?」
「没……什么。你——真的要娶她吗?」看向自己的对手,她不想被那样的人同情。
「那有什么不好?一箭双雕不是吗?她又是个美人——」很无谓的语气,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突然抬起头,凛然无惧的望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男人——「那么王呢?!——我呢?!」一步一步进逼,怒意真实的发散在空中。
「把你这样的人当做朋友,压抑自己的心情;尊重你们之间的过去,绝不越雷池一步;知道你是他最特别的人,以为退让对大家都好——这样的我,不是太傻了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把他当成什么?!随便说自己要放弃,把责任丢给别人,然后又随便的反悔;高兴的时候说是有缘,但是却根本没有尊重过我吧?你要是不能持续到最后,就别说你爱!!」
「我真的嫉妒,只要一想到他跟你之间的岁月和牵绊是我永远都无法替代的,我就嫉妒的要发狂!!那时听说你得胜回来,我一方面很高兴;而心里却有个声音说——辛夷你不要这么蠢,如果那个人死了,你或许就有机会了……」
「我跟她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比她爱的隐晦,比她爱的懦弱,我没有勇气凭借自己要挟什么……我不是神,我会自私也有愚昧……我只是想好好的努力去爱一个人而已……我…一直以为你是对他最好、和最爱他的人——可是你做了些什么?!」
「美人?!一箭双雕?!」她牢牢抓住少昊的衣领:「呵,这就是你的爱情吗?——你这样的人说爱太可笑!!——」
「住口!!」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的指责,但是却不容人诬蔑他对兰陵的感情。
「你——」还待说些什么,动作却在眼神看到前方的一瞬间凝结。
顺着她的视线回看过去,见到婆娑的树影下站着一个人。
月亮突然撕破薄薄的云雾,放肆的向夜中难寐的人炫耀着它的明华,霎时整个树林流光遍地。
清辉冷照,夏风凉爽,嬉戏的扬起飘逸的白裳和如丝的乌发。被月光映的仿若谪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太远太朦胧的月色让人看不清他的真意。
兰陵冷冷的看着他们,比夜色还幽深的眼里不知在想什么。
祁历271年,夏末。
六月,单之国主覃诔久卧病榻,寿限至而亡,年五十七,在位二十四年。单举国吊唁一月,伺后即立单太子袭央为新王。太子年三十有一,军功赫赫,单之民无不悦服。单主遣使于祁,欲结交好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