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茉莉从戴维斯眼前消失的两个礼拜又三天零一个小时之后，他不顾医生的反对，不假外出离开了医院。
他的胸前还缠绕着一圈圈纱布，胸口仍然隐隐作痛的他、上气不接下气，步伐却快速、坚定的闯进林赛的办公室。
"林赛！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戴，你不要激动！"山姆一直跟在他旁边，既想扶他，又想拦住他。
"林赛！"
"呦！你出院啦？医生终于准了？"
隐忍着剧烈呼吸时的痛，戴维斯一个箭步冲向林赛，一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模样！
"你--"他对准林赛的鼻头，一记右勾拳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
林赛顿时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吃屎。
"哇啊……"他痛得眼冒金星。
他妈的！才刚大病初愈的戴维斯，怎就有这么大的力气揍人？
"两位，拜托……有话好说嘛……"山姆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忽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不要阻止我！"
"喂喂喂……莫名其妙挨揍的是我耶，请问一下我该如何'好说'？"林赛抚着被揍歪了的下巴，没好气的说。
他还没去把他敲醒，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啊？
"你敢说你莫名其妙？"戴维斯一听，更火了。"我再揍你一拳，看你还敢不敢说莫名其妙。"
说完他便再度举起手臂，山姆也立刻一伸手，硬生生拦了下来。
"不要闹了，戴，有话慢慢说好吗？"山姆大喝道。
被他这么一吼，戴维斯真的就安静下来了。
"啧，从没看过有求于别人的人，竟然用这种态度？"林赛的嘴里还不饶人。
"拜托，你别再刺激他了。"山姆吓得连忙打圆场。
戴维斯只是一愣，两腿瘫软的跌坐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林赛，不是我在说你……"
"求求……"
"什么？"林赛注意到戴维斯好像想说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好歹也知会我们一声嘛……"山姆准备开始发表他的长篇大论。
"他在说什么？"
"求求……"
"戴维斯人还躺在病床上，你叫他能怎么样呢？"山姆继续滔滔不绝的说。
"嘘！闭嘴！"林赛打断山姆，两眼望着戴维斯疲惫的身躯。"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山姆也回头盯着戴维斯。
只见他两手抱着自己的前额，他们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见到一滴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从他深刻有型的脸庞滑过。
这一次，林赛终于听懂他的话了。
"求求你……把茉莉……还给我……"戴维斯哑着声音，声嘶力竭的说。
他并不想表现得如此脆弱，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林赛轻轻叹了一口气。"茉莉不是我抢走的，为什么叫我还你？"
"杰克看见你将她载走了。"
"这下可好，我可是有人证了喔。杰克可以证明我只是载她，不是绑架她，你干么一副来找我拼命的模样？"
"因为我不敢相信我的好朋友竟然背叛我！"
说着说着，戴维斯又激动了起来。"你不帮我留住她也就算了，竟然还瞒着我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若当真为了你而留住她，那才叫做绑架。"林赛反指着他的鼻子，语气严肃的指责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留住人家？"
"我是什么，茉莉自己心里很清楚！"
"那你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始终没有给她承诺？"
"我没有！是时机不对……"
"不！你不要给我来'时机不对'那一套！告诉你，真正绑架她的人是你！你不但绑住她的人，还绑住了她的心！我只是在释放她，你懂吗？"
"我不懂？我不懂，那你又懂什么？"戴维斯怒吼着，"不懂的人是你！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他一拳打在桌上，是一种无言的抗议，更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悲鸣。
真是一句好饶舌、好难懂的论调，三个大男人都同时静下来。
"戴……"山姆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难得的建言。"我们不懂没关系，可是你要确定茉莉也一样懂你。"
"她不懂！"林赛没好气道。"她要是懂，又怎么会走？"
"我……我没开口……我一直没有开口，"戴维斯又气又懊恼。"我竟然让我最爱的女人从我身边溜走，甚至来不及告诉她我有多爱她。"
"安啦！你一定还有机会，她除了回台湾的家，还能到哪去嘛。"
他的眼神充满忧郁的色调。"我担心她会为了替父母解决债务，而答应嫁给那个王八蛋！"
"活该！你为什么不早担心？"林赛落井下石，再度说风凉话。
"林赛！"山姆真的是受够了。"你就别再说了。"
奇怪了，平常这种耍嘴皮子闹场的戏码不都是他在演的吗？林赛怎么会挑这个紧要关头跟戴维斯闹别扭啊。
"大家当哥儿们这么久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只是一时迟疑了，并不是不爱茉莉啊。你快点帮忙想办法查一查茉莉在台湾的住处才是真的。"
"你们要我上哪儿去查一个台湾人的地址啊？"
戴维斯凝神看着他。"难道茉莉在上飞机之前都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机票确实是我帮她弄到的，她的目的地也的确是台湾没错。但她并没有留下日后联络的方式。"
"她不可能临时改机票的，对吧？"他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林赛。
"不可能，这一点我还可以掌握。"
掌握？这个形容词令他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这太诡异了！加上林赛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他一定还"掌握"了其他的事情而没有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是啊，我是有事没说，"林赛抓起了桌上的纸镇在手中把玩。"因为我担心你无法接受事实，气急攻心会并发脑中风……"
不等他说完，戴维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林赛的衣领。"他妈的，你……"
山姆也凑上前去抵住他的脖子。"厚……你真是够了，快点说！"
林赛当场动弹不得。"好好好，我说、我说……"
他伸长了手臂，从他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张传真纸，戴维斯一看到便一把抢了过去，两眼死命的瞪着传真上面的讯息。
"你其实猜对了一半，"林赛说："茉莉为了要解决财务问题，决定要在后天结婚。只不过，她不是要嫁给许秋进，而是要嫁给另外一个小混……"
戴维斯面无表情的把传真撕成碎片，随手扔了个天女散花。
"喂！那上面有她的住址耶！"
"我已经背下来了！"戴维斯做势要离开。"我一定要去把她抢回来。是哥儿们的现在就跟我走！"
他打算去抢亲吗？
山姆和林赛对望了一眼，耸耸肩，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
这下有好戏看了！
许秋进找到白家来理论！
被白常枫告知要取消婚约，他觉得相当没面子。不堪受辱的他，决定要找上门来好好理论、争取权利。
因为如果茉莉死都不肯嫁给他的话，那他可就得不到的那笔信托基金了。
这笔帐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茉莉一开门便后悔了。"你来干么？"
见到门外的访客是她最讨厌的人，她几乎忍不住想把门用力甩在他脸上的冲动。
"白茉莉，你好样儿的！"他一把推开她，大刺刺的走进"喂！你怎么这样子乱闯？"
许秋进连理都不理她。"白常枫，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直指白常枫的鼻子，气得简直快要七窍生烟。
"我以为我在电话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明？我呸！"许秋进显然不买帐。"我不是被吓大的，别想用那种文诌诌的话来唬弄我，我不吃那一套。"
"我们已经决定尽快变卖公司来还债了，你还想怎样？"
"你们可别忘了，茉莉是我帮你们找回来的耶，现在回来说声不嫁就不嫁，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跑纽约这一趟。。
他应该要感谢她了！她没把他当白手套替黑道洗钱的那些勾当给抖出来，算是给他面子呢！
早知道他在被拒绝之后还敢这样"勾勾缠"，她应该向林赛要来许秋进的犯罪证据，让她有个护身符--如果他不接受取消婚约的决定，她就可以利用那些证据来举证告发他！
眼下他最好识相点，要是再不罢休的话，就算她手里没证据，她也还是可以打电话向林赛求救。他临别前的那一番话说得很有把握，恐怕只消一通电话就可以让他许大少爷吃不完兜着走！
谁知道许秋进的那张嘴也很不饶人。
"笑话，要不是我，你会认识那个咖啡馆老板，跟他两人在店里恩恩爱爱的玩家家酒？"
茉莉倒抽一口冷气，脸上顿失血色。
她忘了许秋进知道戴维斯的存在，他的话一针见血的插在她的痛处。
荣莉的父母丢来困惑的眼神，令她难堪不已。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拒绝履行跟我的婚约，不就是为了他吗？"
"不是……"这句话连她自己都很难信服。
韩土伟看不下去了。"够了！"
"你又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总之我们一定按照承诺，在下个月之前将白家欠你的钱，加上百分之十五的利息和毁婚赔偿金，准时汇给你。"
百分之十五？许秋进沉默了。
毕竟他现在手头紧，加上美台两地他都有案在身，要是能有这一笔现金，他就可以"跑路"到大陆去避避风头，躲过美台两地的检警调查。想到这里，他终于比较释怀了。
"这下子你满意吧？"茉莉下了逐客令。"快离开我家！"
被这小妮子摆道，他虽然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好！既然你们这么说，那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了，你们最好准时把钱汇给我。"
撂下话之后，他走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荣莉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父母说明了她在美国的经历，并解释了她跟韩土伟的关系。
听到他们的婚姻原来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白母显得相当失望。
原本她还订了五星级饭店的喜宴来招待亲戚朋友，打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嫁女儿；现在只好取消，一切低调。
白常枫明白女儿的用心良苦，便任凭她自己去安排律师办理公证结婚。
心事重重的茉莉一点办喜事的心情也没有，为了不想再耽误韩土伟的假期，她将律师约到家里来，打算速战速决。
"午安，白小姐。"西装笔挺的律师准时出现。
"谢谢你跑这一趟，谢律师。"
"哪里哪里，"谢律师随口寒喧几句。"两位新人计划去哪儿渡蜜月啊？不打算宴请亲戚朋友吗？"
"不了，先办理公证结婚的手续要紧，"茉莉淡淡的说。"我现在只想先解决我们家的债务问题，其他的事我暂时都不想理。"
"白小姐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孩。"谢律师不再多说，立刻从手提皮箱中把空白的结婚证书和继承信托基金的相关文件全部取出来。
这个时候，韩士伟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
"呃……茉莉，你陪谢律师坐一会儿、喝杯茶，我到阳台去抽根烟。"
他说完话便迳自离开，害得谢律师一阵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新郎倌临时后悔，不想这么突然的踏进爱情坟墓里。
韩士伟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猛看手表，思绪早巳飞到十万八千里外。
该死的，他怎么还不出现？
当时会答应她的要求只是为了安抚她紊乱不安的情绪，并且保护她不被许秋进染指，他可并不是真的要当她的真命天子啊。
一想到这，他再看了看时间。他们到底追来了没有？他无语问着苍天。
谢律师和茉莉呆坐在客厅里，由于久久等不到韩士伟回来，他们只好气氛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适时的解救了荣莉。
"我去开门。"
大门一开，戴维斯、林赛和山姆，竟然一字排开站在那里。
"戴……"茉莉吓了一大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们怎么？"
"嗨，茉莉。"山姆嘻皮笑脸的向她打招呼。
戴维斯站在中间，俊酷帅气的脸庞上丝毫感受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只有一双充满异样目光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定茉莉。
"终于--"
韩士伟捻灭香烟回到客厅，看见门外忽然出现的三个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我不是早就发了传真给你？"
随着韩士伟的目光，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林赛。
他一脸无辜。"我也抓不准他会不会来问我茉莉的去向啊。"
"再不出现，我可是真的要把茉莉娶回家喽。"
"还说呐，我还为此挨了他一拳。"
韩士伟跟林赛两人迳自聊了起来，就像是相识好几年的朋友。
一头雾水的茉莉，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原来你们认识。"
"我们只是在工作场合中见过。"戴维斯无辜的说。
"你们设计我。"她显得有些不高兴。
"不，我完全不知情。"他连忙澄清。他到此时才移开目光，恶狠狠的瞪了林赛一眼。"林赛也把我蒙在鼓里。"
林赛挑挑眉毛，不理会那一道足以杀死人的目光。
"那天看你这么沮丧，我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劝，你可能都听不进去。情急之下我灵机一动，想到了韩克。"
"你的机票也是我帮忙弄的呢。"韩士伟露出得意的笑。
"所以你们就决定一路监视我？"
"不，我是奉命到台湾来向这里的有关单位做简报的。"韩士伟指了指他随身携带的公事包，暗示里头可是大有文章。"我带了许秋进在美国境内的犯罪证据，准备举发他洗钱的罪状，最好还能够在他潜逃出境之前逮住他。"
唔，干得好！这样她就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担心，许秋进什么时候又会来骚扰她了。
林赛接着说："我只是觉得他可以在这一趟飞行中陪着你，回到台北时也能就近帮助你不被许秋进骚扰。至于后来的发展，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是啊。"韩士伟点点头。
"谢谢你替我保护她。"真命天子终于开口了。
戴维斯虽然是在跟韩士伟说话，不过他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茉莉的脸。
"哇塞，林赛，连我都你被瞒住了耶。"山姆喳呼着，显然因为自己没有参与到"设计"而觉得遗憾。
"我也认为这是山姆才会做的事。"被"设计"的主角之一--茉莉，嘴角朝上弯成一抹笑。
她实在无法对林赛的关切感到丝毫不悦，毕竟韩士伟连日来的一路相伴，的确对于她安定自己的心情有很大的帮助。
要是没有他，她可能早已陷入每天都在思念戴维斯的愁云惨雾之中，更别提他鼓励她坚持自己的想法，让她摆脱了许秋进这个麻烦人物。
不过，被"设计"的主角之二--戴维斯可没那么心存感激。
"你们两个，我等一下再找你们算帐！"他撂下狠话，而且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
"呃？"
"喂！"
"好了好了，让他们两个好好独处吧。配角们可以退场了。"
不等他们抗议，山姆像赶鸭子似的将他们撵离现场，连一头雾水的谢律师都识相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离开，留给他们一片清静。
好一会儿，他们就只是彼此凝视着对方。
"不请我进去吗？"
"呃，进来吧……"
他走到茉莉面前，直勾勾的眼神电得她无法动弹。
茉莉不敢再看他的脸，只好平视着他的胸口。
想起了他的伤口，她问："你……伤口还疼不疼？"
"你不再到医院来看我，叫我怎么好得起来？"
"因为，"她隐忍着眼水。"因为你说你梦见我穿着白纱，这不是暗示了你要我回来嫁给许秋进？"
"胡说！我说我梦见你穿白纱，是因为旁边的新郎是我耶！"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热泪盈眶。"你又没有说……"
他将她拉进怀里，用力的抱住她。
"对不起！我的确是有太多话应该说没有说。"
尽管伤口真的是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愿意放开她。"我的伤口很痛，可是我的心更痛。你连再见也没说的就离开，我才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爱你，不说再见是因为害怕你会不挽留我。"泪眼汪汪的她，早已害他的肩膀湿成一片。
"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愿在你仍然卧病在床的时候离开你。可是看着你受伤，我却什么也不能做，那种感觉好无助。"
"谁说你什么也没做？你在医院里日夜不分的陪在我身边，不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曾说过我不在乎你的工作，可是我错了，我好怕你的工作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害怕到无法承受。"
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不安，不想假装自己不担心他出任务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其实，这也跟戴维斯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也是害怕我的工作会把你吓跑，才会什么都不说。"
原来两人心里都有未解之结，才会不自觉的钻牛角尖，浪费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时间。
不过，戴维斯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向她表白了。
他满是骄傲的告诉她。"我在来之前已经辞掉调查局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什么？"
"林赛跟山姆都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我想我咖啡馆的菜单上可以多加几道餐点来增加更多的客户了，你觉得呢？"
她破涕为笑。"这是个好主意。"
"为了因应店里扩大营业，我需要一个长期伙伴。"戴维斯的表情很认真。"我提供良好的环境、轻松的工作。不但包吃、包住，想休假就休假，而且店里的所有收入还都交给你打理，这么优渥的条件，你还有没有兴趣跟我回纽约，替我工作？"
"听起来是比之前那位老板的条件好得多。"她笑得更甜了。
"因为我爱你。"
"我也爱你，"茉莉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等我跟韩士伟办好了公证结婚，我就跟你走。"
"跟他？"
她点点头，眼中闪着顽皮的光芒。"对呀，你等等，我去把他找回来喔。"
她笑着轻轻推开他，脚步轻盈的开了大门，消失在门口。
"喂！你不能……"
这小妮子，才说爱她而已，居然就卖起乖来了。
"白茉莉！我不准你嫁给他！要嫁也是要嫁给我！你听到了没有，茉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