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石家跆拳道馆在十五年前成立,道馆规模不大,主要的学员是一些上班族,和国小、国中年龄层的孩子。几乎都是左邻右舍,因此石元宗一个人包办所有的工作,身兼工友和教练的身份。

两栋相连的房子是日据时代所遗留的,隔着一道竹篱笆围墙,清楚的画分工作与生活。一边是住宅,一边是道场。

定下这规矩的是他的独生女石品婷,公私分明是她的信念,然而最近却被失恋的女人蓝晓惠破坏了。

天刚亮,鸡刚啼,蓝晓惠便准时来报到,再一次哭诉她的悲惨恋情,虽然每个人谈恋爱的方式都不同,但三天两头一大早上门广播实在令人吃不消。

石家女主人十几年前因病去世,当她倾吐心情的垃圾桶是铁铮铮的汉子石元宗。

他长得浓眉大眼,体格高壮,一头夹杂斑白的头发衬着黝黑的肤色,阳刚味十足。

他是个极为出色的警探,因为妻子去世便卸下战衣,专心抚养石品婷。

石品婷穿戴整齐后,便往前屋方向走,才刚踏入客厅,就听见蓝晓惠的哭声。

“石大哥,我真有那么差吗?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为了一个空姐背叛我!”

一听见父亲老掉牙的安慰话,石品婷冷冷的瞅了女也一眼。

“婷婷,你起床啦,早餐就在桌上,你自个儿吃。”石元宗一抬头就发现女儿板着脸,连忙说着。

他一脸歉意的对她打手势,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就见不得女人流泪,看到流浪的女人就想到自己苦命的妻子,也才会不厌其烦的开导蓝晓惠。

年近四十仍颇有姿色的蓝晓惠也看到她了,她抹掉眼泪,尴尬的道:“婷婷,你醒啦。”

“自便。”石品婷也不多话,拨开间隔客厅与饭厅的挂廉,逼自坐在位子上,慢慢的吃着父亲为她准备的粥与酱菜,

不一会儿,石元宗走了进来。

他干笑着对她说:“她回去了。”

“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她神情冷淡的说。

“是啊,我已经告诉她很多次要想开点,别钻牛角尖,她就是不听,对了,你今天会早一点回来吗?”

“有事吗?”她抬起头,紧盯着他。

石元宗的气势顿时矮化,不太敢说出口。他对独生女有强烈的愧疚感,在她面前讲话都低声下气,从她青春期开始,她便不太与他说话。

说他们父女俩感情好,太过夸大些,不过,倒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年轻时因为工作需要,他常常轮班值勤,亲子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等要补救时,鸿沟已造成。

唉,一个父亲需要硬着头皮对女儿讲话吗?不,但是他就有这种感觉。

“我有个朋友想来家里借住一阵子。”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先斩后奏阿!她没有开口,放下筷子,舀了一碗肉汤。

他看着女儿的动作,咽完最后一口汤,章卫生纸擦拭残留嘴上的汤演,这时才不安的开了口。

“怎么样?”

她的嘴角往左右一抿,算是做出一个笑容,“你都已经决定要人家今天晚上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因为……”

石元宗才想解释,她已经站起身拿起皮包往外走。

“我上班去了。”她顿了顿,“晚上有聚餐,不回来吃晚餐了,别煮我的份。”

深知女儿是故意的,石元宗低头,心中涌起一阵怅然和深深的无力感。

※※※※※※※※

石品婷是一位私立中学的高中部导师。

在她任教的学校有升学班与放牛班,没有人愿意教放牛班那些如牛鬼蛇神的学生,所以每学年开始分班时,教务组长都会弯着腰拜托抽中签的老师委屈一年。

每个教师在分班前,都会吃素、求神,希望能教些好一点的班级,这样才不必太费心。

而石品婷不同,她是学校的一朵奇葩,独独她主动要求担任放牛班的导师。

工作时的她戴着老气的黑框眼镜,遮住白净秀丽的脸庞,她的秀发绾成一个发髻,一丝不苟。

抵达学校后,她在教职员办公室整理今天的工作。

对面的女同事月梅,对她挑眉道:“听说今天有一位男老师要来上任。”

石品婷淡淡的问道:“对这种消息你倒是灵通,”就不见她对学生这么热心。

“可不是我散播的,是咱们那位教职员之花。”她努努嘴,朝门外一位打扮花稍的女老师看去。

石品婷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女老师,不过不做批评。

月梅语气酸溜溜的说:“又不是在酒家上班,打扮得跟交际花一样,爱把肥胖当丰腴卖弄,你瞧瞧地胸前那两团都快掉出来了,明明是恶心,却要装性感。”

闻言,石品婷不禁板起脸,“月梅,大家都是同事,别道人长短,你可是一位老师。”她阻止她在嫉妒下说出更不堪的话。

月梅撇撇嘴。悻悻然的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是个圣人,可不可以?”

真是小孩子。石品婷摇摇头,以过来人的身份教授她。

“学校是你以后的工作场所,你要在这个圈子待几十年,是非少会快乐些。”

知道石品婷是为她好,月梅虚心受教,对她行了个礼,“知道!谢谢指导!老师!”

她好气又好笑的说:“再五分钟要分发了,谨慎点。”

“随遇而安啦。”

※※※※※※※※

会议室的桌椅排成马蹄型,每个人都能面对面看到彼此。

校长在讲台前满意的巡视千次后,开始冗长的演说。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些职员专注的听着,相对于他们的专心。台下的老师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石品婷低头随手涂鸦时,突然有一张纸丢到她面前,她抬起头来,发现对面的赵丰庆正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看纸条的内容。

她打开,里头写着——今晚去喝杯东西好吗?

还未决定时,隔壁座位传来不屑声音。

“哼!”

糟糕!是赵丰庆的头号爱慕者林素萍,刚刚月梅还取笑她的打扮,这下她总算知道自己一直想打喷嚏的原因了——她的香水喷太多了。

她铁定是瞄到纸条的内容了。

石品婷对她敷衍的笑了笑,林素萍却甩头不理,架子忒大。

她耸肩摇头,不以为意。虽说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是处世之道,可是有些时候不是每个人都须清的。

此时,校长训活完毕,在场的老师拼命拍手捧场。

教务主任宣布道:“今天新学期的开始,我们学校多了一位新进同仁,是为了增进学生外语的能力而聘请,让我们欢迎新老师——艾略特·方。”

语毕,一位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他精壮的身材和英俊的容貌让众家女老师眼睛一亮。

石品婷立刻听见隔壁林素萍的低喊。

“好帅啊!”

带着一副报丝框架眼镜的他露出温文灿烂的笑,迷倒在场的女职员。

惟独石品婷无动于衷,心如止水。不是她装矜持,而是她认为这样的男人处处留情,是对女人残酷的杀手。

第一眼,她就决定以后少与这号人物接触,免得招人怨恨。

“艾略特老师是华裔,一直住在美国,最近才回到台湾教学。”

欢迎仪式过后,他在请台旁的位子坐下,旁边的女老师仿佛得到头奖似的,喜形于色,马上与他低声交谈起来。

众人最紧张的时刻来了。

当进行到三年级的分发时,连来学校就职不到一年的教务主任也皱着眉。

“接下来是三年六班,哪位老师愿意接下?”

所有的老师都低头不语,好像怕传染到麻疯病一般。

“我愿意。”

石品婷一举手。众人如释重负,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时又热路起来,宛如一场竞标活动。

“那么三年六班依旧由石老师带领。”教务主任感激的望着她。

她站起来颔首,又坐下去翻自己的笔记,在人声鼎沸的环境中她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蓦地,她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抬起头来,发现新来的男老师正一脸兴趣的在打量她。

她不甘示弱的看回去,猛然的,他对她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口牙白灿灿的,令她联想到野狼。

石品婷宛如被电极似的,她立刻转头与旁人交谈,不愿与他四目交接。

教务主任咳了一声后问道:“这次艾略特老师想学习带班的活动,所以有意愿让他在一旁参与导师辅导活动的老师请举手。”

话一落下,好几位热情的年轻女老师纷纷举手,较害羞的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石品婷看不下众娘子军为男人厮杀,转向一旁的女老师说:“我要去洗手间。”接着她站起来往后门想溜走。

谁知,艾略特却突然要求道:“我想到比较有挑战性的班级上课,听说是三年六班。”

前脚已跨出会议室的石品婷不敢置信的转回身子,与艾略特照面,他露出了无害的笑容。

石品婷的上眼皮突然跳起来。

※※※※※※※※

校长室

“校长,对于你的合作,我代表美国政府向你道谢,我们也会私下向台湾政府建议送上感谢函。”

白发苍苍的校长笑得合不拢嘴,却还说着客套活,“千万别这么说,打击犯罪人人有责,这是身为教育家应该推展下去的道德教育。”

艾略待再三提醒,“希望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你放心,我们学校会配合,这件事绝对不会泄漏给外人知情。至于你要的那位学生资料我会马上找出来给你。”

“谢谢你的帮助。”

校长摇了摇头,一刻没辙的样子,“三年六班的学生很顽劣,真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艾略特笑笑的说。

校长点点头。这是一件跨国贩卖违禁品的事件,牵涉到整个亚洲,实在不得不谨慎一点面对。

“那么明天我再来正式上课。”

※※※※※※※※

石品婷再三的推辞依旧逃不过带菜鸟老师的命运。

面对自己十分敬重的教务主任,再三的拜托,她还是软了心接下烫手山芋。

女老师们见到艾略特全像蜜蜂见了蜜黏了上去。

他才第一天上班就这么招摇,那以后还有安宁的日子吗?

她不晓得近日犯着哪位大罗神仙,竟然这么整她,全校二十几位女老师偏偏排中她。

“品婷、品婷。”身后的赵丰庆唤她。

石品婷转过身,有礼的答道:“赵大哥!”

赵丰庆和她不仅是同事,还是学长与学妹的关系,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邻居,小时候很受他照顾-

她忍不住调侃他,“你的头号爱慕者呢?”

他佯装生气,“别说啦,我们再怎么熟也不能把这档事成天挂嘴边,别破坏我的行情。”

一想到林素萍动不动就爱贴在他身边,用娇嗔至极的声音叫唤他的名字,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开玩笑的。什么事?”她正头痛着明天的开课。

“就刚刚纸条上说的,去喝一杯。”他邀她,“我方才见到林素萍在偷瞄纸条,差点吓昏了。还好有一个挡箭牌,现在她转换目标去当另一块强大黏力的狗皮药膏,省得我浑身不对劲。”

一谈到那个挡箭牌,她蹙起眉头,“别提那个了。”

“我知道你心烦,当做没看见就成了。”

“怎么可能?整个学期都要碰面。带学生就够受了,还要带老师,主任可能看我资历浅,想磨练我一下。”

“别想那么多,晚上去喝一杯吧。”他想趁这个机会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不多话的女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她的事他了如指掌。

她对爱情的小心始于早年父亲的不负责任,他因为知道,所以才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铲除她身边对她有兴趣的坏男人。

看起来不苟言笑,有些难接近的她,拔下眼镜、解下头发后足以媲美杂志上的模特儿,有种特殊的气质,念中学时她清纯的模样不知吸引多少学校男生的注目。

可惜自从伯母死后,她就变了个样,孤傲的表现和老气的打扮,简直判若两人。

“不了,明天开学,我想回家好好的准备。”

虽然石品婷婉拒趋丰庆的邀约,却在下班后,独自到闹区的酒吧,躲在小角落消磨时间。

她与老板是熟识的老同学,一个月来个五六次当是帮朋友的忙,也给自己找独处的时间。

她不太想与父亲待在屋子里头。

母亲死时她才十二岁,正处于青春期,这无疑是她生命中的重大打击。

可恨的是父亲的缺席,让她独自承受丧母之痛,她还记得母亲口口声声替父亲开脱,怕自己离去后,父女俩有心结。

她母亲的确有先见之明,却依旧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真烦闷,PUB里的音乐有些吵。

放下一头长发的石品婷喝了一口酒,手掌撑着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看着柜台忙碌的状况。

突然,一个酒醉的客人与老板娘起了口角。

她倏地精神一振,正要过去帮老同学助阵,一个人影一个箭步,比她抢先一步的抵达柜台。

来人是一个款发棕眼的外国大汉,身材魁梧的他往那个蓄意闹事的客人面前一站,吓人的气势全显现出来。

大汉说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让醉眼惺忪,满嘴脏话的客人当场傻眼,原本高举要打人的手,定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行动。

这时一些老客人在一旁鼓动。“阿兜仔,加油!”

外国大汉顿时像位明星朝甲人挥挥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这时那位失态客人的朋友从厕所出来,一见这场面连忙将丢人现眼的朋友拉离,不停的对老板娘道歉,临走前酒醉的客人仗着酒意恶狠狠的撂下话,

“千万别让我遇到!”然后悻悻然的与朋友离去。

石品婷拍拍老板娘的肩膀,“没事吧?”

“还好有这位好心的客人帮忙。”

外国人回过头来哈哈大笑,换着一口有浓重腔调的中文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爽朗的笑容及不拘小节的动作博得她的好感,她对他微微一笑。

“谢谢你帮我朋友,我请你喝一杯。”

老板娘赶紧插嘴道:“嘿!他是我的恩人,理当我请才是。”

坐在柜台前,石品婷与外国大汉聊开来,互道姓名后,就是朋友了。

“东尼,你怎么会来台湾?”

“因缘际会之下,本来我是要在美国工作,结果上司捉弄我,派我到台湾出差。”

“不久留?”

“看情况,看有没有慧眼识英雄的女孩子绑住我,那我就不回去了。

石品婷打量着他。

说得那么豪迈,喝啤酒家喝开水似的一口气灌光,连冰块都当糖果咬,表示这人有赤子的心性,

“那你放心,台湾多的是想要往外送的女孩子,外国男人是块好跳板,你绝对会不虚此行。”

东尼不赞成的摇摇头,“那种女孩子我不欣赏,随随便便送上门,对自己都不尊重,怎么让人尊重她?”

与她意见一致。她但笑不语,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酒,算是结束这话题。

“换我问你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独自一个人喝闷酒?护花使者呢?太不尽责了。”

闻言,她差点喷出口中的酒,“哪有这种人?你也太恭维我了,你满嘴的甜言蜜语,我真是错看你了。”

东尼大喊冤枉,“这年头说真话还会落得被枪毙是不是?你要怪也要怪台湾男人不识货。”

她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酒喝了不少。

今晚心情不错,她忘了节制多喝了几杯,想回家时站起身有些摇摇晃晃站不太稳,不过神志还算清醒。

老板娘本想请熟识的计程车司机送她,东尼自告奋勇的说可以送她回家。

东尼开车的技术不错,石品婷本来还在和他东扯西扯。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不自觉的放松,渐渐的合上眼。

东尼一见她睡着了。摇摇头,一边打手机,一边开车。

“喂!是我,我快到你那儿了,快出来接石大小姐。”

※※※※※※※※

好苦喔!嘴巴又干又涩!

凌晨时分,躺在自己房中的石品婷翻来覆去,脖上沽黏着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觉得很不舒服。

突然,她翻开棉被坐起身,摸索地板上的拖鞋,下了床摇摇晃晃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冰水解渴。

灌了半瓶水后,她满足的用手背抹去残余嘴角的水滴,倒靠在开着门的冰箱前喘息,冰箱的灯光映照在她身上。

一阵恶心的感觉猛然涌上喉头,她迅速往水槽内呕吐,吐完后,她打开水龙头,掬着冷水冲洗燥热的脸蛋。

突然,一只大手拍抚她的背,轻轻缓缓的。

“你还好吧?”

陌生的男声吓得她反手就把抓到的东西往他身上丢,并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你是谁?小偷啊!”

“不是!你误会了。”来人来不及解释,频频闪躲迎面而来的瓶瓶罐罐。

霎时间,场面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

随着石元宗的声音,厨房顿时明亮。

石品婷躲至父亲旁边,指着来人道:“有小偷!”不过,一照面后,她立即瞪大了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当成宵小的艾略特捏起挂在头上的抹布苦笑。

“我就是住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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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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