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坦白说……还真没有。

没有人告诉过娅娅她的身世,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龚云颦生的,母亲与他过从甚密,小孩难免会有这样的联想。

既然孩子有疑虑,那就验吧,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免得这事长久搁在心上困扰着她。

隔天下午,检验报告出来,娅娅很心急地催他去取件。

医院漠视小孩人权,什么都不跟她讲,让小人儿扁嘴在一旁呕气,看得杨仲齐一脸好笑。

「你是在急什么啊?」

取完件回来,看到报告的结果,反而是他被雷打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有这么意外吗?」得到答案后,反而是娅娅有心情笑弄他了。要是没几分把握,她才不会跟杨叔瞎闹。

「你……怎么会知道?」看她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七成把握,这张检验单,只是证实而已,不会太讶异。

而他这个当爹的……居然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这么大了,还日日在他眼前晃……

如果他会有孩子,那孩子的妈绝对只有一个人选。

袭小容!

他咬牙,看着坐在病床上啃苹果,一脸好悠闲的事主。

明明是两造共犯,怎么她可以好纯真、没事人一样地在一旁看戏,而他却要被雷劈成焦屍,还连骂都骂不得?

「杨叔……不太开心吗?」娅娅嘴角笑意敛了敛,不安地看他。

杨仲齐回视她。「你呢?有很开心吗?」

「嗯。」她重重点头。不是爹地不好,而是杨叔在她心里,一直有不同的地位与分量,爹地去世的时候,都是杨叔陪着她,她记得的。

明明不方便,可是还是到哪里都带着她,她记得他一边开会、一边抱着她睡;记得他看文件,她爬到他腿上缠赖;记得他陪她玩游戏,再忙都会每天跟她谈谈心;记得他喂她吃的每一口饭、送她的每个宠爱小礼物、哄她睡觉的每一则床边故事。

在她的心里,杨叔的位置跟爸爸没两样,现在知道他们真的有很亲密的关系,她得到的疼宠是名正言顺的,感觉,很开心。

对上女儿忐忑不安、等待他反应的面容,他缓缓露出微笑,朝她张开臂膀,看着女儿毫不迟疑地飞扑而来,紧紧抱住。

她从小被杨叔抱到大,但这个拥抱,感觉却很不一样。

是父亲的拥抱。

「爸……」她要告诉爹地,她很聪明,不用十五岁就找到她的礼物了。

这个礼物……真的很棒。

杨仲齐吸了吸气平复情绪,低头亲亲女儿额心。「小甜馨,你是妈咪送给我最棒的惊喜。」

他的女儿比他还聪明,他都没发现的事,还得她来告诉他。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娅娅乔了一下方位,舒舒服服枕靠在他肩窝。「大家都以为小孩子不懂,其实我三岁的事情都还有片段记忆,妈咪从来不跟爹地一起睡,但是跟你却可以那么亲密,要说我是谁的小孩,你的话说服力比较大。」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跟你妈咪……很亲密?」他自认不曾在孩子面前,有过度逾矩的行止。

「喔,就有一次,看见妈咪买男生穿的内裤,然后我在你衣柜有看见……」

「好,停!这个议题跳过。」耳根窘热。他一点都不想跟女儿讨论内裤的事。

「还有这个。」她抽出藏在衣服底下的银链。「妈咪说它很重要,叫我要收好,不可以搞丢,那是爸爸要给我的。我后来在你的书房看见你跟祖爷爷的合照,照片里的人跟这个很像,今天要看报告,我就想戴来问你。」

他轻轻抚过银链,握住底下的坠饰。「对,这个怀表是我送你妈咪的,照片里是年轻时候的祖爷爷和祖奶奶。」

没想到龚云颦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很慎重地交给女儿了。

「所以你说,妈咪怨恨你,但我觉得,好像没有很恨。」因为妈咪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还是很有爱的感觉。

是啊,如今再去回想她那些行为,他原先以为是折磨、利用的总总行径——

她藉口要出国旅游,让他陪女儿过两岁生日。

她藉口工作忙,拿他当假日托婴中心。

她将女儿的教育大任推给他。

她动不动就撩拨他,绊着不让他走……

但,她这些行为,让女儿的童年里,有满满的他,如今回想起来,竟一点遗憾也没有。

他参与了女儿每个时期的成长,与她那么亲密,感情那么好。替女儿泡过牛奶、换过尿布,牵着她的手走第一步路,教牙牙学语的她说人生第一句话,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教育她的品德与知识……除了不晓得两人的关系,其余一切,他与一名父亲又有何差别?

她只是没有明说,其实一直在给他机会陪伴女儿,他管教女儿时,她从不干预,给他十足的权限与信任,不曾剥夺他身为父亲该有的权利。她连这些都为他设想到了,怕他心里有一丝遗憾,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恨他的?

她说……从头到尾,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他以为,那是为了留住他的谎言,但是连娅娅都说,她跟顾政勳不曾同房,她自始至终,真的没有叛离他们的爱情。

她跟顾政勳结婚的时候,都已经有了娅娅,顾政勳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放任她带着娅娅来撩拨他。再者,娅娅若真是顾家的骨血,顾家那头怎么可能不吭声,把孩子留给后母,这并不合常理。

细细一想,便觉那段婚姻背后必然另有文章,且顾家人多半知情,所以娅娅跟顾家人不亲,反倒跟杨家人亲多了。

他起身走向病床,来到那个啃着苹果观赏父女相认年度大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观众面前。

龚云颦见他一迳望着她,也不说话,伸手将啃了一半的苹果递去。「要吃吗?」要吃就说,干么一直看?

他没往递来的苹果咬上一口,而是弯身抱住她。「谢谢你,小容。」

那一年,她恸失唯一的亲人,又怀着身孕,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陌生异地流浪……如果不是遇上顾政勳,会发生什么事他想都不敢想。

光是假设,就已心脏抽紧,疼得不堪负荷,难怪她不要顾政勳说。不想让他难受,更不愿意用他的愧疚感来绑住他。

她让他,欠她好多。

龚云颦有些别扭地挣扎,她不习惯跟男生靠太近,求助的眼神望向娅娅。

「妈咪,这是你等很久的。」等爸爸一记疼惜的拥抱,她知道的。

「你记不记得,之前总是一个人,半夜睡不着,泡一杯茶,坐在阳台发呆,有时候会很轻很轻地哼歌,看起来好惆怅。」

「什么歌?」她不记得了。

「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可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你还告诉我,以后要多爱自己一点,千万不要爱一个男生比自己多,更不要去爱一个有太多包袱,多到放不下你的人,很苦的。」杨仲齐闭了下眼,掩去眸心的泪光。「对不起……」

他以为,放手是两人的重生,却不晓得,放开她,她不能独活。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用尽全部的生命在爱他,而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爸,你的包袱,我能替你扛吗?」

他松了松手,意外地望向女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整个杨家。

她在杨家混了这么久,又不是混假的。她知道她的爸爸很了不起,承担一间公司数万人的生计,还有杨家的荣辱兴衰。

大家都说,他是杨家的骄傲,她也觉得,这样的爸爸是她的骄傲。

以前她不能说什么,现在她也是杨家的子孙,那应该有资格帮他扛吧?她也想成为爸爸心中,最骄傲的女儿。

「那很累。我十岁就承担那样的使命。」一路走来,比谁都知道个中辛酸。

「你跟妈咪不是都说我很聪明吗?那爸爸十岁可以,我九岁也可以。」

「你确定?」他当年……好像也跟爷爷说过类似的话,娅娅不愧是他的女儿。她想了一下。「这样,妈咪是不是就会快乐?」不用再一个人落寞地哼歌,爸爸也不用为难,觉得亏欠妈咪太多,两个人都可以很开心,对吧?

他点头。「我会尽我全力。」

她也点头。「好,那我也会尽力。」

他张手,心疼地搂了搂女儿。

才刚成为杨家人,得到的不是无尽的娇宠,而是沈重的责任,或许,当原来的顾馨娅,会比杨馨娅轻松许多。

他现在,有些懂爷爷当年那个拥抱的心情了。

【第22场心的记忆不会丧失】

妈咪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至于其他部分,那是家属该去努力的,医生也爱莫能助。

出院以后,父亲把她和妈咪接到家里来照顾。

长期观察下来,实在不是她要说,她觉得妈咪好像比她还难教。

「人家不要这个名字。它好难写!」妈咪有时使性子,气到摔笔。

爸爸叹了口气,说:「这是你自己改的。」

「不要嘛!我要婆婆给我取的名字,我要叫小容!」不记得的人,什么都可以耍赖。

「好,我明天找时间陪你去改回来。」然后爸爸隔天真的抽空带她和妈咪去户政事务所,帮妈咪把身分证上的名字改回来,也顺便办认领手续,让她入杨家的户藉。

她现在,叫杨馨娅了。

喔,对了,爸爸把她们接回来的那天,有召集所有的杨家亲友,给她和妈咪正名,好像除了四堂叔,大家都在捡下巴。

「我就说!一男一女关在厕所捡什么袖扣,捡肥皂还差不多!」

这句她有点听不懂,捡袖扣和捡肥皂的差别在哪里?

「有未成年在这里,说话节制点。」五堂叔被爸爸瞪了,但她还是想知道什么叫「捡肥皂」啊,不要漠视小孩「知的权利」嘛!

「二堂哥欺骗我的感情,亏我还心疼你孤家寡人,长夜寂寞,原来都是白心疼了,还我眼泪来!」

「眨个眼而已,居然就有妻也有儿了,还硬是比我家小皮蛋大上一岁,有够赶进度的,搭高铁都没那么快……」

大家闹了一个晚上才散去,妈咪已经累到眼皮打架,早早就在一旁梦周公,最后是爸爸把她抱回房间去睡。

妈咪现在,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爸爸替她找了家教,但是很多事情,妈咪还是会跑去问他。

爸爸对妈咪很有耐心,包容完全无上限。刚开始妈咪本来还有点跟他保持距离,现在整个超黏他,晚上没有他都睡不着。

她都不知道,爸爸也有那么像老妈子的一面,叮咛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什么事情都要留意,毕竟妈咪现在的状况,一切都得由爸爸来担待,他承担了父与母的双倍责任。

一个心智年龄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怀孕简直是一场灾难,她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去担待身体的变化与不适,每天都在闹脾气,挺着肚子更让爸爸无时无刻提心吊胆。

她其实觉得爸爸有点可怜,更多时候妈咪比她更稚气、更像小孩,要说家庭幸福都是骗人的,实际上他跟照顾两个女儿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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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独角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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