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累死了！
夜博宇拖着疲累身躯回到家里后，只觉得相当烦躁，满身废气。
原本他两天前就该回来的，没想到爸爸临时急召他飞到香港，说是要去拜访刘叔。
他以为是公事上的问题，因为刘叔前阵子提过想到台湾设办事处，到时候会需要他们帮忙找几位高阶主管。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次到刘叔家的拜访，会是一场相亲之旅。
刘叔就一个掌上明珠，是那种从小在英国受贵族教育长大的名媛。二十二岁回到香港后就开始跑趴，穿着打扮无一不时尚。
可惜，他对名媛没兴趣。美女，他看得也够多了。
他要的是那份心！
况且，他的豆蔻秀眉水眸，一身纯净气质，不知有多好看。
只是，在拜访过程中，他为了不让爸爸面子太难看，该说的话、该问的事、该感兴趣的表情，他还是无一不缺。
事后，从刘家回到饭店的路上，他便跟爸爸表态自己是非夏豆蔻莫娶了。
“人家如果对你有意思，早就和你在一起了。”他爸爸这样说道。
然则，最让他感到愤怒与不可思议的是，他爸爸竟然还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说他如果娶了夏豆蔻，夜家财产就从此没他的分。
他的钱够用了，况且他有能力可以独自撑起一间同类型的顾问公司，他要夜家财产做什么？
他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他只是——
很不痛快！
不痛快于他竟然还会因为爸爸这样的命令而难受。从小到大，他还不够习惯父亲看重事业大于他的这件事情吗？
为了这事，他连一刻都不想再和父亲独处，硬是拗到航空公司挪出位子，好让他提前爸爸一天、搭上最晚的飞机回到台湾。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豆豆的陪伴。
只要她点头，他可以马上带着她远走高飞。如果爸爸认为夜氏顾问公司有那么了不起的话，就让他自己去守着那间公司一辈子吧！
夜博宇抵达台湾，再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
他知道豆蔻早睡，但他急着想见她，忍不住要吵她。
从行李拿出一盒半岛酒店的巧克力咖啡豆，偷偷开了她房门。
她房里灯暗着，只有窗帘未拉拢的一角，隐约透进一些街灯亮光。
夜博宇走到床边，看着他的豆豆正平躺在床上，棉被盖到下巴，整个人端正地睡着，就像等待王子亲吻的公主一般。
他倒了一颗巧克力咖啡豆，喂入她唇里。
她一脸惊惶地睁大眼睛。
“是我。”他吻着她的唇。
她的唇内原还有着牙膏的薄荷香，可随着巧克力咖啡豆在唇间融化，巧克力香气随之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
夏豆蔻扬起唇角，揽住他的颈子。
她尝出嘴里的巧克力味道，知道他又为她费心了。
这款巧克力咖啡豆是他们前回在香港机场待机时，她嘴馋买来试吃的。一吃之后，她惊为天人，尤其喜欢巧克力融化后，一口咬下咖啡豆时，那股在唇间蹦跳出来的咖啡香气。
夜博宇从她唇间引过咖啡豆，咬碎，两人唇间顿时弥漫着一股咖啡豆香气。
她轻笑着在他唇间说道：“你会害我睡不着。”
“我刚回来，你本来就应该兴奋得睡不着。”他抬起头，唇瓣轻抚着她的。
“霸道。”夏豆蔻半坐起身，宽版无袖白衣露出一对藕臂，惹得他眷恋地低头轻咬。
“野蛮人……”她被他咬到发笑，推着他的肩膀。“肚子饿了吗？”
“是啊，饿到只想吃掉你。”他不客气地翻身在她上方，双臂撑在她脸颊两侧，黑眸定定地锁着她。“答案呢？”
“没有答案。”
“什么意思！”夜博宇啪地打亮床头灯。
乍亮的光线让夏豆蔻眯起眼，她伸手挡着光线，看到他怒气腾腾的眼。
唉，他怎么这么容易火冒三丈呢？
“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你究竟想不想跟我继续走下去？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滚开！”夜博宇吼完，心痛胸痛眼神更痛地瞪着她。
夏豆蔻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说话就是要我走。”夜博宇严声威胁道，拒绝再屈居劣势。
她用力摇头，豆大的眼泪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她张开嘴，说不出话，眼泪决堤般地奔流着，吓坏了自己和夜博宇。
夜博宇瞪着她的眼泪，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了。
除了多年前她父亲过世，以及她拿到他千辛万苦找到的那只红心马克杯之外，他从没看她这样哭过。
“哭什么哭！只有你不要我，没有我不要你这回事！”夜博宇大吼出声，一把便把她揽进怀里。
夏豆蔻眼泪一时还收不住，只得继续窝在他臂膀里。
呼吸着他身上混合着古龙水及他皮肤、衣服的熟悉味道，她有一瞬间的软弱，觉得自己应该什么人也不管，就此跟着他远走高飞。
“你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毁灭我的。”他抓过面纸，擦着她的眼泪，懊恼地低咆着。
他脸上表情是又气又爱，让她忍不住扬起唇角，撒娇似地揽着他的腰，额头轻触着他长出胡髭的刚毅下巴。
夜博宇望着她一个小小人儿窝在他怀里，把他当成家一样依偎着。他的脾气、怒火渐渐地消散。
他伸手覆住她软凉的脸颊。
她揉着他掌心，喜欢它宽厚得像是能为她撑起天地的触感。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为他及他父亲多做一些啊。
“夜博宇，我爱你。”她低语着。
“你爱我，所以不知道该不该和我在一起，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夜博宇防备地看着她，只觉得她一开口就是要点燃炸弹。
“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我爸对你说了什么？”
夜博宇紧盯着她的眼，愈想愈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否则时机怎么会如此巧合？
他爸才安排他的香港相亲，并反对他与豆蔻在一起，而她又在此时突然说出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
“他跟你说了他叫我去香港相亲的事情吗？他想逼退你吗？我告诉你，我对香港的刘小姐没兴趣！”他大吼出声。
夏豆蔻耳朵被他吼得嗡嗡叫，她只得安抚地在他唇间落下一个吻，抚着他的胸口，要他平静一点。
“夜叔如果有心要阻止，怎么还会让我一直住在这里？”她轻声地说道。
她不想把夜叔跟她的对话告诉夜博宇，因为那只会让他们父子的鸿沟加深。她失去过亲人，不想夜博宇也有这种遗憾。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夜叔知道她和夜博宇之间，早已经不是单纯的爱情。他们之间的亲人成分，就像糖蜜一样将他们的爱情缠得更加紧密。
“他就是有心要阻止，所以才会警告我说，要是娶了你，就别想继承夜家家产。他以为我稀罕吗？他可以白手起家，我的能力难道会比他差吗？我已经够富有了，不需要再靠富家女！”夜博宇一想到这事，满腹怒气再度上扬到喉咙，吼得满屋子都是回音。
夏豆蔻连忙拿过她放在床头柜的水递到他唇边。
夜博宇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水。
“你也不能怪夜叔，他也是希望你多一点选择。毕竟，我之前也希望你可以多一点选择，总是要走过一圈，才会知道什么是你最想要……”
夜博宇抢过她手里的水杯，重重地往床头柜一放。
“你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根本不在意我？”他瞪着她，话像子弹一样地激射出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找理由拒绝我？我的专一对你来说，难道是缺点吗？还是你希望我骑驴找马？还是骑驴找马的人是你？你不满意我吗？所以，才一直不愿意给我承诺。”
他抓住她的肩膀，手掌因为不自觉的用力而晃动着她。
夏豆蔻身子瑟缩了一下，在他的掌下像娃娃一样地任由他摆布，完全没抗拒，只是睁着眼默默地看着他。
“回答我的问题！”夜博宇握着她肩膀命令道。
“回答什么？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她轻声说道。
“我如果清楚，老早把你娶进门，让你生三、四个孩子了！”夜博宇想到这事就一肚子火，火冒三丈的脸庞直逼到她面前。
她捧着他的脸，额头轻抵着他的，鼻尖与他轻触着。
“我希望我们的婚姻可以得到夜叔和我妈的祝福。如果夜叔这么反对我们，我怎么有法子安心地和你在一起呢？”她说。
“我们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和你结婚的人是我。”他呼吸着她的发丝香气，怒气这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我不想我的生活永远只是两人世界。你不觉得我们和夜叔及我妈的关系太疏远吗？因为我们老是沉浸在两人世界里，我想我们该走出……”
“他们两个自己也忙到不行，家庭关系不亲近这事难道要怪到我头上吗？还有，对我爸来说，家庭只要不反目成仇，亲子关系并不重要。”夜博宇没好气地说道。
“你气他对家庭这么漠然吗？”她抚着他的发丝，望着他沉郁的神色。
“我对他没感觉，他已经在我生命里缺席很多时刻，我没必要现在才为这种事烦恼。”夜博宇冷冷地说道。
“都皱眉了，还说不烦恼。”她叹了口气，揉揉他的眉间。
“该烦恼的是我爸。他可以对我下最后通牒，我也可以对公司撒手不管，钱可以再赚，我不稀罕。”冷冷一哼。
夏豆蔻抚着他的手臂，知道他对于夜叔想以事业来压制他一事，感到极度不满。这男人硬得像石头，硬碰硬绝对只会落得伤重下场。
“我相信你可以轻易地另起炉灶，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们的关系而和夜叔反目成仇……”她还是尝试着想说服他给夜叔机会。
“笨蛋！他若对我有正常的亲子之情，就不该拿公司来压我，也该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总之，我们明天就去公证。”
“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不用急于一时证明。夜叔会想让你去相亲，也是因为望子成龙……”
夜博宇浓眸一瞪，这几日的疲惫和怒意顿时一涌而上。
原本想对她诉苦，想得到认同的心情，如今却被她一桶又一桶的冷水给浇熄。他受够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在考虑别人！我应该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啊！我在乎了你六年，希望的不过就是你对我也有同等的在乎，结果呢？你对谁都面面俱到，唯独对我很糟！”夜博宇怒火一起，用力拨开她紧抓着他手臂的小手。“我自动离开，这样你满意了吗？”
夜博宇转身走开，用力地踹开房门。
夏豆蔻光着脚丫，追了出去。
“回去你房里，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跟你说话！”夜博宇头也不回地低吼出声，重重地走下楼梯。
夏豆蔻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
砰！
几秒钟后，大门被重重地甩上的声音，吓得她惊跳起身。
夏豆蔻倚着墙壁，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抱着双膝，把脸颊埋入其间，无声地喘息着。
就是因为很爱很爱，所以才会希望他的一切都很圆满。他嘴里不说，但心里还是在乎着夜叔的，否则情绪不会如此激动。
况且，她失去过父亲，知道那种遗憾，所以才希望他好好珍惜啊。
夏豆蔻望着楼梯下方，只希望他快点回来听她解释。
她处理的方式或者不够好，让他觉得不被重视，可他只要静下心来，就应该懂得若不是因为他，她又何必那么在意夜叔的感受。
她根本不在乎夜叔把公司给谁，她只在乎——
夜博宇何时会回到她身边！
＊＊＊
隔天，不小心在地板上睡着的夏豆蔻，是被冷醒的。
她挣扎地坐起身，腰酸背痛地去敲夜博宇的房门——
他房里没人。
她一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多。她怕吵到他睡觉，不敢打手机找人，硬是强迫自己等到八点，才拨电话给他——
夜博宇手机关机。
他是存心不跟她联络的！夏豆蔻冒出冷汗，她急得团团转，明知今天是不必上班的星期六，却还是打电话到公司问警卫处，要他们看看夜先生有没有到办公室。
警卫说办公室没人。
夏豆蔻一急，整个人头昏眼花了。她拖着身子，强迫自己下楼到厨房吃点东西，喝了一杯咖啡。因为她头痛欲裂，觉得随时要感冒了。
夜博宇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不曾关掉手机不与她联络过。
“也许只是手机没电。”她坐在餐椅间喃喃自语着。
不！夜博宇因为在世界各地跑，怕她联络不上他，所以总是会随身携带备用电池。
所以，他只是不想接她的电话……
啪！大门突然传来被推开声音。
“你回来……”夏豆蔻蓦起身，手肘撞到桌角，痛得她掉出眼泪。
但她忍着痛，连停顿半秒都不曾，便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夜国维站在大门边，看着一脸憔悴的夏豆蔻。
“对不起，我以为是博宇回来了。”夏豆蔻整个人像消气的气球，无力地后退了几步。
“博宇呢？”夜国维问道。
“他昨晚出去，就没回来了，手机也找不到人。”她小脸惨白地低声说道。
夜国维皱着眉，完全想不出儿子可能会去的地方。
“你们吵架？”
夏豆蔻点头，小脸却就此泄气地垂在胸前。她走到沙发边，顾不得失礼，便无力地坐了进去。
“你把我们之前谈的事告诉博宇了？”夜国维脸色一沉地说道。
夏豆蔻扬起布满血丝的眸子看向夜叔。
“如果我说了，博宇的怒气不会是发在我身上。”她说。
夜国维看着夏豆蔻一脸的憔悴，猜想应当她没有马上同意博宇的交往要求，或者还说了些要博宇以事业为重之类的话，所以两人闹得不愉快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早晚都会回来的。”夜国维装出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
“如果我不找他，他是不会回来的。”夏豆蔻轻声说道。
夜国维一听，眉头立刻打成两道结。
“他早晚都是要进公司上班的。”他说。
“夜叔，他不进公司，还是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这是他的能耐。”就是因为清楚他的个性，所以她才会这么着急。
“他是孩子吗？这是耍什么脾气？”夜国维推推眼镜，不满地说道。
“他可能会任性地不进公司，但他不会搞砸事情。”她说。
夜国维看着夏豆蔻，从她始终没松开的眉头，知道她其实很担心。
夏豆蔻是最了解博宇的人，如果她把事看得那么严重，那么代表博宇就有可能从此不回家、不进公司。
“大男人还为了感情这种事想不开？感情有那么重要吗……”夜国维沉入沙发里，喃喃自语着。
“夜叔，他会回来的。我会找到他的。”夏豆蔻倒了杯温水给夜叔，自己则走进厨房，继续努力于找人一事。
夜国维看着杯子里的水，听着厨房里传来夏豆蔻的声音。
“吴经理吗？我是夏豆蔻。对……不好意思……夜先生家里刚好在装潢，可他忘了交代他住哪间饭店，手机又没电了，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住房名单……没有吗？谢谢。”
“学长，我是豆蔻。上回真的很谢谢你替我们法国客户安排的地瓜拔丝桌边表演，他们前几天还在赞不绝口呢……是，夜先生刚回国呢，不过有点小事情要麻烦你……”
夜国维听着夏豆蔻用稳定口气，连打了两通电话。
“谢谢学长，请先不要打扰他。他刚回国需要休息，我两个小时后会到，方便的话，可以请厨房先帮我准备早餐——两个炒蛋、两份培根、一篮牛角面包、一壶热咖啡和一颗苹果切片。王大哥，真的非常非常谢谢。”
夜国维起身朝厨房走去，发现夏豆蔻在手机这头认真地点头鞠躬。
“夜叔，没事了，他住在C饭店里。”夏豆蔻挤出笑容对他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会住在那里？”夜国维问道。
“之前安排客户住宿时，他陪我去看过几家饭店，有两家他很欣赏，还说有空想去住住。我只是正巧猜中罢了，我现在就到饭店去接他回来。”夏豆蔻声未落地，人便急忙忙往楼上走。
“麻烦你了。”夜国维停顿了一下后，低声加了一句。“谢谢。”
“夜叔，你别谢得这么早，我怕他回来的代价，不会是您所乐见的。”夏豆蔻停顿了下脚步，眼神坦白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夜国维推了下眼镜，觉得头皮发麻。
“您对他说过，如果他不娶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就不让他接班。我想他愿意和我回来的代价，一定就是要我选边站……”
“反正，他根本就不在乎那间公司，他靠自己赚的就能撑起一片天，我的公司在他眼里只是九牛一毛！”夜国维气得发抖，板起脸打断她的话，觉得独生子根本是来让父母烦心的。
夏豆蔻静静地看着夜国维，轻声地说道：“夜叔，博宇确实不在乎家产，但他在乎您。”
她对夜叔一颔领之后，转身跑回楼上打理自己，准备想法子把夜博宇接回家来。
她当然也想他们父子和乐，可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夜博宇伤心！
夜国维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坐回客厅沙发里想着夏豆蔻的话。
夜博宇在乎他这个爸爸吗？如果真的在乎他，为什么不在乎夜氏顾问公司？那是他留给儿子的最大资产啊。
那么若是没有夜氏顾问公司，他和儿子的亲子关系还剩什么呢？夜国维一忖及此，额冒冷汗，心头霎时一惊。
这便是父子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