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净文从没觉得老天爷不善等她,即便是她已经知道了妈妈欠了地下钱庄五十万,却已经本金带息地变成八十万时,她也没怨过谁。
因为是她自己无法对家里的苦难视若无睹,所以才选择了要挺身解决家人问题。因为老天爷至少还给了她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收下了老夫人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方净文只是回家发了一顿脾气,气妈妈为什么又让这个家陷入困境。她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她只是为了想帮家里赚回房子头期款,并信誓旦旦地说下次再也不会赌博。
她不相信妈妈,因为当她拿出钱来,要妈妈签下一份从此债务与女儿不相关的文件之后,妈妈眼睛里不但没有疚意,甚且还闪过一丝侥幸。
她知道妈妈并没有真正把赌博这事放在心上,尤其是在妈妈认定这钱也是邝野拿出来的之后。
方净文趁着妈妈不在时,告诉爸爸自己将来的决定,也请他务必为她保密,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方建国被女儿的决心吓到,举手对天发誓会对她的计划守口如瓶。
之后,她去拜访雇用她好几年的面包店老板,与他长谈了一个小时,还磕了一个头之后,她知道最难的那关已经度过了。
那一刻开始,方净文决定她要更加认真地爱着邝野。
于是,她会在他清醒时给他一个吻,她会在相互依偎时,告诉他除了脾气坏之外,他有多么的好。在缠绵之后,被他搂在怀里时,她也总是会呢喃着“我爱你”。
邝野在家皱着眉与发脾气的频率开始大幅度地减少,但一捉到机会,还是忍不住逼问她在法国学校的一切。
方净文给了学校名称,但每回他问得更多时,她也就是回以一句“你现在是要跟我求婚吗”来搪塞一切。
所以,邝野每一回总会发火,抱怨她给的时间太短,抱怨她居然要他半年都不许与她联络,抱怨她明明知道他除了婚姻之外,什么都可以给她,他会一直抱怨到她吻住他的唇为止……
在这样的来回煎熬下,时间走得飞快。只剩下一个星期,方净文便要离开了。
此时,方净文坐在书房长沙发里,看着躺在她大腿上睡着的邝野,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发。
她也不想走,只是她不走,她的家人会拖垮她的人生,而他也有属于他的家庭课题要面对。
她咬住唇,眼眶浮上一层水气,她很快地眨干,因为不想泪水挡住看她的视线。
叩叩——
门上传来礼貌性的两声敲门后,上官喜丽旋即依照上班时的规矩走进书房。
他们药厂在台湾分公司不大,邝野于是习惯在书房里办公。
“老板……”上官喜丽无声地问道。
方净文指指腿上的他,上官喜丽噗地笑出声来,大胆地上前一步。
老板睡到嘴巴微张时,看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这是老板要我拿给你的,美国糕饼学校的简介。”上官喜丽把东西放到方净文手边。
“放着吧,谢谢你。”方净文连看都没看简章一眼,知道他仍然不愿放弃,只是更让她难受而已。
我敢打赌,你前脚才出门,老板后脚就会跟到法国。上官喜丽说道。
“他不会的,因为他是半年内来找我,我从此便不会再理他,我说到做到。”方净文用指尖拂过他的脸庞,轻叹了口气。
“老板答应了?”老板岂是那么容易被摆平的人。
“不然啊?你有更好的方法吗?”邝野突然睁开黑眸,凶恶地瞪向上官喜丽。
“没有。”上官喜丽即刻立正站好。
“没有建设性的人,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反正你也只是在睡觉……上官喜丽在心里嘀咕道。
“邝野……”方净文皱着眉,暗示他说话语气不要老是这么冲。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邝野瞪了秘书一眼。“这样够客气了吗?”
“客气、客气,非常客气。”上官喜丽识相地退了场。毕竟,近来与方小姐离开话题有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在老板这里演成狂风暴雨。
“你喔……老是一副要找人算帐的口吻,谁敢接近你。”门才关上,方净文马上拉了下他的耳朵。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会客气点。”
她没响应他的问题,揉揉他的头发,柔声地说道:“睡了一场午觉,该起来做事了,不是说要看新药的研究数据,不是说要跟成立台湾研发基金会的人讨论资金吗?”
“让我多睡一下会怎么样!那些事我不能晚点再处理吗?”邝野眯起眼睛,不高兴地直发飙。
方净文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瞅着他,让他知道他发脾气也只是徒增喉咙痛而已。
“只是半年不见面而已。”她说。
“你知道半年会有多少变量吗?”他就有可能会心痛到死掉!
“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她抿紧辰,慢慢地别开头。
邝野知道这样的姿态,代表了她接下来的不予响应。
“念书给我听。”邝野很快地拿起身边的一本书,塞到她手里。
方净文看着那本《20世纪少年》漫画第五集,脸上的薄冰很快地被敲碎。
“哪有人念漫画书的?”她用漫画打他的头。
“你又不会念药学周刊,当然就只能念漫画书。”他就只看这两种东西。
邝野仰头看着她细致的脸庞,抚着她的下巴,该说的话他都已唇舌费尽。现在能做的事似乎只有默默地看着她,等待她离去。真该死!
“不许再骂人。”方净文一看他开始皱眉,马上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很快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约你外婆明天跟我们一起吃早餐。”
“你以为多试个几次,我和她之间就会天下太平?哈,少作梦了。”邝野不客气地嘲笑了一声,把她的手拉到脸颊边贴着。
“我只是希望能多个人关心你。”至少,老夫人现在以为她收下了支票,代表了她打算要成为邝野的情妇,所以对她的态度还算和缓。甚至听闻她要去法国一事,老夫人也都把它当成一种好的欲擒故纵手段。
“我只你一个人。”
“那你就得耐心等待。”半年后,她家人应该得到的该有的教训了,他对她的在乎应当也淡了,也许他也会遇到更好的女人……
“我不喜欢你脑中此时的想法。”邝野坐起身,握住她的下巴,板着脸说道。
她睁大眼,发现他们竟有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她把脸埋入他的颈子里,拚命压抑着自己想说出实话的冲动。邝野好不容易走到人生巅峰,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坚持要她而被老夫人逐出家门,一切重新再开始。
“我真想掐死你……”发现她还是不肯说出真正想法,她恼怒地大吼一声,紧紧地抱着她,不让两人之间有一丁点缝隙。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吵架,好不好?”她哀求地看着他。
邝野狠狠吻住她的唇,大掌扯开她的衣服,直到爱火燃烧掉彼此的所有想法,只剩下最诚实的身体语言为止。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已经让人在她说的那间法国学校附近找了房间,她说不准见面,可没说不准他看她。他虽然极度不爽她竟然会为了学艺而值得抛下他,但他这辈子是缠定她了!
星期五早餐桌上,是邝野第四次跟黄碧玉分据长桌两侧,而方净文则坐在他的身边。
邝野横眉竖目,一脸要跟外婆谈判抢地盘的凶样。
马的,明明方净文只剩三天就要离开了,他干么还要跟外婆分享她?他又干么要昨晚答应她,在她离开之后,会为他和外婆之间的关系而努力?
“我不要吃这个东西!我不是牛!”邝野把生菜往外推,嫌恶地抿了下嘴角。
“对啊,你不是倒霉的动物,一早就要被人吃。”方净文揶揄着他盘子里的培根,又把生菜色拉拿回手边,挟了一些到他餐盘里。“你肉吃太多了,把青菜吃掉。”
“不要,除非……”他邪气地笑着,旁若无人地朝她俯低。
“不准讨价还价。”她叉起一块苹果放到他嘴里。
他冷哼一声,乖乖咽下苹果,不情愿地戳起讨厌的青菜,唏哩呼噜地全吃光。
“你工作一忙,肩颈又那么僵硬,肉吃太多会让胆固醇过高……”方净文倒了杯果汁到他手边。
“你在心疼啊?”他得意洋洋地一笑,毫不在意地在外人面前表达爱意。
“吃东西。”方净文红了脸,低头吃她的蜂蜜麦片粥。
“吵死了。”黄碧玉把餐盘往外一推,皱眉说道。
“嫌吵,就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邝野不客气地说道。
“用餐时安静是上流社会的必要守则。”黄碧玉说道。
“谁告诉你我上流了。”邝野马上一脚箕踞在餐椅上,用一种粗鲁的动作开始大声用餐,完全忘了他之前的承诺。
方净文看了脸色发青的老夫人一眼,她一手放在邝野不雅地踩在餐椅的大姐,一边笑着指着老夫人的餐盘说道:“你们两个连挑食习惯都一样——青菜都不吃。”
黄碧玉冷哼一声后,优雅地拿起餐具,把青菜一口一口全咽了下去。然后,再叉起一块苹果入口,试图把青菜全咽下去。
邝野看着外婆,想笑却只是勾起唇角,然后他才一个不注意,跷起来摆椅子上的那只腿,就被方净文给拨了下去。
“老夫人,你早餐后有没有空?”方净文问道。
她不会如老夫人所愿,当邝野的情妇或怀上他的孩子,但她至少该尽力让他们的关系再和谐一些。
“有什么事?”黄碧玉问道。
“我和邝野要做甜甜圈,你想不想一起试试看。”
“喂,你找她干么?”邝野大大不爽地抗议道。
“我根本不想做那些粗活。”黄碧玉不客气地说道,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嫌恶。
“是啊,你没为你女儿煮过一顿饭,到她根本没感情,现在又怎么可能会没事洗手做羹汤。”邝野不客气地说道。
“我如果对她没感情,她私奔的时候,我又何必派人去找她?”黄碧玉冷冷地回道,第一次愿意与他谈起他的妈妈、她的女儿。因为现在有方净文在场,她知道这个小女人会为一切的争执打圆场。
“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若不是你对她不闻不问,我妈不会因为没钱错失治疗黄金期而死掉!”邝野一拍桌子,猛然起身。
“我拿钱给你父亲,他不收我有什么办法。”黄碧玉皱起眉,不客气地说道。
“你说谎!”邝野用力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怒视着她。“你只拿了钱要他离开我妈。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你想说什么都随便你。”
“我从不说谎。”老夫人脸色一变,看了看护一眼。
看护马上过来扶起她往外走。
“你认为我会相信一个从不提起死去女儿的妈妈……”邝野追上前一步,看着黄碧玉年迈背影,一个想法窜过他的脑子,让他闭上了嘴。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所以不敢提起。”方净文拉住他的手,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黄碧玉身子一颤,继续在看护的扶持下往前走,消失在门外。她一点也不想记起那个让她哭干的眼泪却死都不愿认错的女儿她当年知道邝野无依无靠后,忍不住出手接应了他,已经是打破她的所有原则了。
邝野脸色青白地紧握住方净文的手,后背窜上一道冷汗。
“那表示我白白恨了她十年吗?”他颤抖地说道。
“那表示你们之间会有更好的开始。”方净文捧住他的脸,心跳得比他还狂急。
她听见了破冰的声音,老夫人和邝野都可以更好的……
“老夫人!”外头传来一阵惊呼。
邝野心一恸,立刻拉着她的手跑了出去,但他却看到——
老夫人昏倒在地上,而看护正在测她的呼吸。
他疾冲到外婆身边,一测到那微弱呼吸,他便指尖发冷地解开她的旗袍领,方便她呼吸。
“你给我醒来。”邝野低声说道。
、方净文冲到电话边,拨叫救护车。
“起来骂我啊!不准你什么事都没交代清楚,就给我离开!”邝野大吼一声后,急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不想这样失去外婆。她虽然说话刻薄、爱泼他冷水,可在他学习及参与公司营运的过程中,她却从未对他的决定设限,总是放手让他去做。他知道他能走到今日成就,她实在功不可没……
“醒来……醒来……”邝野哽咽地低语。
黄碧玉蹙了下眉,发出不适声音后,她抓住喉咙,发出喘不过气的声音。
“好像噎到了。”
看护才说完,邝野马上扶起外婆,站到她的身后,右手握拳、左手包住右手地摆出哈姆立克的急救姿势,将拳头放至她胸膛剑突下方用力挤压了好几下。
你一定要没事、要没事!邝野在心里拚命祈祷着。
老夫人嘴里咕哝了一声,干呕了几声后,吐出一小口苹果及青菜后,这才缓缓张开眼睛。
“马的,你吓死我了。”邝野粗暴地说道,但惨白脸色却骗不了人。
“谁吓得死你?”黄碧玉看着他,唇角露出一个像笑容的弧度后,她侧过头,用力咳嗽了起来。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快点催一下!”邝野拍着外婆的背,对方净文说道。
“我没事了,只是噎到。”黄碧玉抿着嘴,认为这样就送医,未免太丢脸。
“你给我进医院检查!天知道你刚才是噎到呛到,还是心脏有问题,我们之间还有一堆恩怨要处理,别以为年纪大就可以装傻……”邝野嘴里不停叨念着,却已抱起了外婆走到客厅沙发。
方净文站在一旁,看着黄碧玉近乎微笑的平静面容,她咬住唇,眼泪却不停地流下。
危机便是转机哪,能够看见他们开始一段新关系,她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当天,老夫人在邝野坚持下进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除了血压偏高之外,找不出任何昏倒原因。
医生也认为老夫人是因为异物卡在喉咙,所以才发生短暂窒息现象。因为老人家经常有这类毛病,便连医生的母亲都发生过这种状况。
两日后,老夫人出院回家之后,厨子熬了鸡汤清粥送到她房里。
“吃慢一点,吃完记得喝水。”邝野把东西端进去后,凶巴巴地交代道。
“对长辈说话语气不可如此粗鲁。”黄碧玉教训道。
“只会嫌我粗鲁,你连吃个东西都会噎到,难道就比我高明吗?”邝野不客气地和她斗嘴,因为知道这样会让她精神变好。
“我是年纪大,你是粗鲁,两者不可相提并论。”黄碧玉冷哼一声,表情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地寒漠。
“是,老人最了不起,可以随便骂人……”
“邝野,麻烦你去请厨师打两杯果汁,然后拿上来,好吗?”方净文轻捏了下他的手,柔声地问道。
他看着原本应该在明天离开,却没有打包迹象的她,当然乖乖听话地转身离开。外婆的住院,应该还会让她再多住个几天吧,现在还是先顺着她一点好了。
“他很担心你。”邝野一离开,方净文马上坐到老夫人旁边。
“他是担心我走了,遗产来不及交代。”黄碧玉嘴硬地说道。
“好不容易气氛好一点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方净文水澄的眼直视着老夫人。
“怎么?你现在已经以我们家媳妇自居了。”
“我从不贪求。”方净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黄碧玉扶着床头,慢慢坐起身,瞪着那张支票。“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想取消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这是一张一百万的支票,我现在还给你,谢谢你的帮忙。”方净文把支票放在老夫人手里,并鞠了一个大躬。
“你哪来的钱还我?”黄碧玉收起支票,怀疑地看着她。
“我没能跟邝野拿钱。”她直觉地反弹说道。
“你如果会跟他拿钱,早就拿了。你的钱哪里来的?”她不想方净文四处筹钱,毕竟她的用意原本就不是要为难方净文。
“我跟我以前工作的面包店老板借来的,但是我会还他的。”她挣扎了很久,才决定跟老板借钱的。
她原本是不敢抱太大期望的,没想到面包店老板却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他说,相处几年下来,他知道她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他相信她会还钱的。她当下哭出声来,这才知道自己的努力从来没有白费过。
“我不缺这笔钱,你先把钱拿去还你老板。”老夫人说道。
“谢谢老夫人,可是我快离开了,一时之间没法子还你这笔钱。”方净文很感激她,却仍然摇着头。
“你会回来的,不是吗?”黄碧玉追问道。
方净文轻轻一笑,什么话也没回答。
“果汁来了。”邝野端着果汁,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净文帮忙把果汁送到老夫人手边,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我要去银行处理一些事,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在这里陪你外婆,要是陪得不够认真,我晚上就不陪你吃饭。”
“你还可以再嚣张跋扈一点,最好拿我外婆当榜样。”邝野冷哼一声,一时还是改不了嘴坏的习惯。
“邝野……”方净文皱起眉,戳了下他手臂。
邝野马上从善如流转向外婆。“你快点喝果汁,董太太说现打果汁要在十五分钟内喝掉。”
方净文亲了下他的唇后,转身离开了他们。
方净文就那么离开了!
除了一个随身皮包外,她什么也没带。
邝野陷入疯狂,他打电话给她,她没接手机。他请朋友调查了出境记录,却发现方净文仍然在台湾。他请人追踪她预订要就读的糕饼学校,却发现她根本不在这期学生名单之中。
她骗了他,她是存心要逃走了!
邝野气炸了,坚持翻天覆地也要找出她来,只是,就在她离开三天之后,邝野正准备到她家找人前,她妈妈就已经先找上门,带着一脸谄媚想借钱的笑容说是要找方净文。
邝野臭骂了她一顿,把人赶出家门后,并冷冷告知他下星期即将要回美国的消息。她妈妈找不到女儿,身上又缺钱,一时竟慌得在他家大哭大闹了起来。
邝野将她赶了出去,多少懂得方净文要离开的原因了。她若不离开,她妈妈会像一声缠在她身上的大石头,她会被逼到溺毙的。
但她为什么不能求助于他,他和她之间还需要见外吗?
邝野一忖及此,火气就大到几乎可以拆掉整间房子。
就像刚才上官喜丽不过是拿了行程表,告知他后天要飞回美国的班机时间,也能引发一阵世界大战。
他当场把咖啡杯往墙上扔,吓得秘书逃之夭夭。
“该死的!”邝野把行程表揉成一团,用力往地上一扔。
门被敲了两下,邝野还来不及骂人,黄碧玉就已推门而入了。
邝野板着脸,蓦地别开头——现在谁来安抚他都没有用。
“你知道方净文母亲来找你之前,还曾经欠了地下钱庄八十万的事情吗?”黄碧玉劈头说道。
邝野的愤怒被冻结,马上转过了身。
他听见外婆说着方净文母亲欠债的原委,他听见外婆说着当她对方净文提出当他情妇的提议时,方净文有多愤怒,又有多怕他受到伤害等等诸事。
“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才告诉我?”他瞪着外婆,兴师问罪意味极浓。
“我们关系好不容易和缓一点,我不知道我先前曾对方净文做出的提议,会不会再次让我们的关系降到冰点。”黄碧玉老实地说道。
邝野看着外婆不自然的表情,知道骄傲如她,必须放下多大身段才有法子说出这些话。
“谢谢……外婆。”邝野嘎声说道。
黄碧玉没预期他会叫她一声外婆,她瞪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看得出年迈的手背,她握紧拳头努力地想止住颤抖。
“你不舒服吗?”邝野立刻上前问道。
“我没事。”黄碧玉抬头看向孙子。“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对她的提议生气,因为那听起来确实是自私地顾及到我的需要。”
“你还记得公司有个原则吧——知道错了,勇于认错,就会再次给予机会,对吧?”邝野一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
黄碧玉松了口气,终于能正常地呼吸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如果她只是怕她妈妈无止尽的债务连累我,她可以和我一起到美国的,她妈妈找不到她,自然会得到教训。她知道我虽然不婚,但我会把她放在我心里的第一位。”邝野扯着头发,突然踢着墙壁,忍不住大声诅咒了起来。“该死的,我怎么会到现在才清楚,和失去她比较起来,结婚其实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的不婚,是因为要跟我对峙,不是吗?”
邝野颓下肩,无力地点头。“我现在才知道放不下仇恨,居然会带来这么多不快乐。”
“我想方净文除了不想她的家人连累你之外,恐怕还更害怕你会因为坚持要跟她在一起,而被我逐出家门——就像你妈妈一样。”黄碧玉哑声说道。
“她晓得我和你的关系后来好一点了……”邝野摇头反驳这个说法。
“她既然爱你,就不会冒着任何让你失去现有成就的风险。”
“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啊,她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邝野瞪着地板,头几乎颓落双膝之间脑中思绪愈来愈清醒。
外婆的话没错,方净文不会舍得他再度吃苦。每一次,当她听到他现有成就时,她总会露出母亲一样的骄傲目光,然后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他有多棒……
她不要他吃苦,那她吃的苦又有谁来体谅呢?
邝野低喘着气,要不是因为房内没有东西可摔,他是真的还满想要大闹一场的。
“如果我们早一点和解,这一切问题就不存在了。”黄碧玉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现在是绝对不会逐你出家门的。”
“谁要你老是那么固执。”他苦笑地说道。
“你就比我好吗?”
“这是遗传。”邝野不客气地回嘴道:“哼。”
祖孙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笑了。
“耐心点吧,半年后,她总会回到家人身边的,你到时候再去找她。”黄碧玉扶着沙发要起身,邝野急忙上前搀住她身子。
“什么叫‘她总会回到家人身边’,是‘她总会回到我身边’。”邝野说道。
黄碧玉一挑眉,没接话。
“没错,我不等半年。”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明天就要登报纸跟她求婚,逼她现身。”
“那样不会让她现身,只会让她家人把你当成大肥羊,埋怨她有了有钱对象,却对他们的苦难不闻不问。”黄碧玉实际地说道。“她离开半年,家人尝到苦头,知道必要时她可以完全置之不理,就不敢太嚣张了。”
邝野低头看着外婆,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道理。他咬紧牙关,恍若他已经吃足了分别半年的苦头了。
“半年……”他长叹了一声。
“半年不过一百八十天,有骨气就趁现在再闯出一番成就来。半年后,我给你一个月的假回台湾,让你光明正大地娶她进家门。”
邝野看着外婆,一时之间还没法子消化这个消息。
“你不是最讲究什么见鬼的门当户对吗?”邝野黑眸泛着异常亮光,却仍出口揶揄着她。
“如果你愿意为了她而改变不婚,门当户对这回事,就……管他去死吧!”黄碧玉学他挑眉,用邝野的口气说道。
邝野大笑出声,弯身给了外婆一个用力的拥抱。
“明天记得拿支票还给面包店老板。”黄碧玉提醒道。
“是。”邝野立正站好,恭敬地对她行礼,并且抚起外婆走回房间。
他相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但他也相信,如果不是方净文选择了离开,他和他外婆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融冰。
如果方净文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那么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等待她遵守承诺回到他身边,等待这半年飞快地度过……
但,如果她半年后没出现呢?
邝野握紧拳头,告诉自己——
如果她半年后没出现,他管她的家人悔不悔改,他肯定要把事情闹大,好让全台湾都知道方净文是他邝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