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主动踏进魔界寻魔的燕吹笛,板着一张脸孔站在浓密的魔林中,无视身旁轩辕岳那双写满迷思的眼眸,不时投映至他的脸上,他只是两手环着胸,老大不痛快地瞪看着在他约定的时间来到此地与他见面的另两只魔。
生平头一回踏入魔界,也是头一回见着燕吹笛家人的轩辕岳,在燕吹笛迟迟不愿出声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怀疑地看着眼前年纪不像父子站侄,却像三兄妹的三只魔。
在气氛冷猜到一个极点时,站在对面那一方,身为陪客的申屠梦先是对燕吹笛睐了睐眼,“不叫人?”
燕吹笛才不赏脸,“我可没承认那老家伙是我爹。”他都不认那老头了,干嘛要认她?
“不怕我把你的梦说给姓轩辕的听?”她坏心眼地来到他身旁,在他的耳边响声轻问。
脸色登时变青的燕吹笛,在她威胁的美眸下,不情不愿地开口。
“姑……姑姑。”他会讨厌这些姓申屠的不是没原因的。
“乖。”她拍拍他的脸颊,心情愉悦地踱回脸色也很臭的老弟身边。
沉默再次降临午后的林间,双方再无交谈,在一旁等了很久的轩辕岳,忍不住催促着看似心情恶劣至顶点的燕吹笛。
“大师兄?”他忘了他们辛苦地赶来这是有正事要办吗?
申屠梦也以肘蹭蹭申屠令,“说话啊。”
“有什么好说的?”申屠令没好气地撇着嘴角,正眼也不看对面的小冤家一眼。
她只好改问向另一人,“燕小子,你大老远的跑来魔界,不会就只是来同我们对看的吧?”
压根就不想开口求申屠令的燕吹笛,僵着一张脸,也是一声不吭。
眼见令她头痛的噩梦又再重新上演,气得牙痒痒的申屠梦直站在原地猛跺脚。
“拜托你们就认了对方行不行?都几年了?这把戏你们还玩不腻呀?”这对父子真的有病!
“哼!”一人一魔各自把头往旁边一甩。
不明内情的轩辕岳,在满怀挫败的申屠梦走至他身旁时,错愕地以指指向那对似乎不太对盘的父子,“他们不认彼此?”
燕吹笛大刺刺地把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承认过他是我爹!”
“我也没认过那种儿子!不落人后的申屠令也有样学样。
“哈,你都听到了,事情就是这样。”忍住翻白眼冲动的申屠梦,在轩辕岳呆怔在一旁时,无奈地朝他摊摊两掌。
“你给我离他远一点……”猛然惊觉申屠梦就近站在轩辕岳的身畔,深存危机之感的燕吹笛,忙不迭地挤站至他们中间将她给推远些。
美人的柳眉微微往上轻耸,“怎么,碰不得?”都还没摸到一根寒毛呢,他在紧张什么?
“就是碰不得。”对她扮了个鬼脸的燕吹笛,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转向申屠令,“告诉那老头,那些魔不是雷颐杀的!”
“他说——”被充当成传话人的申屠梦,方启芳唇,声音即马上被另一阵响雷益过。
“告诉那小子,老子没空管别人的闲事!”
“他说——”申屠梦只好回过头,准备聆听下一阵惊雷响起。
握着拳头的燕吹笛,气跳跳地朝他开吼。
“喂!老头,你讲不讲道理啊?”为父不尊,怪不得他当不了人家的老爹!
没跟他客气的申屠令,说着说着也挽起了衣袖。
“冲着你这副臭不拉叽样,本魔就是不讲!目无尊长,怪不得皇甫迟要把他给踢出师门!
“好了,都别吵了。”饱受五雷轰顶的申屠梦投降地举高两手,“我知道你们来这是想问什么,也知道那些魔是谁杀的。”为什么他们每次见面,就一定要这样残杀无辜?
“你怎知道?”被视为无物,始终被晾在一旁的轩辕岳,终于逮着了机会发言。
赫然察觉轩辕岳外貌斯文秀美的申屠梦,当下漾着甜笑,刻意以勾人心魂的媚眼朝他眨了眨。“我见过凶手啊。”目前仍在魔界中幸存的弯月主人可能就只剩她这么一只魔了.那日要不是她跑的快,知怕下场也会跟其他魔差不多。
额间青筋直跳的燕吹笛,直接以一巴掌推开她的脸,“凶手是谁?”“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被坏了好事的申屠梦,边揉着脸蛋边问。
燕吹笛两手环着胸.“你想怎么样?她不会是要他去替她找来一箩筐的男人供她当点心吃吧?
不贪心的申屠梦.只是微侧过芳容,不怀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起轩辕岳。“你休想!”浑身泛过一阵冷颤的燕吹笛,赶紧把即将沦为食物的轩辕岳给拉过来怀里藏着。“大、大师兄?”一头雾水的轩辕岳,不解的看着他张牙舞爪的防备样。燕吹笛郑重地向她警告,“不准你打他的主意,也不准偷他的梦!”开什么玩笑,被她沾上后,轩辕岳就会被她啃的只剩一堆骨头了。
她满面遗憾,“可惜了,是头肥羊……”难得有个美男自动送上门来,不吃太浪费了。“把脸转过去,不准看着她知不知道?”深怕轩辕岳的定力不足,燕吹笛紧握着他的肩头向他告诫。“为什么?”从头到尾还是没弄清楚状况的轩辕岳,茫然的对他眨着眼。“因为你会被她拐走。”那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不多加提防着点不行。
耿直的轩辕岳愣愣地点着头.“噢……”拐去?
“臭老头!处理好了轩辕岳后.不想耽搁时间的燕吹笛,一手指向申屠令的鼻尖,“今日我是来告诉你,雷颐这件事,我不希望见到魔界或是妖界插手!”磨牙霍霍的申屠令.一口老气怎么也咽不下。
“明明就是来求我的.居然还给我摆副嚣张样……”瞧瞧他那是什么态度?谁生了他谁就欠他吗?“忍忍忍,忍着。”申屠梦在他激动地想冲上前时,两手环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后拖。
气炸九重天的申屠令大声嚷嚷:“什么忍不忍?不能忍啦!”
“不能忍还需再忍。”她很现实地提醒他,“别忘了你就只他这么一个独子。”要是一个不小心把他给吃了,那么他们申屠家的香烟就要断了。
还等着他回答的燕吹笛,拿乔地抬高了鼻孔。
“老头,你到底帮不帮忙?”给他机会他还不领情?
“我……”横竖就是应不下来的申屠令,挣扎了老半天,硬是开不了口。
申屠梦小小声地在他耳边叮咛,“咱们这一族会绝后喔。”
“咱们走!”不吃闭门羹的燕吹笛,随即拉过还站在原地试图弄清楚状况的轩辕岳。
“臭小子!”不得不妥协的中屠令,冲着他的背影大叫,“魔界不会出手,妖界也不会多管闲事,剩下的三界,你们自个儿看着办!”他当年没事生这个儿子干什么呀?
连句谢词也没有的燕吹笛,冷睨他一眼后,直接拉着轩辕岳准备离开这令人一刻也待不下的魔界。
向来当小人当惯了的申屠梦,在他俩转身一走,立即动作飞快地扬起一指,对准了燕吹笛的背后朝他勾了句,勾来一朵梦火后,她将梦火盛在掌心里,走至一旁无风的大树边蹲下,专心地研究起侄儿最新的梦境。
“也让我瞧瞧。”其实也很想知道燕吹笛内心世界的申屠令,忙蹲在她的身旁凑过脸来。
“我认为……”看了梦火后面色如雪的申屠梦,合上掌指将梦火在掌心中握熄。“你不要看比较好。”
他开始挤眉皱脸,“为何?”
“你还是快点去认儿子吧不然……”突然对燕吹笛的前途感到很悲观的申屠梦,幽幽长长地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不然?”
一朵乌云停在她的眉心,“你的宝贝儿子会误人歧途喔。”
这下严重了,该不会真的绝后吧?
*********************
在三界待久了,有个好处。
那就是当你想尽了办法,也挖不出想找的人究竟躲在哪里,可到鬼界找上鬼后,利用她那面视若珍宝的前踪镜,或是可到接近神界之地,那座神界俯看各界众生的观形林里,借由那根神界之宝指影针,指出失踪者的去向。
对他这个当三界如自家厨房的神之器来说,此时不利用三界,何时利用?
起风的林中,摇曳的竹叶有如涛声作响,站在观形林里的雷颐,手执指影针,在一棵棵绿竹上寻找着心魔的踪迹,但不知心魔究竟是用了何等术法,竟让指影针指不出个方位来。
淅唆的足音渗入了竹叶的飒吟声中,白跑一趟的雷颐撇了出嘴角,将手中的指影针往后一扔,在足音停顿在他身后时,他意兴阑珊地回过头。
终于找上他了,他还以为,三界众生在人间放话放了那么久,都忘了要将他封回到中这回事。
“怎么,魔界与妖界没来?”环视了在场众生的阵仗一会后,他有些好奇那个说是与他结下血海深仇的魔界,居然没一只魔到场报仇,而听说也要与四界联合的妖界,眼下也不见半只妖前来壮势。
在场的三界众生,经他一问后,各个神色有异,只因他们也无人知道,原本与他们议定的魔界与妖界,为何会在最后关头临时抽腿不干。
顾守此地,却硬是被雷颐闯入打伤的神差,一手掩着胸口靠在竹丛边,面色如土地紧握着拳。
“没想到你竟敢来此………”遭三界通缉的他。居然还敢来到神界的地盘上撒野。
雷颐绕高了两眉,“有何不可?”一路上,他可没见到有什么神能拦得下他。
“雷颐,你来这是想做什么?”只想先弄清楚雷颐是否投靠了神界的鬼界阎罗,忙接口直问。
“找魔。”他也不掩其意。说到魔这一字,出师有名的三界,顿时逮着了把柄,堂而皇之地向他兴师。
“你可知自你出世后,你一手造了多少的杀孽?”神界天官风巽首先朝他大喝,“你又可知,你在魔界犯下了什么罪行?”
“那些自以为是的罪,你们爱怎么编派,就怎么编派吧。”他冷淡地应着,“当年你们派斗神找上我时,不也说得挺像一回事的吗?”
“当年三界之所以封你入剑,是为你不守众生界限,更危害道三界的安危,为免你日后会为人间带来灾难,故而三界才要你在剑中修身。”挺身而出的佛界观莲使者,振振有词的指责着他的不是,“没想到这几千年来你什么也没修到,反在重新出世后为众生带来更大的浩劫。”阴冷的笑意,缓缓自雷颐的嘴边逸出。
封了他,是要他修身?别开玩笑了。
三界派斗神封他,而后又自斗神手中夺走他,是为了要他替三界做些什么,三界与他心底都有数,亏他们还说的如此堂皇有风。“我不在乎你们口中所说的三界,或是什么众生的界限,说得更明白点。我根本就不在意这座红尘中众生的生死。”雷颐懒洋洋的提醒他们。“你们忘了吗?我乃铁石所造,本就铁石心肠。”观莲使者气结地咬着牙,“杀心不改……”
“我没闲工夫与你们罗嗦,识相的,就别来妨碍我。”眼看日头即将西落,在夜间行动不便的雷颐,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赶在他出手前,事先就商量好的三界,先发制人的齐亮出各界所拥之器,打算以团团围攻之计让他没时间一一对付他们。雷颐只是扬掌轻一弹指,刹那间,众生手中所握之剑全部自主人掌中逃脱,奔窜向林中各处,与此同时,自雷颐身上发出的剑啸声,震天价响直攀穹苍,其音尖锐的连天际的云朵都为之颤抖,而徘徊在竹林中的啸音,令竹丛在抵受不住之时,迎风纷纷落下片片竹叶,刹那间,林间叶落如雨。雷颐漫不经心的再重复一回,“我说过,我不在乎你们口中所说的三界。”既然他们都说他命中注定要毁灭三界,那么要他一圆传说,也是无妨。被下足了马威的三界众生,面面相觑之余,忙不迭的各自计较。
“现下怎么办?”被神界派出的一众天官,相互交头接耳。
天官雷震深吸了口气,转首向左右交代,“咱们联手合攻,或许还能有个两败俱伤的机会。”“两败俱伤?”朗朗笑音,在他们的话落后,杀风景的自一旁传来。
众生回首看向不知何时坐在石上的晴空。
“他这个果,是三界种的,若他有错,起因在三界。”根本就不认为他们有权利在此围剿雷颐的晴空,在石上站直了身子俯看向一地满是贪欲之心的众生,“你们就连与他两败俱伤的资格都没有。”“真难得会自你的口中听见道理。”早知道人间有个佛界之人的天官泽兑,还以为这个佛界代表只会永远窝在他的笑磨房里制豆腐而已。“这是事实,不是道理。”自石上跃下的晴空,走至林中横挡在三界众生的面前。泽兑忙不迭的抖出雷颐扭曲的心态,“但他杀心太大,甚至不分是非对错——”一阵刺耳的嘲弄笑音,登时盖过了泽兑的义正词严。
“刀与剑,是什么?是凶器。”喃喃笑问的晴空,说着说着,素来温和的眼眸霎时变得凌厉无比。“一柄凶器,你要他分什么对错?”不得不承认连他都对晴空的说辞感到意外的雷颐,挑高了剑眉睨看向为了他以一敌众的晴空。晴空微偏着脸庞,指责地看向在场的三界众生,“当初你们将他造出来,不就是要他杀吗?如今他不过是尽他的天责、他的本分而已,既不要他杀,又为何将他造出?”一众被他问的无言以对。
“你是代他来说项的?”素来即对佛界之人怀有敌心的问命阎罗,冷冷的质问着这个不与佛界合作的人。晴空徐徐道出来意:“今日窝来,只想告诉三界,魔界之魔不是雷颐杀的,那皆是由心魔所杀。”但他没料到,只是想找个名目收回雷颐的三界,根本就无视于魔界之魔是否由雷颐所杀,对他们来说,魔界之事,不过只是颗投入水中以泛起涟漪的石子。天官雷震,坦坦将三界之心公诸于他的面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界必须将他封回剑中。”在听了他的话后,早已麻木的雷颐,丝毫感觉也无,而在晴空的眼底,则是静盛着难以言喻的失望。“由一粒沙,可观一座世界。”晴空边说边摇首,“没想到,你们的眼中却连粒沙也容不下。”“不必再说花样言辞,让开!”一想到只要能战胜雷颐,即能威扬三界的织运阎罗,跃跃欲试的鼓振起衣袖。
晴空冷声淡问:“不让呢?”
深知晴空前世为何,也知在转世为人后,佛法丝毫未减的晴空有多大能耐,备感忌惮的怫界众生,在为难之余,不得不出面处理家务,以求能将晴空这个局外人撵出局。
观莲使者往前站了一步,“晴空,你可知神之器将会对三界造成什么?”
“说到这点,我倒想请教。”晴空嘲讽地将在场想对他说教的众生们全都扫视过一回,“当年神鬼两界为了统治人间,用他杀了多人,在场诸位有谁记得?而想得雷颐以胜神鬼两界的佛界,又是怎么将他自两界夺过来的,不知诸位同僚可也还记得?”
“你……”万没想到他连自家人也不间情面的观莲使者,面色当下变得一青一白。
“雷颐虽不似弯月杀生无数,但他却是三界开疆扩土的利器,为了三界,他所杀之人更甚千万,三界予以他的杀蘖,弯月如何与他相比?”双目炯炯的晴空,厉眼瞪向他们,“他不是三界手中的泥,可任三界爱捏便捏、爱塑则塑,需要他时就将他握在手里,用不着他了,便将他给毁了!”
“他不过是柄剑罢了。”深感不以为然的天官风巽,鄙视地瞥了雷颐一眼。
“你也不过是个神罢了。”雷颐犹未开口,抢白的晴空随即给他一枪。
“你……”被羞辱得满面臊红的风巽,喝声问向一票噤声不语的佛界众生:“这就是你们佛界的圣徒?”
无语的佛界众生,因此行并未派来比晴空佛阶更高的上位者,因而无人敢上前挑战晴空耐性的底限。然而受不了这名坏事者的鬼界,则在佛界让步之时,摩拳擦掌地想借此一事,将晴空这根心中刺给剔出肤肉。
较有自知之明的问命阎罗,在织命阎罗欲大步上前之时,一掌按下他。
“别妄动,他不是我们可对付的。”
“但——”难不成就任雷颐躲在晴空的羽翼之下吗?
他狡狡一笑,“就让神界出手,咱们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既然鬼界这回并未派出能与晴空匹敌之鬼来,那何不就让神界与佛界厮杀一番?如此一来,既可消耗神佛两界的实力,又可因利趁便,到时,能够得到神之器的,或许就会是他们鬼界了。
“若无鹬蚌,又何来渔翁?”耳尖的晴空.黑眸立即瞥向他们
他俩愕然以望.“什么……”
“雷颐,去办你该办的事。”当下即向雷颐交代的晴空,决心将他们所争夺的目标远远送离此地。
“晴空!”没想到他竟这么做的三界众生,不约而同地向他开吼。
不想理会三界之间的是是非非,也不想在这场美其名为收伏神之器,实际上是夺剑之会的场合里去计较谁利谁失,少了他大动干戈机会的雷颐,在嘈杂的声浪中,缓缓踱向晴空身后那条林间之道。
在经过晴空的身旁时,他停下了脚步,“我没有积欠人情的习惯。”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双目直望着前方的晴空,并没有转首看向他。帮他自己?
不明他话中意的雷颐,难解地侧首看着这个与初见面时截然不同的不正牌和尚。
“走吧。”晴空轻声催促。
“酒,很好喝。”跨出步伐前,雷颐淡淡在他身后留下了这句话。
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的小道远处时,在晴空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知解的笑意。
*********************
听闻雷颐四处追索心魔,且已被三界找上一回后弯月不顾碧落的劝止,伤势未愈即离开了妖界,想赶在下回三界再次找上他之前,先三界一步追上他的脚步。
就连碧落也不知,她为何那么急于去找雷颐,其实,促使她前去寻他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日,他是这么说的。
当神之器毁灭,佛将以人身降临人间。
当神之器毁灭?为何那时她没有仔细推敲他的话意?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是在预告他的死期,还是她的?
自他离开妖界后,她常心神不宁地想起,在他离开妖界前他异样的言语,以及他在听过她的遭遇后,他脸上那份过于冷静的神态。而在知道三界已展开行动后,存于她心中的隐忧亦逐渐浮上台面演化成现实,成了她最不愿去想像,也不愿再次重来一回的噩梦。
难道说数千年前的遭遇,又要再轮回上演一次了吗?若是三界又封了他怎么办?若他真如佛界传说的毁灭了,她又该怎么办?
在他将她的心土全部深深翻起,再次为她植人了爱恨与新生的记忆后,他不能就这样走开,这片他种植的小小园地没有他是不行的,失了他这个守花人,花儿会枯萎的。
派出所有式神,并拜托碧落替她寻找,仍是四处找不着雷颐的踪迹后,在这根,寻遍各处的弯月,来到了魔界边境,决心在这片引发所有纷纷扰扰的魔境里赌一赌。淋着细雨入林的她,在双足一踏进境内后,赫然发觉,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踏进魔界,同时也是第一次,她能够不带着任何过往的阴影安然走进里头。
细密如帘的雨丝,在经风儿的几番吹拂过后,雨势逐渐增大,豆大的雨点打落在身上,肤疼肉痛有着密棍齐下,弯月忍着未愈的伤势,快步在林间奔跑,绣足踩过林间泥地上的水洼,溅起一片泥泞,但她始终未曾停下脚步,直朝心魔在魔界所居之处前进,只希望雷颐在遍寻不着心魔之时,也会和她一样来这个地方寻找。
在接近心魔居处时,熟悉的景象再次映人她的眼帘,以往,她曾很害怕再来到此地的,但现下的她却管不了那么多,就在她举步快来到心魔的家宅之前,一抹渴望见着的身影,令她急急止住了脚步。
一进一出,不约而同止步的两人,在滂沱大雨中,远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许久许久,他俩皆无人出声。
“你……杀了心魔?”由于雨势令视线模糊,看不清他面上表情的弯月,迟疑地问。
“不,我找不着他。”不愿让她见到他这等模样的雷颐,在将话说了后转身就走。
“雷颐!”眼看他又要离开,她连忙追上前去。
但雷颐并没有理会她的呼唤,兀自朝他要去的方向继续行走,追上他的弯月两手拖抱住他的臂膀,用力扯住他执迷不悟的步伐。
“不要找了!”太过了解心魔的她,仰起脸大声地说着:“就算你找到他也没用的,他情愿玉石俱焚也不会把东西交给你!”
雷颐的冷眸动了动,“总会有法子。”
“别再找了,跟我回去吧……”在他又要举步离开时,她拉着他的臂膀软声央求,“好不好?”
“回哪去?”三界欲封他,魔妖两界拒绝与神之器有所往来,而人间那块是非地,也从不曾是他的家。
她连忙提醒他,“你忘了你说过要带我回孤山吗?”
面无表情的雷颐,在她的话一出口后,身躯明显地怔了征,他低下头,目无定根地看着这张被雨水打湿的苍白丽容。
“雷颐?”只觉得他异于往常的弯月,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低沉的嗓音滑过雨丝之间,“你的那些主人,他们自你身上拿走了什么,我就要将它们夺回来。”
不断向他摇首的弯月,才想要他权衡一下得失利弊,以及他目前的危势之时,他以掌轻轻抚过她的面颊,柔声轻问。
“你是我血肉的一部分,你若是生不如死,那我还活得下去吗?”
那日,在亲眼见着了身受重伤的她,苍白着脸庞躺在榻上、在亲耳听见了她之所以不杀主人的原因后,他只觉得自己已死去了一半,身躯筋骨,狠狠遭人撕裂再也不能合拢。那时的他,一刻也无法在她的身旁待下,她平静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似会灼伤刺痛他,令他只想去找到那些令他心碎的源头,渴望将他们加诸在弯月身上的,全都如数奉还,也要他们尝尝那份身心皆遭控制的滋味,可是他知道,无论他能力再高、术法再无敌,纵使他能让三界心生恐惧、也能让天地灭合,他却永远也找不回弯月失去的那段岁月。
他拿不回她所失去的。
穿过雨丝,自责清清楚楚的停映在灰眸里,霎时忘了所有言语的弯月,如遭缚住,动弹不得地怔看着不知已压抑多久的他。
“当年,我不该败在斗神的手下,我该兑现我的诺言。”深沉的负疚,满满盛载在他的眼中。“是我的离开造成了今日的你,也因此,你才会收回了你的爱。”
“你……都知道了?”一直无法把自己曾放弃过他这事说出口的弯月,登时瞠大了美眸。
“知道。”在申屠梦让他看过梦灯之后,他就明白为何她在与他相逢后,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心底最不愿让他知道的往事被挖掘出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弯月,惶惶地欲举步后退,但雷颐那双固执追索的灰瞳却紧缠着她不肯放。
他不舍地问:“在你所恨的那些人中,包括我吗?”
“若我恨你,我不会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么,给我时间,让我兑现我曾经给过你的诺言。”曾经对她失信过一回的雷颐,恳求地捧起她的脸庞低语。
“你不怪我?”一心等待着他来判刑的弯月,难以相信在他知道了那些后,非但没有指责她的背叛,反而还希望她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说过,我来找你,只想见你一笑。”他摇摇头,把他找上地时说过的话重复一回。
她哽着声,面容上的凄楚再也掩不住“就算我早已变了模样?”
“我的弯月,只活在这。”雷颐低下头,一手指向自己的心房,“无论经过几千年,也不管发生过什么在我这儿,她从未改变。”
他的话语,像是秋日跌落枝头的枯叶。一声声、一叶叶叠盖在她的心版上,不肯留给她一丝空隙,绵密地将她的歉疚给埋覆,钻进她耳内的话音,争先恐后地的伤、刺痛她的耳膜……他不知道,他的这句原谅,她已盼等了好久、好久。
纷落不停的雨水,是上天代无泪的她流下的泪,顺着秀容上的轮廓,自她的眼角滑落,蜿蜿蜒蜒流过她的面颊,汇聚至她的下颔后,滴落至地面上。
雷颐的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雨泪。
“你在哭?”
“对……”弯月哽咽地埋首在他的胸前,两手紧紧环抱住他,“雨停之前,让我哭个够。”
似鹏鸟般的羽翅,密密地朝她盖了下来,雷颐俯低了身子,竭尽所有的温柔拥住她,他偏过面颊以颊贴着她淋湿的发,竖耳仔细聆听,那一声声,雨泪滴落的声音。
********************
雨势不肯停歇,月光星辰被放逐至雷光闪电的囚牢禁锢,夜色昏黑如墨,风中细柳似一双双盲人的手,四处摸索颤摇,忽重忽急地拍打着窗棂。
一盏盏闪烁着他人之梦的梦火,在申屠梦的弃宅里闪烁摇曳,雷颐坐在铺了毯子的地上,低首看着睡在他腿上的弯月,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犹带湿意的发,屋外滂沱的雨势,并未惊扰了屋内温馨的静谧。
“还好吗?”在睡了一阵的弯月开始眨动眼睛时,他担心地在灯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没那么疼了。”觉得精神好多了的弯月,在他的扶持下勉强靠坐在他的怀里。
他的语气里有着责备,“你不该来找我的。”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伤势未愈就离开妖界,一路的奔波后,只怕她的伤势更加恶化了。
“我想喝水……”她舔了舔唇瓣,借故转移话题,不想让他又把自责往心底端摆着。
他伸长了手臂,依照她的心意构向一旁的小桌。看着他欲拿水杯举动的弯月,在他的掌指一再错过桌上摆放的水杯时,她起疑地在他怀中抬首,水眸直望向那双比起上一回她看到时变得更加灰淡的灰眸,在雷项终于拿到水杯时,她赫然在他脸上发现松了口气的表情,虽然说,他藏得很好。
“你的眼……”她心惊地捧住他的脸庞,“你的眼怎么了?”
每回在夜里与她独处,就得冒着被发觉的风险,早就等着这一日来临的雷颐,若无其事地拉开她的双手,将水杯塞进她的手里。
他笑了笑,“原本,我可以瞒得很好的。”
“你看不见?”只想证实猜测的弯月,两目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双总会在她不注意时四处游移的灰眸。停留在他脸上的笑意,在她目光下显得有些勉强,他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他此时的模样。
“阳光强一些,便能看得清楚些,人了夜,就只能看见光影,若是无火无烛无月,那就什么都看不见。”说出来也好,反正根据他的估计,就算她不察觉,他也会在近日内泄底。
不愿置信的弯月一手掩着唇,“怎么会……”
“这是当年我犹在斗神手中时所受的伤,左眼为郁垒所伤,右眼为藏冬所致。”他款款道出前因后果。“长久以来,并未有人替我修补剑身,也因此我的眼从未有机会治过,在我重获自由后,它便加速恶化。”
“不能治吗?”脑际一片空白的弯月,望着他那平静的神情,心底不禁泛过一阵惊慌。
他无奈地摇首,“普天之下,能修补神之器者,就只有将我们打造出来的火神。”神界在知道他重新出世后就急着想封他,他怎可能去找神界帮忙?他可不想用一双眼再换来另一座囚禁的监牢。
想起那名利用烈火创造出他们的神纸,弯月的娇容蓦地变得更加苍白,只因她知道,他俩这两柄由火神一手造出的神之器,虽说凡器伤不了他们,可一旦遇上了火神,只怕他俩难以逃出生天。
“我快瞎了。”自嘲地笑了笑后,雷颐无法掩住眼底深藏着的遗憾,“可是我不甘心,在没见到你的笑前,我不愿瞎。”他的梦境还未成真呢,他怎会得这么快就看不见她?
心房似空了个大洞的弯月,终于明白为何以往他总会在夜里离开她的身旁、为何他就连在白日里也要点灯,同时也知晓了他总是那么心急地想找回她失去的一切。原来他在追赶的时间,是谁也无法替他挽留的辰光,而支持着他赶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继续为她追逐的,不是他至高无上的法力,或是他的顽固与执著,而是他那似春蚕一般吐尽了的情丝。
她记得他曾问过她——倘若有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会为我心痛吗?
如果上天能够成全她一个心愿,她很想很想,就趁他还能看得见的时候给他一朵微笑,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她都无法替他做到。一直以来,在心中那座付出与得到的天平上头,她给的太少,得到的,却多到令她不禁要为他而心痛。
强忍住鼻酸的她,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至一旁取来一盏灯,将它小心地放在他俩之间。
“看得见我吗?”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可以。”他微微轻笑,捉住她的小手。
“把我看清楚。”在月拉来他的掌指,将它们放在她的面上,“记住我,牢牢的把我记在心里头。”
就着烛光,在她的允许下,雷颐的指尖抚过她弧度优美如新月的细眉,抚过她那莹亮的面颊,不能为他释出一笑的粉唇,以指尖将所碰到的每一处,细细在心底勾绘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画,而后将它拥放在心中,哪怕岁月流光易逝,任凭良辰美景日后仅能凭栏回忆,他想,这副旖旎的面容,将会长久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遗不弃。
脸上的指触,是在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后,才能得到的珍贵;他那眷恋的眸光,是在淡灰的眸子陷人永远的黑暗前,最后一回的灿亮。看着那双即将如盛木烧尽成灰的眼,弯月凝睇着他,侧首轻问。
“你知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
“知道。”在她面容上缓慢滑移的指尖怔了怔,又复再续。
掩不住的哽咽,自她的话音里泄漏出来“那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分别在哪吗?”
“在哪?”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喉际,感觉她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他的指腹间带来一阵震荡。
“在心痛与否之间。”
听了她的话后,雷颐沉稳的气息渐渐变了,他压抑地看着在得回爱恨之后,一直都不肯开口说出爱恨的她。
“痛吗?”滑下玉颈的大掌,动也不动地停留在她的心房外。
“很痛。”她坦坦地吐实。
雷颐随即将她拉进怀中,俯罩下来的唇印上她的,不顾一切用力吻她。
急促的气息交织在他俩之间,雷颐扶站起她,看着她的眼,两手探进她胸前的衣襟内,掌心顺着锁骨往分轻推,缓缓将衣装推落她的肩头,在除去了衣带后,当落地的衣裳传来微音之时,与他一样,带着伤痕不完美的身躯静现在他的面前。
冰冷的指尖自她的脸庞游曳而下,顺着轮廓优美的线条来至纤颈,弯月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的大掌停留在她的胸前一会后,顺着她身上每一道陈年旧伤,在她身上每一处四处轻抚,随后带了点凉意的吻触,—一照着他的指间与掌心走过之处,在她的肤上走过一回。
梦灯的火光将他的发映照得黑亮,低首看着他发丝的弯月,忍不住伸指探人其中,半跪在地上的他仰起脸庞,仰望着她的灰眸,甚想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赤裸的玉臂将他拉起并环上他的颈间,雷颐拉开身上的黑衫,按着她的裸背让两人彼此贴近,适意清凉的体温、相触相抵的肤触与身躯,像则遥远又美丽的回忆,慢慢的,在唇舌交缠的深吻里,原本冷静下来的步调像重燃的炉火又再疾速窜烧,令他们无法停下彼此急切的双手,与缠绕彼此的身躯。
匆促杂乱的足音,加人了纷乱的吐息声中,灯座下的地板徒留堆叠的衣衫,远处榻上交叠的人影,是在渴望了数千年后才盼得的久违重逢,因为太珍贵,故而抵死缠绵,他们谁也舍不下谁,谁也不愿分开片刻,像要撕裂彼此,又像是急于融人彼此之中。
她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们还是同一块铁石之时,他们也曾像这样.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不愿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