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走了。」
在他拎着简便的行李准备入关时,富四海追上前一手按住他。
「你有没有话要我转告她?」就这样让他走了,回到日本后,他又要想她个几年?
陆晓生看着他那双很不能接受这种结局的眼眸,半晌,微微一哂,以指轻敲他的脑袋一记。
「帮我把东西交给她就是了。」
登机时间结束,过了一会,停在埠里的飞机缓缓开向跑道,在愈来愈刺耳的声音中,坐在飞机里的陆晓生,恍惚地看着窗外跑道上的一成串引导着飞机的光点。
飞机起飞了,载着他愈飞愈远,就像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在微凉的风中愈离愈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现在的他,已经离她很远了。
绵绵春雨洒向大地,雨中的咏童轻挪开手中的伞,仰望着蓄满晶泪的云端,远远目送着那班她终究没有去搭的班机。
也许只是因为她已经不再年轻。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爱不惜付出一切的小女孩,她无法再冒险地去经历另一段没有把握的历程,现在的她,也没有十七岁时的热情与无畏的心情,她有她必须考量的人与事,她也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在这片没有他的天空下,她有着在她放弃等待后全新的人生。
她还有一段正等着她的婚姻。
「这里看不到的。」一道轻快的女声在她的身旁响起,另一柄雨伞轻触着她的。
被未婚夫送来婚纱店门口后,就一直站在店门前看着天空发呆的咏童,侧首看着准备打烊下班回家的设计师。
她边说边关掉店门的灯,「既然你没打算进去,那我就关门了。」在外面站了一个小时也不进来……看来这桩生意真的很难做。
咏童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虽然说,婚事已经迫在眉梢,特地上山把她给载回来的未婚夫,也急着要她赶快把婚礼前的琐事办妥,可是现在的她,就是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像是掉了什么在山上忘了捡回来似的。
「你家的忠狗全都告诉我了。」特地打电话跟某人弟弟沟通过的设计师,在打点好店门后,转过身对她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的生意我是做不成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在这。」
听她老弟说得好像很浪漫似的,可是实际再去想想,放弃手边拥有的一切?其实,「一切」这个字眼,也满可怕的。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不过如果她是咏童的话,她可能也没有勇气去搭那班飞机。
咏童想了想,自嘲地问:「我不是个浪漫的人,对不对?」
设计师摆摆手,「至少你还能在这里站上一个小时,换作我就不行了。」都一把年纪了,再伤春悲秋好像显得太矫情了,对她来说,肚子能不能吃得饱比较重要,至于浪漫,那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想,她只是忘了做选择而已。
与其在选择后了又后悔,这一次,她不再选择,就只是想顺其自然的看着事情发生、结束……但又或许,其实不选择就已经是一种选择。
「你手里的那个,不去看看?」设计师好奇地指指她手中她可能已经拿到忘掉的请帖。
咏童低首看着那张陆晓生交给她的个展请帖,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在这时再去缅怀,或是去看看他如今的现实生活是如何,她总觉得自己如果再接近他一点,她可能就又会再迷失自己一回,可是若不去看,她又将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的等待成全了他什么。
身旁的设计师,不知是何时离开的,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照着帖子上头艺廊的地址坐车过去,当迎面而来的冷气拂去她一身的雨湿时,她仰首看着会场中一盏盏各色的彩灯,与灯下那一座座斑斓晶莹的琉璃。
参观的人群在她的身边来来去去,过了许久后,她终于挪动脚步,前去一探陆晓生费尽心力打造的完美,与他这些年来的内心世界。
穿窜过她眼中的,或许繁华、或许绚烂,也有的就只是一夜苦思后的所得,在经过他亲手铸造雕塑出后,另一片她尚未碰触过的天地静呈在她的面前,就在这时,会场中,唯一一个没有标示价格的作品,一朵以琉璃铸成的红色花朵,不经意地入侵她的眼帘。
穿过人群,那朵罂粟,就这么伫立在角落里凝视着她,鲜傃的花瓣在灯光下红傃地盛绽,透视着她心中最不愿忆起的脆弱。
在走向它的在那一瞬间,在她记忆中,所有曾与陆晓生一块拥有的过去霎时复活,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现,她像是被外头的雨丝淋醒般,终于明白在她心底,那个她始终都不顾透视的事实。
不管走了多远,或是过了多久,只要她的心还留在原地,还是留在心房陷落在爱情里的那一年,她就哪都不能走,只能像是守信南归的雁鸟,哪怕路遥千里,在冬日来临前,她还是得振翅飞回温暖的南方。
那一夜,绵绵细雨笼罩住了整座台北城,就像十七岁离别的夏夜。
同样的这夜,春末的富良野,夜晚的天际,澄净得像是经过雨丝洗过,天空的星子明亮如旧。
舟车劳顿过后,返回继父旧宅的陆晓生,坐在廊上看着这片在他年少那一段日子里,总是在他最需要抚慰时陪伴在他身旁的花田。
「爸。」
「嗯?」坐在他身旁的继父,边应边替他倒了杯啤酒。
「我迟到了吗?」要是如咏童所说的,早一点回去找她的话,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他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坚持把所有的债务全都还完,并在有点事业后才去找她?
看着那张自责的脸庞,继父伸手轻拍着他的肩。
「你只是个负责任的孩子。」
「可是我也让她等了太久。」他的语气中难掩自责。
继父将冰凉的酒杯放至他的掌心里,「只要你曾付出全心全意,就算无法永远,那仍会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难道就只能是回忆而已?
静看着星空下幽暗得看不清的花田,此时此刻,在他眼前奔跑跳跃着的,全是当年穿着制服的那个少年与少女,他想,这种向往一份纯真爱情的情怀,或许会一直跟着他,仅管它看似并不存在,但他知道,时光带不走它,也不会消散。
「为什么每个人都忘不了初恋?」将已微微苦涩的啤酒大口咽下喉后,陆晓生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苦涩,似乎也沉淀至他的心底。
继父沉吟了一会,将掌心轻拍在他的头际。
「或许是因为,它总是那么不完美。」
直到清晨,缠绵的春雨雨势总算稍歇。
大清早就坐在客厅里边抽烟边喝咖啡的贺氏父子,两人无神的双眼下,皆挂了一层黑眼圈,眼看婚期将近,堆积如山的婚礼杂事,此刻却遭他们抛在身后置之不理。
说实在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有人有心情再去管什么婚礼大事,目前他们只想知道,楼上的那对母女,究竟是谈得怎么样了。
睡了一夜后,清早醒来就一直枕靠在母亲膝上的咏童,凝视着窗外经过一夜雨后又是晴的好天气。
「妈,你都不问我吗?」
「问什么?」郭蕴眉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
问她以后会不会后悔、愿不愿意承认她很胆小,还有她是不是一个拿得起却放不下的人……
郭蕴眉拍着她的脸蛋问:「你知道为什么妈妈都不问你关于陆晓生的事吗?」
「为什么?」
「自从你当年不顾一切偷了护照从伦敦飞回台湾时,我就决定,无论以后你们俩的结局是好是坏,我都不过问。」郭蕴眉偏着头遥想当年,然后对着她笑笑,「因为你长大了,懂得也多了,你不需要有人在你耳边对你说什么是对或错,因为不管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对还是错,最终也只有你才能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