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马丽梅和卢少川这对夫妻各怀心事,就像两条平行线,交叉点是在哪一段在哪一刻裂开的,他们都不知道。

马丽梅睡到半夜,又被梦惊醒,她从小就是个多梦的人,心事重的时候做梦都是连续剧。

双人床的右边是空的。

她悄悄起来,循着微弱的动静,把耳朵贴在卫生间门上,卢少川低沉压抑的呻吟从门缝里挤出来。

马丽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声音。她的心骤然缩紧,像受伤的小刺猬,她仓皇退回卧室床上,双手攥着被角,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停止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卢少川此时此刻正在自己创造的**臆想中达到身体的释放,他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影子――孔令仪。她那如花的笑靥优雅的鼻梁浑然天成的身段彷佛长出了无数触手,像海葵,像水母,在冥冥中撩拨得卢少川浑身热,血管贲张,他终于完成了婚后的第一次疯狂自渎。

然而,面对马丽梅时,他的身体是死火山。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事。

他用纸巾把自己擦干净,轻轻躺回去,一身疲惫一身轻松,不由自主地出满足的叹息。

这声叹息像刀子绞得马丽梅肝肠寸断。

星期六,马丽梅直奔老百姓大药房,选了一盒“万艾可”,一盒5颗,每颗99块,马丽梅眼睛都没眨。

周六晚上包饺子,这是马丽梅家的传统习惯,她包的是虾仁韭菜香菇三鲜馅的,刻意多包了些,准备明天带给爸爸妈妈尝尝。

卢少川吃了二十五个饺子,喝了一碗饺子汤,看得出他吃得很惬意。

马丽梅收拾厨房的时候就在盘算,该怎么把药交给卢少川。她听别人说男人在这方面焦虑比女人大,刘忆红说她男人恨不能天天吃那玩意儿,以期雄姿勃床头不败。

卢少川肯定是乐意改变现状的,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买药,如今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马丽梅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她甚至为自己的善解人意颇为自得。

九点半的时候,马丽梅给卢少川倒了一杯白开水,从包里掏出“万艾可”,一并摆在茶几上。

她不想令卢少川尴尬。

她刚坐在床边,就听得“啪”的一声,卢少川把杯子摔碎了。

马丽梅一惊,跑出去看,卢少川面红过耳,怒不可遏地瞪着马丽梅,“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买的药。”马丽梅边说边抱起肩膀,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你把我当什么?药渣?种猪?啊?谁说我要吃药?我***就不吃药,我就阳痿了,怎么了?!”

这是马丽梅认识卢少川十年来,他第一次说粗话。

马丽梅觉得自己身体内部所有最柔软的东西一下子就把卢少川唇边吐出的这句粗话包裹住了,像白嫩的牡蛎肉包裹住一颗砂子,这砂子辗转翻腾,棱角毕现,上上下下把马丽梅的心蹂躏了个遍。

她眼睁睁地看着卢少川穿好衣服,扬长而去。

当夜,卢少川没有再回来。

马丽梅在床上披着被子抱着肩膀坐到天亮。

她知道卢少川性子倔,但她也倔,就那么自己跟自己死磕到底,坐得**生疼,两眼熬干。

从冰箱里取出昨天包好的饺子,她骑车回娘家。

一路上心不在焉,路口拐弯时和一个中年男人的电动车撞上了,好在虚惊一场,都没有损伤。

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跳下车来,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像个张牙舞爪的淡水蟹,马丽梅忍气吞声,绿灯一亮,她准备骑行,却被那男人上前死劲扯住车把。

马丽梅面无表情,声音淡淡,“你干什么?”

“你个臭不要脸的,撞了人你还想跑?”

马丽梅不急不缓地说:“是撞了,把命赔给你,要不要?!”

说完,使劲一甩车把,慢悠悠地离开了。

她听见背后有骂声,“哎!你们看这操蛋老娘们啊!要你?就你那死德性,白给我也不要!你***连鸡都不如……”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马丽梅火冒三丈,她把自行车扔在路边,拎着皮包过来,二话不说,照着那男人劈头盖脸一顿抡。

那男人嗷嗷地叫着,马丽梅停手后,他还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周围路人开始吹口哨叫好,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星期天,马丽梅父母的报亭还是照常营业。

她本来想去家里煮好饺子,拿到报亭给爸爸妈妈吃的,没想到妈妈居然在家。

赵亚茹脸色不大好,彷佛罩着一层青纱,人看上去瘦了些,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

马丽梅问:“妈,你怎么了?”

赵亚茹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喉咙,“没什么大事,有点感冒,嗓子不大舒服,近来一直觉得恶心,有口痰堵住了似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马丽梅点点头,“这是咽炎,我也这样,一上火,嗓子里就冒烟,想伸手进去挠挠。”

赵亚茹盯着女儿,“你年纪轻轻的,这怎么得了?”

“这是职业病,没办法。我听我们单位的刘大姐说有副中药方子,治咽炎很好,回头我要过来给你,早点好了吧。”

赵亚茹愉快地点点头,话锋一转,“怎么没看到少川啊,他今天也不休息?”

“嗯,他去单位写文件了,瞎忙,加班没完没了。”

马丽梅说着话,不由得低下头去,手指在床单上印的花朵上来回划拉。

母女连心,女儿的心事瞒不过妈妈。

赵亚茹揣摩女儿的脸色,试探着问:“吵架了?小两口吵架也是常事,不吵不闹不是夫妻……可别冷战,给少川个台阶,这事就过去了。人家少川是个老实人,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太要强……我和你爸年轻的时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好端端的日子糟践了,现在想想真后悔。”

马丽梅的眼泪差点滴出来,妈妈说得都对,可是她的苦,羞于启齿一言难尽,妈妈又能猜到几分?

她敷衍着点头,起身去把饺子推下锅。

赵亚茹吃饺子时依旧很慢地咀嚼着,马丽梅盯着她看,她还把身子转过去。

“上火了,没胃口,呵呵。”

赵亚茹解释道。

马丽梅站起来,“那就别吃了,我去给你熬点小米粥。”

黄灿灿的小米粥端过来,赵亚茹捧着碗,喝得很小心,但顺畅多了。

伺候完赵亚茹,马丽梅去报亭给爸爸送饭。

马长海端着饭盒大嚼,连声称赞饺子香,还对别人夸马丽梅孝顺。

那个别人其实不是生人,马丽梅认识,多少年的老邻居了,是张国庆的老婆,比马丽梅大八岁而已,但按辈分,得管人家叫婶儿,因为马长海跟张国庆的哥哥张建军是同班同学。

马丽梅来的时候,爸爸正跟张国庆的老婆海侃着什么,手舞足蹈的,唾沫星子乱飞。爸爸的话总是很密,那些短促的词句从他嘴里飞出来,跟ak47在扫射一般。马丽梅最烦他这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马长海也能拉住人家聊上半天,就好比现在,嘴里大快朵颐,依然对着张国庆的老婆天南海北地侃。

马丽梅插嘴,问妈妈的病,马长海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女儿,并未停下咀嚼的动作,“你妈嗓子疼是老毛病了,打你小时候她就爱扁桃体炎,吃过的三黄片够两吨了!没什么大事!”

马丽梅对马长海的态度很不满,她想作,抱怨一下父亲对母亲的漠不关心,但看看马长海黑红皴裂的抱着饭盒的大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长海看看张国庆的老婆,又对马丽梅说:“那什么,你婶儿家的张盼明年中考,你看看怎么进你们学校,你找找人,该花钱的花钱,该托人的托人,把这件事办漂亮点!”

张国庆的老婆一张烧饼脸上满满堆笑,马丽梅骑虎难下,只能支吾着答应下来,心里对马长海的不满又多了一层。

父亲拿她去挡面子卖人情的事不是第一次了,有些很麻烦,让马丽梅破费周折,豁出自己去帮父亲圆这个脸面。父亲是不能体谅女儿的难处的,办好了,他吹牛时更夸张些;办不好,就推到贪官污吏环境污染人心变坏海外战争美国总统选举等等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上。

总之,马长海要的是面子。

因为办成几件事,马长海的名声远播,好像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好像在无数政府机关里有无数心甘情愿排他马屁替他跑腿办事的碎催一样,其实马丽梅清楚,他所认识的公务员,只有一个,他女婿卢少川。

赵亚茹劝慰女儿说马长海人不赖,就是爱虚荣,但在马丽梅心目中,父亲这个人着实无可救药了。

马丽梅收拾好饭盒,往回走的时候还听到马长海在夸海口,“这事包在我老马身上,实在不行,还有我女婿呢,少川在单位里也说了算,让他去上面找找人,想上哪个学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马丽梅胸口堵着气,又回到家里,赵亚茹躺在床上,脸像块红布,眼皮上像抹了层胭脂。

屋里暖气太热了?马丽梅拿出温度计看一下,只有2o度,正常。

女儿伸手去摸摸妈妈的脑门,烫,她马上打电话给社区卫生院。

不一会医生来了,试试体温,真的烧了,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于是麻利儿地给赵亚茹打上点滴。

马丽梅挽起袖子,不断地拧温毛巾给妈妈擦拭手心和额头,一小时后,烧退了,赵亚茹酣然入睡。

马丽梅远远坐在一边,看着熟睡的母亲,脑壳开始一阵阵紧,终于疼起来,像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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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梅的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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