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年三十儿的鞭炮已经开始响亮,年味渐渐浓郁,空气里飘荡着各种肉香和行色匆匆人们身上的寒气。

卢少川拿出几个盒子,全是准备给岳父岳母的,马丽梅对此非常满意,卢少川对他们还是孝顺的。

公公婆婆进门就寒暄,马长海和赵亚茹也热情迎客,马丽梅依旧进厨房去忙乎,卢少川坐着陪了一会,也来打下手,把葱蒜剥好,各种蔬菜都洗好,无需马丽梅吩咐,6年的时间培养的默契是不需要语言来沟通的。

丰盛的年夜饭摆了一桌子,鸡鸭鱼肉,花花绿绿。

春晚开始了,年夜饭也开始了。

马长海不喝酒,用可乐敬了亲家几杯,马丽梅的公公心想,亲家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不喝酒的,难以想象,于是默默地吃菜,颇为无趣。

赵亚茹和马丽梅的婆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互相问候身体情况,抱怨年老色衰。

鞭炮声和喧闹的电视节目掩盖了三个家庭的尴尬。

马丽梅现公公时不时地盯着墙上的钟表看。

11点了,赵亚茹起身准备去煮饺子,马丽梅的公公突然站起来,说:“天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决定很突兀,赵亚茹茫然不解,旋即笑道:“吃完饺子再走吧,晚上也好打车。”

马丽梅的公公一本正经地回答,“亲家母,不是这个意思,马上要到初一了,我们不能在娘家过,要回自己家去。”

马丽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爸,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回老家啊?不是说,过完年再走的么?”

卢少川面色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爸的意思是……回咱家那边去。老家的规矩,不在女方家里过年……”

马丽梅恍然大悟,原来离开了山东农村,卢少川一家子依然用他们卢家庄那一套来左右自己,顿时怒气横生,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怎么也得让我吃两个饺子再走吧,我妈准备了半天。”

马长海过去按老马的肩膀,“老哥,城里没那么多规矩,在哪里过还不是一样?我们不讲究……”

“可俺们讲究!儿媳妇,回吧。”

马丽梅气得胸膛要爆炸,她狠狠瞪向卢少川,却现卢少川早就穿好外套了,于是更加火大。正待作,赵亚茹早三步并作两步,取来马丽梅的衣服和围巾塞进女儿怀里,催促道:“回去吧,应该怎样就怎样,初二再回来也一样。”

灯光闪烁,马丽梅看到妈妈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她的眼泪也要涌出来,却被赵亚茹强硬的眼神给压住,她看看满桌杯盘狼藉,看看盖帘上摆着的百十来个白胖的饺子,心如刀绞。

赵亚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可是女儿既然结了婚,就是人家的人了,要事事以卢家为最高法则,至于自己娘家这头,有啥不好凑合的?

宽慰自己片刻,赵亚茹举起酒杯,“老马,来,咱俩人过年咯!”

一口灌下去,喉咙火辣辣地烧,像吞了一把朝天椒,忙送菜进去压酒气,却感觉嗓子眼被死死堵住,像淤泥丛生的下水道,像人迹罕至的荒草冢,那口菜再也找不到通过的小径。

赵亚茹咳着,咳着,几乎把肺管子都咳出来,还是没有下去。鼻涕眼泪四下,脸憋得通红,腰背因为痛苦而扭曲,只剩粗重的喘息和喉咙里的浑浊响动。

马长海吓坏了。

赵亚茹灌下几口水,旋即被呛出来,鼻子酸得想哭。

这口菜足足卡了赵亚茹四个钟头,而这一切却是马丽梅所不知道的。

赵亚茹和菜做搏斗的时候,马丽梅也在和卢家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做斗争。

马丽梅在路上沉着脸,眼神冰冷,不看任何人,她不想再强颜欢笑,她觉得公公做得很过分。

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半路杀杀出个陈妖精,他这一变卦不要紧,马丽梅觉得颜面尽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卢少川不表态。

打开房门,马丽梅外套都不脱,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公公却不依不饶,“儿媳妇,俺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老理儿不能不遵从,要不然,人还有啥活头?”

马丽梅索性站住,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更好,“爸爸,我没说不遵守老理儿,可是您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呢?我是不懂,可是您说了,我不就懂了吗?您临时给我们个措手不及,谁受得了?我爸妈的老脸往哪里放?”

“有什么受不了的?早晚要回来睡觉,不过是早了一个钟点。”

马丽梅咬咬嘴唇,“爸爸,您不觉得自己不讲理吗?我爸爸妈妈准备了整整一天,就为了咱们全家去团聚,您这样半道回来,算怎么回事?嫌我们家待客不周还是礼数不全?还是我马丽梅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们让我爸爸做何感想?你们顾及我家人的感受了吗?”

马丽梅不卑不亢,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满腹牢骚说出来,公公婆婆的脸上都有了怒气,马丽梅毫无惧色。

“儿媳妇,你这样说话,才叫不讲理!亏你还是上过大学的人!你既然嫁给了我们少川,就应当在我们家过年,今天我们过来,你就得以我们为中心,来这个家里,这里才是俺们的家!”

马丽梅听到这里,气得想笑,她点点头,冲卢少川笑了一声,“卢少川,你听见了没?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好好给我亲爱的公公婆婆说道说道这个房子的事吧!”

说完,大步走回房间去,狠狠甩上门。

卢少川在门关上那一刹那,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父母今晚很无理,可是他们这样生活了6o多年,让他们该?天方夜谭!马丽梅话说得狠,他气,却不能反驳,马丽梅为这个家付出的不是言语能形容的,这个道理他懂,他不昏头。

爸爸勃然大怒,“少川,你管管你媳妇!敢这样跟公爹说话!?在村里,早打死她了!她以为她是谁?!”

婆婆压低声音去劝,“老头子,小声点,别人笑话……丽梅不是那个意思,你……”

“你闭嘴!什么笑话?笑话也是笑话她,她还是老师,狗屁不懂!她这是嫌弃俺们了,他妈,拿行李,咱回家!”

卢少川上前阻拦,“爸,消消气,丽梅她……有口无心……”

“混账王八犊子!就知道护媳妇!没出息的货!”

公爹的话越来越难听了,马丽梅不气了,想笑,公爹把怒火泄到卢少川身上,打起来才好呢,老子打儿子,没人敢管,正好替自己出气。

马丽梅陪着卢少川在山东老家过了6次春节,也颇见识了一些农村媳妇的手段,比如跟公婆要钱时直言不讳,比如在受气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跑回娘家拉亲友团上门,比如她们在婚后都不用工作,现在农村生活条件好了,不缺吃穿,也不缺钱,女人们的任务就是生娃看孩子看电视串门子传闲话。

马丽梅觉得她们活得比自己轻松。

若是夫妻间遇到冲突,往往引两个家庭乃至两个家族的矛盾,自然有和事老当家人出来摆平,闹到最后,小夫妻觉得没意思了,家长还绷着脸往死里斗。

不管妻子对父母态度如何,卢少川还是好话歹话说尽,才把父母拉回来。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黑着灯,孤独地望着窗外城市上空的烟火,璀璨绚丽,繁华落寞,升腾消弭,此起彼伏,就着哔哔勃勃的炸响,过了一个人的大年夜。

这个夜晚,他觉得自己像烟花那样,被无形的信子点燃着,**后面??冒着烟,快要炸裂开来。卢少川原本以为自己是“爱国者”、“飞毛腿”、“红鲨鱼”,可到头来,连***二踢脚都不是。

只是一个光响不臭的屁。

第二天一早,马丽梅照常起床,梳头洗脸,哼着歌。

公公一脸诧异,“你咋不往娘家跑?”

马丽梅歪着头看着他,淡定地说:“我跑什么,你骂我两句,我就跑?我脸皮厚着呢,你要是不累,接着来,初一到十五,我奉陪到底!”

马丽梅看到公公的山羊胡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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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丽梅的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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