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早晨医生又来了,对他的状况表示满意,开了~堆药,还给他列了个健康食谱,批评他饭量小、肉类摄取不是云云,叶昕安被训得连连点头应是,让萧震恒有点看不顺眼,中间插话进来,把医生送了出去,健康食谱直接丢给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叶昕安对除他之外的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就不爽。
「我今天要出门。」萧震恒站在床前,板着一张扑克脸看他,说:「你在家休息,别乱跑,陈镛留下来照顾你。」
「嗯。」叶昕安精神好了许多,看起来心情也颇愉悦,对他甜甜地笑:「我等你。」
萧震恒穿上外套,不经意地说:「是驭风堂的事,迟早要与他们做个了结。」
「哦……」叶昕安迟钝了片刻才想起来驭风堂是什么东西,他眉间笼上几分忧色,说:「那你要注意安全。」
萧震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一日三餐,吃药喝水,平淡又无聊的几天过去,叶昕安的感冒终于好了,萧震恒白天不见人影,晚上只过来看他一眼就匆匆离去,两个人几乎没什么机会交流,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好像又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叶昕安虽然有些失落,不过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不敢太过急进。
按照医生的建议,他每天除了吃和睡之外,多少也应该运动运动,不要总是窝在屋里长霉。
不过,要让他每天早晨天二兄就爬起来跟着一群人跑步练散打,叶昕安是绝对不干的,他本来就喜静不喜动,又生在富裕家庭,这辈子干过的最重的活估计就是整理书架,所以他力所能及,去把萧震恒的书房收拾了一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的书籍还是蛮多的,光那几面书墙就够他爬上爬下收拾好久了,叶昕安习惯性地按书名排序,萧震恒的书很杂,从色情小说到工具书,五花八门,全搬出去够开一家小书店了。
不知道是不是怕他窃密,陈镛一直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不过比起他刚来的时候和善了不少,还会陪他说话解闷。
「没想到黑道头子也会看书啊。」
叶昕安笑眯眯地抽出一本莎士比亚,觉得有一种浪漫而神奇的喜感,根本无法想像萧震恒沉浸在这些书中的样子,做文艺青年不适合他,他去读《水浒传》还比较合拍。
陈镛糙面微红,有些难为情,说:「老大这两年拼命买书,买来也不一定看,大概是摆开来显得气派吧,兄弟们想看书都会跑来拿,我们倒是方便了不少。」
叶昕安点点头,完全理解,那些色情小说和武侠小说都被翻得卷了边,大部分文献却基本上堆在那里接尘。
萧震恒从街头混混开始,一路打打杀杀,成为一方大佬,他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这个叶昕安早就知道,而且从来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
但是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也有自信心不是的时候,陈镛说他这两年拼命地买书,汗牛充栋,为了什么,他心里很明白。
傻瓜,叶昕安吐出无声的瞠怨,手指眷恋地抚过那一排书背,觉得对男人的爱又深了一层。
把书柜收拾好了,他在好奇心的驱驶下,推开萧震恒卧室的门。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对方睡觉的地方,得到陈鳙的默许,叶昕安走了进去。
萧震恒的房间比他那问大很多,天花板和顶灯一式一样,四柱大床,睡上去一定很舒服,房间里没他想像中那么豪华,相当朴实严肃,甚至刻板到没什么温度的地步。
叶昕安想起自己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摆没,墙上的海报,窗边的风铃和仙人掌,还有那盆已经死掉的水仙,处处充满情趣,而萧震恒的房间乏味得让人不想多逗留。
看来这只是个他睡觉的地方,仅此而已,冷冷清清地,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毫无疑问,这房间的主人需要爱情滋润,而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叶昕安目前还排在第一顺位,这里并没有插队者的痕迹。
叶昕安心猿意马地盯着那张大床,脑袋里开始勾勒出他和萧震恒在这上面翻云覆雨的场面,一时间脸红心跳,喉咙一阵阵发干。
距离上次,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亲热过,即使他性格温吞,毕竟在过去两年里没少享受鱼水之欢,所以现阶段,难免会有些欲求不满。
心里有了一些色情念头,等到晚上萧震恒过来看他的时候,叶昕安表现得分外热情,神态缠绵,死皮赖脸地求他陪自己躺一会儿。
他现在还没胆子直接要求:跟我做。
萧震恒还算赏脸,在他身边躺下了,而且没有再甩他一个后背,叶昕安抓紧时机,整个人黏在他身侧,把发烫的脸颊贴上他的肩膀。
感觉到身侧暖暖的体温,萧震恒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好像很寂寞。」
「还好。」叶昕安闷声闷气地答,脑袋在他肩上拱来拱去,柔软的发丝乱成鸡窝状,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把萧震恒的手臂抓环到自己腰上,小声问:「震恒,你有没有想过娶妻生子这些事?」
「怎么,你想当伴郎?」萧震恒戏谵叶昕安「噌」地坐起来,脸色煞白,惊疑交加地瞪着他,问:「什么意思?」
萧震恒把他拽回去,说:「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不必一再地重复了。」
哪个问题?前一个还是后一个?
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抓着萧震恒的袖口,语无伦次地说:「如果……你结婚……我不会出席的……」
「我知道了。」萧震恒不置可否地带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搅烦了,翻身背对他。
对着这个结实的后背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暂时避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叶昕安习惯性地贴了上去,安分了一会儿之后,又忍不住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我们在山顶野营,那天晚上正好月圆,我们做了烤肉来吃,气氛又好……差一点……就……」
他越说越脸红,终于哼唧不下去,萧震恒低哼一声,说:「可惜才摸了两下你就睡得像猪一样,什么也没做成。」
叶昕安脑袋轻撞他的后背,一半惋惜一半抱怨,说:「我都说了在山谷里就好,你非要爬到山顶。」
说起来当时真是丢脸,本来是计划好了一次野地实战——俗称打野战——结果叶昕安爬到山顶就累得半死,吃完东西之后钻到帐篷里,和萧震恒还没调几下情,就瞌睡虫上涌,呼呼睡了过去,萧震恒又没有奸尸的兴趣,只好作罢。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情调全无,于是一次浪漫的荒山夜宿就这么泡了汤。
现在想想真是不甘心,叶昕安小声絮叨:「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多做运动,增强体力。」
萧震恒含糊应了一声,催促他:「快睡吧,不好好休息你哪来的体力?」
叶昕安不做声了,拉高被子盖住两人,紧贴住男人的后背,关了灯,室内一片寂静,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分外清晰,沉默了半晌,他低声问:「震恒,你会结婚吗?」
萧震恒没回答,叶昕安叹了口气,命令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就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似乎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不会。」
第二天一早萧震恒就出门了,叶昕安懒洋洋地起床,吃饭的时候还在想他半梦半醒中听到的那句「不会」是真的还是幻觉。
外头阳光明媚宜人,暖暖韵春风畋尽一身烦恼,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从阳台看下去一片生意盎然,赏心悦目,叶昕安甩了甩头,暂时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他在阳台上铺了块毯子,旁边放着装了茶和点心的大托盘,然后舒舒服服地摊开手脚,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午饭也懒得去餐厅吃了,让陈鳙送了一份过来,吃饱之后,继续窝在阳台上晒太阳。
午后的阳光晒得他浑身暖洋洋,叶昕安把书丢在一边,四仰八又地躺平,对着湛蓝的天空微微一笑,自嘲道:「养头猪还会长膘,养你有什么用?」
一道阴影遮了过来,叶昕安扭头一看,这几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震恒竟然在白天出现了。
他有些诧异,坐起身来,问:「你今天不忙吗,萧大哥?」
略带调侃的腔调让萧震恒不禁莞尔,看着他晒得微红的脸颊,说:「本来想和你共进午餐的,可惜空等了一场。」
「啊?」叶听安坐直身体,脸上浮现懊恼之色,小声说:「陈镛没告诉我你回来了。」
「无所谓,反正我也吃过了。」萧震恒在他身边下,双手枕在脑后,也开始享受午后灿烂的阳光,叶昕安讨好地把蛋糕盘端给他,说:「这种蛋糕是抹茶味的,不会太甜。」
萧震恒没动手,鼻腔里「嗯」了一声,叶昕安会意,掰了一小块喂到他嘴边。
萧震恒张口接了下去,尝过味道,没发表意见,叶昕安知道那代表他还算满意,于是再接再厉,把一块蛋糕喂完。
「要喝水吗?」要服务就要服务到底,叶昕安倒了杯茶水,萧震恒坐起来润了润喉,又躺了回去。
「呃……你……」叶昕安坐在一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说:「你可以枕在我腿上。」
萧震恒老实不客气地枕上他的大腿,闭目养神,看来没有聊天的兴趣,叶昕安只好又拿起看了一半的书,尽量小声地翻动纸页。
「在看什么书?」萧震恒随口问,连眼睛都没睁开,叶昕安愣了一下,说:「《古国怪遇记》,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恩。」萧震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补充‘句:「不用从头念。」
「好。」叶昕安唇角含笑,用低柔的声音念了两页,萧震恒毫无反应,他停下倾听片刻,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叶昕安放下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张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低叹道「不管容纳于哪个躯壳之内,我的灵魂都是属于你,并忠于你的。」
萧震恒仍在睡梦中,当然不可能听见他的告白,叶昕安低下头,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
感受到了他温热的气息,叶昕安胸口一阵激荡,心跳得飞快,一个蜻蜒点水的轻触过后就仓惶地撤离,生怕惊扰了这个没耐心的男人。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无论多少逆折他都愿意去承受,委屈求全,心惊胆颤,舍弃了尊严,卑微地匿身于此,只要他肯给他机会,让他能够把自己的爱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
深情凝视了许久,叶昕安鼓起勇气,执起萧震恒的左手,吻过无名指上的硝指,然后闭上眼睛,颤抖着、虔诚地将他的手贴上自己发烫的脸颊。
我知道你爱我,至少曾经爱过,我愿意等到你肯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
那一次阳台午睡之后,两个人的关系陷入暧昧胶着状态,萧震恒还是那么霸道,脾气死硬,经常用一种不耐烦的命令语气让他早点睡觉或者多吃点东西,虽然态度简单粗暴,但是对于早已习惯的叶昕安而言,这正意味着他们之间交往正常化开始。
他一扫前些天的颓靡心情,充满希望,更加热情、更加温柔地缠着对方。
直到今天无意间听到萧震恒和邵永琨的谈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突如其来,击碎了他苦心构建的瑰丽幻境。
「楼幸堂很不满意,你把驭风堂逼到绝境,小心他拼个鱼死网破。」
书房门I没关严,邵永琨的声音传了出来,叶昕安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书挡在身前,踮着脚尖往门前凑。
萧震恒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不想动他,但是如果他自己找死的话,我不会再给你留面子。」
「这个……」邵永琨迟疑了一下,说:「那他侄子呢,你打算怎么办?」
叶昕安屏住呼吸,提醒自己楼幸堂的「侄子」就是他。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志忑不安地支楞起耳朵,萧震恒沉默了几秒钟,反问:「楼幸堂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吧,还有闲功夫操心别人?」
「不,我也很好奇。」邵永琨的声音添了几分无奈,说:「要打压驭风堂,楼展戎是你手中的一张王牌!现在到了出手的时候了。」
萧震恒没说话,邵永琨接着说:「你一直把他安在这里,为的就是等驭风堂内部争斗白热化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吧?他是堂主,而且在帮里威望颇高,只要他在你手里,驭风堂大部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挟天子以令诸侯,牵制驭风堂绰绰有余,甚至你想吞并它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萧,时机已经成熟了,为何你还不出手?」
字字句句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叶昕安消化完他话中的意思,浑身冰凉,像一条蛇爬过背脊一般,寒毛都竖了起来,脑袋嗡嗡作响,心乱如麻,他咬紧牙关,等待萧震恒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冷酷的声音响起:「是的,时机确实已经成熟。」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叶昕安像机器人一样僵直地转过身,不声不响地离去。
到晚上,萧震恒打发走了邵永琨,去找叶昕安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不见了。
人在被逼到绝境时,往往会暴发出意想不到的潜能,叶昕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楼展戎训练有素的身体提供了便利,再加上这些天来的进补,也恢复了不少元气,身手堪称敏捷,总之他逃了出来,躲过值勤的保镖,翻过高墙,连警报器都没探到他的行踪,叶昕安像逃离地府的冤魂一样,拼命地跑。
确定没人追上来之后,他叫了计程车,到达苹果书屋之后,他才意识到身上没钱,只好请司机稍等,他上去拿了钱再来付车费,结果司机摇摇手示意不用,一踩油门跑掉了。
叶昕安顾不上计较别人的态度,回到被冷落已久的家,先洗了把脸振作精神,却发现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好像即将押赴刑场枪决的死刑犯,五官扭曲,眼中血丝密布,怪不得司机连钱也不敢收。
叶昕安也被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圈一热,流下泪来。
事到如今,他倒希望当初就已死去,至少能安心地死在恋人怀里,总好过这样不受欢迎地赖在人间,被他如此……欺瞒与践踏。
原来,萧震恒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偶尔的温柔,不过是让他更加死心塌地的假象罢了!
眼睛很疼,泪水却没有汹涌,本以为会痛哭流涕,哭到再也哭不动为止,没想到几滴眼泪刚湿了面颊,眼眶中又是一片干涩。叶昕安颤抖着抬手挡住眼,凄然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
那是他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地方,是他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人,在萧震恒心中叶昕安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一个拙劣而可笑的赝品罢了。
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从不承认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像绷得过紧而断掉的弓弦一样,叶昕安疲倦至极,脚步飘忽地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地抛到大床上。
曾经熟悉的味道早已淡化至无,只剩下一层浮灰扑面而来,叶昕安闭上跟睛,把身体蜷成一团。
他已经没有心力再挣扎下去了,尘归尘,土归土,就让他这么自生自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