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耳朵(一)支书的诀窍
支部书记叫尤长平,大人孩子都愿叫他尤大耳朵。
在老曹店村当支部书记当的年头最多的就数他了。有人给他统计了一下,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开始,到一九八八年正式退下来,他在老曹店村带带拉拉地当了能有将近四十年的支部书记。
在北大荒这样一个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老屯子,他能在这里有四十多年的时间里说了算,这不能不说尤大耳朵确实是个人物。细说起来,老曹店这个地方并不是个好领导的地方,用尤大耳朵的话说:“老曹店是啥?老曹店是山狼水贼、雁过拔毛、山猫野兽啥都出的地方,那是谁都能领导得了的地方吗。”
有些好戏儿的人就曾经研究过尤大耳朵:“你说这人,个头细不连千的,脑瓜三扁四不圆的,也不虎背熊腰,也不肥头大耳,也不吹胡子瞪眼,也不咬牙切齿,就凭那两片精薄的大耳朵片子,在老曹店往那一支楞,就绝对好使,就能刀避邪神,就能呼风唤雨,你说邪门不邪门。”
这真是“啥瞎子气不冒眼睛呢。”
尤大耳朵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有自学成才的本事。小时候在油坊给人记过账,一天书没念过,算盘却打的嘎嘎响,大扒皮,小扒皮,韩信分油,九九归一,样样精通;大八义,小八义,《三国演义》、《西游记》,都能给你说出个一二三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整这套外国六,他跟八屯的胡立川他老爹胡大化能整个平杵。五七年扫盲时候,乡里要展一批党员,正好叫尤大耳朵赶上了,用尤大耳朵自己的话说:“大道理我讲不明白,我就知道**好,这叫瞎子捡驴镫――套脚上了。”
那时候,不象现在,要想当个党支部书记得走后门,拉选票,请客送礼整猫腻,那时候不用那么麻烦,谁行谁不行,大家伙用眼睛一撒目,就能整个七大八的。尤大耳朵那时候才三十一二岁,娶妻生子,当家作主,也算到了成熟阶段,虽说人长的不怎么霸气,但是人气还是挺足的,人缘好,乡领导到老曹店村走一趟,看看眼神,耍耍耳音,一眼就相中了尤大耳朵:“就这小子,尤长平,党员,支部书记就是他的啦。”
尤大耳朵没干过这个差事,怕叫不动号,耽误**的事业,就把自己的担心和想法跟领导们说了。
乡党委书记黄少甫说,人随王法草随风,**打天下坐江山,有啥叫不动号的,你就大胆地干,我告诉你个诀窍,不该你吃的饭你别吃,不该花的钱你别花,见到大姑娘小媳妇你少往跟前凑,上边管住老大,下边管住老二,平时把自己的**整的利索的,有啥叫不动号的。
尤大耳朵就把这支部书记的活计接了下来。
尤大耳朵的人缘好,尤大耳朵的媳妇人缘也好,整个老尤家的屯缘都好。尤大耳朵当书记多半靠的是他家的人缘。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叫人品,人格。
尤大耳朵的媳妇是鲜族人,长的人高马大的,怎么看都不象是鲜族人。都说是鲜族人能歌善舞,谁也没看见能歌善舞到什么水平。倒是她的另外两手绝活却叫人牢牢地记住了。
她的一手绝活是腌制各种各样的小咸菜。
吃过尤大耳朵家饭的人都不会忘记他家的小咸菜,那些小咸菜的手艺都是出自尤老伴的手。普通人家腌咸菜和尤大耳朵家腌咸菜的方式不一样,一般人家腌咸菜非常简单,简单的几乎就是一种野蛮,弄一口大缸来,拎半袋子咸盐粒子,大萝卜、大芥菜疙哒、大头菜、大甜菜疙哒,大菜刀片子,掐头去尾,嘁哧喀嚓,囫囵个往缸里一扔,咸盐袋子往上一掼,上面压块大石头,就象腌酸菜似的,挑几挑凉水往缸里一泡,那咸盐粒子就慢慢地从上往下腌着,腌到来年四五月份的时候,那些个玩艺才能腌透,才能开吃。大缸腌制的咸菜吃起来也简单,伸手从缸里捞一个大咸萝卜,搁菜板子上用大菜刀,喀喀喀地顺切片横切块,那咸菜条子就象手指粗细,就着这样的咸菜条子,庄稼人就把那包米面大饼子大馇子粥给送进了自己的胃口里。尤大耳朵说,就这样的咸菜疙哒打起仗来都能当手榴弹使,一手攥一个大甜菜疙哒,急眼了两咸菜疙哒就能把你消蒙他。还有一些讲究的人家腌咸菜,把黄瓜辣椒用盐先卤上,腌咸了之后,再用盖帘子晾上,晾个半湿不干的时候,再把它塞进酱缸里,这叫酱咸菜,到时候想吃的时候就用酱筢子捞出几根酱黄瓜,用手把黄瓜上的大酱撸巴撸巴,再用刀揽巴揽巴,一家一块就着包米大馇子粥就喀嚓喀嚓地往下咽了。
咱说的是普通人家的咸菜是这么腌的。
尤大耳朵家的媳妇不这样腌,人家的咸菜腌的细致。
尤大耳朵家腌咸菜一色儿用坛子,用小缸腿儿,每年最低得腌个十样八样咸菜,尤老伴也是有哪个耐性,腌蒜茄子,腌酸辣白菜,做辣椒沫,酱布留客,都是有配方的,香菜、辣椒、苹果、鸭梨、酱油、米醋,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程序,那时候也不吃味素,也没那么多的调料,就是一个咸盐。一到秋天,尤大耳朵家的前后院子,没有扔的东西,黄瓜?子,生瓜蛋子,小茄包子,辣椒叶子,尤老伴收拾收拾洗巴洗巴,别人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到她手里就能给你腌制出爽口地道的小咸菜。不少人家一到秋天就把那辣椒秧子割巴割巴扔的哪都是,可是尤老伴就专门会用辣椒叶子做酱咸菜,她把辣椒叶子连同那些小辣椒崽子摘下来,架开水抄了,再用盐卤咸了,然后做一个小布口袋,把辣椒叶子装起来,再塞进酱缸里酱上,过个十天半月地你就吃吧,那可真是吃了这口想那口。就这么简单的玩艺,别人都当柴火烧了,在她那儿就能变成上档次的绿色食品,你说邪门不邪门。
尤大耳朵这家人家还不吝啬,还不抠门,他们家的咸菜谁吃都行,这个要一碗,那个要一碟的,端着饭碗实得惠地来的准保叫你乐乐和和地回去。一到秋天,有人看尤老伴腌那么多咸菜,就不理解地说她:“你腌那么多咸菜,你家多咱能吃了啊?”尤老伴就不以为然地说:“咳,我能吃多少,你咋不说我们家外鬼多呀,到时候都来要来,你说我不给谁是呀,这玩艺稀烂贱的,园子里有的是,也就是花点力气费点咸盐,当着混和了。”那些年,村里边没有食堂,村里来了客人都叫尤大耳朵领家去吃,尤老伴拿不出啥好东西招待客人,就采取扬长避短的办法,精简主食,压缩肉蛋,突出咸菜,###个小咸菜往桌上一摆,乡干部馋的还没等吃饭就直劲儿地淌涵拉子流口水,保证叫客人吃饱喝足。有的乡干部没吃够他家的咸菜,临走了还想带点,尤老伴就用那个大头菜叶子或是大白菜叶子,给人家包一些。那时候也不象现在,塑料布塑料袋子有的是,有的时候找不着应手的家什连家里的盔子饭碗都搭上了。
这可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尤家的咸菜在老曹店这就扬了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