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凉如水，点点星光。

两人并肩走在红砖道上，一片沉默。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酒店去做什么?”走出酒店，看着竹琪换下那碍眼的制服，穿回自己的便服后，孟凡中便不再铁青着一张脸，等待她的回答。

“打工啊……”她咕哝着，不清不楚的，满脸挫折。

“到酒店打工?”很难得的，孟凡中的声音大了些。

曾几何时，那个看来一脸清灵的邻家女孩，竟会傻得想要到酒店打工?这简直叫他无法冷静。

在他读高二时，竹琪还是个国小四年级的小女孩，总是会对他展开盈盈笑容，课业上若有不懂的地方，就会来敲他家的门，然后两个人一起研习功课。那阵子的相处让他记忆深刻，因为从没有人能如此贴近他，见识他最真诚的笑容。

只是，两年后他搬了家，就没有再见过她。

之后，他的脑海中常会出现她的身影，忆起她的笑容，只不过随着时间飞逝，自我要求甚高的他，已逐渐隐藏起真正的情绪与思念，久而久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个小女孩了。

竹琪皱着眉头，再见到孟凡中的强烈感觉，已掩盖过一切。

“我只是第一天上班而已……”

“什么叫第一天上班?你差一点就被强暴!你父母亲怎么会让你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孟凡中想起那对经常争吵的夫妻，眸中怒气再现。

一听到他这么说，竹琪先是停住了脚步，闷闷的看了孟凡中一眼，这才呐呐的说：“他们早就离婚了，我妈生了病，现在住在安养院里。”

孟凡中僵了一下，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来，眸中闪着了解的光芒。

“这就是你到酒店打工的目的?为了要支付安养院的费用?”孟凡中走回她的身旁，大掌不自觉的握上她纤细的肩，感到一阵心疼。

“我没那么伟大啦。”竹琪垂下头，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

真糟糕，看样子她的初恋情怀并没有因时间而消失，反而因为他的英雄救美，再度点燃多年的暗恋情潮。只要他一靠近，她的心就狂跳不已。

“因为我还在读书，所以一直都是我姐在负担那些费用，我觉得她很辛苦，所以想……”竹琪诚实说道，不想抢了姐姐的功劳。

“是吗?”孟凡中淡淡的问，依稀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印象中的琪琪很爱笑、很体贴，只要她在他家写功课留得晚一些，就会主动到厨房帮母亲打理晚餐，很得母亲的好感。

看样子，她体贴的个性还是没变，只是……有点太过天真了。

“你到这里工作的事，一定没告诉你姐姐，对吧?”孟凡中打断她的话。

竹琪哑口，连点头都不敢，算是默认。

“傻丫头!一点也不懂得保护自己。”孟凡中还是忍不住骂了两句。

“这样吧，你白天没课的时候，就到我的公司帮忙，虽然只是一家小贸易公司，处理一些进出口货，薪水不多，但总比你想些有的没的来得好。”孟凡中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交到她手中。

“记得要来。”孟凡中轻敲了她一记，像个哥哥般宠溺。

竹琪不禁羞涩的笑了，看着孟凡中脸上温文的笑意，她觉得心头有股暖意悄悄流过。

原来……老天爷对她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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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已近暑假，天气又热又闷，连老师都有倦意，上起课来无精打采的，学生们也跟着昏昏欲睡。

只不过，竹琪可不然。

她一整天都噙着甜甜的笑意，想起昨天孟凡中的大掌握着她的肩，传递温暖的关怀，更棒的是，从今天开始，她可以跟他一起工作了!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竹琪心不在焉的频频看表，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了下课时分，她快速的收拾东西之后，便朝着孟凡中的公司奔去。

用不着再拿名片出来确认，她早就背下他公司的住址、电话，所以毫不迟疑的往目的地而去。

而那张名片正安稳躺在她的收藏箱里，得到最好的安置。

竹琪火速的冲到一栋办公大楼前，按了欲去的楼层，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已准备好要跟孟凡中见面。

电梯门一打开，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讶。

孟凡中口中所说的“小贸易公司”，里头的员工只有几个，每个人都很努力的在处理自己的工作。

“你好，我找孟凡中先生。”竹琪很有礼貌的跟最靠近大门的人打招呼。

“你是竹琪?”马尚豪从位子上站起来，迎向这位年纪甚轻、一脸甜美笑容的女孩。“经理有交代，说有个女孩要来打工，就是你吗?”

“我是，请多多指教。”竹琪甜甜一笑，微微鞠躬表示敬意，身后的发垂落腰际，替她添了一丝女人味。

“我带你见经理。”马尚豪显然很意外，没料到来打工的女孩竟然长得如此清秀，让人惊艳。

“麻烦你了。”竹琪一一的跟办公室的人点过头后，即往经理室走去。

在敲了门之后，办公室里传来一阵低沉嗓音。

“进来。”孟凡中的手在键盘上敲动着，似乎正在忙碌。

“竹琪来了。”马尚豪报告来意，侧身让竹琪从他身后走出，当他看见她绽出甜美的浅笑时，不禁一阵失神。

“下去吧，我跟竹琪谈谈。”孟凡中唇带浅笑，察觉到他所熟悉的邻家女孩已经长大，一颦一笑都很魅人，光看马尚豪那副样子，就知道他被竹琪电到了。

马尚豪对着孟凡中点了头，眸光而后停留在竹琪身上，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后，才走出办公室。

“早上有课?”孟凡中双手在办公桌上交叠，唇边浅笑未散，叫她的心跳得狂肆，几乎要跃出胸口。

“我一下课就过来了。”竹琪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履历表，摆到桌上。“虽然我们是旧识，但一切还是得照规定来，请经理多多指教。”动作间，还不忘加上一个大大的鞠躬。

孟凡中顿时笑开，这小妮子就是有逗笑他的本事。

接过她手中的履历，他不忘多看她一眼。

一脸甜甜笑容、明眸皓齿，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女人味，一股足以致命的女人味。

“你所学刚好跟这里的工作性质符合，可以当做职前练习，若做得习惯，毕业后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孟凡中建议道。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竹琪认真的点头。

她很感激他提供一份工作，让她可以分担姐姐的重担；另一方面，她更感到高兴，因为能有机会与他相处。

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小时候在未懂情爱时，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见到他，喜欢他爽朗的笑声、还有那大大的手，所以有事没事就常常主动找他，跟他聊聊天、请教功课，不过在年纪稍长之后，她开始明白那种心情，是一种情窦初开的暗恋情怀。

只可惜当她明白后，他却已经搬家了。

看着他坐在办公桌后，眼中有掩不住的自信，那不怒而威的沉稳，远比记忆中还要吸引人……

迎视着她的目光，孟凡中心口一荡，眸光一闪。

“下去吧，找刚才带你进来的那个人，他叫马尚豪，就由他来带你，教你一些基本的工作。”孟凡中将眸光从她身上移开，回到电脑萤幕上。

竹琪的思绪顿了一下，而后重重跌落。

他怎么……变得这么冷漠?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笑容，并告诉自己，这是他给她的机会，她必须把握，努力做到最好。

“好，我出去了。”竹琪愉快的点头，而后推开门，转身离去。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孟凡中的眸光从萤幕移回已关上的门板上，眼中带着困惑。

当她笑盈盈的盯着他看时，他的心跳得可真厉害……

从未有过心跳失速的感觉，那种不受控制的错觉真是诡异。

这个邻家女孩，果然已有魅惑人心的魅力，连他这个已经有未婚妻的男人，都难逃她的魔力。

他摇头，企图甩去满脑子不该有的思绪，唇边一抹自嘲的笑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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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学以致用的缘故，竹琪很快就进入状况，孟凡中也特别替她挪出一个座位。

刚进公司就见到这惊喜，竹琪高兴之下，不顾一切的就冲进办公室内，原本白皙的肌肤添上一丝兴奋的粉红，看来十分诱人。

“哇!那是我的位子吗?”竹琪冲进办公室，对着孟凡中问。

“这么高兴?”孟凡中一向温文，但是一面对这个邻家女孩时，无形中总会多了些纵容，像是兄长对待妹妹般。

“对啊!”竹琪连声说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只是个连工读生都称不上的小妹，每天到公司的时间，只有两小时到四小时不等，竟然也能有张办公桌、一台崭新的电脑，叫她怎么能不兴奋。

“这一个礼拜来，尚豪说你工作效率不错，外文能力更是呱呱叫，国外信件的收发与处理，都让他赞不绝口，对于这种好人才，我当然得巴结一下，省得你一毕业就跳槽，那我损失可大了。”孟凡中肯定她的工作能力，想让她更有自信，并表示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谢谢!”竹琪愉快的接受赞美，尤其这赞美是出自他的口中，让她听了更加心花怒放。

孟凡中稍稍点头之后，便不再多说，将注意力又转回萤幕上，眉头紧蹙，似乎正被什么困扰着。

“经理……”在公司里，竹琪跟着大家一起称呼，不敢有任何逾矩，此时看见他满面愁容，她无法坐视不理。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她体贴的问着。“外面的工作我昨天下班前都处理好了，国外客户也可以晚一点再联络。”

孟凡中浅浅一笑，终于明白，为何这小妮子能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就收服大家。

因为那份体贴、那份关心，实在让人感动。

“这次新签的国外客户，要买的东西很特别，是个……我很困扰、很不了解的东西，他们又要我写企划案，将各家不同商品做比较，让我很伤脑筋。”孟凡中不装内行，很自然的对她说出心里的困扰。

她那双发亮的眼睛，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对她透露出心事，

仿佛只要跟她说，她都能理解。

“是什么样的产品?”竹琪走近一步，看着他的双眉间带着困扰，让她有些不舍，很想替他做点什么。

“内衣。”孟凡中想也不想的回答。“女孩的贴身内衣。”

“呃?!”竹琪傻了半晌，粉嫩的双颊迅速翻红，带点小女孩的羞怯。

她不知道他怎能如此正经的说出那两个字?

因为在他面前，脑海中只要浮现出那两个宇，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孟凡中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儒雅的态度像个长者，并无太多绮想。

“你跟我脸红个什么劲呀?”孟凡中忍不住消遣她。“真该叫尚豪来看看你这个样子。”美的让人闪神。

“这关马大哥什么事?”竹琪噘起嘴，不喜欢他老是把自己跟马尚豪配在一起。

“是，不关他的事。”孟凡中适时打住，不再这话题上多作牵扯，又回到之前讨论的事情。

“大家这个月都很忙，李姐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处理，而且这次又是新客户，必须更加用心，只是我一个大男人，对这些东西实在不甚了解，唉……”孟凡中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他并不常表现出疲态，只是在竹琪面前，他总是能完全放松，不用刻意装出一副强者的姿态。

看到他面带沮丧，竹琪再也沉不住气了。

“明天就放暑假了，我每天都能来工作，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研究看看，我会给你一些‘专业知识’，你觉得这样可行吗?”虽然语气中带着点窘态，但是她热心助人的天性不容她不管，更何况对象是孟凡中。

听到她这番话，孟凡中的眸中出现赞赏。

“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敢跟我说要‘一起研究看看’?不错!很有胆识，你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国贸人才。”孟凡中衷心的说着。

误以为他在拐弯抹角说自己唐突，竹琪不禁羞红了脸。

“我只是想帮忙，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好，那就算了。”竹琪一脸挫败的想退出门去。

“琪琪……”孟凡中出声唤她的小名，那亲昵的语气，让竹琪的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来。

“别那么敏感，我真的觉得你这样很好。”孟凡中补了一句。“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待会儿就进来帮我吗?”

“真的?”竹琪的脸一下子发亮了。

孟凡中肯定的点点头。

“好，那我待会儿就进来。”竹琪露齿一笑，高兴的跑了出去。

孟凡中看着她忽晴忽雨的反应，也只能无奈一笑。

在商场上打滚许久的他，早已心如止水，对任何事简直可以用冷漠来形容，而挂在脸上的笑意，只是一种维持和谐关系的假象罢了；曾几何时，他已遗忘那种真正发自心底的快乐……

但他对竹琪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连他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情绪。

他喜欢她的笑容，那种发自真心的笑意总是能感染他，让他觉得体内的细胞仿佛又再次重生。

淡淡的，隐隐的的在内心牵扯，却又不是很强烈，那不甚确定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却又不想推却。

只是……他似乎不该容许这种出轨的情形发生。

至少，在订过婚之后、遇到竹琪之前，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思绪。

“铃……”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而接起电话之后的他，已理好混乱的情绪。

“孟凡中，你好。”他习惯性的先自我介绍。

“是我，你一个礼拜没联络的未婚妻，庄致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语带调侃的说。

“致兰，你不是到欧洲出差吗?怎么提前回来了?”孟凡中微扬起笑痕，好奇的问。

“我会提前回来，是因为我的未婚夫竟然一个礼拜都没打电话给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庄致兰开玩笑道。

但其实，她已经很习惯两人的相处模式，也知道他工作一向忙碌，几天没打电话也很正常。会这么说只是开玩笑罢了，并不是真的怀疑他。

然而，电话这头的孟凡中却突地一僵，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竹琪的笑脸，让他心头一惊。

“我只是太忙了。”孟凡中正正心神，不打算再胡思乱想。“谁叫我的未婚妻不来我公司帮我，还坚持要跟我打对台，守着经理的职位不放。”

“嘿!我的工作也是工作啊，我们分开赚钱，在事业上各自独立，我才不是恋栈职位呢。”她抗议道。

庄致兰在商场上是个女强人，目前在另一家贸易公司担任业务经理，工作能力亦是一等一。

“你就担心我以后养不起你。”孟凡中知道她是个没钱就没安全感的女人，从小穷怕了，所以她总是想努力赚钱。

赚钱算是他们共同的“兴趣”，也因为欣赏彼此的能力，所以进而相知相惜，最后还在双方父母的压力下订下婚的。

只是，两人都没有进入结婚礼堂的打算，总觉得时机还未到。

“今晚出来吃个饭吧，我有事跟你谈谈。”庄致兰大方的主动邀约。在她的观念中，男女是平等的，女孩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一如她一开始就积极追求，主动跟孟凡中示好。

“吃饭没问题，那我八点到你家接你。”孟凡中也不罗嗦，马上就应允。“不过，到底是什么大事?”

“我们到欧洲定居好不好?”庄致兰轻问，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公司决定在欧洲设立分部，规模远比台北来的大，指名要我坐镇，我很想试试看。”

“但我喜欢留在台北。”他的家人都在这里，他并不想离乡背井。

“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公司，但你也可以到欧洲成立分公司啊。”

“然后，我们再打对台?”孟凡中笑问。“行不通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得到那份工作。”庄致兰一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全力争取，并不会因为孟凡中的不支持，而有退让之意。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老是分隔两地，长辈们不是很高兴。”孟凡中淡淡的提起。

虽然他对两人目前的情况还算满意，但近来母亲老是叨念着，哪家的媳妇怀孕了、哪家又有孙子可以抱……用膝盖想，也知道母亲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我还不想结婚，还想在事业上拼一拼。”她是个以工作为重的女人，这一点，她以为孟凡中知道。

“我明白。”孟凡中温文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对于庄致兰的个性，他也很清楚。

“所以，你跟伯母说一下，让她明白我的想法，还有……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好不好?”庄致兰绝不轻易放弃，继续游说着。

这一头的孟凡中，并不作声。

虽说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庄致兰主动，但这并不表示，他是个完全没有意见的男人。

至少在工作地点上，他是完全不会让步的。

庄致兰也了解他的脾气，便暂时打住话题，打算来个长期抗战，再接再厉。

“好啦，咱们不谈这个了，晚餐再谈好了。”她柔柔的说着。

“嗯。”他淡应。

随后两人十分有默契，各自挂上电话。

一直以来，孟凡中总觉得庄致兰的条件很符合他的要求，因为两人的个性都干脆直来直往，一点都不罗嗦，只是……

两人除了都对工作有相同的热忱之外，似乎再没什么共同兴趣。他喜欢轻松自在的休闲生活，但她却一直想着该如何扩展事业……

这样子不是不好，只是，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过这种生活。

对他来说，努力工作只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品质，而不是一味的赚钱再赚钱，仿佛没有终止的一天。

他发觉，他跟庄致兰之间的距离，似乎愈来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