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坐在客厅里，尹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
佑宁果然是行动派的人，才说要搬走，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把东西收拾的一干二净，像是她不曾出现在这个屋里一样。
一个礼拜过去了，她真的离开了，没半点留恋的转身就走，除了生气外，他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愁绪，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刨走了什么东西。
察觉自己莫名的低落，尹颢摇了摇头，不愿继续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于是他拿起电话，拨给美贞，约她出来吃饭，想藉此转移他的注意力。
半个小时后，他们俩在餐厅见面，一如往常，美贞柔顺的坐在餐桌一角，由他负责所有点菜，而她只需尽责地展露她的笑颜。
以往，她的笑脸总能让他觉得愉悦，但今天似乎失了效，他整个脑子里只记挂着佑宁离去时落寞的身影，还有眸中那无言的指责。
那些话，他真的说得太过分，佑宁一定好伤心、好伤心……
胸腔隐隐泛着疼痛，不能原谅他竟然这样伤她，却又拉不下脸说些什么。
“颢，你怎么了？”突然，一只小手搭上他的手背，唤回他的注意力。
“我喊了你好几次，你怎么都没回应，是有什么心事吗？”美贞关心的问道，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他心神恍惚。
尹颢只是摇摇头。他没有愚蠢到在美贞面前，讨论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歉疚，纵使他自认那只是寻常的友谊，却不确定美贞能了解他。
但很奇怪的，他却总是能对佑宁说出许多心里的话，像是与她推心置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的父母？只要你相信我，让我见见他们，我相信我有能力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尹颢转开了话题。
美贞沉默了好一阵子，始终不吭声。
“再过一阵子吧！”美贞吞吞吐吐的说道。
“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你至少让我跟他们见一次面，看他们的反应之后再来决定该怎么面对。”尹颢皱起浓眉，沉声说道。
“你不知道，他们调查过你的背景，他们很不喜欢你……”美贞闷闷说着。“我很担心你一出面，我们的感情就要被强制喊停了。”
“你是说……你还没让他们知道我们又重新在一起的事？”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内响起，美贞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观察着他的脸色。
“我只是、我只是担心……”
“担心？”尹颢浓眉一挑，缓慢地倾身。“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他们很固执的。”美贞摇摇头。“我偷偷出来跟你见面，其实也很担心他们会知道，又要开始限制我的行动……”
尹颢眯起眼睛，黑眸进射出危险的光芒。
“颢，你在生气吗？”美贞察觉出他的不同，担忧的问着。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双黑如子夜星空的眸子凝视着她，不言不语，许久没有移开，像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你打算要瞒到什么时候？还是要等到他们发现时，再次从我的身边逃开，再让这段爱情结束？”尹颢徐缓地说，口气里却有着让人不敢违抗的权威。
“我……我……”美贞因为他口气中的严厉而垂下了头。
看着她，尹颢重新认知了美贞的个性。
她是温柔、她是和顺，但是换句话说，却也总是没有主见，不敢争取，顺着他之余，却更顺着父母亲的话，从她此时的反应可以得知，要是东窗事发之后，他们的结局会如同以前一样的重演。
“我、我会跟他们说的，真的，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不要离开我，好吗？”美贞努力的做出承诺，不希望感情结束。
尹颢已经明白这只是她的拖延之辞，但……他终究还是无法对她太过严厉，只能点点头。
面对这可以预期，将会无疾而终的恋情，尹颢竟没有太多的失落，或许是已经明白两人观念上的不同，他已没有什么遗憾。
尹颢定定凝视了美贞许久，久到她吸不过气，久到她心虚，之后吓死人的丢出一句话。
“美贞，我想……我们就这样吧！”尹颢淡淡的开口。
“什么？”美贞的表情呆滞，像是被电打到。
“不要为难你，也不要为难你的父母，我们就这么结束吧！”分手的话，轻而易举的出了口。
尹颢有几秒钟的怔愣。
同样都是分开，同样都是结束一段纠缠，为何在与美贞分手时，他竟没有听闻佑宁说要离开自己时般心悸与拉扯？更让他讶异的是，在他说出分手的字眼时，他竟然会觉得松了口气，像放下心中的大石。
“颢……”受到震惊的美贞，仍不知该做何反应。
看着美贞，尹颢他仍不免想到，要是这情形，发生在那个总有自己一堆意见，老爱跟他顶嘴的佑宁身上，她铁定会指着他的鼻头破口大骂。
佑宁啊佑宁，不知道她在搬出他的羽翼保护之后，过得还好吗？
在心灵格外清净的这一刻，他只想舍下他的自尊，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她的面前，仔仔细细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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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风度的将美贞送回家，尹颢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了佑宁习惯摆摊的街口，远远地，就看到她双颊绋红，笑得一脸灿烂，目送着刚成交的客人离去。
只是这么看着，以前的那种感觉，很快的回到他的胸臆。
他们的同居生活，衍生出一种难言的默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亲昵、更难离开彼此，而这一切，是在她离开之后，他才醒悟到的感触。
而被盯视着的佑宁，并没有察觉到远方的目光，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努力振作精神。
昨夜临时下了场雨，骑楼下的商品，许多的银饰沾了水，她只急着要赶紧赶回家整理银饰，怕饰品生锈，顾不得没有带雨衣，骑着机车直冲回家。
等她整理好所有商品时，她已经全身发冷，连打几个喷嚏了。
而今天显然病情加重，她头重脚轻、头昏脑胀，连金额都差点算错……
她缓慢的抬起头，迷蒙的眼里映出一个想念的面孔，佑宁怔了怔，揉了揉眼，那身影不但没有消失，还朝着她走来。
佑宁心想，她或许该把东西收一收，回家睡觉算了，竟然还出现幻觉，那男人此时应该在美贞的身边，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几天不见，就对我视而不见了？”尹颢走到摊位旁，不悦地聚起浓眉，瞪着才看他一眼，就随即转开眼，刻意忽略他的佑宁。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咦？低着头的佑宁，双手停在半空中。看样子，她的病情果然严重，不但出现幻觉，还出现幻听，完了完了，赶快回家好了……
佑宁头也不拾地加快收拾的动作，半点没理会一旁气的冒火的黑眸，而这样的下场，却是得到一记久违的头顶爆粟子。
“噢，好痛。”佑宁捣着额头，又惊又喜又疼的扬起了眸。
“……尹颢？”佑宁看着他，用一种轻轻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唤道，眸里满是不可置信。
尹颢挑起眉，唇角微微扬起，看出她的讶异，也读出她的欣喜，因为她这个表情，他轻易的被满足了。
“一个礼拜不见，你变得更傻了。”尹颢陡然出声，眸光深浓，此时才知道，在她离开的每一天，他是如此的想念她。
“真的是你？”佑宁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捣着额头的手，传来微微疼痛，证实眼前绝非幻觉，而是货真价实的他。
“笨蛋！”尹颢宠溺地揉揉她扭成毛毛虫的秀眉，在察觉掌下的温度异常高温时，他唇边的笑痕僵了僵。
“你发烧了！”这是一句肯定句，于是，她脸上的毛毛虫，“咻”的一声，随即出现在他的脸上。
佑宁傻傻的点头。应该是吧，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头好昏，眼前还氤氲水雾一片，鼻端突地觉得好酸涩。
“那你还出来工作？”尹颢凶恶地瞪着她。“你有没有大脑呀你？！”
直觉地，佑宁伸手捣住耳朵，他的声音好大，大到旁人都转过来看着他们，但尹颢还一无所觉。
“东西给我，走！我带你去看医生，顺便送你回家。”尹颢简单地宣布道，一手抄起她的货包，另一手扯了她就要离开。
“不行啦，我的机车怎么办？”佑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留在原地。
“你自己骑机车？不是说有人帮你？”尹颢皱起眉问道。
“就只是同事，我总不好每天叫人帮我。”那时会那么说，只是想彻底断了自己依靠尹颢的习惯。
“同事？”尹颢轻声回问，没来由的因为这两个字，心情好的像是要飞上天。
“别管那辆破机车，我载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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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医生，吞了几颗药丸，佑宁被好好的“摆”回她的床上，棉被盖到鼻端上，只露出两颗骨碌碌直转的眼睛，唇畔泛着浅浅的甜笑。
“你怎么有时间来，没和美贞约会？”佑宁突然想起这件事。
“我来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认真工作？有没有乱花钱？”尹颢没主动提及自己与美贞分手的事，不想让佑宁知道她细心成全的杰作，被他搞砸了。
“结果，我看到一只病的快昏过去的小猪，竟然把我当幻觉，理都不理我。”尹颢很难得的记恨起来。
佑宁捣着嘴笑，满心的甜蜜，既然他不想提，那她就不要问。
尹颢看着她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一眼，眸光暖融，揉人一抹淡得难以察觉的爱怜。只是那宠溺的笑意，在看到一旁垃圾桶里，不下数个泡面包装袋时，表情冷了下来。
“你又吃泡面？”他把眉头皱得更紧。
“省时又省钱嘛。”佑宁耸了耸肩，咧开笑容。“这可是你教的。”
“我没教你把身体搞坏。”尹颢白了她一眼。
以前把她带在身边，是要盯着她不乱花钱，现在可好，钱虽然不乱花，却扣门的紧，连饭钱都不花了。
“待会儿把电话给我，我打电话替你请假，摊子也休息两天，不要工作，等感冒好了再说。”尹颢霸道的命令，没半点能通融的地方。
“以后都由我载你出门，另外，既然要省钱，就让你省个够，晚餐都来找我，我帮你负责，不准再吃泡面了。”
佑宁澄眸瞠大再瞠大，要不是刚看过医生、吃过药，她几乎以为她又幻听了。
不过，她没什么机会发出疑问，大掌盖上她的眼睛，掩去所有的光亮，没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暗沉，紧皱着眉头，不明白压在心中的担心，为什么挥之不去。
“快睡觉，别再讲话了。”尹颢低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责怪。“睡醒应该就会好一点。”
“可是我睡不着。”她拉下他的手。他的突然出现，让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愉快，怎么还睡得着。
“叫你睡就睡！”尹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企图用棉被盖去她整张小脸。
“我不要啦。”佑宁不依的拉开。
四眸怒目相视。
“睡觉！”低沉的语气里透出一抹不悦。
“不要。”佑宁不想闭上眼睛，只怕她一觉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不睡？那好，来比看看谁的力气大？”愤怒的火焰在尹颢眼里闷烧着，他怒极反笑，那张俊脸变得十分狰狞。
呃？佑宁脸上闪过三条线，为啥突然比起力气来？
他懒得再跟她争辩，用行动证明他的坚持。
下一秒，佑宁发现大床的另一端陷了下去，灼热的呼吸靠近，吹拂着她的黑发，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坐到她身边。
疑问还写在她的眼里，谁知道尹颢的下一个动作，竟然是钻进她的被窝里，将她的小脸用力埋进他的胸口。
“尹颢……”佑宁有些讶异的抬头，挪挪身子想挣扎，却逃不开他的钳制。
脑子里有千千万万的疑虑，佑宁找不到答案，温热的物体朝她靠来，视野顿时被他的胸口占领。
“快睡！”低哑简单的命令再次下达。
低沉的嗓音传人她耳里，震得她心里一酸，眼眶微热。
虽然尹颢的动作很恶劣，但不可否认，她真喜欢他这粗鲁的体贴，更喜欢他身上淡淡的麝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厚实的掌滑进发中，让她的脸紧贴着他宽大的胸口，一般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味道，随着浓浓的睡意席卷而来。
为什么对她这么温柔？佑宁想问，却开不了口。
尹颢眼中的温柔缠绵，让她莫名心痛，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要退开。
她觉得头好昏喔，却不能分辨那是因为感冒？还是因为他过于温暖的气息。
蒙胧间，佑宁的双眼没再睁开，呼吸逐渐平缓，小脸无意识的深埋进他怀里，慢慢进入梦乡。
在确定她睡着之后，覆盖着她大眼睛的手掌缩了回去，深邃的细眸凝视小小的熟睡脸蛋，嘴角噙着一抹就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的温暖笑意。
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满足？只是轻拥着她，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明知道不应该，尹颢还是低头，唇角微扬，轻吻她带着淡淡花香的黑发。
“好好的睡吧，我会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糟蹋自己的身体。”他对着她、也对着自己承诺着。
只是他却忘了问自己，这个承诺的时效，究竟是一个月？一年？还是……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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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夜好眠，佑宁揉了揉眼睛，因感冒而引起的不适已消去许多，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伸个懒腰时，小小的手心触到一个男性的身躯，小小的鼻头刷过柔软的布料，鼻间立即溢满熟悉的味道，她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紧闭的眼倏地睁大，然后下意识的用力眨了眨，眼前的胸口依旧宽厚，微微移动焦距往上，正巧对上一副带笑的俊脸。
尹颢！两人鼻尖对鼻尖，近到她能在他深邃的眸里，看见自己惊骇的表情。
“睡饱了？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尹颢咧嘴一笑，醇厚成熟的男人嗓音，从性感的唇滑出，她心口一颤。
他、她……他们不会就这么睡了一夜吧？
“你你你……我我我……”佑宁紧张到口齿不清，脑袋里一片空白。
尹颢白了她一眼，知道她的震惊几分钟内无法平息，干脆自力救济的将大掌放到她额上测温度。“很好，已经退烧了。”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那你可以离开床了吧？”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但是……在理智回归之后，她实在无法继续在他的怀里安歇。
“不行。”尹颢拒绝的理所当然。
“啊？”这答案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惊讶的小嘴圈成圆型。
尹颢大手一伸，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在床上挪出个适合的角度，躺得舒舒服服的。
“你要做什么？”佑宁警戒的问，双眼瞪得圆圆的。
一个晚上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不会在养足精神之后，想对她怎么样吧？
“放心。”尹颢瞪了她一眼，这小妮子以为他是什么人啊？
佑宁的眼睛瞠得更大，不知道就这么被抱在怀里，她要怎么放心？
“我只是想睡觉。”尹颢淡淡的说道。
“还睡？”佑宁简直想尖叫了。
他们抱着睡了一夜还不够，现在天都亮了，他还要睡？
“为什么不睡？昨天医生有交代，要特别注意你半夜的情况，所以，一夜下来，你睡的舒舒服服的，我可是一夜没合眼，看在昨天我又是伺候冰枕，又是喂药的，你总能让我睡一会儿吧？”
闻言，佑宁的眼睛张得更大了，看着床边的冰枕与药包，怎么也没想到，他真的照顾她一夜。她咬着唇，努力消化这令人意外的消息，被圈的紧紧的身子无法动弹，只能蜷缩着，在他怀里缩成一个小球儿。
情势比人强，此刻只怕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想睡就睡，只不过，你可以、可以……可以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啊……没必要像两只活虾一样抱在一起吧……”虽然失去自由，但是那张小嘴仍嘀嘀咕咕，很小声的碎碎叨念，活像是烦人的小蚊子。
“闭嘴。感冒的人需要多休息。”意思就是，他没打算放开她。
她靠在他怀中，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害羞的闭上双眼，不敢看他。
苍天有眼，她可是被迫的！
红唇扬起淡淡的笑意，心里是满满的甜蜜，他的身体很坚实、很温暖，躺在他身上格外的舒服，多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深陷。
属于他的呼吸与气息，充盈她的感官，直到这会儿，她才愿意承认，她有多眷恋着他的怀抱。
用不了多久的时间，佑宁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不消片刻就沉入甜甜的梦乡，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早接纳他的拥抱。
而在天际渐白、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里，他的双臂始终抱着她，不曾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