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他无法原谅自己,害怕一闭上双眼便会看见一双清澈大眼,只要看见那无邪而纯真的凝望,几乎要了他的命!

彷佛多呼吸一秒钟都有罪,全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沉浸在酒精的抚慰里,分不清昼夜,感觉不到生与死的界线。

唯有酒醒时,疯狂的自厌在体内叫嚣,昔日的那些放纵荒唐、浪荡无度、违背道德礼教的情欲生活,全成了鲜明的丑陋烙印。

他早已丧失了被原谅的资格,更不值得得到救赎,只能独自留在堕落的黑暗中,自生自灭。

即使如此,他依然存有最后一丝贪婪,渴望着她能再次对他全然信任;渴望着能暂时遗忘自己一身的罪恶,得到她真心的拥抱;渴望着能从这个糜烂而堕落的物质世界,逃到另一个只有她的纯真天堂;渴望着一个有她的梦。

「对不起。」

她忧伤的呢喃,震醒了夏尔。

蓦然回神,他终于又看见昼夜渴求的纯真大眼不再闪避,一如最初邂逅时那般的清亮,象是黑夜中燃起了一盏灯火,永不熄灭。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对待你,我不应该让你变得更加讨厌自己,我不应该让你这么痛苦,我不应该……」剩下的不应该,隐没在迎面覆来的一记深吻中。

绵密的吻细腻而珍重,填满了呵护的情意,不含一丝发泄式的情欲成分。

迥异于那一晚没有灵魂的碰触,投注了浓厚的真实情感,身体彷佛会自动筛选一般,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再出现,菲菲完全沉迷在这种被细致对待的亲密接触中。

是的,这才是她渴望的吻。

这才是她长久以来渴望挖掘的、最真实的夏尔,而不是那种虚浮的、表象的、捉摸不定的夏尔。

两人齿颊间余留的柠檬香气相互递染,透过唇舌之间的坦诚相对,毫不保留地挑动彼此的味蕾。

他纷乱的鼻息困住了她的意识,眼里的世界忽然颠倒了过来,她无法抵抗更无从防御,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亲昵的攻占。

隐密的壁橱,成了远离现实、摆脱时间限制的避难所。

在这座临时的避难所里,甜蜜的吻是匮乏心灵唯一的粮食,再多也不嫌腻。

「噢,我的天啊!」布利萧太太的惊呼声,让两人从梦幻世界坠回现实世界。

夏尔翻着眼,狠狠的往天花板一瞪,不情不愿地退开,以高大的身躯帮忙遮掩羞窘至极的菲菲。

布利萧太太窃喜着人赃俱获的新发现,这下她终于可以在毫无情趣可言的老公面前,大声宣告自己有多神机妙算,呵呵呵!

「我就知道!你会来店里绝对不单纯。」

「我是来取衣服的。」夏尔神情泰然自若,面对布利萧太太的欣喜若狂,一律以这句话推托。

「噢,夏尔,你这个坏男孩。」布利萧太太责怪着他不愿大方承认的回避态度,叨念着警告道:「你可别让我可爱又单纯的小衣匠受到任何伤害,否则你就会尝到被一个老太婆训到耳朵长茧的美妙滋味。」

「是的,夫人。」夏尔弯起内敛含蓄的微笑,优雅地颔首,以示有礼的领教,目送不停咕哝的布利萧太太离去。

确认布利萧太太的脚步声已经走远,菲菲揉了揉粉唇,在夏尔的搀扶下,手脚僵硬的爬出壁橱,终止了这场毁于玛德琳小蛋糕的躲猫猫游戏。

以后再也不贪吃布利萧太太烤的蛋糕了!她懊恼地瞪着地上那块泄漏行踪的贝壳状蛋糕,暗暗起誓。

彷佛听见她内心埋怨的独白,夏尔弯身拾起那块小蛋糕,刻意递到她面前,好笑的问:「这是你故意留给我的线索吗?」

「才不是!」她窘困地看着他开怀大笑,极无奈的鼓起双颊。

「夏尔,有车子来接你了。」不详内情的布利萧先生拉开帘幕,见到两人都在试衣间里,讶异地问道:「菲菲?原来你在这里,法兰克那套西装是怎么回事?」

「啊,糟了。」菲菲小声惊呼,仓卒地奔出去。

蓦地,布利萧先生喊住正跟着走出试衣间的夏尔。

穿着一袭笔挺军装的拔悍身影驻足回首,看着神色古怪的布利萧先生,不解地扬眉。「有话跟我说?」

「别招惹菲菲。」生性保守严谨的布利萧先生突如其来的撂下一句警告后,没再多说什么,立即掉头离开。

夏尔登时一愣,盘据心头的阴霾又开始作祟,像个失去受辩护资格的被告,只能默默承受着旁人主观意识的宣判。

先是皮耶那群老家伙,再来是布利萧太太以及鲜少过问他人私事的布利萧先生,不同领域、不同的对象,都对他作出相同的警告──别碰菲菲。

因为他们看得出来,她是他碰不得的一份纯真美好,因为就连置身事外的他们,也不忍心见到这份纯真被像他这样的邪恶侵蚀。

不要扼杀这份纯真。他们提出警告时,每双眼睛皆刻写着这强烈的讯息。

「先生?宴会时间已接近,差不多该出发了。」已等待许久的司机走进订制铺,有礼地轻声催促。

「我知道。」背身相对的夏尔冷淡的回应,随即快步往大门走。

「夏尔……」埋首于工作桌前的菲菲迷惘的仰首,轻声唤住了正要推门离去的他。

门角银铃的余音仍荡漾着,停顿双履的夏尔没有回头,只是停留在半敞的门前。

「你要去哪里?」菲菲傻气地问。

「参加变装舞会。」他未回眸,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拒绝与她那双大眼多作接触。

「舞会结束之后,你会回家吗?」猜不透他突来的冷漠是为了什么,菲菲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口吻失当,又把善于隐藏伤痛的美丽少年逼离身边。

「不确定,看心情。」

那不耐烦的声调,刺痛了殷殷期盼的她,门上的玻璃倒映出他无情的神韵,彷佛一切毫无所谓,更无意义可言,仅剩空洞虚无。

搁下长剪,柔弱的娇瘦身影来到抗拒任何人越界的少年身后,盈盈直视着这孤傲的身躯。

菲菲伸出纤柔的小手紧握住他的手臂,宛若等待在岸旁的守航者,捞起了海面上载浮载沉的锚,不让这叶孤舟继续没有尽头的流浪。

「菲菲?」原本与丈夫一同装聋作哑,充当临时布景的布利萧太太讶然惊呼,不敢相信总是怯弱的小丫头竟一脸坚决地拉住了夏尔。

「不要去。」菲菲柔软而强烈的央求着。「不要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舞会,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不要再用酒精麻痹你心里的空虚……」

「放手。」

「不要,我不放。」她顽强的拒绝,坚决不放手。

「菲菲……」

「你答应我不要去,答应我。」眼里的湿意不受意志控管,泪水成灾。

她不想刻意展现软弱的一面牵制他,但惶惑的心隐约感觉得到,这扇门是一道界线,一旦跨越,独角兽便再也不会归来。

「你别闹了!我只是参加舞会,不是要上战场送死。」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头看我?」她凝望着他不曾回首的后脑,当话问出口时,他高傲的姿态终于有些动摇。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夏尔压抑着满腔的痛苦,终于回眸望向她,半明半晦暗的深邃面庞显得冰冷无情。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别再尝试分析我的心,也别再妄自臆测我的任何感受,我的快乐与否,不需要谁来替我注解,包括你。」赶在理智缴械之前,抢在胸口因她濡湿的大眼而撕裂之前,夏尔拨开抓在臂上的柔软小手。

一次、两次、三次……冰冷的大掌每驱逐一次,顽固的雪白小手便又再次抓紧。

好不容易凿开了他封锁的心,好不容易能够跨进他的游戏规则,好不容易寻得他的支撑,可以躲进他的世界里,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她又会将他逼回冰天雪地的绝境,害怕她剧烈的反应会让他夜夜恶梦,害怕她一再的靠近,却害得他加速自我毁灭。

皮耶曾经取笑过她幼稚的迷恋仅是肤浅的膜拜,但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看透了夏尔璀璨之下的腐朽堕落,用最单纯而直接的目光看穿了他华丽的伪装。

一朵看似盛放的沾露玫瑰,实则爬满了肉眼看不见的坏虫,牠们正逐步啃咬着鲜艳的花瓣,啮食着花茎,终有一天,玫瑰会凋零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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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华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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