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很好,起码你没有浪费我今晚的时间。」铁宇钧打开车门,押送人质似的将她推进后座,关上门之前忽然俯身,丢出一句古怪的警告,「希望你挺得住。」

菲菲张嘴欲言,对方却丝毫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径自关上门后跨入驾驶座,启动引擎,驰离了铺满一层薄薄银霜的街道。

街景倒映在车窗上,菲菲凝望着没有灯光的建筑物,默默回想着与皮耶他们共有过的欢乐时光,双眸垂掩,晶莹的泪珠随之潸然落下。

再见了,那些不会再回来的美好时光……

当骄蛮的一巴掌刮过脸颊,呆愣的菲菲终于明白何以铁宇钧会再三提醒她千万要挺住。

「我不准你见小尔!」披泄着一头红棕鬈发,绝艳娇贵的红裳女人,不顾高雅形象瞬间崩塌,像只暴怒的红狮放声怒吼。「小尔有我来保护,不需要你这个临阵脱逃的伪善者!」

眼见第二个巴掌又要落下,铁宇钧飞快的伸臂揽回肝火过旺的爱人,阻止情绪失控的野玫瑰继续发动绿刺攻势。

「宁宁,你冷静点。」他安抚小顽童似的莞尔轻吟,毫不讶异这株野玫瑰的攻击性远远超乎估算值。

「冷静?你要我冷静?!我都还没跟你算这笔帐!」楚宁拽过可恨男人的双襟,骄纵的发难。「我警告过你不准把小尔的事情告诉她,你是耳屎过多阻塞了听力还是耳朵长茧?!如果你真闲得发慌,那就回去南美洲卧你的底,少来管我的事!」

铁宇钧对爱人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扬着笑回道:「当眼前有一个窝囊废正躺在你饭店套房的床上,镇日喝得酩酊大醉,相信再过不久便要因为酒精中毒送进勒戒所,你说,我能不管吗?」

捂着麻痛左颊的菲菲立刻惊醒,不顾咖啡馆里旁人的侧目与窃窃私语,上身横越过桌面,紧紧攀住楚宁的双肩。「让我见夏尔!你必须让我见他一面!」

「凭什么?你算什么?」楚宁咬着唇,抬眸迎上始终无惧的纯真大眼。

菲菲猜不透这个女人与夏尔究竟是何关系,但从她激烈的举止与敏感的反应判断,她对夏尔充满莫名的愧疚,以及急于弥补的关爱与呵护,迥异于那些只是贪恋夏尔美丽表象的女人。

楚宁知悉她与夏尔无形的羁绊,甚至对此充满羡妒,全都清晰的写在那双娇艳的眸子里,毫不遮掩。

「上回我见到小尔的时候,尽管他过着糜烂又荒谬的生活,但至少他还能说能笑,现在呢?在你把他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之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你知道他变成什么鬼样子吗?你不知道!因为你躲得无影无踪!」

「那你呢?」菲菲沉静地反问,听似虚软的语调却尖锐而犀利,一举刺穿了楚宁的伪装。「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他,为什么我从来不曾见你出现在他身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宁缓缓收起尖牙利爪,暂且按捺满腹怒火。

「也许,有些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为什么夏尔这么讨厌花?明明讨厌却又要不断地画;为什么每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都要靠酒精助眠?为什么他害怕别人从他面前转身离去?」

难堪的沉默逐渐蔓延开来。铁宇钧支颔偏首,看向象是捱了一记重拳的楚宁。如果他猜得没错,小可怜已闯关成功,只差最后一击。

「请你回答我好吗?」

菲菲恳切的催促反而让楚宁更显狼狈,所有的美丽瞬间捣毁,猖狂的气焰灭得一丝不剩,理直气壮的假象全在那双纯真大眼的审视之下狠狠的撕碎。

「他讨厌花,是因为那一年我遗弃他的时候,是在中央公园的一场花卉博览会入口……」楚宁颤抖着红唇,进行着最严苛的自我拷问。「他说,他母亲死去的那一晚,天空是黑的,没有月光,所以他害怕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痛恨他的酒鬼继父,自己却时常藉由酒精麻痹一切知觉,他说,他不敢作梦,因为美梦到最后都是痛苦的醒来,所以他害怕梦醒之后的空虚……

「夏尔的母亲,是遭知名画家抛弃的外遇对象,所以夏尔痛恨作画,偏偏他的才华、他的光芒,即使自我放逐也无法抹杀。对他而言,越是痛恨的事情,越是使得他用以自虐,他用不断作画的方式唾弃自己的天分与才华,他的性格已经彻底扭曲到这种地步,而你却从他面前转身离开!」楚宁的语气急转直下,高亢而尖锐的指责道。

「但是,你曾经放弃了夏尔。」

菲菲这句柔软的控诉,远比死刑判决要来得椎心刺骨,刹那,楚宁象是丧失了璀璨光芒的女皇,强撑着仅存的自尊,隐忍着眸中的脆弱,高傲的认罪。

「是,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放弃他,但那并不代表我会永远放弃他!」

「我知道,所以你回来找他了……可是已经太晚,夏尔的心早已不在了。」

「那也与你无关!」楚宁咬牙切齿,下意识的扬起纤手,却让铁宇钧一掌擒住,连人带魂一并从座位上被揽抱而起。

无视他人的视线,铁宇钧将楚宁扛抱到咖啡馆外,不断嘘声安抚她。

「嘘什么嘘!下回你逃亡到台湾去的时候,我会记得买两打嘘嘘乐尿布堵你这张烂嘴!你凭什么阻止我教训那个愚蠢的笨蛋……」

「闹够了吧?」铁宇钧长臂一勾,熟练的将泪水决堤却不肯认输的倔傲女人拥进怀里,用宽阔的坚硬胸膛包容这株野玫瑰浑身的绿刺。

楚宁不肯示弱,尽管细致的妆容已让懊悔的泪水洗去了大半。

「我讨厌她的眼神!她那双眼睛,让我觉得自己既贪婪又丑陋,她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劣,很无耻!我讨厌她,她让我感到自卑!」

「我知道,我都知道。」铁宇钧双臂交剪,轻吻着泪湿的丽容,悉心安抚。「可是,你这样做只会让小尔痛苦,你明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人是谁,不是吗?」

「去你的!铁宇钧去你的!你真是我见过最混蛋的男人!」楚宁厌恶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看透她的心,冷眼旁观她出糗的蠢样之后,才像救世主般现身解围。

「所以你才爱我不是吗?」铁宇钧笑着挡回她失控的辱骂,互相挖苦,互相调侃,早已是两人间独特的调情方式,见怪不怪。

「我不想看到她……」

「可是小尔想。」铁宇钧戳醒她执迷不悟的防卫。

「你真的很可恨!」瑰艳的丽容瞬间憔悴,再也撑不起女皇般的尊贵形象。

「我不想看到你搞得两败俱伤才又痛苦后悔。」铁宇钧沉声劝道:「宁宁,让她见小尔,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让你们彼此都从那场恶梦里走出来,好吗?」

倚着能够替她驱离孤寂的温暖胸膛,楚宁忽然失去了一切动力,浑身颓软,落寞地偎进他的颈窝,极为不情愿的转动美眸望进玻璃窗里呆坐在座位上的菲菲,始终不语。

「宁宁?」铁宇钧放柔了沉稳的嗓音,轻声催促。

「如果她敢像我一样混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其实楚宁早已经妥协,只是不愿轻易松口。

「我相信。」铁宇钧疼惜地吻上她抿紧的嘴角,分担她满腔的内疚和痛苦。

「我不是认输……不是认输,绝对不是。」她依然自欺欺人。

「我知道。」铁宇钧好笑地伺候着高傲又娇贵的野玫瑰,眼角余光望进玻璃窗里,朝一脸泫然欲泣的菲菲扬眉示意。

菲菲傻傻的点头,抚了下肿烫的左颊,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她握紧双掌,汇聚暖流往胸口灌注,渴望能从内心燃起一盏灯,替夏尔携来光明。

她不是盲眼少女,他也不是真正的独角兽,他们只是在纷扰的尘俗中穿梭寻觅的平庸凡人,渴望着一颗真心,渴望着破晓的曙光能够驱散幽暗的黑夜。

夏尔,你听得见我的呼唤吗?

刷开电子锁,呛鼻的酒精气味萦绕在顶级套房中,酒瓶滚散在各个角落,让人彷佛置身于昏暗的酒窖。

一盏仿古造型的提灯悬在纤巧的小手中,橙黄的灯光映亮了遍地的紊乱,娇小人儿徐缓的踱近卧在床侧的昏醉少年。

遮去泰半俊颜的半长发丝璀璨不再,褪去了昔日的金黄,露出真实的色彩。

夏尔美丽的伪装,已被他自己拆卸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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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华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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