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干涩的嘴唇依着主人钢金难熔、异常坚硬的执着持续不断的诵念,无法汇聚的心神仅存割舍己身,寻回元神的最后念头,好想再听一次呵……
原来执念会传染。
不是朋友,也不是恩人,而是想生生世世珍藏在记忆深处、烙在魂魄上的爱人。
【第十章】
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呕肺挖肝式的剧烈咳嗽在静夜里穿透云霄,撼动心扉。
不能呼吸的痛苦把她自一团昏黑混沌中抽离出来,腥热鲜红呛堵咽喉,一口气上不来,一口气出不去……
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敢摀住她的嘴,害她想大口喘息都不行。
连抽泣都疼得不能呼吸,痛到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辛芙儿只好改变方式,转而试图掀开沉重的眼皮,蝴蝶拍翅般不停的颤煽,以过人的意志恢复尚且朦胧的视线。
入眼的是,一张清晰程度差强人意的惨白俊容很不知死活的对她嘻笑,一身穿金戴银的奢贵丧服,长发整齐的往后梳,牙齿洁净若白银,虽然脸色难看得像鬼,但是至少还能对她笑。
「要不是我堵下你最后一句,恐怕往后成了我在阳,你在阴。」标准辜灵誉式的嬉闹口吻,语末总爱附送一句呵笑,醉了似的戏谑。
「辜……」辛芙儿气音呢喃,不敢轻信,深怕伸出手又扑了一场空。
还是一只微凉的宽掌好心的帮忙抓高柔荑,覆上咚咚作响的心口,微弱的脉动衬得胸膛底下的怦动更是清晰。
她听见了久违的鼓动,来自他的胸口,透进她的脉搏,渗入每一寸肌肤。
「听见了吗?」辜灵誉轻声询问。
「……听见了,臭狐狸。」她疲倦的闭上双眸,静静的聆听。
他撕下半截锦袂,细心的拭净秀颜上每一滴污血,指尖轻柔的滑过肿颊,细细摩挲,比夜色更浓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凝睇每道伤痕。
每一道伤都是不能言说的情意,是她为了他奋战到最后的证明。
「那一晚,你出现在祭坛时,起初我还认不出你……直到看见裘老头居然敌不过你,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先前来不及言明的情意,他一次娓娓诉尽。「上天给了我机会,让我成了辜灵誉,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到你的面前,说实话,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若是真的见着了你该说什么话才好。」
「我还记得……你问我,你的模样好看吗?」她逞强的弯动肿胀的嘴角。不过短短数月,如今忆来,却长如一场生死轮回,再相见,恍如已过上百年。
「对灵兽而言,无所谓美丑,可是我害怕这模样的我让你讨厌……」
「够了,别再说了。」辛芙儿陡然打断他的话,咬牙撑开沉重的眼皮。
「酸酸?」
「我只说最后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她深吸一口气,清空肺内的污浊,幸好方才被尹宸秋一掌打得脸肿,瞧不见逐渐扩散的嫣晕。「管你是狸是妖是鬼是人,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能好端端的活着,站在我的面前,我就很开心。」
「就这样?」满脸期待的辜灵誉倏地垮下俊脸。
「不然你还想怎样?」她噘起嘴唇。
「你应该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
辛芙儿两眼往上翻,赠送他一双白眼珠。「如果你变成狸,我就抱回家煮汤喝;如果你是妖,我就把你收起来当小差;如果你是人,我就……」
「就如何?」他眼巴巴的瞅着她。
「就……啊嘶,好疼呀!」毫无预警的举肘撞开前方的俊脸,她摀住双颊,缩身呻/吟,巧妙的躲掉窘人的问题。
「酸酸,你先回答我啊!」他气急败坏的穷追猛打。
「好疼啊!」她打定主意,继续装死就对了。
「酸酸!」被赖帐惯了的辜灵誉只好极其无奈的查探她的伤势。
「哎呀!你烦不烦啊?」辛芙儿蓦然睁开眼,挤开黏上来的烦人家伙,没了气力,干脆把他当垫背,撑起虚软的身子,环顾四周。
阵坛仍在,不见四面八方密集而来的殭尸恶鬼,更不见尹宸秋的踪影,只剩满地随风卷起飘落的冥纸,符咒余烬飞过眼前,滚落山脚,没入巍峨矗立的京师。
「尹宸秋呢?」她傻乎乎的扭头,瞪住又想蹭上来的辜灵誉。
辜灵誉抿了抿唇,百般不愿再提及这号人物,简洁明快的回答,「走了。」
「走了?怎么可能……老爹!」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面孔,辛芙儿不顾伤势,狼狈的爬起,摇摇晃晃,欲走向辛老爹,一个踉跄,就要跌落地上。
辛殊冷眼旁观,看着某道颀躯飞快的扶起她,心头颇不是滋味。
「臭小子,我家酸酸不过是心肠软,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她是真的着了你的道。」
辛家一老一少同一个样儿,「死」也嘴硬。
「老爹,你怎么会……」辛芙儿靠在辜灵誉的臂弯内,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刻意忽略他与某双狐狸眼互相角力的过程。「你还是放心不下我,是不是?是你收拾那些殭尸恶鬼的,是不是?」
「你老爹我还没有这种能耐。」辛殊冷哼一声,拇指往后一戳,引领她挪动崇拜的眼神,望向身后那名唇红齿白、手持红簿的俊俏男子。
辛芙儿一愣,「你……你是……」
「久仰大名,白茅道最后传人的辛姑娘。」乔正发上微斜的红纱帽,男子朝辛芙儿含笑颔首,手不曾闲下,继续批录,翻页再翻页,牛头马面与鬼差随伺在旁,等候差遣。
「判官怎么会在这里?」她彻底傻眼。
辛殊瞟她一眼,「废话!要不是判官出手,你现在早就去找太上祖师泡茶嗑牙了。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请上阳世,黑白无常还是我把所有的交情全套完,才肯一块上来。」
「那他……」她指向辜灵誉,挂彩的娇颜难掩焦急,「他怎么办?」
「臭小子,你自己说。」辛殊双手交抱胸前,撇开头,不想沾惹关于这只孽畜的任何话题。
辜灵誉将半偏的馨躯拨正,举止悉心轻柔,执起方才撕下的锦帛,边擦拭小脸上的残污边说:「辜家公子虽然已投胎转世,但是尚有一魄留在地府,判官暂借于我,以至于我才能从棺材里走出来……」
「那你的元神呢?」
「在这里。」握住她的小手,抚在平坦的心口,苍白的笑脸盈满暖意。「我和判官有了交易,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从此刻起,在这具肉躯里有着我的魂、我的魄,我是真真正正的辜灵誉。」
辛芙儿不解,「交易?你和判官能做什么样的交易?」
「他要我代替辜公子完成他的心愿,这个心愿恰恰是影响阴阳两界平衡的最大主因。」
「阴阳平衡?」她的眼里浮现疑虑,思忖片刻,惊呼出声,「莫非判官的意思是要你……」
「没错,判官希望我能暗中导正安穗公的歪行,正所谓世风日下,阳间若值乱世,阴间不会好到哪儿,横死者多为难缠的恶鬼,上回中元节之祸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判官已经批准你拥有辜灵誉的肉身?」
「非是拥有,而是成为辜灵誉。」
脏污退尽,露出秀婉的丽颜,脸颊红肿怵目,大掌不舍的抚过,尽管无济于事,辜灵誉仍然盼望能藉着冰凉的掌心,减弱肌肤胀热,化减些许不适。
她摇头,「我不懂。」
辛殊忍不住插口,「亏你是我一手拉拔的得意门生,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意思就是,生死簿上已经重新写上辜灵誉的名字,从今以后,没有人会追着他讨回肉身,他也不再属于灵界,而是……欸,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
藏不住的欣喜胀满胸臆,有酸有甜,涌上咽喉,呛出压抑整夜的泪水,不管黑白无常、判官和辛老爹在场,辛芙儿展开双臂,拥紧来不及反应的辜灵誉,收拢再收拢,差点掐得他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也无妨,只要尚能呼吸一口气,就代表他能守在她身畔,只要一口气还在,他便不必担忧会看不见心里想见的她。
执着的心愿终能成真,全是因为坚强的意念,不论对他抑或对她而言。
「够了,我看不下去了,臭狸猫,你的手脚给我放干净点!」辛殊打算分开两人。
辛芙儿蓦然转头,肿得像夜叉的脸蛋漾起灿笑,朝老爹头顶的云端高声疾呼,「他是辜灵誉,不是狸猫!」
「酸酸……」辜灵誉牵动嘴角,看着她偷偷流泪,又叫又笑的兴奋模样,喉头紧涩,不禁忆起判官唤醒自己的那一刻,彷佛历经一场盼过千年春秋的幻梦,能坚持到现在是凭着一股傻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