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归云山庄连尹若幽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日子,任昊云像是发了疯似地找寻自己妻子的下落,但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样,任凭他怎么找,也没有半点踪迹。

「若幽,妳到底在哪里?」待在空盪盪的松园里,他不让任何人服侍,手里习惯性地握着一壶酒,想暂时麻醉自己,忘记一切。

在连尹若幽离开后的第二天,小竹一脸是泪地跪在他面前诉说着,她那一晚也 待在松园,对于风怡梅所说的话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她跟着又说出若幽已怀有身孕之事,他当下明白若幽一定是误会了风怡梅所扯的谎言,这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只要找到若幽,他就会好好解释清楚的。

但他的妻子就像在风中消失了一样,他几乎寻遍了大都城,都没有她的踪影。

若幽,他的妻子,到底她在哪里?带着对他所有的不信任,就这样离开他了吗?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到哪里去呢?

昊云,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最后那一晚,若幽悲伤的声音反复地自他脑海中响起,那一夜,她必定是凝聚了所有勇气才会来到宴会上的吧!但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冷冰冰地命令她回松园。

我真的试着想融入这里,但看样子是不成了。若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的?或许他当时也听出了她的挫折和伤心,但他却忽略了她的不安,自负自己稍后可安抚她,笃定若幽绝不会离开他。

他错得有多么离谱!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会这样离开他,他认定了若幽不熟悉大都城、认定了若幽离不开他的身边,而他错了!

她就像飞走的白鹰一样,完全的消失、了无踪影。

而若幽的走,又是谁的错!?他带着一身的怒气将风怡梅唤到眼前,却得到了一个让他错愕不已的答案。

「昊云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一直爱着你,你需要的妻子是我,而不是连尹若幽!」风怡梅眼中闪动的,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爱恋火焰。

「她凭什么成为归云山庄的女主人!?从小到大,我等的一直就是你,我才是最适合你、适合归云山庄的人!」不同于以往的温婉,风怡梅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同时流着泪,喊出她这些年来的思慕。

「妳走,我再也不想见到妳。」他忍住想甩风怡梅一巴掌的冲动,冷冷地下逐客令。

「昊云哥!?」她计划了半天,等的并不是这种结果。

「滚!﹂他嫌恶地推开她的手,漠然地要仆役送走风怡梅。

站在空无一人的松园,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不能没有若幽;他喜欢在一踏进松园时,就听到她愉悦的笑声,他喜欢在工作了一天后,见到她温柔的笑脸,他喜欢在夜里,搂着她温热馨香的身子,确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妻子就在他的身边。

他无法忍受没有若幽的日子,他不愿意失去她。

***

然后,整整两个月过去了,任昊云每天一大早就离开归云山庄找寻连尹若幽,一直到夜深才回家休息,日复一日,为了找他的妻子。直到有一天,任昊云接到了来自风府的邀请函,因为风怡梅的父亲自知理亏,所以特地设宴请任昊云前去聚一聚,一方面希望两家能够尽释前嫌,另一方面也允诺会提供官府方面的人,一同协助他找连尹若幽的下落。

「大哥,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替你婉拒。」这些日子,任傲云重新接起归云山庄的所有事务,一心想让他的大哥找回自己的妻子。

「我去一趟无妨。」若是风允文是真心想要帮忙,他就可以多得一份力,但若是风允文仍旧打着将风怡梅嫁给他的主意,他这一次也会让对方彻底死心。

「大哥,你找到若幽之后要怎么做?你该知道,她不适合这里。」任傲云忽然开口道。关于风怡梅惹出风波一事他也略有所闻,但若是要将整件事归咎于风怡梅也不公平,毕竟连尹若幽是真的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

「不要再说了!」任昊云低喝一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会找到她,只要将这场误会解释清楚,若幽就会回到我身边。」

任昊云笃定开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他已经受够了所有人告诉他谁适合当他的妻子,谁又不适合当他的妻子,连尹若幽是他的妻子,他自己选择、唯一想要的女人!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任傲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重叹一口气,转头对身后的老管家道:「推我到书斋去,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连尹若幽和他大哥的这件事,已经不是任何人能够插手的。

***

大都城风府今晚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宴,这是风府主人风允文五十岁的寿宴,他在朝为官多年,平常也喜欢和各方人士为友,也因此这一次的寿宴也吸引了无数的宾客前往祝贺,藉着献上寿礼顺便和他攀上交情。

而今晚风允文设宴的第二个目的,自然也是不想让任、风两家的交情破裂,他知道上次是风怡梅太过心急,竟然设计将任昊云的新婚妻子逼走,弄得她自己也被赶出了归云山庄,所以此次藉着自己的寿宴,他也想恢复两家的和气。

至于怡梅想嫁给任昊云这件事,就等过些日子再谈,如果任昊云一直找不到妻子,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娶妻的。

「任贤姪!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今晚太高兴了。」见任昊云出席了自己的寿宴,风允文笑得好不开心。他是一个模样清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朝为官的,反倒像是一个中年书生。

「风伯父,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献完了贺礼,任昊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想多开口。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就坐着陪我过寿吧!」见任昊云仍是一脸凝重,风允文知道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反正今晚他肯来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其他的,就等以后再说吧!

「谢谢各位参加我的寿宴,请尽量享用美酒佳肴,我今儿个还特地请来了一些歌妓来助兴,就请各位佳宾好好享受。」几巡美酒过后,风允文笑着开口,双手合十拍了拍,得意洋洋地要让他精心准备的歌舞妓上场表演。

不一会儿,大厅的两侧响起了音乐声,随着乐师的音乐节奏,从门外出现了十几名身穿薄纱的妙龄女子,个个都妆扮的浓豔美丽、撩人心魂。

「这些庸姿俗粉想必大人看都看腻了吧!」当舞姬们舞到一半的时候,其中一名身穿官服男子起身拱手道:「为了风大人的寿宴,我特地找来了一名舞姬,她会 一种听说已经失传的舞技。连我都没看过,我就将这支舞送给风大人当贺礼吧!各位等会儿也可以开开眼界。」

他说一说完,果然在座的所有人都开始引颈期盼,对眼前的舞姬们已经失去了兴致,一心只想看王大人口中的失传舞技。

见所有宾客的兴致都已经被他挑起,王大人得意地捻须微笑,伸手轻轻一拍,在厅前跳舞的女子全数退下。而风府的仆役将原本厅内的灯火弄熄,最后只留下了正中央的一盏灯,所有人发出了惊叹声,因为不知何时,他们的前方已经站了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周遭一点音乐声也没有,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全放在白衣女子的身上,她轻轻挥动雪白的衣袖,左手轻扬,而右手则握了一柄长剑,而后软若无骨的身子开始移动着,开始了她曼妙的舞姿……若幽!?任昊云差点叫出声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在跳舞的女子,虽然她脸上蒙着一层薄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不光是她的身形,还有她所跳的舞,就是当日他在鹰扬山看到的那一支剑舞,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日子她又在哪里?

所有宾客都没有察觉任昊云的异样,事实上他们都被眼前白衣女子的舞技所吸引,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绝妙的舞姿,任昊云越看越心惊,心中再无怀疑,正想出声唤她,却忽然听到一声淒厉的惊叫声。

「啊——」发生这个淒厉惨叫声的,是风家的主人风允文,他一张脸变得又青又白,浑身发颤,瞪凸了双眼直视着前方。

而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却发现方才那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柄长剑和一张纸条在地上,要不是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名女子,他们都要以为刚才这里闹鬼了。

「这是怎么回事?」任昊云起身来到前面,一面命仆役掌灯,一面捡起了地上的纸条,上面以娟秀的字迹短短为了几句话,任昊云唸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啊——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听完任昊云唸的句子,风允文发出了更恐怖的叫声,他刷一声站起,像是被人追赶似地,一句话也没说地冲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风大人怎么啦?」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先走一步。」任昊云心中虽有疑惑,但这些都比不上他刚才见到连尹若幽的震惊,他可以确定刚才的女子就是若幽,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跳舞,她和风大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带着满心疑惑,任昊云也离开了风府。

他展开轻功,在大都城迅速奔走着,就希望能见到若幽的身影,但她就像是在风中消失了一般,任凭他怎么喊,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任昊云循着大都城一直找,从夜深到天明,直到一条白色的身影霍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若幽!?」他又惊又喜地大叫。

前面的白衣女子回头,虽然她们身影相似,但她却不是连尹若幽,而是他在鹰扬山有数面之缘的白衣女子——若幽的师父。

「已经两个月了,你怎么还不死心?」白衣女子冷淡开口。

「前辈,若幽是我的妻子,她在哪里?」任昊云此时确定了若幽这段日子一定和她的师父在一起,想到她这么躲着自己,心中也动了怒气。

「你的妻子!?」白衣女子连连冷笑。「你若真是珍惜自己的妻子,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夜晚伤心欲绝的冲出家门不是吗?」

「那是一场误会,只要我见到若幽,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

「任昊云,她和你再无半点关联,你可知道那一夜她已经失去肚中的胎儿,你想,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再见她一面?」白衣女子淡淡开口。「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若幽不会再见你。」

「她是我的妻子,虽然妳是她的师父,但也不能如此自作主张。」任昊云动怒道,她是自己见若幽唯一的线索,他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的。

「那么你看清楚我是谁?﹂白衣女子缓缓揭开了面纱,她的脸上佈满了无数条 错乱的刀痕,但眉目之间与连尹若幽极为相似,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应该说她的双眼比若幽多了几分冷凝的气息。

「妳……妳是……」

「我是若幽的母亲。」白衣女子也不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分。

「刚才在风府的是若幽没错吧!?」任昊云觉得整件事隐隐透着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是天意,若不是若幽放白鹰回鹰扬山,我也不会为了若幽来到大都城,更不会找到当年害我一族灭亡的罪人。」白衣女子仰头望天,轻叹一口气。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任昊云心中一惊,风允文和若幽有什么关系,他看到那支舞时为什么激动?

「为了让妳死心,我就说给你听吧!」

白衣女子再次叹息,开始说一段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曾经有一群叫鹰族的人,他们一直居住在深山之中,有一次意外救起了一名受了伤的书生,鹰族的人将他带回疗伤,还让他与族中一名女子成婚,不料他为了求得功名,离开了自己的妻子,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鹰族的下落洩漏给盗匪,导致了鹰族五百多条人命全亡的惨剧。

「现在你明白了?风允文就是那个书生,灭我鹰族五百多条人命的元凶。」

「那若幽是……」风允文的另一个女儿?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对她这么严厉了,她虽是我鹰族最后的传人,但她身上毕竟流有那个男子的血,身为一个母亲,我爱她,但身为鹰族的人,我却必须恨她,所以我只能舍弃母亲的身分,以师父的身分抚养她,而让她和你下山,却是我唯一的失策,我本以为她会得到幸福,但看样子,是不可能的。」

「前辈,」任昊云双膝一跪,拱手请求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就算她不能原谅我,也请前辈一定要让我见她一面。」

「你这又是何苦呢?」白衣女子轻叹一口气。

「请前辈成全。」任昊云诚恳道。

「那你和我来吧!」

白衣女子与带着一脸喜悦的任昊云,离开了大都城,最后来到了郊外的一处树林,她指着里面道:「她就在里面,你进去找她吧!」

「多谢前辈。」任昊云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很快地就往里面走去。

穿过了浓密的树林,任昊云果然看到前方有一抹熟悉的淡紫色身影,他忘情地喊道:「若幽!」

背对着他的连尹若幽浑身一震,最后缓缓地转过头,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双眼警戒地望着他。

「若幽!是我,这些日子妳都在这里吗?妳可知道我找妳找得好辛苦。」

连尹若幽又退了几步,仍是不说话。

「若幽,我是来接妳回去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声道。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连尹若幽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他会来这里必定是娘亲指示的,那么,就趁着这个机会,和任昊云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吧!

自从她离开归云山庄、离开任昊云之后,她已经将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为了他们两个好,她必须将所有话都说明白,不然再也没有机会了……「任昊云,你知道吗?经过了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事,终于明白让我心灰意冷的,并不是风怡梅这件事。」连尹若幽轻轻摇摇头,既然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昊云,那么就将话说清楚吧。「从我离开鹰扬山,不……或许该说,自从我认识了你之后,我就不断地在改变我自己——为了你。」

「若幽……」

「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的生活方式,为了你,我愿意融入归云山庄的生活,为了当归云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我放走白鹰,这都是为了你,甚至……」连尹若幽深吸一口气颤声道:「甚至到了最后,我会接受风怡梅的存在。」

「若幽!那件事情妳误会了,我从来不曾想过要娶别的女子为妻,我要的一直只有妳,难道妳还不明白?」任昊云一步向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解释。

「昊云……你还是不明白。」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 力,你的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都足以影响我,如果我继续待在你的身边,我会为了你而改变我,不管是风怡梅,或者是其他的事情,我会不断地屈服,不断地改变,甚至变得不快乐,一直到最后,我再也不是我自己。」

「若幽……」任昊云愣住了,握住她双肩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反驳她。

「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我离开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风怡梅这么简单。我离开,是因为我知道日子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不离开你,我会变成一个你想要的妻子,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我。」连尹若幽轻轻握住他的手,以温柔却坚定的语气道:「一个不快乐的妻子,是无法让你得到任何幸福的,昊云;我希望你能够快乐,所以请你让我走!我们两个……我们两个终究是不成的……」

连尹若幽虽然强忍心中哀痛,但说到最后,仍是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言语。直到一双熟悉温暖的手臂环上她,那是任昊云伸出手,轻轻抹去她垂落的泪珠。

「别哭了,我似乎总是让妳哭泣。」任昊云微微一笑,只是将她纤细的身子圈得更紧,伸手轻抚她的长发,心里也明白就算他将若幽搂得再紧,终究还是留不住她。

这些日子,白天找寻,晚上思念,他只知道自己无法让若幽就这样离开,却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离开,而现在他明白了,但是,他真的能放手让她离去吗?任昊云低下头,深深地凝望怀中的妻子——自始至终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告诉我,红叶村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记得那个时候的若幽,她睁着一双清明澄澈的眼望着自己,像是一个不染尘烟的纯真少女。

任昊云,我可不可以带着白鹰一起走?在离开鹰扬山的时候,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而他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看到了情致缠绵的爱意。

昊云,这里好漂亮,我和白鹰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她第一次到松园的时候,兴奋地像个孩子,带着白鹰到归云山庄,为松园增添了欢笑。

你不必费事把白鹰关起来,如果这里不欢迎我,我会带着白鹰一起走。为了白鹰,他们大吵了一架,他隐约知道两个人之间出了问题,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昊云,白鹰飞走了,我只剩下你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若幽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白鹰曾经是她的全部,但是为了他,若幽亲自放走了白鹰,当时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舍去白鹰的?她当时的不舍,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

我们两个,终究是不成的。他一直不明白她的心情,一直到现在……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若幽,妳可知道,妳在要求我做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他望着若幽,仍不停地为她拭泪。「当初,妳放走白鹰的时候的心情,可是和我现在一样?」

连尹若幽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望着他。

「从我在鹰扬山第一眼看到妳,我就知道妳是我唯一想要的妻子,妳是我唯一的渴望,也是不计一切代价想拥有的女子。」他扯出一抹疲倦的笑容,屈起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肩、她的眼,勾勒出她所有的美丽。「或许在妳眼中,我算是个卑劣的男子吧!先是强迫妳接受我的存在,又强佔了妳的身子,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妳,离开了鹰扬山,强迫妳融入我的生活——」

「昊云……」她摇摇头,伸手掩住他的嘴,只是叹息。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妳就让我说完。」他轻轻地将她覆在他唇上的手拉下,淡笑道:「我只是很自私地想要拥有妳,很自私地想要一个适合和我一起生活的妻子,想着总有一天,妳会适应我的生活。」

「对不起……」她想缩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任昊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若幽,妳最不需要的就是向我抱歉,这不是妳的错。」他温柔的眼渐渐染上一层忧伤,再次开口道:「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想过、或是做过一件对妳好的事情,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妳的要求。﹂就像若幽放走白鹰一样,因为她不想让牠困在牢笼里,因为她明白唯有穹苍才是白鹰的归宿,所以不管内心有多么痛苦,她还是这么做了。

而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他的爱并不能让连尹若幽得到快乐,她困在他以爱为由的牢笼里,独自受苦,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走。

一如当初她的决定,或许残酷,或许他会痛苦,但这是他欠她的。

「若幽,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我的心里和妳一样的不好受,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他在她的额心印下一个吻,缓缓松开自己的手道:「就是松开我的手。」

松开了紧握着连尹若幽的手,任昊云向后退了两、三步,就怕自己忍不住又将她拥入怀中。

「你自己保重。」纵使脸上犹有两行清凉,连尹若幽仍是扬起一抹笑,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笑容。

连尹若幽最后一次抬眼望着任昊云,知道这一别之后,可能永无相见之日,她低下头深深一揖,身子向后一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偌大的树林里,就只有任昊云一个人独立在风中,他知道,连尹若幽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

任昊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归云山庄的,但他确实回去了,他回到松园,然后命令仆人送来一坛一坛的美酒,不言不语地,只是不停地灌醉自己,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忘掉若幽,但讽刺的是,他必须忘掉她……直到有一天,任傲云带着一群仆人来到松园,朝着醉醺醺的他一连浇下十几桶的冷水,冰寒透骨的冷水让任昊云清醒了许多,但是他一连喝了好几天的酒,就算想骂人,他也拿不出半点力气说话。

「你知道,归云山庄不需要你这种不事生产的废人。」任傲云坐在轮椅上,但他的神情冷漠,黑眸中透着冷冷寒光。

「别……吵我!」任昊云瞇着眼,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竟然是他的弟弟任傲云。

「把这些酒通通扔了,再浇他几盆冷水,看他醒是不醒!」任傲云再次地冷声道。

仆人们先是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仍是拿起水盆又泼了任昊云一身。

「好!你们退下!」见任昊云挫败地发出吼叫声,任傲云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左右退下,只留下了身后一向服侍他的老管家。

「大哥,只怕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了。」任傲云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同样身为任家的子孙,我无法见归云山庄就这样败在你的手下。我已经差人请示过娘亲,而她也同意了,从今天起,我才是归云山庄真正的主人。」

「你说什么!?」任昊云像是突然清醒了,瞪大了一双眼。

「我说得再明白不过,从今以后,我才是归云山庄真正的主人,即使你是我的大哥仍是要认我为主,这样子够清楚了吗?」任傲云斯文的脸上写着笃定,一向瘦弱的他此刻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的权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昊云一边揉着眉心,一边不敢置信地问。

「就是这么一回事,事实上证明,归云山庄在我的手下,比在你的手下经营得要好,这一点你不能否认,我已经以实力证明我才是归云山庄的主人。」

「傲云,你这是……」他被搞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是醉了几天,为什么连他的弟弟都变了。

「你就承认吧!你已经是个失败的主人,这些年来,归云山庄对你来说只是个摆脱不掉的责任,我说得对不对?你会接下归云山庄是因为你身为任家的长子,你会接下归云山庄是因为你有一个残废的弟弟,所以这些年你不得不接下这一切,我说得对不对?」

任昊云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视着自己的弟弟。

「那么,我证实了自己的能力,归云山庄没有你,仍旧是最好的,我不需要你,归云山庄不需要你,这里——并不需要你!」任傲云的双眼直视兄长,以更稳定的声音道:「归云山庄对于你,和对我的意义不同。从小,因为我的残疾,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熟悉这个地方,花了多你几乎一倍的时间在了解归云山庄上面,但这些努力并没有被你认同,你永远只当我是个小弟弟,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弟弟。」

「你到底想说什么?」任昊云隐约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如果,这个归云山庄已经不让你眷恋,那么,我会是归云山庄最好的主人,我对它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要我看着它毁在你的手上,我会先将你赶出这个地方,即使你是我的大哥。﹂ 「你希望我离开?」

「大哥,我什么都没有说。」任傲云淡淡一笑,跟着示意老管家将他往回推,快要离开前,任傲云才缓缓道:「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样为了它可以舍去一切的东西,而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归云山庄,为了它,我可以赌下我的性命,那么,可以让大哥你舍去一切的,又是什么?」

任傲云留下这番话,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松园。

可以让他舍下一切的。是什么!?

任昊云仰头,看着头顶那一片宽广的天空,像是明白了什么,俊脸缓缓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痕,多日来的阴霾像是雨过天睛般瞬间消失了。

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鹰扬山云淡星稀的夜,一匹黑色骏马再次出现在鹰扬山。

任昊云回到他和若幽初识的水池边,耐心地等待着。这是他和若幽有共同回忆的地方,不管要在这里等上多久,他都会等到连尹若幽的到来。

就像是要回应他心中的思念,空中出现了再熟悉不过的鹰啼声,任昊云心中一喜,一抬头,就看见了白鹰的形影在空中盘旋,跟着,水池边地出现了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正是他魂牵梦系的妻子。

「你……」

「若幽,我终于等到妳了。」任昊云一步向前,握住她微微颤动的手。

「你……为什么?」本以为今生他们不会再相见了,但现在任昊云就在她的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离开归云山庄,不会再回去了。」他握住她的手心,淡笑着开口。

「可是……」她不敢置信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抚上任昊云略显瘦削的脸颊。

「你为什么这么做?」

「应该说是傲云点醒了我这个傻瓜。」他拾起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吻,笑道:「他问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连尹若幽只能傻傻的回问,事实上她还处在震惊之中,无法相信他真的来到自己身边了。

「是妳。」他笃定开口。「不是归云山庄,不是其他的,就只是妳。」

她的眼睛迅速染上一层薄雾,墨黑的眼眨了眨,跟着滑下一颗颗亮如明珠的泪水,任昊云伸手将她的泪接到掌心,而她的泪水迅速温暖了他的心。

「当初妳为了我离开鹰扬山,而现在,轮到我了,为了妳,我同样也愿意离开我自小生长的家园。」

「你是个傻瓜。」她虽然流着泪,却绽开一抹动人的笑。

「妳知道,要在鹰扬山生活,我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他轻轻将若幽揽入怀中,以更温柔的声音道:「如果妳不介意收一个笨徒弟,我会很努力学的,另外,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妳。」

他会告诉若幽,风允文在那一夜之后,被吓出了一身病,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整个风家没落了,因为风允文的病。

但是这些事都可以等……现在最重要的是,连尹若幽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了。

「我会慢慢告诉你。」她笑着回拥他,她也会告诉任昊云所有的故事,一天说一点,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处,他总有一天会了解所有的故事的。

而在天空飞翔的白鹰,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喜悦,牠不停地在两人头顶盘旋,高声啼叫。

任昊云心满意足地搂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抬头看着白鹰,想到了任傲云问他的问题:可以让他舍去一切的,是什么!?

可以让他舍下一切的,是他在鹰扬山偶然邂逅的一股轻风。

可以让他舍下一切的,是他在鹰扬山不期而遇的一道暖流。

那一股轻风、一道暖流,自此在他心头留驻。

化成了一个最美丽的名字——连尹若幽!

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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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女若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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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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