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经过手术之后,莫莫暂且保住了性命,情况却不乐观。
得知莫莫的性命危在旦夕,除了人在日本被局限住自由的永井惠,以及被人拖回英国的俞真妍,其他人都陪同莫家父母又来到加拿大的温哥华。
身为地主的柯里安,带着内疚之心去接机权充司机。
见了昏迷不醒的女儿,莫母在病房里哭得伤心欲绝,莫父亦在一旁静静落泪。
早知道莫莫会出事,当初他们就不拐她来加拿大了。
都是他们的错……莫家父母自责不已,无法接受宝贝女儿成了眼前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女儿无丝毫血色的病容,几乎教他们无法承受。
那些维生的系统和针管点滴,就像利刃划着他们难受的胸口。养儿难,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更难;莫莫要是就此撒手人寰,无疑是令他们比死还难过。
探过莫莫,一出病房朱利叶就首先发难:
"你说!为什么会出这种事?"莫莫天性温良的父母,痛得无法质问理由,不代表其他怒不可遏的人会忘了该了解前因后果。
"我们将莫莫交给你,这就是你留下她的后果?"陆琦亦火气腾腾。喜欢逗莫莫是一回事,莫莫对她们而言不只是朋友,更是无可取代的亲人。
听见莫莫出事,她们个个错愕呆然,不得不感到愧对莫家父母。
不可讳言找到人之后,是她们将莫莫留在加拿大。若曾坚持将莫莫带回台湾,也许今天莫莫就不会躺在加护病房里,以微弱的能量和死神天人交战。
"宙斯先生,你最好给我们一个交代。"白晴的脸色从未如此冷肃得吓人。
神态冷静的关。宙斯以无惧的表情面对众人的愤怒之火。他的心比谁都痛,可是他仍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为莫莫面对她的亲友。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无话可说。"关。宙斯终究无法将莫莫出事的罪名落在丧心病狂的德兰夫人身上,只能自己承担一切的责难。
"无话可说!?"瞪圆眼,朱利叶几乎气得跳脚,带着不小的声量叫道:"什么叫作无话可说?为什么莫莫会出事、为什么莫莫会落崖、为什么莫莫得躺在病床上等死;这些你没解释就说无话可说?"
攸关人命,三岁小孩也没如此好哄过去吧!
"没错,你一句话就想带过出事原因,算什么意思?"陆琦的怒火更炙。
"宙斯先生,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敷衍的回答。"就算比较理智,能控制住所有狂飙的怒火,白晴的眉宇亦冷凝。
若非关。宙斯身上的伤势也不轻,能肯定他们是双双遇难,她会更加生气。许多意外不是人为可控制,并不能将错全怪在一个人身上。
可是,她们绝对不接受像关。宙斯这样简单的解释。
一旁的柯里安瞥见他人侧目的视线,赶紧出声调停走廊上烽起的火气:"你们先别生气,让他喘口气吧!他好歹也是病人。"
"病人?"陆琦冷笑挑眉,嗤哼道:"比得上莫莫严重吗?"
"你还敢开口?"满肚子火气解决不了,朱利叶尖锐的目光转了方向。"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的错!要是你这未婚夫够尽职、够像话,莫莫会落到别人手里,今天会躺在那张该死的病床上要死不活吗?"
天性达观活泼的朱利叶,只有在愤怒过头时才会失控,一罪牵连数人。
可见,莫莫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天大的冤枉呀!"柯里安猛摇头,也顾不了旁人的侧目。"是莫莫想跑,对我这个未婚夫不满意,我怎么拦得住?"
老实说,他也是悔不当初,不该帮助莫莫失踪的计划。
早知道将她往飞机上送,丢回台湾就没事了。
在莫莫失踪以后,为了一时兴起的坏心眼,他对父母说如果找到莫莫,就愿意娶莫莫为妻。柯莫两家立即达成共识,宣布他们已订婚的消息。
理所当然,他成了莫莫的未婚夫。
总而言之,不管莫莫的意愿,两家父母已决定将他们凑成对就是了。
"少废话,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指向柯里安的鼻头,朱利叶瞪他一眼,毫不接受他的陈述。管他是谁的错,她只想发泄满腹的闷火。
关。宙斯似乎被震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问:"你是莫莫的未婚夫?"
"他本来就是,你有什么好怀疑的?"起了坏心眼,陆琦抢走柯里安的回话。
她就是不想让关。宙斯好过!自然,没有人敢去揭穿她的话。
"只要莫莫能够死里逃生,他们就会举行盛大的结婚典礼,到时你大可以来参观。"朱利叶站在陆琦那一边,恶毒地轻讽。
她们只怕莫莫醒不来了。
瞬间,关。宙斯刷白了酷脸;像被人再度重创一拳,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谁都不懂,只要莫莫能活下来,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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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判定莫莫成了植物人。
震撼了每个人的消息,关。宙斯却彷彿平静地接受了。
冷眼看着关。宙斯听见时的反应,朱利叶没好气地道:"哼,没心没肺的男人,除了长相之外一无可取,真不知道莫莫喜欢他哪点。"
"还好意思说,你当初不也对他的脸「爱不释手」?"陆琦泼着冷水。
"我不是说了……除了脸,他一无可取?"朱利叶更没好气,冷瞪了陆琦一眼。言下之意,她的行为很正常。
逮到机会,陆琦就是喜欢刺激人。
"好了,莫莫都成了植物人,你们还有心情斗嘴?"白晴叹口气。
"莫莫会醒的。"还是摆脱限制她行动自由的人,想尽办法从日本赶来的永井惠,透过玻璃望着病房里头,突然冒出一句话。
纵使难过,她却看到许多好友所遗漏的细节。
"你怎么知道?"朱利叶疑惑地问。
啧,她可不知道,惠何时神通广大到能预知未来了。
"有何根据?"陆琦亦怀疑。
"至少他是那么相信,不是吗?"视线落在关。宙斯身上,永井惠慢条斯理地回答,眼中有无限的动容与感慨。
她们只当他没良心,就没发现他心底的沉痛吗?那声音是如此地明显哪,难道要碰过、爱过的人才能发现?果真是令人无奈。
众人的视线随着永井惠的话,落在始终守在莫莫身旁的关。宙斯身上。
"你的意思是……"豁然间,白晴领悟了。
"什么意思?"朱利叶还是不懂。
顿了口气,陆琦才道:"你的意思是说,关。宙斯相信莫莫会醒来,所以他的反应才会那么平淡?"她可不像朱利叶这么呆。
"没错,你们没想过吗?如果他真的无情无义,何必镇日守在医院,待在莫莫身边几乎寸步不离?"淡淡一笑,永井惠提出另一个想法:"更或许,他不在意莫莫是否醒来,只要莫莫还有呼吸……"
"就算莫莫成了植物人,他对她的心也不会改变。"白晴突然接下了她的话。
"意思是说,只要莫莫还活着,那傢伙就全无所惧?"朱利叶恍然大悟,对於误会他的事不禁有些歉意。
"也许吧。"永井惠点点头。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对他的态度不是太恶劣了?"难得,陆琦竟开始反省。
在关。宙斯完全不解释的情况下,她们好像断定他罪无可赦一样。
"那就要问你们自己的良心了。"耸耸肩,永井惠轻叹。在她还没赶到加拿大之前,她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对待关。宙斯的。
"没想到他这么爱莫莫……"朱利叶摇头。
"令人羨慕,是不?"永井惠笑笑,淡淡补上一句。
"希望莫莫能早日醒来吧!否则关。宙斯再爱她也没有用,注定是空伤心一场。"陆琦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放心,莫莫一定会醒的。"聪慧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白晴突然充满信心的说:"有个人这么爱她,她非醒不可,不是吗?"
有关。宙斯如此爱她,莫莫舍不得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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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等待猜测中,莫莫沉睡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被医生判定为植物人的莫莫,奇蹟似地醒了。
终於等到这一天,关。宙斯显得激动不已。
然而,莫莫在众人的期待中睁眼后,望着关。宙斯紧握住她的大手,满眼充满疑惑地问了关。宙斯一句:"你是谁?"
她不能理解眼前的陌生人为何会紧紧握住她的手。
"莫莫?"关。宙斯显得惊讶不已。
"你认识我?"听见他喊她的名字,莫莫又是一阵停顿,才怯怯地问道:"那我该认识你吗?如果我认识你,为何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他若知道就好了。
她满腹疑惑,关。宙斯愕然无语,可笑的情绪何尝不是在心中翻云覆雨。
很快地,莫莫被医生判定得了失忆症。
由於她记得家人,也记得几个陪在病床旁的好友,记忆停在来到加拿大之后,因为气父母乱安排她相亲而离开柯里安的家……之后她就没什么印象,自然对关。宙斯没有记忆,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进入医院,所以医生判定她是属於部分失忆。
一阵心绞痛,关。宙斯不知如何去接受莫莫完全将他踢出大脑的事实。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个情况。
记得父母,记得好朋友,记得柯里安……
独独忘了他,她竟独独忘了他的存在!关。宙斯感到可笑又可悲。
在她的生命中,他似乎没有存在的必要,是不?
此刻,莫莫就正以小小不悦的口吻,偷瞄着他朝母亲小声地质问:"你们该不会又给我找未婚夫吧?还找个坐轮椅的,你们有没有搞错?"
虽然这个"对象"长得又酷又帅,可也改变不了他是残废的事实。就算要她嫁人,莫莫也无法相信向来宠她的父母会找个这样的男人让她託付终身。
莫家父母无措地对望,不知该怎么说好。
那些孩子不都说他们彼此相爱吗?谁知莫莫这孩子一觉醒来,不记得爱过的男人也就罢了,甚至还语带嫌恶,教他们如何说才好?
偷偷瞥了人家一眼,他们不意外关。宙斯的脸色倏地刷青。
这下子,关。宙斯是真的受伤了。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向他索取的代价?让她从死神的手中逃过一劫,却找到了最能打击他的方式。让她忘了他,无疑是最残忍的折磨。
若非是她害他变成如此,其实她觉得……坐轮椅的他配不上她?是天谴报应吧,谁教他曾对天祈祷,只要她平安无事,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呵,失忆之后的莫莫是那么赤裸裸地嫌弃坐轮椅的他。他在心底涩涩苦笑。
这场天人交易,老天爷要走了她对他的爱。
一句话,便将他的心打落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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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是个陌生人。"
关。宙斯狠下心自嘲,接下了莫家父母无法启齿的话,旋即推着轮椅转身离去。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谁也不能抹煞。
突然,莫莫彷彿瞥见了他的脸色变僵,带着她不懂的愁怅心伤离去。
莫名的瞬间,莫莫因为一股冲动伸出手,彷彿想唤回那傲然离去的受创背影。
慢了一步,关。宙斯已消失在门后。
懊悔的失落感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莫家父母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医生说最好别给莫莫太大的刺激,让她自己慢慢想起失落的回忆会比较好,所以大家都不敢勉强她、硬灌输她没有印象的回忆。
"可怜。"连向来冷眼旁观的陆琦,都忍不住同情地吐出两个字。
"有些人注定不能爱得太容易。"永井惠轻叹。
朱利叶也觉得关。宙斯可怜,不禁咕哝:"也不用搞得那么辛苦吧?"只要她们和莫莫说清楚,情况也许会好一点。
她是想一吐为快,可惜全被死党挡了下来。
不得不觉得,她们实在有点坏心眼。唉,还是她最善良了。
"既然是冥冥之中的造化,你觉得该逆天而行吗?"白晴望着朱利叶晓以大义。同情归同情,后头的好戏还是得继续瞧下去,没道理让人笨笨地破坏。
亏朱利叶还和她们算是一夥的。莫莫对他没有真实感,就算她们把事情敞开来讲,也未必能唤回她的印象,平添莫莫的困惑而已。
既然关。宙斯自己都不把话挑明了,何必她们多事。
"你们在讨论什么呀?"好奇心旺盛的莫莫,就算躺在病床上也不甘寂寞。
听了半天,她们说的话她半句也没听懂。
"讨论……"几个人交换一眼,永井惠轻笑:"你真的命大。明明都走到鬼门关口,还被阎罗王一屁股踹回人间,令人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然呢,你们希望我一命呜呼喔?"一听,莫莫佯装不悦地嘟起嘴。
"怎么会呢,你不在我们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朱利叶微笑上前,像拍小狗一样拍拍莫莫的头,简直把她当成宠物般。
失而复得的宠物,令人珍惜感动呢!
"什么话嘛!"莫莫鼓着粉颊发出不满之声。成了病人,她们还是一样拿她当消遣,丝毫同情心都没有。
"实话。"陆琦不冷不热地哼了句。
不敢反驳,莫莫咕哝了会儿,突然又想起关。宙斯,不禁问道:"对了,你们还没有人告诉我,刚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啊?"
"是谁很重要吗?"永井惠转着灵敏的黑眸笑问。
"连人家是谁都不记得了,何必多问?"朱利叶还是同情关。宙斯。
"就是不记得了才要问哪!"无缘无故不记得一个认识她的人,感觉好奇怪。"不问清楚的话,我不是太对不起人家了?"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人家?"白晴禁不住失笑。
"真是奇蹟出现了。"反正莫莫死不了,陆琦的话就难掩轻讽。
"琦……"大家是怎么了,好像她忘了多不该忘的人似的,那个男人当真是她不该忘,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吗?莫莫想不通,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感到委屈不已。
记忆中的那个黑盒子,她就是打不开嘛。
算了算,她似乎遗落了近半年以上的记忆呢!那半年……她到底做了什么?真的是出了场车祸,就一直昏迷不醒吗?好诡异喔。
想着、想着,莫莫的头忽然痛起来,小脸也变得苍白。
"莫莫,你怎么了?"莫母首先发现女儿的异样,急忙上前探视。
"妈……我想不起来……头好痛……"泪水无由地掉下来,她想得头疼欲裂。
愣愣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朱利叶怕是自己出力太大,赶紧安抚莫莫道:"别想了,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呀,他只是一个你在医院里认识的朋友。"白晴也开口,自认不算说谎。
"真的?"抬起双眼,莫莫寻求确定的答案。
"当然是真的,那傢伙自己不也说他只是个陌生人了吗?"就算同情关。宙斯,永井惠自然还是以莫莫为主,只好牺牲口中的那傢伙。
话说回来,看到晶莹的泪珠从莫莫圆圆的黑眸滚落,还真令人格外心疼呢!那么令人怜爱的模样,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动容吧!要是关。宙斯知道他忍气吞声半天,她们却三言两语就把莫莫弄哭,极有可能砍了她们的。
啧,不赶紧亡羊补牢怎么行!
"说是就是,你怀疑什么?都几年的交情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们的话?"望着泪眼婆娑的莫莫,陆琦愈看愈觉得她好像一只可爱的宠物狗,让人不得不想拿来玩。
犹豫了会儿,莫莫彷彿接受了她们的说辞;不再深想以后,头也就不那么痛了。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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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蓝的深夜里。
因为疲倦睏盹,病床上仍挂着点滴休养的人儿沉沉入睡,盖着白被的胸口随呼吸上下平稳起伏,显然不会轻易醒来。
悄悄进入病房,複杂的情绪浮现在关。宙斯的脸庞。
生命中,毕竟有些东西是不属於他的。
莫莫的情况稳定,明天莫莫的父母就要带着她转回台湾的医院休养,带走他生命中唯一出现过的"真爱".他不该袖手旁观,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纵使留下她,她也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你会忘了我?"伸出手抚过她细緻的脸颊,关。宙斯带着心痛低问,金绿色的瞳眸里盛满外人无法想像的心酸无奈。
"嗯……"床上的人儿蠕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
"走了,你就会永远忘了那些日子,忘了世上有我吧?"关。宙斯叹口气,温柔地碰触着她散於枕上的乌丝,喃喃地诉说着:"选择将我摒除於你的记忆之外,留我在不同的国度里想念你,你可真狠心……"
忍不住握住她放在白被上的小手,关。宙斯轻轻放到唇边低吻,感受着她所能带给他的温暖。
不想失去她,可是他又能有何选择?
告诉她他爱她?
天晓得会换来她多错愕的反应。
那反应,肯定会让他再度受到重创……
他怀疑自己能否承受。
踏着艰辛的步伐,关。宙斯将沉重的身体从轮椅中撑起来,用力以双手撑着床沿倾身向前,在她粉色的唇瓣烙下轻柔一吻。
一如他想像中甜美,她的嘴唇好柔、好软、好醉人。
只是,吻进他的相思,能否吻醒他的天使?
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甜美,关。宙斯又在她的额际烙下一吻,留下他所有的眷恋。
是告别的时候到了。
能否再会……他生命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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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乍现,自睡梦中苏醒后,莫莫下意识摸了摸唇瓣。
从病床上坐起身,她只看见空荡荡的病房,没有其他人在。
是不是做了梦?
可感觉竟是如此真实,那种宠溺的幸福感,涨满她胸口久久不散,在失去的瞬间更令她空虚不已、令她一阵感伤。
好真实的感觉,真实到无法相信唇上曾逗留的温暖,只是出自於她梦里的想像而已。
谁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有爱过人哪,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没有任何理由,泪水再度滚落她的脸颊,模糊她的心。
失落感是如此的重,她却不能明白为了什么。
到底……是谁……又为了谁?
谁来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