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碉堡内的蔷薇王子(4)
“叩叩”轻敲两声门，爱德华也不等里面是否有响应，就直接伸手推开顶楼房间的木门。
温布尔登伯爵等人离开后，爱德华在大厅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艾萨克的出现，他索性直接上顶楼卧房找人，心想艾萨克在大厅什么都不说，或许是打算等两人独处的时候才愿意开口吧！
“艾萨克，你到底──”才一踏入，爱德华说到一半的话就卡在喉咙，紫色的眼睛惊愕地圆瞪着。
房间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木桶，艾萨克就坐在里面，旁边还站着一名碉堡里的女仆，正殷勤地将一桶一桶的热水往木桶里倒──
虽然那是一个大木桶，但是对神材高大的艾萨克来说还是太小，所以他的双腿是横跨在木桶边，两条小腿也是架在木桶外面的，他向后仰躺着，原本微闭的双眸在爱德华进来后的瞬间睁开了。
“呃……既然你在洗澡，我等会儿再过来。”爱德华神色微窘。就算不是第一次看到艾萨克的裸体，但自己可没有兴趣和全裸的男人讨论严肃的事情。
“你留下。”艾萨克金色的眼瞳微眯，先一步阻止爱德华想溜走的念头，跟着伸手一扒，将湿淋淋的发丝拨到颈后，对旁边的女子说道：“谢谢，我不需要热水了。”
爱德华不知道这个女人和艾萨克有什么交情。只知道艾萨克开口要她离开后，她不悦地嘟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水桶往外走，在经过身边时，还故意抖了抖胸前，十分挑衅地瞪了爱德华一眼。
莫名其妙！爱德华在心中冷哼，在次确定了这座碉堡里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是可爱或友善的。
“啊──”当爱德华将目光移回艾萨克的身上，正打算开口提出问题的时候，后者突然自大木桶站起，让爱德华“哇”的一声叫出来，下一秒他立刻别开脸，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爱德华孩子气的反应让艾萨克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无视赤裸的身子依旧滴着水，踩着大步走到爱德华的身边，狐疑地挑高一道眉笑道：“咦？又不是没看过我的身体，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甚至不用靠近，爱德华就感受到一股热气逼近，那是融合了热水的湿气、还有艾萨克本身的体温，让他感到尴尬又不自在，不想抬头对上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更不想低头看到不想看的东西，只好扭过头死瞪着旁边。
“水还很热，你可以先泡个澡。”由上往下俯视着爱德华紫色的头颅，艾萨克好心地开口。他知道爱德华喜欢洁净，但碉堡内毕竟不比皇宫，所以他一向只要求仆人每天提一桶热水让他擦拭身体，但明天情况特殊，所以今晚特别要人抬了大木桶上来，就是想让爱德华有机会享受一下。
“咦？”爱德华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依旧冒着热气的木桶，半惊半喜地问道：“真的？你真的要让我泡？”
“当然。”艾萨克微笑，注视着爱德华那双因为期待而灿亮的紫瞳。
“哈，那我就不客气了！”爱德华露出开心的笑容。老天！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好好泡澡了，就让他暂时把礼仪、和艾萨克敌对这些事情全部都抛到脑后去了，眼前只在意那一大统热呼呼的水，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到泡完澡再说！
说完话之后，爱德华迅速走到木桶边，以最快的速度将群身脱得精光，然后高高兴兴地爬上了木桶，没想到才跨入才想坐下，整个人就“扑通”的一声完全沉下去了──
“爱德华！？”艾萨克脸色一变，正想上前去拯救，却发现爱德华下一秒已经冒出头，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开心的格格笑声。
“太好玩了！这真是我坐过最大的木桶！”爱德华赞叹地开口。身在王宫时有华丽的澡堂，虽然洗得舒服、泡得开心，但滋味和这种巨型木桶是完全不一样的。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跟着再次复身、将整颗头埋入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抬起，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拿到一项新型玩具那样的乐此不疲。
紫色的头颅埋入水里后又探出，探出时像小够般用力地将水珠甩开，白瓷般的身体被热气染成了粉红色，紫罗兰色泽的眼睛因为愉悦而灿亮发光，艾萨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开心的爱德华，别说在碉堡的这段期间，就连五年前在宫廷的时候，也不曾见过晓得和孩子一样开心的爱德华！
这么单纯的泡澡，就可以让爱德华如此开心吗？
艾萨克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两人重逢以后，爱德华最开心、精神最放松的一次。但正因为无意中看到如此率真又孩子气的一面，让他又觉得十分懊恼，因为爱德华的开心和自己无关，至少这种毫无防备、真心愉快的表情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呈现过。
爱德华快乐的表情就像魔法，以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艾萨克走过去，此时此刻，他多希望爱德华也能对自己绽开同样的笑容，不是畏惧、不是痛恨、也不是戒备，而是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真正感到愉快的微笑……
“爱德华。”艾萨克呼喊着，逐渐靠近爱德华。
但，当爱德华听见艾萨克的声音，也看到他靠近木桶的时候，原本嬉戏笑闹的动作和表情全部停止了，嘴角的笑容也冻住了，耻色眼瞳中欢愉的光彩褪去，瞬间换上了警戒和谨慎。
“你……你想干么？”爱德华不自觉地缩起身子。赤裸的艾萨克比平常更具威胁，当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至少还有点文明人的感觉，一旦赤身露体，那一头及肩的乱发，还有精壮结实、宛如猎豹般的身体则带有压迫感，更残酷地提醒着自己，每当他这样赤裸逼近的时候，就是自己不能抵抗、只能任其为所欲为的时候……
爱德华警戒的眼神和话语，像是一把利刃硬生生劈开了艾萨克的幻想。一瞬间，他脑海盈满想说的话、胸口压着想抒发的情绪，全部都因为爱德华转瞬间紧绷的神色而凝住了，举到半空中、原本只是想轻轻拨开爱德华掉落在额前湿发的动作，也因为看到对方不自觉缩起的身子，僵硬无比地抽回了。
“你……可不可以再等一下，等我洗好以后……”爱德华小心翼翼地开口。浸在木桶里的爱德华猛然想起了自己在碉堡的地位和立场，很明显的，艾萨克让他泡澡并不是基于好意，而是为了方便吧！现在两人都赤身露体，他当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再说，刚才他在大厅故意什么都不说，一定是想先羞辱自己一番，才肯说吧！
“等你洗好以后？什么意思？”这下轮到艾萨克错愕了。
“就是……就是‘那件事’嘛！”爱德华略微困窘地开口。在无法将两人的行为称为“做爱”，更不愿意说出“交媾”这种字眼，只好语焉不详地带过。“等我洗好，我自己会上床去，这样可以了吧！”
“你以为──”艾萨克这时才弄懂爱德华的意思，脸色一沉，胸口甚至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奇怪！明明爱德华都亲口说出了这样温顺的话语，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呢？
“还有，等会儿做完了以后，你总可以告诉我那个士兵到底说了什么，还有宫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吧！”爱德华并没有注意到艾萨克的表情，只是意顾自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艾萨克听了这些话之后，金色的眼瞳转闇，以一种面无表情的方式看着木桶里的爱德华以最快的速度刷洗自己，然后翻身爬出木桶，拿起旁边的棉布擦干身体，以一种不安、屈辱的方式躺好，并且闭上了眼睛。
对爱德华来说……这一切只是交易……他在床上会屈服、会呻吟、会喘息，却永远不会对自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因为这是他和自己订下的交易，他献出身体，而自己为他作战……
就是这么简单。；开出条件的是自己，想以这个方式彻底羞辱爱德华的也是自己，但为什么，他现在却一点胜利感也没有？彷佛……再也无法感到一丝一毫的满足了！？为什么！？
艾萨克不知道，但很确定的是，原本只是郁闷的胸口，现在已经变成非常非常不舒服了！他双拳握紧、金色的眼瞳忿忿地注视着躺在床上、宛如祭品一般的爱德华。
“啪”的一声，爱德华突然被迎面扔下的衣服砸了满脸。
“咦？”爱德华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艾萨克不知何时已经套上衬衫，还将他的衣服也丢到床上来了。
“出去，你到外面随便找一间房间，我累了，想休息了。”艾萨克冷声命令。
“嘎！？”爱德华错愕地眨眨眼，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快出去！”艾萨克俊脸阴沉，已经低咆出声了。
爱德华虽然莫名其妙，却被艾萨克沉重的脸色给吓到了。老天！果然是头阴晴不定的怪野兽！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先离开好了！
“关于宫廷……”狼狈无比地套好衣裤后，爱德华忍不住又问。
“滚！”艾萨克直接吼叫出声。
爱德华肩头一缩，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连靴子也来不及穿，就被艾萨克拉住手臂，直接扯到房间外，跟着毫不留情地当着他的面，将门“砰”的一声甩上！
“我……我的靴子……”爱德华只能无声低喃，怎么也没胆子再去敲那扇门。
如果他的真恨你、想羞辱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你玩弄过后，直接将你踢出奥尔良！这才是最彻底的报复方法！
没来由的，洛蒙说过的话语突然闪过脑海中，让爱德华瞬间垮下了脸，他美丽的小脸一片死白，瞪着眼前的木门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这家伙真的在玩我？本王子这次吃亏吃大了……”
＊＊＊
“喂！小王子！小王子！”陌生的叫唤声在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以一种绝不放弃的坚持呼唤着。“小王子！别睡了！快醒来！”
“谁啊！吵死了！”沉睡中的爱德华痛苦地翻身，根本睁不开眼睛。
“没时间睡懒觉了！”男子说话的声音颇为无奈，最后干脆抓起和爱德华缠成一团的被单，“唰”一声用力扯开了──
“哇～～”由于力道太大，爱德华连人带被单一起被扯到地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也逼得爱德华不得不睁开眼睛了！
“哇！小王子，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洛蒙夸张地吹了一声口哨，弯身逼近爱德华红肿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咧嘴笑。“嘿嘿……几岁人了还哭肿眼睛了？你确定你不是母的吗？”
“闭嘴！”爱德华很努力地试图眨眼，但双眼又酸又涩。该死的！自己从很久以前就不哭了，更别说像昨晚那样毫无节制地放声大哭，现在可好了，连眼睛都张不开，想必是又肿又难看！
“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就好了，没必要自己躲起来哭成这样啊！”洛蒙以安慰小孩的模样，弯下身与爱德华平视，咧嘴轻拍他的头。“来，有什么烦恼说出来给洛蒙哥哥听，我来帮你想办法。”
“不用。”爱德华冷哼一声。这种丢脸至极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亲口承认洛蒙都说对了，艾萨克在彻底玩弄、羞辱自己一个月后，打算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奥尔良，所以他才会躲到这里，为自己的天真、为自己无法救出肯诺比、更为自己辜负了查里士伯伯的期望而伤心哭了一整夜。
“别这么见外，说嘛！”洛蒙友善地伸手，当他套着护肘的手伸到爱德华面前时，后者错愕地眨眨眼，这才注意到他换上了咖啡色长袍，一副打算出远门的样子。
“你要去哪里？”爱德华好奇地问。毕竟碉堡唯一肯和自己说话、表示友善的就只有洛蒙了，如果连他也走了，那自己真的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洛蒙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是要出发到兰开斯特宫廷？小王子，你该不会是睡傻了吧？”
“什么！？你要去兰开斯特宫廷！？”爱德华惊呼一声，睡意全消！
“你没发烧吧？”洛蒙伸手探向爱德华的额头。“什么你啊我的，是我们一起去，艾萨克不可能什么都没和你说吧？”
兰开斯特宫廷！？爱德华只能拼命摇头、很努力地想消化这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真伤脑筋。”洛蒙十分无奈地叹一口气。“间天一大早，艾萨克就在碉堡召开会议啦！既然宫廷出了事，艾萨克决定亲自带你回宫廷一趟，为了避免惊动敌人，所以去的人数不多，就是艾萨克、我，还有几名身手好的伙伴。”
“嘎！？”爱德华瞪大眼，完完全全处于震惊之中。
“大部分的骑士团都留在奥尔良不会有任何动作，连温布尔登伯爵那一支军队也不会同行，他们在这里等待其它军队汇集的同时，也让隐藏在宫廷的敌人误以为我们并没有行动。”洛蒙继续解释。“同行的人越少越好，至少我们的行踪不容易被人发现。”
艾萨克不是玩弄过后再将自己赶走！艾萨克并没有违背诺言……他不但要带自己回宫廷……还要揭发敌人的阴谋……这是真的吗？这真的是艾萨克的决定，而不是自己在作梦！？
“真的！？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我没有在作梦？”爱德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重复询问。“艾萨克真的要带我回宫廷！？”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洛蒙挑高一道眉，好气又好笑地递给爱德华一套衣服，还有兜帽、披肩。“这些破烂的衣服请小王子将就些吧，毕竟我们要以修士的身分前往，这段时间请你遮好你那张精致美丽的脸，麻烦你啦！”
爱德华带着又惊又喜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以前绝对不屑穿的粗糙、破旧的衣服，跟在洛蒙的身后下楼去了。
进入大厅，爱德华果然看见了艾萨克，他虽然穿着和其它人相同的咖啡色长袍，但或许是身高、还有那种异于常人的气息，就算装扮成修士，还是有种慑人的气势。
“吃点东西，我们准备要上路了。”艾萨克淡扫爱德华一眼，虽然留意到了他红肿的眼皮，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的语气吩咐。
“喔。”一直到此刻，爱德华都处于一种“不敢相信”的情境中。毕竟，一直到洛蒙开口之前，他都以为自己被艾萨克彻底耍了，不但身体被当成女人玩弄！还白白耗在这里一个多月，真是懊恼透了！
但，怎么也没想到，艾萨克并没有违背承诺，不但没有停止调动军队，而且还要亲自带他回宫廷解决问题……
一边吃着面包，爱德华一边抬眼偷瞄艾萨克的一举一动；背对着自己的艾萨克并没有闲着，他把握用餐的时间，和聚集在大厅的其它骑士们说话，内容都是一些自己没有兴趣的话题；不同军队抵达时要在哪里扎营、开采到的铁矿、银矿要运到什么地方储存、村里的食物要怎么分配……这些林林总总的琐碎事情，艾萨克都不厌其烦地和所有人交换意见，虽然他偶尔也会开口提出看法，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倾听。
明明是很无聊的话题，明明都是些会让人听了想睡叫的话题，但不知道为什么，爱德华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无法自艾萨克身上移开。
只要爱德华要我这么做，我全部都做得到喔！脑海中，隐约还记得五年前，当艾萨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会以孩子般的语气、拼命想讨好自己时的声音。曾几何时，那个艾萨克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眼前这座碉堡的领主，此刻正以低沉的嗓音、成熟的态度处理着碉堡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
五年后两人重逢了，除却了他喜怒无常、心思难测这两点之外，他和当年那个艾萨克几乎是一模一样，只要是允诺了自己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如果，五年前没有那场恶作剧，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艾萨克会是什么样子？爱德华只手撑着下巴，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胡思乱想着，根本没注意到艾萨克已经结束了谈话，甚至已经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环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爱德华。
“爱德华？”眼看爱德华不知神游到何处，连咀嚼面包的动作都停顿了，艾萨克忍不住喊出声。
“什么？咳──咳──”爱德华回过神，突然发现艾萨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吓了一跳，嘴里咬到一半的面包滑下喉头，差点噎住了！
“你搞什么鬼！？”艾萨克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头说道。“把面包带在身上，我们要上路了。”
“喔！好。”爱德华不好意思地赶快起身，看着艾萨克、洛蒙纷纷和碉堡内的骑士们拥抱打气，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产生一种羡慕的感决。
碉堡内的骑士们一路护送他们出了碉堡，外面义经准备了好几匹母马，由于他们是以修士的身分旅行，行动必须低调，连坐骑都不能使用战马。
“上来。”艾萨克率先上马，倾身对爱德华伸出了手。
几乎是号不犹豫地，爱德华一伸手就握住了艾萨克的手，十分信任地任由他将自己拉上马，心甘情愿地坐在他的前面。
第一次，爱德华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不安，而是以一种毫不犹豫的方式回望自己、同时接受了自己伸出的手，艾萨克心口一热，以双手护卫似地绕过爱德华的腰，紧紧握住了缰绳，跟着低头对爱德华道：“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嗯，我准备好了。”爱德华轻轻颔首。
就这样，艾萨克与爱德华共乘一马，连同洛蒙以及另外三名骑士，以修士的装扮为掩护，往兰开斯特宫廷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