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听到这里,邢阜康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你、你真的不在意我是个孽种?」韵娘很轻很轻地打了一下他的脸颊。

「旁人可以这么说你,但相公绝对不能看不起自己,你也不想拥有那种无法对外人言的出身,可那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事,

不要再把别人犯的错,怪在自己头上。」

「可是嫁给了我,旁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你……」

她娇哼一声。「相公以为我在娘家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吗?有什么鄙夷、嘲讽的眼神,还有冷言冷语,以及一些整人的小手段是我没领教过的?」

「邢家的人可比周家还要恶毒十倍、百倍……」他就是舍不得让妻子承受那些,才把她送去别庄。

「不重要的人说的话,就当做耳边风,去理会他做什么,那只会苦了自己。」韵娘自有她的一套生存之道。「何况我也不是那种乖乖受人欺凌又不吭气的女子,定会找机会还以颜色。」

邢阜康眼眶一热。「韵娘……」

「原本还气相公把我送到别庄去,可是在那儿遇到了婶婆,还有叶大娘她们,知道相公为她们所做的一切,试问邢家有哪一个人能够比得上你?」说着、说着,韵娘心中的疙瘩也消失了。

「若是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嫁给相公的。」

最后一句话仿佛天籁之音,让他得到了救赎。

原本笼罩在邢阜康双眼上的阴郁雾气,终于缓缓散开,转为晴朗的好天气,展露出湛湛有神的眸彩。

「你真的还愿意嫁我?」邢阜康哑声地问。

她执起他的大掌。「只是不准相公以后再有事情瞒着我,否则下回我自己搬去别庄,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好,我答应!绝不再瞒你任何事!」他殷切许诺。

韵娘依然瞪着他。「还有避子汤我也绝不再喝!」

「可是……」邢阜康不想让孩子承受自己的罪恶。

「咱们的孩子有什么罪过?」她质问他。

他喉头一窒。

「将来他若是敢怪你,我会先痛打一顿,然后赶出家门,让他去嚐嚐外头的人情冷暖,有好的出身并不代表就有出息,吃了些苦头之后,就会明白自己有多好命了。」韵娘嗤哼道。

邢阜康一脸动容,想哭也想笑。「你真舍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论为官还是经商,没吃过苦的人,又怎能了解人心,更不会有所作为的。」她肯定地说。

他将握住自己手掌的柔荑贴在颊边,心情激动不已,无法用言语表达。

「相公……」韵娘将另一只小手贴在他的胸口上。「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都可以说给我听,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

「你迩有我」这四个字让邢阜康卸下心中的重担,从今以后,不必再一个人扛着,还有人会与自己分担。

「韵娘,韵娘……」他伸臂搂住妻子,紧到她的腰快折成两半,粗哑的嗓音饱含着情意和感谢。她非但不嫌弃,还愿意与自己同甘共苦,人生已经圆满了。

韵娘心中曾有的怨怒气恼,也在这一声又一声的轻唤中,跟着烟消云散,相公用的方法虽然不对,但终究是喜爱自己、怜惜自己,是为了保护她,那么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要的是两人的将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就在这当口,门外传来一男一女叽哩咕噜的斗嘴声,而且声音愈来愈大,让屋里的两人都听见了。

「怎么样?是不是吵起来了?」

「小声一点……」

「那你就让开!」

「不要济!」

「要是吵架怎么办?」

房门赫然打开,让贴着门板偷听的金柱和麻姑赶紧装作在打蚊子。

麻姑两手互拍一下。「哎呀!真可惜,没有打着……」

「这里也有!」金柱也作势要拍打。

韵娘一脸似笑非笑。「我看你们才是最大的那两只蚊子。」

「呵呵。」麻姑乾笑。

金柱缩了缩脑袋。「奴才知错。」

「偷听够了就下去准备一些吃的。」邢阜康为了早点返抵徽州,在路上只啃了乾粮,接着又从呈坎村一路赶回西递村,早已疲惫不堪,他扫视他们一眼,绷着脸孔说道。

「是。」两人赶紧溜下楼。

邢阜康在正房内用了一些饭菜,酉时都过了,便让伺候的人下去歇息。

「相公请用。」回到内房,韵娘倒了杯茶给他。

他被妻子脸上的如花笑靥给闪了下神,慢了好几拍才接过茶碗,没留意到茶汤还很烫口,就喝了一大口,真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最后总算咽下去,不禁有些狼狈。

「咳、咳。」邢阜康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出丑过,也只有在妻子面前,才会如此失态,无法自持。

韵娘帮他轻拍着背部。「呛到了吗?」

「没事……」他脸庞臊热。「你先坐下来。」

她依言在几旁落坐,想到之前的不愉快经验,语气多了些提防。「相公想要跟我说什么?该不会又要送我到别处去了?」

「不会了,我可以保证。」邢阜康歉疚地回道。

「相公总是前一刻对我好,可下一刻又伤了我的心,很难不这么想……」韵娘免不了埋怨两句,就是要让他心生内疚。

邢阜康握住她的小手,给予保证。「既然你都知道了,岂有再送你走的道理?只不过这座邢家大院并不安全……」

「不安全?」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颔了下首。「我不希望你遇上任何危险,尤其是我又必须经常出远门,没待在府里的时候,除了三房之外,其他几房都不是好相处的,怕你会吃亏。」这已经是最隐讳含蓄的说法了。

韵娘不禁想起三房婶母之前来看过她,也曾迂回提醒,要她待在飞觞堂里,不要乱跑,一切要小心,免得发生危险。

「相公放心,我会小心应对的。」如果只是不好相处,就算口头上吃点亏,她也不会在意。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妻子,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才好。「不只是在相处上,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一些踰矩的行为。」

起先还不太明白,等韵娘意会过来,也不禁张口结舌。

「打从闹洞房那个晚上,就有人开始在打你的主意,若真要踏出这座院子,得多叫几个人陪着。」邢阜康知道她听懂了,自嘲地说。

「邢家的男人多风流好色,加上又有一个好榜样在,根本不把伦常礼教放在眼底,只要关起门来,不让丑事传扬到外头,便不会有人知道。我原本想说让你搬到别庄,有叶大娘她们守着,没人进得了大门,至少我也安心,不过既然回来了,万事都得谨慎小心。」

原来相公要她搬到别庄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页节,这种事根本就不该瞒着她。

「相公如此替我设想,我虽然高兴,但也觉得顾虑太多,我没那么娇弱,与其被蒙在鼓里,傻乎乎过日子,我宁可什么都明白,才好随时迎战。」

让韵娘意想不到的是邢家居然藏污纳垢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在徽州典当商中,邢家的地位无人动摇,殊不知风光荣耀的背后,比想像中的还要龌龊肮脏。

邢阜康愣了一下,虽知她外柔内刚,直到这时才真正领教妻子个性刚强的一面,是他小看她了。

「但是保护妻子是丈夫的责任,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他绝不会让妻子步上生母的后尘。

「谁要有那个胆子,我也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韵娘娇哼地说。「别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好欺负。」

他不禁莞尔。「就像你用簪子刺伤那个姓萧的吗?」

「相公怎么知道这件事?」她惊讶地问。

「自然是亲眼所见。」邢阜康笑说。

韵娘恍然大悟。「放水灯那个晚上,相公也在附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便一见锺情,为了不让你嫁给别人,便亲自上门提亲,希望尽快把亲事谈拢。」他终于可以跟妻子坦承心意,能说出心里话,心胸顿时开阔。

她又惊又喜,但又不禁嗔怪。「相公真是瞒得我好苦,我还以为是看上那块绣品才决定娶我,可是娶进门之后又不满意,才不让我生孩子,成亲不过五天就送到

别庄,心想再过不久,相公便会将休书给我,另娶中意的女子。」

「娘子便是我中意的女子,最初也是最后一个。」邢阜康衷心地说。

「相公可知这句话,胜过在背后偷偷为我打点一切……」她道出这段日子以来的煎熬。

「我也并非不知感激,但最大的心愿还是想要和相公成为一对祸福与共的夫妻,而不是单方面接受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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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面之结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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