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秀梅和玉梅点了点头,她们知道该怎么做。
会是什么事呢?
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好事,光是最近相公和大房以及五房杠上,当然要想办法报复,问题是要先查出他们的计划,才好事先防范。
于是,又过了几天,终于打听到消息了。
「你是说其他房的老爷打算分家?」韵娘倒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玉梅用力点头。「只要大老爷和四老爷、五老爷他们都同意,再请出家族里的几位长辈出面作主,就能逼大当家把当铺的房契、钱库的钥匙交出来,这么一来,便可以把他赶出邢家大院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麻姑气红了脸,大叫一声,脸上那些麻子也就更显眼了。
「大当家为他们做牛做马,赚银子给他们花用,不但没有知恩图报,还想把他赶出去,一定会有报应的。」
韵娘走出正房,摇着手上的团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奶奶,咱们该怎么办?」秀梅无措地问。
走了一段路,她才在一张美人靠上坐下。「既然相公做牛做马,都得不到他们的感激,那么何必再管他们死活呢?看来他们都还没认清一件事……」
三个婢女都看着她。
「眼前这个邢家是靠相公一肩扛起,没有了他,凭那几房的儿子,有哪一个能挑起重担,最慢再过个五年就会开始衰败了。」就因为韵娘看得清楚,才舍不得自己的丈夫那么辛苦。「不过还是要看相公的意思。」
她只担心邢阜康顾念亲情,或舍不得当铺那些老伙计,不愿放手。
「只有等他回来再说了。」韵娘只能数着日子,一天又过一天,就盼着丈夫回来,她终于可以体会到〈十送郎〉、〈前世不修〉那些民谣当中所描写的情境和涵义,嫁做徽商妇的女人,身心真的备受煎熬。
不过韵娘还是庆幸能嫁给相公,短暂的分离不算什么,他们有一辈子要过。
一个月又过了十二天,直到将近七月中旬,邢阜康才在夜色中,风尘仆仆的踏进家门。
酿娘欣喜之余,连忙吩咐蔚房准备几道他平日爱吃的菜,又命人烧热水让相公沐浴更衣,好洗去一身的尘埃。
「相公看着我做什么?快点趁热吃……」她舀了碗汤,嗔笑地骂道。
他握着妻子柔软的小手,眼底似乎有什么在闪动。「有人等着我,欢迎我回家,这种滋味……」说着,喉头不禁梗住了。
「能看到相公平安归来,我也是比什么都还要高兴。」韵娘听他一说,眼圈也跟着红了,见他迟归,不禁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就怕邢阜康在半路上出事。
「瞧你的脸都瘦了一圈……」
邢阜康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只要想到回家之后便能看见你,再辛苦都值得。」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只要相公平平安安回来就够了。」她说。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当做允诺。
吃过东西,屏退了伺候的人,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热情一旦延烧开来,就无法停止。
韵娘也将女子的矜持抛到脑后,全力配合丈夫的求欢,只希望能满足他,以及慰劳相公的辛劳。
两人接近卯时才双双睡着。
第二天,自然都晏起了,其实两人早就醒来,但韵娘却贪恋着相互依偎的温馨时刻,就是不肯动,邢阜康只好充当抱枕,让妻子抱个过瘾,不过可苦了端着洗脸水,在外头罚站的麻姑,眼看巳时都快过去了,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确定屋里安静无声,以为主子们还在睡,只好继续等待了,直到接近午时时分,总算有了动静,才赶紧进去伺候。
待夫妻俩简单地用过饭菜,一起走出房门,来到充当书房的东厢房,金柱马上为两位主子送上毛峰茶,然后退下了。
邢阜康拉开两扇雕工细致的窗板,透过天井吹下来的风,也能进入屋内,相当凉爽舒适。
他微笑地问:「要跟我说什么,这么慎重其事?」
直到此时,韵娘才有机会将大房他们的计划告诉丈夫。
「……相公不在这段日子,也没来找麻烦,不动声色地商量分家的事,就是打算等你回来,再杀个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闻言,邢阜康啜了口茶,神色平淡。「大约在两、三年前,他们便动过分家的念头,只是当时没有真的提出来,大概是时机未到,而我也就当做不知情。」
「相公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韵娘观察着丈夫的态度。
「他们一向视我为外人,邢家最重要的经济命脉却掌控在我这个外人手中,又岂会甘心,提出分家的要求也是早晚的事……」邢阜康搁下茶碗,正色地问。
「若我变得一无所有,往后的日子过得清苦,娘子会不会怨我?」
韵娘明白丈夫的打算了。「如果相公不肯分家,我才要怨你替人作嫁,人家还看不上眼,真是太傻了。」
「娘子不怕吃苦,我就可以不用顾忌太多了。」他咧嘴笑说。
她嗔瞪一眼。「相公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以教人苏绣,束修也许不多,但是换些吃的用的,三餐不用愁,也可以省下一笔银子,咱们一起努力,将来必定不会输给邢家。」
「可是……」邢阜康可不想她又忙着教学生,把自己累出病来。
「我不是金枝玉叶,不需要娇宠,只盼能尽一己之力,好让相公无后顾之忧。」韵娘明白丈夫的体贴,但夫妻本该同甘共苦,盼能减轻他的负担。
邢阜康动容地回道:「好!」
既然夫妻之间已经达成共识,其他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第十章】
他们又多等了五天,对方才展开行动。
一早,大房派人传话,请他们夫妻俩今天未时到内厅一趟——不是在哪一房的小厅,而是内厅,邢家人除非有重大的事要商讨,否则很少会齐聚在这里,夫妻俩心中了然,该来的终于来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邢阜康便偕着一身丁香色袄裙的韵娘来到内厅,两人从外头往里头一看,发现阵仗还真不小。
邢阜康率先跨进门槛,除了二老爷邢东岳和大太太赵氏缺席,每一房都来了,甚至连庶出的也到场,年长的分坐在两旁,儿子和媳妇则是站在后头,他先向三房夫妻颔了下首,邢东元和妻子李氏还搞不清楚被叫来这儿做什么,也只能使了个眼色,要他小心应付。
「在座这两位是曾伯公和堂叔公,是家族里头年纪最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长辈……」邢东涝一脸皮笑肉不笑的介绍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家,两人年纪都很大了,尤其是曾伯公,也有将近百岁,背已经驼了,不过眼睛和耳朵都还很灵,一把白胡更是留到腰际了。
曾伯公和堂叔公只发出嗯的单音,连看都不看他们夫妻一眼,对于邢阜康的存在,就代表着一桩见不得人的秘密,一道说不出口的禁忌,如同芒刺在背,令人不除不快。
他脸色不变,低声吩咐金柱和麻姑,去搬了两张座椅过来,先扶妻子落坐,自己才跟着坐下。
众人见邢阜康旁若无人的模样,心中冷笑,待会儿准要他笑不出来。
「有什么事就说吧!」他也不拐弯抹角。
邢东涝低哼一声,才提出分家的要求。
「什么理由?」虽然邢阜康早就知道了,还是要装装样子。
闻言,邢东涝说得是理直气壮。「这是咱们几房共同作出的决定,才会特地把曾伯公和堂叔公请到家里,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将邢家名下所有的地契、田产,还有库房里的古董字画,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当铺和钱库的钥匙,除了这座宅院是共同拥有之外,其他则是按嫡庶来重新分配。」
闻言,那些庶出的都是敢怒不敢言,不用问也知道不可能拿到太多,有分到残羹就算是不错了。
「大哥怎么突然想要分家?」邢东元急问兄长。
邢东刍一脸假笑。「三哥,咱们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点分一分,好留一些给晚辈,免得最后都落入外人的钱袋了。」
这个「外人」是谁,众人心知肚明,不禁窃笑不已。
「老五说得没错!」邢东涝冷冷一笑。
「曾伯公和堂叔公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他不过是邢家的耻辱,是一段肮脏的过去,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咱们就无法堂堂正正的做人,根本别想分到一文钱。」
两个老人家自认为有责任维护邢家的名望和声誉,马上点头附和。
见状,邢阜康只觉得可笑,这么多年,卖命工作,为的就是这一群唯利是图的「亲人」,真是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