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距离上一次嫁女儿也不过隔了两个月,黑圣鲸凭著上回的经验,这次几乎不用再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很顺利就准备妥各样大小事物了。
因为腹中已经有了孩子,黑迟儿不能穿上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纯洁白纱,只能以一席粉红色的礼服代替,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但她已不在乎那些了。
她只要孩子。
黑迟儿眼眶中含著泪光,拜别什么都不知情的父亲,依礼俗上了车,不能回头望,
然后让父亲舀著水泼向礼车送走她。
石棠棣轻握她的手,「别哭,小心孩子生出来跟你一样爱哭,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黑迟儿眨了眨眼,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很是感激的望著他,「谢谢。」
「还客气什么?我们是夫妻了。」石棠棣心知她的感谢是为了什么,却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明知她肚子里怀著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石棠棣却仍用爱化解了一切,愿意娶她为妻,给孩子一个父亲。黑迟儿愣愣地望著石棠棣,暗自发誓,将用剩余的岁月好好回报他,安分的当他的妻子,永远不再想齐昊尧。
永远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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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宴客一向是台湾婚礼的重头戏,百余桌的宾客将五星级饭店的喜宴厅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新人被拱上台接受一连串的考验,大伙儿玩够了,才在主婚人与宾客的见证下,让新人互换戒指,在结婚证书上盖下印章。
黑迟儿消瘦的脸上是復杂的微笑,但远处的齐昊尧却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不快乐,她一点也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她不快乐,为什么?
想著、想著,他有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心痛。
为什么痛?他不知道啊!
夹杂眾多宾客之中,齐昊尧也一同举杯,遥遥地向新人致贺,祝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心,更痛了。
烈酒烧痛了他的喉咙,他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以为醉死了心便不会再痛。
然而心还是痛得让他说不出话来,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因剧烈心痛而死去。
曲终人散的时间到了,吃饱喝足的宾客们纷纷离去,新人也捧著喜糖与香烟在厅口送客。
黑迟儿换上了一袭鲜红的改良式旗袍,偕同她的丈夫笑容可掬的捧著糖,一一与宾客道别。
直到宾客几乎都散去了,醺醺然的齐昊尧才忍著胸口的剧痛,一步步走出了杯盘狼籍的宴客厅。
「怎么?不拿个喜糖吃吗?」爱新觉罗?叙鹰意味深长地扯住齐昊尧,指著前方被宾客团团包围的新人。
齐昊尧一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猛一抬头,「喜糖?!」
「是啊!你该过去拿个喜糖,然后祝贺新人明年能生个白胖小子。」爱新觉罗?叙鹰继续刺激著他。
光想到黑迟儿与他之外的男人缠绵,齐昊尧胸口又是一阵抽痛,痛得他站不直腰了。
「你不爱她,也该祝福她找到了好归宿吧!」爱新觉罗?叙鹰如鹰般锐利的细眸闪烁著。
齐昊尧强压下椎心刺骨的疼痛,步履沉重的朝新人走去,抓了一小把喜糖,抬头看了黑迟儿一眼,祝福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黑迟儿硬挤出个笑容,心底却在泣血,唤住转身要走的齐昊尧,「你还没有恭喜我。」
「我……」恭喜的话语,他实在说不出口。
顿时两人僵持住了,就这么相对著。
石棠棣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孩子的父亲。不需要多看一眼,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条件比不上他。
石棠棣温柔的笑著,替齐昊尧解围,「小迟,叙鹰来了。」
黑迟儿别过头不看齐昊尧,「叙鹰,来吃糖。」
爱新觉罗?叙鹰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淘气的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西装口袋中,「我妈说小晚刚怀孕,胎神比新娘神小,怕冲到了对孩子不好,所以不让小晚来,我就帮她带糖果回去,让她吃个过癮。」
石棠棣轻笑著,「别给你老婆吃太多糖,孕妇要注意营养。」
「知道。」爱新觉罗?叙鹰扬起嘴角。
黑迟儿侧著头望著石棠棣,「我站得累了,陪我进去坐会儿,好吗?」
「嗯。」
齐昊尧眼睁睁地看著石棠棣搀扶著一身大红喜气的黑迟儿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疼痛难耐的胸口突然不痛了,空荡荡的又失去了感觉。
「看著小迟嫁人,有什么感觉?」爱新觉罗?叙鹰像在看热闹般,嘲讽意味十足的问道。谁教这个情感白痴收到了喜帖都还没有举动,眼睁睁地看著小迟嫁给别人。
齐昊尧转过身,没有回答他。
爱新觉罗?叙鹰径自拨开了糖果包装,将甜蜜的糖塞进嘴里,「你要不要也吃个喜糖?」
齐昊尧的心又痛了起来,他捂住胸口,像是求救般问道:「叙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看到她不理我,我这里会好疼?」
爱新觉罗?叙鹰瞅著他,却拍起手来,「不错、不错,有进步了,至少你会心痛,不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叙鹰!」齐昊尧恼怒地喊著。
「怎么?小迟爱了你五年,都没办法让你爱她,现在她要放弃,你才良心发现?」爱新觉罗?叙鹰嗤笑著。
「她爱我?!」齐昊尧震撼的望著他,「她从来没说过啊!」
「因为你不说,所以她说不出口。」
齐昊尧蓦地回过头,杂乱的宴客厅已整理得干干凈凈,而角落的新娘休息室,门已开、灯已暗,新人……已离去。
「别看了,她已经是石太太,不是你的女人了。」爱新觉罗?叙鹰翻著白眼,很不客气的说。
齐昊尧失落的低下头,终於承认,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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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黑迟儿已有了身孕,幸运的,一干亲朋好友很有良心的不闹洞房,也不整人,七早八早就送他们上楼休息。
舒适幽静的饭店套房内,只余下一对新人相对。
「小迟,你今天累坏了吧!」石棠棣仍是温和。
黑迟儿摇摇头,她的身体不累,只是心很累。
她没有想到会在婚礼上再见到齐昊尧。他变瘦了,也憔悴了,向来酒量不佳的他,今天喝了好几杯烈酒,一双满是受伤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她的心好痛!决定放弃,让她痛得肝肠寸断。
能不能不要选择?她好不甘愿,好不甘愿!
对他付出了这么多,如今一切都灭绝,从此她成为石太太,他仍继续游戏人间,不对任何人认真。
她好不甘愿啊!为什么他不懂得她的心?她是用著生命去爱他啊!然而他不懂,完全不懂她的爱。
这五年来,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有了新恋情,多少次她背著他痛苦徬徨,无助的哭泣著,她不是不介意,只是傻傻的以为总有一天她能如电视、小说上的情节,等到浪子回头。
五年了,她还是没有等到。
「小迟,你先去洗澡吧!」石棠棣不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只用他所能够的温柔,努力爱著她。
「好。」黑迟儿给了他一个微笑。
「我看你今晚没吃什么,等会儿我打电话叫个……海鲜粥好吗?」石棠棣依然温柔得令她愧疚。
「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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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进了浴室,锁上了门,黑迟儿才松了口气,脸上掛著的笑容褪去,不再演戏,只做她自己。
一支支拔下发上固定、与发丝纠缠不清的黑夹,那疼痛刺人流著血的心,她无神的拆著夹子,一颗心却不受控制的飞离了。
他还好吗?有人能给他安慰吗?
五年来她不忍让他受伤,却在今天一次将他伤个彻底。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哀伤的模样,那种发自心底深深的悲愴。
她的离去,真的带给他这么深的伤害吗?
这五年,即使他在工作上有了挫折,在他眼中不过只是蒙上了层阴霾,很快的他又能重新站起来。
这次,她离开了他,他眼眸中的伤痛,也能很快的拂去吗?有没有人能在他的背后给予他温暖?
黑迟儿甩甩头,不再去想齐昊尧,告诉自己她已经是石太太了,不能再想他。
拔下最后一支发夹,褪去一身疲惫,赤裸裸地站在莲蓬头下,让温暖的水流从头淋下,冲去她皮肤上粉末的偽装,也冲熄她炽热的爱情,从此,她只是她自己。
从今天起,她是石太太,她是石棠棣的妻子,不再是齐昊尧的红粉知己。
「小迟,洗好了吗?粥凉了哦!」石棠棣在门外道。
黑迟儿抹去脸上的水渍,扬声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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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强烈的欲呕感,黑迟儿努力将一碗海鲜粥吃了大半,搁下汤匙推开碗,歉意的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来,把维他命跟补血葯吃了。」石棠棣倒了杯温水,仍是温柔深情、毫无芥蒂的待她好。
黑迟儿照做了,「谢谢。」
「很晚了,早点睡吧,不然宝宝出生变成夜猫子就糟了。」石棠棣深情的瞅著所爱的人。
黑迟儿看著他熄了灯,躺到她身旁,仍不免对新婚之夜应该发生的事感到畏怯。她还能接受另一个男人碰她的身子吗?虽然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石棠棣轻柔的靠近了些,「小迟,我好高兴。」
黑迟儿瑟缩了下,但随即放松了。尽管不愿意,但他是她的丈夫,他有权利啊!
黑迟儿闭上眼,忐忑不安的等待著他行使做丈夫的权利。
石棠棣轻轻地在她额上吻了吻,没有踰越,「晚安。」
黑迟儿错愕地睁眼,石棠棣背对著她,已合眼入睡。
黑迟儿心中一阵悸动。他这份情,她怎么还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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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柿树下临时搭了个土台子,几个族里的壮丁举著火把站在两旁,黑莲儿披散著发,五花大绑的被绑在中央的树上,垂著头,让人看不清她脸色。
台下的人无言地盯著她,什么声音也没有。
终於赶到的齐悔瞪大了眼,直瞅著土台上的黑莲儿。他没有办法相信她竟然欺骗了他,寧可替妹妹受死。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端著族谱上台,朗声道:「有请族长五爷训话!」
气氛顿时更加紧张,人们不约而同地一起抬起头,几个孩子吓得想哭,都被母亲紧搂在怀内。
齐悔惊愕。他不明白,难道就只因为莲儿是黑族的一员,这些人就有权私下惩办她吗?
一个老者上了台,铁青著脸,阴沉的俯视眾人,半晌后才道:「方才当著祠堂和各房领事的面已经把事情给说清楚了,菊儿出事,我也很难过,她的曾祖是我的堂兄,自幼交好,按著我的心,寧可自己跳河,也不愿伤他的后代。但为了我们全族,只能下手毁了她!」
下头一片不安,老者假咳了两声,高举起手,眾人又是一片沉寂。
老者一手掩面,像是不忍,接著却又残忍地说道:「把这败坏族规的贱人架上火柱,向祖上神灵赎她的罪!」
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女人在啜泣,小孩爬到大人身上哭叫,有的男人骂她伤风败俗,老婆子们则合掌喃喃念佛,但却都眼睁睁地看著她被架上柴山,没有人阻止。
齐悔的心狠狠一沉,脑子一片空白,他在人群中吶喊她的名,并试著挤人人群,去救他的心上人。
「莲儿!莲儿!」
齐悔推挤著人群,望向仍在远远的柴山,火苗已窜起来了,把黑莲儿笼罩在殷红的火光里。
「莲儿--」
黑莲儿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仰起白得吓人的脸望向他,晶莹剔透的泪水滴滴滚落。
「莲儿--」齐悔怎么也挤不进慌乱的人群中,连一步也靠不近。
浇上油的柴山快速地燃烧起来,火苗迅速将黑莲儿吞噬,她的长发渐渐鬈曲成灰烬……一直到熊熊大火将她淹没,她痛苦无望的扭曲著身子,一声都没喊,一句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著她愧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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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一周了,石棠棣与黑迟儿搬入他们的新家,简单的几样家具,开始了他们的新婚生活。
石棠棣还是一样,天天到学校实验室报到;黑迟儿在家养胎,看看书、上上网,下午到公园散步,日子倒也容易过。
只是她很难不去想齐昊尧。
就算她不想,肚子里日益茁壮的宝宝,也会随时随地提醒著她去想,那毕竟是他的骨肉啊!
晚上煮好饭等石棠棣回家。九点一到,他便催她上床睡觉,还替她温牛奶,说这样小孩皮肤才会漂亮。
不能说没担心过,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他有权利,她不能拒绝。
整个星期,石棠棣都没有碰她,最亲昵的举动不过是每天睡前在她额上轻轻的一个晚安吻。
石棠棣似是打算就这么过下去,甚至去买了张沙发床,说怕自己睡相不好,会踢到她的肚子。
其实她心里有数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她不值得他这样对待啊!
她不过是残花败柳一个,他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他大可以享尽一切做丈夫的权利。
他越好,只会让她越愧疚而已。
愧疚之余,她不免怨叹为什么他不是齐昊尧,那么他们都不会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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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胜酒力,喝完黑迟儿的喜酒后,齐昊尧醉了整周还未清醒,每天都觉得自己少了七魂六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脾气也大了。
「这是什么烂设计?拿回去重做!」齐昊尧光火的丢回图稿,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
一群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吐一声,乖乖捡起图稿,纳闷地想著为什么这样的设计还被骂。
自从拿到黑迟儿的喜帖,齐昊尧吃不下、睡不著,总是怀念著她的手艺,即使是五星级大饭店主厨的拿手好菜他也没胃口;总是在夜深时怀念起她的温柔,哪怕是身边有另一个比她美的女人,他也没有兴趣。
为什么?他真的弄不懂,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当知道她要嫁给别人,他就坐立难安?连作息都乱了,纵使回到他最喜爱的别墅,也不像从前那样,能很快的消除倦意安稳入睡,反而更难入眠。
尤其是在她结婚当天,光想到她让另一个男人碰触她的身体,慌乱的復杂情绪便让他彻夜未眠,胸口更是疼痛难耐。
上回阙依人的话,他反復思索著,这些年来,他究竟将小迟放在什么位置上?他想得头更痛了,却仍找不出答案。
五年的时间,他早已经习惯有她陪在身边,当他累了、倦了,有她温柔的港湾供他停泊歇憩,他从来没想过除了是朋友,她还会是他的谁。
他需要她,需要有她在身边,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需要她?
他想得头都痛了,却仍找不到答案,他真的不懂啊!
谁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