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风有些冰凉,细密地渗透在寂寞的秋夜之中。

细弱的梅树枝头,挑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儿,金钩似地钩吊着一天冷清的云。

月亮其实并不总是很好看呢。他想。新生的东西和残破的东西一样,老是充满了缺憾。

斜倚着青石台的身躯微微往前探,宽厚修长的手伸进婉转的流水里,剎那间,清澈的泉水沾染上瑰丽的鲜红色,然后逐渐顺流晕散,急急地向着下游逃去了。

此刻的风、此刻的水,全都同自己的体温所差无几。

怔怔望着眼前不太宽阔的小河,多年之前,自己似乎曾经畏惧过寒冷。也并不喜欢这般紧风残月下的冰冷山泉。

这样的寒泉,即使是夏日的夜晚,也一样能冻着人——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脱下靴子,和衣走进水中。

并不觉得冷。

只是水面上迅速翻滚起来的鲜艳之色,却让他周围似乎绽开了一朵一朵诡艳的红莲。衣裳上的血被水一冲,气味反而更加浓烈可怕。

一双细长上挑的好看凤眼尤是怔怔地瞧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河面,虽然不知在端详什么,却绝非就着微弱月光的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因为,自他站立的地方开始,整条河已经成为一片凄厉的血池。

他是不该存在的怪物,顶着冰冷了多年的躯体,他早该陨身箭阵,早该了却前尘。即使是为了再见到那个曾经生死相交的人,可是这样的身体又能做得了什么?

一旦选择了违背自己的命数,便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存在。只能够为了苟活付出所有的东西。包括……尊严和……自由……

他恍惚地看着、恍惚地勾起一痕淡淡的惨笑,命啊!是自己舍不得死,是自己招来的命啊……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人。后事已了,九小姐在轿中相候,请大人更衣。」来人的声音低哑,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砂纸,粗哑难听。

他轻轻点了点头,自河里起了身,暗紫色的衣袍贴在身上,在青惨的月光下依然在渗出颜色已然浅淡的血水。

「如何善后?」他的声音讥诮清冷,同那个黑暗中的来人反差极大。

「还有一营官兵在此驻扎剿匪。」

「哦。」他漠然地应了一声,待脱却紫衣,宽阔的背脊上赫然一株纵横整个背部的怒放牡丹。牡丹在血色的滋润下,更显得诡异夺目。

缓缓地擦干身体,他换上一套干净爽利的青衣。「走吧,带上衣服,九小姐该等急了。」

「是。」

转眼之间,两条身影已经没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不远处,尚且不太宽的山道上密密麻麻躺满了横七竖八的死尸,血液顺着石缝小道如同春季的潮汛一般蜿蜒流淌。

尸体残破如同被人撕裂,血肉相连难分彼此。被血腥味勾引来山中的野狼闪烁着饥饿的目光,谨慎地在附近徘徊。当确定并无危险的时候终于聚集而至,围住尸体奋力啃咬。

新鲜的血液吸引着更多的夜行动物。被扯出体外的森白带血的骨骼在月光下盖上了淡淡的薄光。只有尚余温度的肢体还能证明这些被分食的东西曾经组成过一个个鲜活的人。

山脚下的小路上,一只火红色的队伍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那吉瑞喜庆的红彩在幽暗的道路上越发叫人觉得不祥。

然而无论如何,这只队伍所代表的只有一个含义。

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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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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