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戚澜终于低咒一声退了开去,昏暗的光线中,只见那短刀已经割裂了魏紫喉头的一层油皮,再往下,便会要了他的性命。魏紫闭着眼,轻浅且不规律地喘息。他知道自己像个笑话,要逼退这个人,也还是选了伤自己。
「把刀放下,我不过去。」戚澜的语气是淡然温和,带着少许商量的口吻。可是若魏紫此刻睁开眼,就能看见那人满面鲜血的狰狞神态。
他已然怒得连面目都忍不住扭曲起来,魏紫的刃口就悬在喉头,生生炸得他浑身伤口都痛了起来。
他刚刚还在怕魏紫死了对自己的心思,他还在想要去细致地挽回。可是现在他只想勒住那人的脖子,让他松了手去,再拿不住那该死的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急,是怒,还是恐惧得不知所措。
他在忍耐,一如五年来本能地,不知不觉地忍耐关于一切牵扯起魏紫的情绪。可是他还是说出了一句之后便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倘若不咬紧满口尖牙,只怕便会发狂地冲上去,和魏紫来个同归于尽。
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管,忽然就想放弃一切只抓住眼前。忽然就不能忍耐他自己放弃了性命,他杀了他一次,他不能再看见第二次。
倘若这人再一次死了,便就在自己的面前,他一定会把这人的血肉都撕裂,他一定会……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血肉也撕裂……叫他和自己绞合在一处,永远摆脱不了自己……叫自己能够一点点再把他带回身边。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这些事情做起来有什么用?不过是死,什么也得不到,不过是笑话,什么也挽回不了。
可是他忍不住想,想得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知道是那人的死心叫自己暴躁,还是那洞外无穷无尽的暴风叫他失了常态。
他应当是——从容不迫地慢慢哄骗他,叫他紧紧被自己包围,叫他动不了逃不掉。是了,五年前他选择牺牲魏紫,五年后的现在他终于知道——无论如何,要把他留下。哪怕他心灰意冷——
不对,紫又怎会心灰意冷?魏紫比他爱得深,爱得早。他绝逃不掉,自己也不容得他逃掉。即使牺牲一双手也好,一条腿也好,他要紧紧地抓住了。
他正想开口,却看见魏紫勉强睁开了一只眼,那眼神还有淡淡的散乱,许是因为依然视物不清。那把短刀却渐渐地移了下来。
戚澜心中一喜,只道魏紫此刻再也无力持刀,却见他手腕一抬,刀刃立刻切开一道狭长的裂缝。
他臂上连同肩膀的衣裳居然全部被这一刀刮了开。布料失去牵扯,立刻便垂了下去。只见他的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口竟然渐渐在自己收拢。魏紫终于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睛,只是双眼都眯着,他的声音很恭敬,亦冷淡。
只见他自小臂上尽是血一般殷红的斑痕,便如同受了什么大片的擦伤一般。只是那红却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你看见了么?奇得紧,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魏紫扯开了衣服,又去扯皮甲,只是口中却不肯半句停歇。
「从前在南蛮,有一种邪门的蛊术。用十三种毒蛊培成一种药物,喂给南蛮独有的白灵雀,这灵雀会在二十一日之内被它自己脏器养出的新生蛊毒啃成白骨。那些蛊毒藏在雀骨里,只要有人磨成粉末,配以独门的镇蛊药虫,加上养蛊之人的鲜血为咒,便可把合用的将死之人,重转还阳。」
「还阳的活死人,是吞下了雀骨粉、药虫和咒血,立誓效忠蛊主的虫器。活死人和蛊医一样能操纵尸体,无论人兽,一概可以运用自如。南蛮管这叫『蛊人御尸』。蛊人就是一个大容器,骨髓里血液里处处是蛊虫寄生。」
「姑爷,你可见过虫窝么?蛊人不觉痛楚,伤口亦可由蛊虫自行修复,可是他们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他们不过是一窝虫……」
话音止息,魏紫唇边散发出一个不容忽视的恶毒笑容。他的眼角眉梢哪怕已经狼狈不堪,却是明白地充满了狠辣之意。
戚澜怔怔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消失,最终浅淡下去。魏紫笑的时候,牙齿露出少许,在暗处显得尤其洁白。
「姑爷,你想不到吧?五年前我已经在清砚山死了。身中十七箭,一剑穿过心器,四肢骨骼尽碎。虫窝本来不应该记得这些事情,可是我就偏偏都记得。这很好玩吧?」
「你刚刚摸的,抱的,是死了五年的人。姑爷,你的计策一点也没有错——我已死了。只要砍下我的头,我还会再死一次。你要不要——试试看——」
戚澜的瞳仁微缩,浑身都在发抖。他身上伤口众多,血液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一点点卷尘而聚。他看见魏紫的口在笑,眼在笑,那笑声冰凉如霜,沁进骨子里引得他牙关打战。
魏紫的伤口几乎好得全了,可是苍白染血的手臂上却陡然有一块红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他的肌理扩散开来,他说一句,那红痕便爬一点,最后把整只手臂并肩头都染成了淤痕般的红。
魏紫低下头,忽然又笑了笑。
「我忘了。这红痕爬满蛊人全身之后,六日之内,就能看见一副白骨。那便是新的蛊药了。哈哈,哈哈哈。姑爷,你可想过来摸摸看,抱抱看?你可想和这个满满装着虫的虫窝一享床笫之欢,你可……」
话再无音,只因戚澜紧紧地堵住了他的嘴。宽厚的手掌捂住了那说个不休的薄唇,便似足了慌张失措的凶徒想要掩盖他人的惊叫。戚澜的双目是一片淡淡的红,连瞳孔也蒙上一层的血雾。
他的手握在魏紫的喉头,下意识地发力便要扭断那人的项骨,只听见那人几乎断绝的声音恍恍惚惚地似是闷闷地自掌中传出。
是什么……他在说什么……戚澜只觉得风声鼓动,他牙关咬得格格做响。骨肉血液都似乎在慢慢撕裂一般地灼热——他那闷闷的声音是什么……他在说什么……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自己……
他在轻轻地叫:「三哥——」
血雾渐渐散了开。那人狼狈的脸上一双明亮得可怕的眸子,里面盛得满满的都是比他更加狼狈不堪的自己。他还是伸开了手将那人环抱在了怀中,满身的皮开肉绽磨得生疼,他惊痛地喘息不止。只是跪在地上搂住了魏紫的身躯,把那个一样高挑结实的身体勒在胸前。
倘若能够,已把血肉勒合在一处。
***
恍恍惚惚已过了三日。那天之后,魏紫便再也不曾说过半句言语。只是他肩上的红痕却渐渐消退,他这三日之中水米不进,无论戚澜如何他便再不肯开口。戚澜发狠软劝,他便只做是马耳东风一般不管不顾。
阮秋已是半死不活,洞外的风却不曾止息。那带进洞中的尸体早已经开始散发出尸臭,可阮秋哪怕神智不清却仍然死死抱住不曾放手。
戚澜情知魏紫已经软了,只是不肯对自己稍假辞色而已。
他身上的伤本就许多,谁料倦极睡去,醒来时已全数被包扎妥当。那日他激动之下失了常态,此刻却心思重又活动起来。想到这些细节之处,也耐不住欢喜之情。
只因魏紫不吃半点清水干粮,阮秋又伤重,只能勉强吃少许食物。这么一来,戚澜反是不愁熬不过去。
到第六日上,阮秋已经是奄奄一息,加之又和尸身过于紧贴,伤势恶化更快。戚澜清晨惊醒,却看见魏紫的短刀钉在了他的咽喉。
不能同生,亦得共死。戚澜心头一跳,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阮秋的情形,明眼人便知熬也是受罪。魏紫杀了他,便不过是个了断。
说那人心狠手辣也好,寡薄无情也罢,各人凭各心,如此而已。他见惯杀生之事,更兼胆大心冷,也不以为意。
这日的风势已经明显小了去,再不似前几日那般凶猛癲狂。戚澜望了望魏紫靠在洞壁上的侧影,知他睡着,忍不住轻手轻脚靠了过去。
他坐到那人身边,搂过他的肩头靠在自己怀抱之中。自那日起魏紫便十分排斥他触摸接近,他当时体力不济无可奈何,可到了眼下今非昔比,便是他挣扎扭脱自己也能压伏少许了。
他知道魏紫是在怕自己,蓄意在躲。五年不见,他那眼半点也不曾变,每每慌张之下便要躲开自己的目光。
今日他似乎睡得沉些,呼吸仍旧细若游丝,唇皮虽然并没有开裂,却是干涩之极。戚澜心中一动,取过水来含了半口在嘴里,便凑到他唇间润泽灌溉。那水顺着口点进少许,把淡紫色的下唇浸染得盈盈水光。
戚澜再也禁不住,一手在魏紫耳后缓缓抚摸,一手兜住了他的肩臂,探过头去,便和他相吻。
魏紫眉头一皱,双眼略动了动,还不待张开,戚澜便撤回耳后那只手盖在他的眼上。他只觉耳边竟是风音呼啸之声,欲要开口,那人却趁机将舌探了进来。
水声纠缠,津唾交织。那人得寸进尺,越发撒开手拽住他的头颅不放,舌尖探入轻轻撩他喉管。魏紫此刻双眼满是雾气,朦胧间只见得戚澜双目如星,闪亮异常。
肩臂被牢牢握住,那人拇指还在锁骨之上轻轻揉搓按压。魏紫的心尖似乎也被这么浅压轻磨引动一片心神荡漾,便被这人的温存牢牢围里,出不得声使不上力,放不开逃不去。
他竟不惧自己么——明明知道了,何必还这样在他身边。
魏紫的手微抬,本是情不自禁要搭上那人背脊,却终于忍了下来。
不能信他。
否则沉溺其间,莫说护下这人性命,只怕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他——要他,与自己同死。
哪怕是真心以待,却来得太迟。魏紫闭上了眼,不想动弹,他自己能撑到什么地步自己也预测不得,眼前应了他的好,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场自欺而已。
戚澜毕竟重伤未愈,气息不长,终于退了开。却又舍不得,只是紧一口慢一口地在魏紫嘴边啄吻。忽然摸到那人的脸颊之上,微微调笑道:「你是面白无胡,可占便宜得很。我已是胡子拉渣了,只是眼下却不是修面的地方。」
魏紫开了眼看他,忽然道:「今日的风小了很多。倘若现在出去,可使得么?」
戚澜沉吟道:「不错。风势小些,便立刻出发,待风停时可以多走些路途,当有望离开此地。」
魏紫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身子却也不挣脱那人的抱拢,只是淡淡地扭头看着阮秋和刘宝畅的尸体。
第二日下午时候,风势已可行人。两人出了洞去,一路爬攀山壁,终于在入夜时分离了鬼王峡谷底,在岩壁上的一块伸出的小小林地中过夜。再绕过这片林地便要走狭窄之极的兽道,虽然亦是危险重重,只是无论如何也好过被困在洞内。
此刻不比在山洞之中可以避寒,且林地之中亦较峡谷寒冷许多。两人宿在荒野之中,虽然魏紫不畏寒冷,可还是拾柴烧火,聊以取暖,也可驱逐野兽。
第二日复又起行,戚澜少年时候在西北游历已久,鬼王峡一带路途大体明了。也因此反失了防备,那路行至一半,竟被一条瀑布挡住了去路。那瀑布经年多水,四周具是潮湿水意,青苔无数。
戚澜伤重不曾痊愈,下盘不稳之际,竟尔不防备脚下一滑,落了下去。魏紫惊怒之下不及细想,连忙拽住他的身子向上拉扯。却不成想将那人拉了上来,自己却又滑了下去。
他急怒之下只是要挣开戚澜之手,谁料他松手坠落,那人居然也是纵身而下,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一起栽入水中。
两人一同落如湍急的急流之中,被那隆隆地水声掩盖了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戚澜慢慢地张开双眼。他性子本就警觉,立时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不深的山洞,洞中无人,他出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有些脱力。虽则性命不曾损伤,只是浑身疼痛,已经动弹不得。掌中空虚,却叫他忽然吓了一跳。
心突突地跳,那一起纠缠跌下的男子居然不在身侧。他一下便乱了章法了,愣愣地看着洞壁的山石,茫然地想:「他到哪里去了,水那样急,我明明抱住了他……可是,可是为什么……」
思维还没有恢复,可是却自然而然地推出五年前某个夜晚得出过一万次的结果。
紫没有了,他又——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紫……我已对你吐了实,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去了?
他慢慢的撑起来,浑身的痛感越发明显。此刻他衣裳残破,伤痕累累,一双赤红的双目如同鬼怪,哪里还有当年那浊世公子,仗剑飞扬的影子。
慌张地四处乱望,可是洞中却一个人也没有。忽然足下一跌,不知踩着了什么东西,他连忙低头一春,竟然是那人斑驳的外衣。衣服潮湿带水,这才叫他忽然想起两人落下栈道之后双双掉进了瀑布下的急流。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被冲上岸后却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那时候两人尚且还在彼此附近,可是现下这人却到哪里去了?
他想好好考虑,可是头昏眼花只是觉得又急又乱,只想扑出洞去找那人。艰难地走出洞口,却忽然怔住了。
魏紫一身被染得斑斑驳驳的白色的里衣,正在一步一步缓慢地向自己走来。手上提着些柴枝,竟然是去捡柴了。但见他面色森白,气息不定,走几步便要停一停。
戚澜立刻明白过来,此刻已是初冬,西北苦寒,若再不生火两人势必要冻死。他脱了那外袍,只怕是觉得衣服浸水笨重妨碍行走。
戚澜心中一松,连忙也艰难地蹭到那个人身边,魏紫闻声抬起头道:「你醒了?身上的伤我一会给你上药。我身上的创药倒没丢,火刀火石却没有了。」
戚澜见他面目微冷,却无他意,这才放心道:「紫,你怎么一个人这样来来回回地乱走?我方才找你不着,以为……」
魏紫淡淡道:「不要多话,既醒了,帮我拿些柴的好。西北我虽没待过,可是如今的天气若是天黑了,身子浸了水必是极冷的,我是死过的人,只要不冻住手脚也还尚可支持,你却活不成了。」
戚澜尴尬地应了一声,顺手接过了魏紫手中的柴枝笑道:「总算冬天还有些枯枝,倘若是浓春时候的枝叶,连火也不好烧。」
魏紫由着他接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却不让他沾手。两人在落水前虽已有了同死之心,然而此刻却似乎再也没有当时的那种毁天灭地的冲劲,生存本能自然生出,都再无死念,只是默默地并肩而走。
戚澜的火刀火石尚在,一番努力下,火终于在洞里一个背风艰难地生了起来。魏紫将里衣解下,用两人的腰带结起一条索子,将衣裳挂了起来烘烤。戚澜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浸泡之下已经渗出血水且开始红肿,胸口一条狭长的刀口贯穿纵横。
魏紫默默自怀中摸出包在油纸里的药盒,审视了一下戚澜胸前的伤口,这才皱眉道:「忍着点。」那伤口入体极深,如说常人,这一道刀伤就能叫他死上一次。
此刻若非自己的药虫兼具药效,能锁闭气血,帮他锁住大部分的血脉元气,这般落入急流又再拉裂伤口,只怕他已经气脉奔散失血而亡。药粉化入血肉中,冒出一个个淡黄色的小小气泡。
戚澜肌肉一紧,剧烈的痛蔓延到各处经络。魏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上药,冷道:「既然知道会痛,那时候怎么却还下跳?那水势倘若不好,便有性命之忧,你难道不知道么?」戚澜笑笑,道:「我急得忘了。心里只是怕捉不住你。」
魏紫给他包扎的手慢了一慢,便若无其事地将从里衣上扯下的布绢缠上那人的胸膛。他靠得极近,呼吸之间,气息挠在伤口上却有一丝痒意。
戚澜看着他的发旋,重墨似的头发带着湿润的潮气烫贴在魏紫的身躯上,虽然有些狼狈,却叫他忍不住心跳微微加速。待得魏紫伸过手去处理侧腹的擦伤时,发间的青白脖梗就同发丝黑白交错。
戚澜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拨开发丝,又怕惹得魏紫发怒,只好直着身子不敢乱动。心中苦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往常行事,哪里有这样多的顾忌。就是当年初次和他欢好也是轻易为之。而今却这样捆手绑脚。莫非岁数长了,胆子却小了不成。」
他可不知当年自己虽然情愫暗生,可究竟心中存了个目的,凡事做起来自然百无禁忌。然而魏紫殒身后自己虽然并不知觉,他总觉得是魏紫茫然不知,其实真正弄不明白的恰好是他自己。
然而此刻那爱念沉积五载,早就已缠绕难断,又在鬼王峡中一番煎熬,更是情动如潮。因此所言所行惟恐伤了对方半分,自然就顾虑重重。
魏紫却不知他心中的念头,裹好了他身上的伤口,就自顾自地把内服解了开。只见他周身都是或大或小被水中石块撞出的伤口,因着背对戚澜,脊梁上的那株牡丹被一条宽长的刀口割裂的惨淡异常,仿佛损去了元气一样。
戚澜骇然道:「你的伤怎么这么重!」他自从知道魏紫身上的奇蛊可以治愈伤痕,便安心许多。谁知此刻见到魏紫却背后竟有如此一条伤口,忽然之间似乎心防尽失,声线也微微焦着。本想着和颜悦色说些软话陪情,可此时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刚刚酿出的笑意就那么凝在面目上,扭曲难看。
魏紫把衣服除了挂上,淡淡道:「有人的矛正中我从前致命之处,累得虫蛊大多外奔。子蛊既出,母蛊的力便弱了。有些地方好得慢些也不是奇事。」
他说罢转过身来,胸前一个碗口大小的暗淡之处,似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长好,看得戚澜有些心惊肉跳。
戚澜迟疑道:「你身后的伤……」
魏紫抿了抿唇,找了个背风之处坐了下来,冷冷道:「灵雀蛊性情最是奇异,喜将子虫布置在生前致命伤处,一旦遭到攻击,则蛊毒倾巢而出,沾者无幸。我心器残缺,虫毒大多聚集在这附近。」
「离开这里之前,想必你我要日夜同在一处,因此说于你知道。只怕就在今夜我便力气全失,到时你切记决不可伤及我此处,否则方圆十里难有活物。子蛊外奔,见物即沾。无论草木鱼虫,沾着就死,为其所控,绝无幸理。」
戚澜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喉间似乎垫上一层沙石,呼吸间都磨得人血肉淋漓。哪怕就是「心器残缺」这么一句淡淡言语,足可想见那时候他怎样被人辣手杀害。
这些细节自己一直不清楚。只因脑中也一直暗暗存了绝不去知晓的念头,今日听来便同五雷轰顶一般。手足都不由有些脱力,想要紧紧把魏紫抱住,却浑身僵结至难以移动半分。
魏紫见戚澜脸色发青,心里涩然道:「他愿意和我同死,我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只是这样的事情,如今也来不及了。蛊虫没有药虫镇压,总有一日会把我也变成全无心智的怪物。」
他一言不发,默默看着火光。觉得戚澜紧紧挨着自己坐下,身躯温热,显然有些失温。可是和自己被河水泡得冰凉的躯体比起来也暖了许多。
神思转动时,却忽然被紧紧抱住了肩膀。戚澜的头也蹭在颈窝中喷着唆昧不清的炽热。身侧和戚澜贴的严丝合缝,忍不住微微放松了力量,就立刻被拉进了那人怀中。前面的火再一烤,熏得他也觉得有些发热。
魏紫给戚澜搂住也动不得,恍惚想起二人曾于严冬被困在山道中,那晚他也是这样将自己向着火紧紧地搂住,不敢触自己身上的伤痕,在自己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咬牙苦挨。
忍不住一阵情绪直逼心尖,刹那间转过千万个念头,突地冲口而出道:「你为什么要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