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峰高中,台北市著名的高中联招第一志愿,在标榜学生成绩至上的时代,招的是最优秀的学生,升学率向来为全国之冠。
周一上午例行的周会上,司仪清脆的声音传遍校园。
「颁发清峰高中成绩优异奖,二年级得奖者──二年三班苏以绵、二年七班蔡健宏、二年一班郑一萍……」
讲台上,几个成绩优异的同学排排站接受颁奖,随着热闹的乐声,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在颁奖乐声中,几名同学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纪靖远仗着个子高,能轻易的看到讲台上那个娇弱的女孩子,在人群里,他总能一眼就看到她。
照她那种让人吐血的用功方式,是人都会瘦成营养不良,他讥讽的想着。只要是小孩子都知道要玩,只有她,在小学三年级因成绩好获奖后,就踏上了奋发苦读的荆棘道路,从此,年年月月都可以看到她得到奖状,而他总是那个在台下为她鼓掌的人。
像她那样用功乖巧的好学生,自然和他这样爱玩爱动的顽劣学生画清界线,国中时两人就读同一所学校,放学后,他在球场奔跑玩乐,她班级的晚自习灯永远是她最后关的,她是出类拔萃的优异生,而他成绩一般,只有数学名列前茅。
他在篮球场上帅气投篮时,全场女生为他尖叫,只有她头也不抬的猛背单字。
*
「喂,妳要当书呆子是不是?」他有点着恼。
「要联考了,不用功点怎么考上清峰。」
「妳要上清峰?」他大皱眉头,那可是第一志愿,以他的成绩而言,实在是……非常的遥远。
她奇怪的看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又埋头背英文单字。
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令他恼火。哼!不过就是成绩好而已,她办得到,他自然也办得到。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俩曾经很要好,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爱理他;身为纪家独生子,他是天之骄子,就只有她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暗暗气恼,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高中联考放榜,他考上清峰高中,这结果跌破所有人的眼镜,看着苏以绵错愕的盯着榜单,他难掩得意。
「怎样,我不用像妳一样读成书呆子,还不是照样能考上,也不是很难啊!」
自他讲完这话,她和他的关系一度恶化,她的脸色难看得像晚娘,他几乎可以想见她的腹诽──他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老天爷才不开眼的让他跟她同校!
高中了,身处优秀学生之中,她又埋头奋发努力,成绩依旧亮眼,只有他还是懒懒散散的在操场打球。
这次月考公布成绩时,他眼见她在榜单前看到自己成绩,面带笑容似乎还算满意,看完后,又从榜单最后面开始看,从她站的位置和角度,她肯定在找他的名字,只见她微仰着下巴,满脸的不认同。
他x的,有必要用那种看二等公民的眼光看他吗?至少他的数理不错吧!纪靖远不爽的咕哝。
获奖者陆陆续续下台,苏以绵和郑一萍穿过操场,各自走回自己班上的队伍,几个男同学眼睛扫过这两名学校最优秀出名的女同学。
苏以绵的三班在他们的右前方,和他们隔了一条走道,纪靖远个子高站在班上的第一排,苏以绵在他们班最后一排的中间,越过众人,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背影,白衣黑裙衬得她身姿娉婷。
今天的她扎起马尾,显出几分娇俏,露出的耳朵小巧白皙,颈部的美好曲线令他看了不由凝神。
「你们看一班的郑一萍和三班的苏以绵谁好看?」隔壁几个男同学窃窃私语着。
「我觉得苏以绵不错,感觉很柔弱很可爱。」一名男同学叽哩咕噜的说着。「我听他们班说她的脾气很好,人又乖又文静;郑一萍是大小姐脾气,骄傲得很。」
莫名的,一股火腾地上来,纪靖远冷哼一声,「苏以绵那个丑八怪有什么好的,瘦得跟难民一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书呆子。」
他的声音略大,在安静的队伍***别清晰,众人回头看他,见是纪靖远说话,有的女同学掩嘴低低的笑了。
他盯着苏以绵的背影,只见她的头微低着,瘦削的背脊挺得直直的,颈后和颊边皮肤涨得红红的,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他的心一沉,可以想见她紧咬着牙一言不发的样子,几乎就要后悔刚才说出口的话。
「接着颁发数学成绩优异奖──二年五班纪靖远,荣获台北市数学成绩竞赛成绩第一名……」
纪靖远跑上奖台领奖,在讲台上搜寻那抹身影,一直到朝会结束,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一张小脸板着,柔软的唇瓣抿得紧紧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丑。
*
「五班和八班放学后举行篮球比赛。」
哗!
这消息像颗炸雷似的响起,一群平常斯文秀气的女学生全都疯了。
「哇,我要去看,一定要去看。」
「纪靖远好帅,他射篮的样子迷死人了,八班一定不是对手。」
同班的德馨兴奋道:「以绵,我们放学后去看比赛吧!」
苏以绵还没开口,旁边已有女同学道:「纪靖远说她是丑八怪,她才不会去看他的比赛。」
面对同学同情、讪笑的眼光,苏以绵气恼道:「放学后我的体育要补考。」
噢!她的体育成绩之惨烈可是众人皆知,果然人无完人,顿时,她接收到的同情目光更多了。
放学后的操场因为有篮球比赛而热闹非凡。
「纪靖远,加油加油加油!」
「好帅,再来一球……进进进……哇……」
「纪靖远!我爱你。」
篮球场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落,随着比赛趋白热化,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球场上一个俊朗帅气的男孩身上。
操场的另一个角落里,苏以绵却置身在地狱那端。
「苏以绵,妳这次跑八百公尺补考再不过,就只能等期末再考一次了。」
体育老师一脸无奈,看着这个娟秀小女生丧气的垂着头,便有无力感,她的学业成绩很优秀,就是体育实在是太糟糕了,每次都是补考边缘,他再明显的放水,她也只是勉强及格。
哔!哨声响起。
她迈开脚步,像踏上长征的士兵,悲壮的看向漫漫终点。
「喂,纪靖远,快点,剩一分钟而已。」篮球场的那端,队友催促着。
纪靖远临上场又瞥向角落一眼,漂亮的剑眉微拢着。
球赛进行得很顺利,全场几乎都在看他表演,但队友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眼光往角落溜去好几次,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笨蛋、白痴,跑那么慢,手脚不协调的家伙……」
「嘿嘿,心疼了吧!」队友取笑道。
纪靖远冷冷的扫了对方一眼,对方忙举手做投降状,不敢在这个敏感问题上招惹他。
「哔……」哨声响起,球赛结束。
热情的女球迷们都走了,操场上只剩一些同学还在打球,整个校园安静许多,只见一轮夕阳缓缓西下,不知名的鸟儿栖息在树枝上叫着。
苏以绵吃力的跑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心脏几乎要迸跳出来了。
好痛苦……好痛苦……眼前一片雾,耳里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总共要跑操场四圈,她跑几圈了?第二圈而已,还有一半,可她已经觉得很痛苦了。
喘着气,看到篮球场边上一个人正盯着她看。
脚步一个踉跄,她撇过头,假装无视于他。
羞愧、恼怒一古脑冲了上来,她沮丧的想哭,为什么让在她最凄惨的时候看到纪靖远,篮球比赛都结束了,他还待在这里干嘛?
第三圈了,她已经是倒数第三名了,汗水沿着她的脸颊滑下,她只觉得自己像头大象,每跨一步都像几千斤那般沉重。
他还站在那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知好像是拧着眉的。
心理的打击让她力图振作,稍稍加快一点点点点的速度,但没几步后又颓然慢下来。
第四圈了,天在旋转、地也在旋转,她已没力气去看纪靖远,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她一辈子都会恨跑步。
跑过了终点,她的shen体一软,几乎要昏厥。
窜过来的一道人影及时搀了她一把,把她扶起来,正是纪靖远。
「先别让她躺下,让她慢慢的走路,等呼吸平缓了再休息。」体育老师忙喊。
她勉强沿着操场慢慢的走着,让呼吸慢慢均匀下来后,纪靖远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慢慢的喝着,满足焦灼的口渴。
他凉凉道:「苏以绵,妳是老太婆啊?没看过像妳跑这么慢的。」
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情绪,因他的话一下子又腾的怒起来,她甩开他的手。「要你管,谁像你跟只猴子一样。」
她全部的时间精力都拿来应付功课了,谁能跟他一样运动一级棒,几乎什么运动都能玩得不错,学业总成绩不怎么样,数学成绩却傲视群伦,自国中开始,数学竞赛屡获佳绩,这让她愤怒极了,那么散漫随便的一个人硬是混得不错。
她脚下虚软无力,眼见偌大的操场只剩小猫两三只,待胸口的闷涨感退去,她也要回家了。
纪靖远仍在原地等她,帮她拿着书包,并抢在她面前开口──
「妳要是再背书包,根本走不出校门。」
张了嘴又闭上,她累得没力气说话,两人闷不吭声的走出校门。
正值交通巅峰时间,公车全塞满了人,她只好选择走回家,靖远也安静的跟着她走。
彩霞满天,映照河水波光粼粼,沿着河堤,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苏以绵转过身来,平板道:「你不要跟着我。」
纪靖远挑起眉。「我高兴跟着妳,怎样?」
「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他冷哼。「苏以绵,妳真不识好歹,我看妳累得快晕倒了,好心拉妳一把,还帮妳拿书包,就没听到妳一句谢谢,妳怎么那么不可爱,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她原是个脾气很平和的女孩,但遇到纪靖远就破功。「我才没见过像你这么讨人厌的,简直……简直是死皮赖脸,谁让你拉我的,我跌倒也是我的事,我求你了吗?是你自己愿意的。」
他一听气都来了。「对,我是自愿的,我干嘛要自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妳看妳跑那什么姿势,明明是一只企鹅,又矮又笨,要不是我教妳打羽毛球,妳连羽毛球都要补考;国中时,妳跳马跳不过去,一个人偷偷在河边哭,要不是我代妳向老师求情,妳的体育都要不及格,数学要不是我教妳,妳能当妳的资优生……」
她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小学到国中的寒暑假作业都是我帮你写的,要不是我帮你补习,你的成绩更烂!我根本没有欠你什么。」
看她急着和他算清楚,他的火气更盛。「妳欠我的可多了,要还哪有那么简单。」
「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气呼呼的转身要走,车道上一辆汽车自她身旁险险擦过,她惊得来不及尖叫,纪靖远用力拉她一把。
「小心!」
她惊魂未定,脑袋一片空白。
纪靖远也吓得不轻,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几乎可以感到怀里的女孩一样的心跳,贴着她温暖的肌肤,他能感到手臂下的柔软起伏,霎时,奇怪的躁动感充斥全身。
「纪靖远,你干什么?!」
她大叫一声,挣脱出他的怀抱,在夕阳余晖下,她羞得满脸通红,连脖颈都是粉红色的。
他的脸也涨红了,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紧紧抱着人家,手中仍留有她shen体的触感,他尴尬得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着魔了。
「你……你色狼……不要脸……」
他羞恼的辩驳,「妳……妳瘦得皮包骨,一点都不好抱。」
她又怒又窘,扬手给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何曾被打过巴掌,他涨红脸,吼出声:「妳以为妳是谁,丑小鸭一只,又丑又笨,抱一下有什么了不起,妳以为妳是谁,不过是我们家的下人。」
他哩啪啦的说出来,看着她一张小脸变得煞白,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她让他难过,他也不让她好受!
说完,他扭头就走,走得又快又急,像有什么在追赶他一样。
她愣在原地好久,只有路灯寂寥的亮着,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被他一顿乱骂骂愣了,直看到人走远,她的怒火才开始高涨。
「什么嘛!莫名其妙……神经病……白痴……大笨蛋……脑袋浸水的恐龙……」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大,而让她生气的那个人已经干脆的跑远了,她紧了手,气得头顶冒烟。
她是大白痴,被人傻傻的骂了一通还不知道反抗,难怪纪靖远老说她少根筋,她何只少一根啊!
她傻站数分钟,任怒气汹涌。
直到眼前有一个人影映入眼帘,狂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倔强的黑眸里写着懊丧和不甘,额上的汗水沿着脸庞滑下来。
他一路跑过来,微喘着气,挣扎老半天才嚅嗫开口,「我……」
她抿紧了唇,转身就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却撇过头,看也不看他。
「我……」他的焦虑更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懊恼极了,后悔刚才冲动说出口的话,但当着她的面却开不了口道歉。
这么瘦弱不起眼的女孩,却有如此倔强的脾气,他原也不是特别坏脾气,却这么容易被她挑起怒气,其实他一点都不想那样对她,他知道那些话伤害了她,而他总在事后后悔。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抓得更紧,像烧红的铁,透过肌肤烧得她心头怒火更炽。
她再也忍无可忍,「你到底要怎样?」
他仍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深呼吸一次,冷冷的瞪他。「纪靖远,纪大少爷,你这么尊贵的人跟我站在一起不嫌玷污了你吗?」
俊俏的脸上有一抹狼狈,他一咬牙,挣扎的道出:「对、对不起……」
她挑起了眉。「你是大少爷,何必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说错,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我是什么人啊!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以绵……」他打断她的话。「我喜欢妳。」
她瞪大了眼,整个人顿时石化。
他恼怒的神色更遽,「妳听清楚没有,我喜欢妳喜欢妳……」
他的声音急迫焦虑,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这专注吓坏了她,她像窥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炸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惹怒了他,他豁出去了,「妳不要再装傻了,我一直都喜欢妳,很久很久了。」
她转身就跑,拚命的跑着,把身后的声音抛得远远的。
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疯了!
她一路狂奔,惊恐得像有厉鬼在追她。
他说他喜欢她。
年幼时,两人一起玩耍,他总爱欺负她,她怕什么,他就拿什么吓她。他们在溪边追逐,她拿狗尾花扎成的花环给他戴,他拿家里各种好吃的东西给她……是的,她记得他曾经对她很好。
但是,他喜欢她?
那个总爱气她、逗她的纪靖远,那个在别人面前说她是丑八怪的纪靖远,那个在大宅里的纪家少爷?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
「以绵,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同班的德馨收拾着书包,看苏以绵点了点头后又继续看书,不禁奇怪道:「妳还不回家?都九点半了,妳还要看书啊?」
「要期末考了。」
德馨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拜托,妳都全学年第二名了还那么用功,妳是不让别人活了是不是。」
「我再留会儿,妳先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校工伯伯都来提醒要关门了,她才收拾书包回家。
夜里萧瑟微寒,她慢慢地走路回家。
远远的就看到纪靖远,他在路灯下等着,清俊的脸上写着不耐,她僵了一秒,下意识的转进别条巷子。
她知道他在等她,脸上明显有着压抑的风暴。
她已经躲他很久了,放学时,她留在学校晚自习,错开和他同时下课的时间,回到家常常已经很晚了;假日,她早早的和同学相约去图书馆,就是为了避开他,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仍在路口等着。
她快步的走着,打算钻进巷弄里,绕到后门去。
夜深了,只有路灯孤伶伶的照着,远处几声狗吠平添几许寂寥。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背上寒毛竖起,脚步越走越快,又钻进另一条巷子。
身后的纪靖远似乎也急了,追得更快,她东钻西躲,越走越远,心脏疯狂的跳着。
她喘着气,被追赶的紧张感压迫着,只知道要逃得远远的。
她跑得越来越急切,身后的人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有几次她以为自己甩掉了他,但下一秒却发现他更近了一步。
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仗着她对地形的熟悉,硬是让他追不上她。
她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心口了,她已经快要跑不动了,一闪身躲进巷子里,路边砖头隔出一个空间,她迅速蹲在那里,这是有一次看到一群小孩玩捉迷藏时,一个小孩躲着的地方,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易发现这角落躲着一个人。
刚蹲下,还没平缓呼吸,眼前跑过一个人影,模糊的灯影下能看见他脸上的焦虑。
她屏住气息,用手紧紧捂住嘴,看着他跑出巷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呼吸,胸腔已憋得疼痛,侧耳倾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的响着,最后终至消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的汗都干了,狂乱的心跳终于平稳,两脚已蹲得发麻,她再也没法忍耐了。
巍颤颤的起身,扶着墙走出巷子,就着灯光慢慢的往回走。
等她回到家,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十一点多了,现在社会多乱啊!」婶婶皱紧眉头叨念着。
「老师留我们晚自息……」苏以绵细声说着。「而且,等公车等了很久……」
「好了,不要再说她了。」奶奶出声阻止。「以绵,快去洗澡准备休息吧!」
她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奶奶露出笑。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叔叔婶婶在嘀咕着什么。
「少爷还没有回来……先生和太太都在找……好像……晚上又出去了……听说在门口待了很久……不知道去哪了……」
他还没有回来吗?还在巷弄里?是不是还在找她?
月夜下他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他让她很烦躁很焦惧吗?
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一声清脆的石子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传来,她登的坐直了。
揭开窗帘的一角,看到月夜下一个少年扬手朝她的窗子再丢一块石子。
这次落在墙壁上,看来他是真生气了,三更半夜的,一点都不在乎会吵到别人,见他又低头找石子,吓得她连忙打开窗户。
他仰头看她,月夜下的他冷冽得让她打了个寒颤,他的唇紧抿着,如刀刻的五官凌厉愤怒,他做个要她出来的手势,她连犹豫都不敢,穿起拖鞋蹬蹬蹬的往外跑。
月夜下,他高大的身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他狠狠的瞪着她,黑眸里有什么燃烧着,握紧的双拳像竭力的忍耐着什么,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好,很好……」他用鼻孔重重的哼气。「妳知道我找妳找多久吗?」
她沉默着。
「三个小时……」他从牙缝间挤出话来。「我整整找了妳三个小时,像白痴一样的找着,怕妳出事,怕妳遇到坏人,妳到底知不知道!」
见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剑眉拧紧。「妳知道的,妳都知道是不是?这样耍我妳很得意是不是?妳心里是不是很高兴?妳说话啊!不要像个哑巴一样,为什么要这样躲我,我很可怕是不是?我很讨人厌是不是?」
想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越来越烦躁,气闷的想找个出口发泄。
她动着唇瓣,几次要开口,在他暴烈的怒气下又忍了下来。
「说话,妳给我说话,不要每次都像个闷葫芦一样。」
他愤怒地叫嚣,激动的想把她抓起来狠狠的摇一摇。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月光下,她脸上写着无可奈何和一丝惶恐。
他真的火了,干脆把压抑多年的不满都吐出来。
「妳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我一天到晚发神经似的跟着妳转,看妳的脸色,看妳躲我跟躲一个杀人狂一样,我还能拿妳怎么样,现在是我要问妳,妳要把我怎么样,妳到底要干什么?」
一向张扬的纪靖远,浓黑的眉皱着,漂亮的脸上一片黯然,不知为何,她竟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痛。
「以绵……」他沙哑地轻唤,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间,用一种缠绵的余韵吐出来,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我……我喜欢妳,我想对妳好,这样有错吗?」
一个骄傲、优秀的少年,情窦初开时,拙劣的将自己的情意摆在她面前,着急的、不知所措的等着她的响应,情意真挚且直接。
「我不配你对我好。」这话讲得好轻好轻。
「那是我的事。」
他回得干脆,让她又是沉默。
「纪先生和太太不会答应的。」
「只要妳答应就好。」
他黑亮的双眸有像火似的热情,这热情带着强烈的感染力,让她几乎被烧灼。
「你不要这样。」她轻声的说着。「我们快要高三了,还要准备大学联考,等我们考完试再说好吗?」
他眼睛一亮,像天上繁星都跃进了他眼里,灼热晶亮。
她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学校好多女孩子都在背后偷偷的谈论他,德馨曾说他不当明星太可惜了,虽然她对他一直有偏见,但不能否认他确实俊朗有型。
这一刻,他心里像有闪电蓦地画开了黑暗,有剎那间的震撼明亮。
「我们在一起?」
他显而易见的喜悦让她呼吸有些困难。「不是,我……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
他的眼眸暗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艰难道:「一切等大学联考结束再说吧!」
他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她有些惊慌地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大手合拢着她的小手,坚定而温暖。
他看着她许久后微微一笑。「我们念同校。」
她微微一颤,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好?」
正迟疑着,握她的手又是一紧,她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这样的应许让他又惊又喜。
「以绵,我们在一起。」他再强调一次。「我们会在一起的。」
他说得那么坚定,彷佛再无可疑,彷佛誓言就此生根,终会蔚然成林。
他那样毫不掩饰的快乐刺痛了她的心。
夜晚,她将自己埋在棉被里,一片漆黑里只有她的呼吸声。
她默默淌着泪,害怕啜泣声惊扰到家人,咬着棉被无声的哭泣。
对不起,纪靖远,对不起……
她家是依附在纪家之下才能生存下去,先生太太因她和靖远同年也是同学,一向都很照顾她,因自己成绩好,小学、国中、高中的学费、餐费、补习费等都是纪先生付的,对他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再造之恩。
她一直知道,她和纪靖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住别墅,她住小阁楼,他吃穿奢侈,一件衣服的价钱就让她惊得说不出话;他比她聪明,她是苦读型的学生,而他随意马虎,数学未见敌手,她把读书当成出路,若非她的成绩,先生太太岂会对她另眼相看,叔叔婶婶又怎会让她一直念下去,她可能国中毕业就去工厂当女工了。
读书对纪靖远没那么重要,他以后可以念贵族学校,可以出国念书,就算他放荡败家,他日后都是纪家的继承人,偌大的家产,雄厚的背景,注定了他未来的锦锈前程,而她,只是住在他们家外宅的下人而已。
没有人乐见他们在一起,狼和羊不能同群,就如飞禽和走兽分辖不同领地,她很清楚,可纪靖远却盲目的看不清。
他们一点都不合适,灰姑娘的剧情只有童话才会发生,独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命运这东西是不可违抗的,她尽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本分能得到的。
他不是她能高攀的,年少时的冲动,最终不能圆满。
不要经历那个过程,就不会有最终的伤心了。
不用美化可能,她早就知道了那个悲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