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绍文和思秦两人走到门口，正好碰见刚要进门的念雨。念雨一看到他们两人就想到可蓓，想到了可蓓，他胸中的怒火就不由得烧遍了全身。他紧握着拳头，紧闭着双唇，努力用理智控制着自己。

而思秦一看到念雨，就想到他曾为了文可蓓而对自己恶言相向，同时绍文也是为了文可蓓才动手打了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恨，不由得把沈皓白的一番告诫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她嘲讽地对念雨说："你怎么没去陪你的心上人，跑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怕她又跑去自杀吗?"念雨一语不发，只是恨恨地看着绍文。

沈皓白怕他们又起冲突，连忙走过去说："思秦，又胡说了!还不赶快跟绍文回去!"思秦看绍文一副愧对于人的样子，更是怒从中来，她冷冷地又说："何绍文!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就算你的心中有愧疚、有抱歉，那也是对文可蓓，跟李念雨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你们一个是旧爱，一个是新欢，真要论起情分，你也比念雨早一些、多一点，你怕他干什么?"

绍文心中又羞又气，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他拉着思秦说："你说够了吗?走吧!"没想到思秦却一把甩开绍文的手说："走?我们为什么要走?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家，该走的人是他!你看他那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不过是为了一个被强暴过的女人，就这么有出息呀?"

"沈思秦!"念雨和绍文异口同声地同时喝斥出声。

"沈思秦!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可蓓，只因为她曾经是何绍文的女友，你就这样去伤害她，你还是不是人哪?"念雨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愤怒，怒吼着把原本憋在心中不打算说出口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思秦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念雨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见他红着双眼，像要杀人似的，把思秦吓得直往客厅内退后；沈皓白也被念雨的样子吓了一跳，念雨一向是个性情平和的孩子，可是今天的情绪却是意外地反常，他不得不挡在思秦的前面急急地劝着说："念雨，你先别生气!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好吗?"

念雨看着这一向关心他、疼爱他的"沈伯伯"，他实在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夕之间成为自己亲生父亲的长者?他凝视着沈皓白，眼神中充满了怨，也充满了爱。沈皓白被念雨看得不知所措。

他连忙避开他的眼神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念雨回过神来又瞪视着思秦，怒不可遏地说："我想，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需要我再说一次吗?"不等思秦开口，沈皓白就适时地先为思秦解释说："如果你指的是文可蓓的事，那么思秦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再生气了，你也知道思秦一向口无遮拦，她不会是存心的，你就原谅她吧!"

"原谅?她对一个女人造成这种无法弥补的伤害，一句知道错了就没事了吗?更何况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认错的样子吗?"念雨越说越激动。

"念雨，既然文小姐已经平安无事，你又何必再追究呢?"沈皓白仍在打圆场。

"沈……"念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皓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是可以不再追究，你们是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轻松带过，何绍文也可以带着思秦继续过他们的太平日子，但是可蓓呢?她就活该要倒楣地带着那份创伤痛苦过一辈子，而且还得时时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有人去宣扬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些你们想到过没有?"

思秦不以为然地说："那你究竟想怎么样?难道也要我被强暴一次才可以吗?"

"思秦!你胡说些什么?"沈皓白转身大声喝斥她。

念雨咬着牙说："你以为你承受得住吗?可蓓被强暴时的那种屈辱、惊恐、无助、羞愤，你能想象吗?你在叫人做这件事之前，你有想过吗?她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就这么狠得下心!"思秦的脸色一下子变为惨白，绍文和沈皓白都不约而同地以疑惑的眼光望向了思秦。

思秦心虚地低声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绍文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思秦的手说："沈思秦!你说!你说!念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说是你叫人去做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思秦挣扎着想挣脱绍文的手，她大声地喊着："何绍文!你放开我!我怎么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这时，念雨毫不容情地冲上前去指着思秦的鼻子恨恨地说："你听不懂是吗?那么让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当初你为了得到何绍文，知道他的母亲最重视门风问题，所以你就不惜毁了可蓓的清白来达到你的目的，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吗?"

"你胡说!我没有，她被人强暴关我什么事?别把所有的帐都赖到我头上，也别硬把我扯进来好衬托文可蓓的无辜!"思秦死不承认地说。

念雨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思秦!你如果肯真心诚意地悔过，我们还可以原谅你，没想到你在造成了可蓓的伤害后，依然不肯放过可蓓。还一再去揭痛她的伤疤，让她的创伤永远难以愈合，你这样做，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沈皓白早已被念雨的话震撼得呆坐在沙发上，他没想到他从小疼爱有加，捧在掌心的思秦，居然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报应。

而绍文的情绪更是由震惊、愤怒转而变为悔恨交加，他厉声对思秦大吼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刚才还想对你敞开心灵。没想到我完全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和我妈都被你那虚假的外表所蒙骗。怪不得可蓓出事后，那么巧的就让你给遇上，原来你是早有预谋，而你居然在伤害可蓓之后，还能在我和我妈的面前惺惺作态地装好人，还能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就这样活生生地拆散我和可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思秦痛哭流涕地拉着绍文的手说："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我爱你，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我不要!我不要!爸，你帮帮我，爸!"思秦哭着向沈皓白求助，但沈皓白却一动不动。

绍文甩开思秦的手说："你不能承受我离开你的痛苦，那么当初你有没有想过，可蓓在同时失去贞操、失去我的时候，她能不能承受?你永远都只会想到你自己，你这个下流的女人!"思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绍文的话，她只是不停地哭，不断地流眼泪。

"那个人是谁?"绍文瞪着思秦问。

思秦愣了一下说："谁是谁?"绍文抓住思秦的肩膀发疯似地问："谁?那个被你派去强暴可蓓的人，他是谁?你说!你快给我说!"思秦不知所措地任凭绍文抓着她，完全不敢反抗，也不敢开口，因为她根本就不敢回答绍文的问题。

"你说话呀!"绍文狂怒的声音使思秦彻底吓呆了，她终于哭着说了实话："是林明德啦!"

绍文这才放开思秦，只见他一直摇着头，然后又再冲上前去抓住思秦怨恨地说："怪不得林明德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怪不得林明德从来不把我这个副总放在眼里。沈思秦!原来我这个副总实际上只是一个笑话，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你却忍心陷我于这样不堪的处境，你怎么能把我的生命扭曲成这样?你怎么能呀?……"

"不!"思秦用力推开绍文，掩着面说："不!我从来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得到你，只是想爱你，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不要再跟我说你爱我，你的爱多么可怕，造成了多少人的不幸，我承担不起!我承担不起!"绍文大喊着说。

这时念雨却冲到绍文的面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并大声地说："何绍文!你有什么资格责备思秦?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怨天尤人?思秦是做错了，可是她的动机是因为爱你，因为爱你太深、太痴，才会做出这种傻事。而你呢?你在可蓓受到伤害之后，你做了什么?你亲眼目睹可蓓受到惊吓而将自己封闭起来，文家一家人陷入一片绝望中，如果不是你的心中有私欲、有贪念，你怎么会狠得下心割舍下那么多年的感情，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弃他们而去?就算思秦是伤害可蓓的凶手，那么你呢?你才是真正陷可蓓于万劫不复的负心汉!如果你真心爱可蓓，你就该在她遭受伤害的时候，加倍地爱她，陪伴着她，果真如此，或许今天可蓓就不会时时如惊弓之鸟般地不堪一击。所以你说，你和思秦又有什么两样?在我看来，你甚至还比思秦更加残忍!"念雨句句的指责都使绍文无言以对，也让皓白直冒冷汗，他觉得念雨苛责的人仿佛不是绍文而是自己。

念雨百感交集地扫视在场所有的人一眼之后，果然转而对着沈皓白说："沈伯伯!对您，我的心中有着一份感激，也有一股怨恨，感激您从小到大为我所付出的一切，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给我许多在家里无法获得的温暖。我对您的怨，却是因为我的母亲--秦雨萍。"

皓白一听到雨萍的名字，积压在心中三十多年的痛楚，一下子全都被唤醒过来，几乎使他濒临崩溃，他全身僵硬且痛楚地说："怪不得今天你的眼神那么奇怪，原来你全都知道了!是念祖还是寒梅告诉你的呢?我们已经默默承受了三十年的苦，为什么他们还要把这个苦延伸到你身上呢?"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无意中听见的，就因为我全都知道了，所以我今天是专程来告诉您，我决定带着可蓓离开你们之间的是非恩怨，以及那理也理不清的情感纠葛。沈伯伯，您自己多保重，我走了。"念雨说完就要往外走。

沈皓白霍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一把紧抓住念雨的手说："不，念雨，你不能走，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你怎么还能说走就走?我独自承受了三十年锥心的煎熬，我忍受面对我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痛苦三十年，我为的是什么?我宁可忍受这些痛苦，我也不能承受失去你的打击，你不知道吗?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怎么忍心再让我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一切啊?念雨，求求你，不要走好吗?"

念雨摇着头说："您还有思秦，爸爸也还有忆萍，她们才是你们最钟爱的女儿，我带走的不过是一个三十年前你所不要的孤魂，和爸爸弃之如敝屣的野鬼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沈皓白心急地说："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雨萍怀有身孕，否则我……"

"你怎么样?"念雨打断他的话说：

"难道您会因为妈妈怀了身孕，就放弃一切，娶她为妻吗?当一个女人把她最珍贵的贞操奉献给您时，您是不是就该为她负责到底了?但是你却跟何绍文抛弃可蓓一样地抛弃了妈妈，让妈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嫁给了她所不爱的男人，你才是这整出悲剧的始作俑者，你知道吗?"

皓白被念雨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念雨趁机挣脱他的手仍要往外走，但是皓白又再上前拉住了念雨，他哑着嗓子呼唤着："不!念雨，求求你，不要走……"念雨转过身无奈地对皓白说："我已经在你们上一代的恩怨中苟活了三十年，难道你还要我继续在你们的恩怨之中，继续痛苦地生活下去吗?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残忍又太不公平吗?"

"不，念雨，你不能走，三十年前因为我的过失，已经让我痛失雨萍，这个遗憾我再也无法弥补了，三十年后，我怎么能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你才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沈皓白流着泪诚挚又痛苦地说。

"不!"思秦凄厉地喊着。她冲到皓白的面前，激动地抓着皓白的手说：

"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您说念雨是您唯一的儿子，那么我呢?我不是您的女儿吗?爸，您说话，说话啊!"念雨以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皓白说："沈伯伯!您实在不需要为了挽留我，而编出这么荒谬绝伦的谎言来!"

"不!是真的!"沈皓白握住思秦的手说：

"思秦，对不起，当年我离开念雨的母亲，娶了你名义上的妈妈为妻子，实际上她根本不能生育。我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中，在孤儿院中看到襁褓中的你，你的神韵跟念雨的母亲那么地神似，当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兴起收养孩子的念头，只有你母亲知道。她知道我心有所属，一方面又因为她自己无法生育，觉得愧对于我，所以当我要求安排她以怀孕待产的理由，到美国住一阵子的时候，她全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后来我再到美国把你接回来，当作是我们自己亲生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付出及关爱，并不亚于一般的父母啊!"

"不!不!"思秦像是被人从云端上推了下来，她哭喊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让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天之骄子，现在却残忍地把我拉了下来。没想到我竟比文可蓓还不如，她至少还有个属于自己真正的家庭，而我，却只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孤儿!你为了挽留你的亲生儿子，就不惜毁了我的一切。你既然当初不让我在孤儿院中自生自灭，现在又为什么不把这个秘密永远地保守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何绍文也像发了疯似地狂笑着说："多可笑啊!我妈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她千方百计，费尽心思甚至于牺牲了可蓓，所弄进何家的媳妇，居然是一个冒牌千金?她一辈子固守着何家的门风，却没想到会娶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到何家耀武扬威!这样也好，至少我们离婚时，妈的心不至于太痛。"

沈皓白拥着全身颤抖、脸色苍白的思秦，大吼着说："何绍文!我会请律师把你们的离婚办好!现在你就给我滚出去!"而何绍文依然狂笑不止。这时的念雨忍不住冲上前去，用一巴掌把他的笑声给打断。

只听念雨怒声地说："何绍文!你给我听清楚!思秦她嫁给你的时候是沈家大小姐，现在也是，以后永远都是，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上一代的恩怨，我们姑且不去论断，而我们这一代的悲剧，你终究也是难辞其咎，如果你还稍有一点人性，就好好地想想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吧!"绍文抚着脸颊，什么话也没有说，复杂的情绪令他无以自处，他头一低，就独自黯然地离开了沈家。

绍文离开后，思秦整个人就愣愣地呆坐在沙发上，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没有办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忽然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而且口中念念有辞。

沈皓白抓着思秦的手说："思秦，思秦，你别这样，爸爸是爱你的!你听到没有?你永远永远都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你听到没有?思秦……"沈皓白将思秦紧紧拥入怀中，嘶喊着："老天!如果要有什么报应、惩罚，都冲着我来吧!

为什么要伤害这些无辜的孩子?为什么?"念雨看着失了心的思秦和一向坚强自信，如今却被击垮了的沈皓白，心中悲恸不已。

"可蓓，你不会怪我吧?本来应该带着你远离这一切的，可是现在，我实在没办法，也不忍心丢下沈伯伯，不!应该说是我的父亲。"念雨抱歉地说。

可蓓握住念雨的手，深情地说："我怎么会怪你呢?沈伯伯现在不管在精神上、身体上都是最需要你的时候，如果你真的能在这个时候对沈伯伯不理不睬，那么在你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你就早已像何绍文一样地离我而去了。就因为你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所以心中才会有那么多的牵挂，那么深的不忍。"

"唉!我父亲这三十年来，一直在我的身上弥补着他对我母亲的亏欠，虽然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他对我的那种与父爱一般无二的关怀，却从没有间断过。是我自己太迟钝了，一直不曾发现真相。而现在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叫李念雨，还是沈念雨才好?"念雨无限感慨地说。

"不管你姓李或姓沈，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深爱着你母亲，也都深爱着你，你母亲如果地下有知，一定很高兴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说真的，我真有点羡慕你母亲，她虽然死了三十年，可是她却让两个男人同时爱了她三十年。"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以后才会懂得珍惜，你不觉得很可悲吗?"念雨突然又上前紧握住可蓓的双手，满心歉疚地说："可蓓!关于思秦对你所做的一切，我实在感到无比的抱歉，她……"

可蓓用手捂住念雨的嘴，摇着头说："你不需要感到抱歉。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以弥补所有的错误了。何况思秦现在已经丧失心智，也算得到了报应。想当初，我之所以能幸运地清醒过来，完全靠家人给我的爱与支持。今天我也衷心地希望思秦在我们大家的努力下，有一天也能够清醒过来，让我有机会跟她握手言和，也让绍文能够跟她重新来过!绍文这一次没有抛下思秦，愿意照顾她、陪伴她，也算是对思秦、对我的一种补偿了。还有，沈伯伯和李伯伯、梅姨真正的前嫌尽释，也使忆萍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欢笑，这样的结局我太满意了。也许我还该谢谢思秦呢!"

"谢她?为什么?"念雨疑惑地问。

可蓓低着头羞涩地说："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念雨深情款款地将可蓓拥入怀中并温柔地说："我想老天为了弥补前三十年对我的亏欠，所以把你赐给了我，让我这后半生不会再有遗憾。"

"嗯!"可蓓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说："老天为了弥补我所受的创痛，而派你来保护我，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所畏惧!"两人紧紧相拥，所有的是非恩怨都已远离，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化解，两人的心中都感到真正的宁静与祥和。他们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将可以彼此依赖，相互扶持，相守到永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