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们来到一间陈设相当怀旧的酒吧,在晕黄灯光下,气氛像是回到五O年代,四壁墙上都挂着五O年代的画,虽不知是真画还是假画,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错,颇具噱头,倒也无人会花心思去追究其真假。
李仲洹与阿伦并排坐在柜台前,对面大镜子里反射出店中所有的景象。
闷气发完后,阿伦的心情大有好转,语气也好多了。「谈谈你最近的情人,她真的值得你放弃单身贵族的生活?」
一想到品轩,李仲洹眉飞色舞的神情令阿伦吃惊,看来这次他的好友是认真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会在他心中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她是一个很单纯天真的女孩,不像时下一般女人有着心机,她纯得像一张白纸,不见任何污点……」
阿伦冷笑,「听起来我都为你感到不好意思,你不会是去诱拐未残年少女吧?那是很不道德的事,摧残国家幼苗……」
李仲洹右手握拳,捶打阿伦的肩头一记。「你想到哪里去了?拜托你的思想不要那么邪恶可不可以,我像是那种人吗?」
阿伦啜一口淡酒,「那叮不一定,否则现在到哪里去找如你所说的女孩,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他沉默不答。
阿伦感觉到好友的神情黯然。「怎么不说话了?」
他长长吐口气,「不知该怎么说,有时我也觉得她可能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知道吗?我对她的身分完全不清楚。」于是他将自己与品轩认识的经过与相处-个月来的种种事件,毫不保留地告知好友。
阿伦直感到不可思议,睁着大大的牛眼。「你说什么?你是疯了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竟然收留-个身分不明的女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生活不够刺激,你知不知道你犯了连白痴郡不可能犯的大错,你甚至还爱上她!你脑筋『透逗』了。」他敲敲李仲洹的头。
「你干嘛!」他也回敲阿伦的头。「少乘机占我便宜。」
「到现在你还有心情说笑,这件事的严重性你知不知道?」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李仲洹潇洒一笑,「多谢关心,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孩,若你见着她,你一眼即知她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好女孩不会光裸着身子睡在男人的家中。」阿伦鄙夷。「我认为你还是将她『驱逐出境』才能保有全尸啊!」
他摇头惨笑,「真谢谢你!」显然不把阿伦的话当一回事。
阿伦轻哼一声,幸悼然地说道:「好吧!不听我言,以后吃亏就不要藉酒浇愁,对我大吐苦水,我是不会同情你的。」
「算了,别老是谈论我的事了。倒是你,心情不怎么好喔!」李仲洹将心烦的事暂放一边,反过来关心一下好友的烦恼。
想到这,阿伦的怒气直线上升,手大力地拍桌子。「还不是为了那个死小子。」说着,还不忘做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又是你家那名失踪人口。有没有报案?」李仲洹关心地问。
「报个屁!那个烂警察怎么说的你知道吗?他说失踪人口有上千件,我们得慢慢等。妈的,原来我就是缴税供这种人花用,我宁可把钱丢掉。」
「别那么愤世嫉俗,不是每个公务员都是如此,不要以偏概全好不好?公平一点,你在病人、家属面前也不见得都一脸好脾气的,人总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是刚好被你碰到罢了。」李仲洹以将心比心的话来规劝他。
阿伦瞪视他一眼,喝口酒不语,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李仲洹问道:「那你们有何打算?」
阿伦盯着自己的空杯,推出去让酒保再为他倒一杯。「没有打算。」
「就当他永远不存在是吗?」
「有何不可?是他自己逃跑,不给只字词组的,又不是我们逼他走的。」
「可是你不认为你们兄弟也要负点责任吗?」
阿伦端起酒杯,仰首饮尽,「有什么责任好负的?他若出现,我们兄弟不找他算帐就要偷笑了,他还想要求什么?」食指敲着桌面,酒保立即再为他倒杯酒。
李仲洹也同续一杯「约翰走路」举杯。「为苏格兰人对世界的最大贡献喝一杯!」
「他们对世界的贡献是什么?」阿伦今晚有几分迟钝,幽默感全无。
「你不正喝着它吗?」
「是啊!这恐怕也是他们对世界唯一的贡献。干杯。」他们举起酒杯碰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两人已喝得有五、六分醉意时,阿伦对李仲洹道:「老实说,兄弟。」他的手搭在李仲洹的肩上。「你当真要结束单身生活?真的要想不开?」
李仲洹推他一把,眼见阿伦椅子坐不稳要倒地了,他又拉他一把。「告诉你,呃--有好的女孩,就要赶紧把握,千万别让她轻易地溜走,否则你会一辈子想不开的。」
阿伦自鼻中重重一哼。「去,女人算什么东西,没有女人我不也活得快乐自在!不过说真的,兄弟,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种,可惜我们家族女性是稀有动物,别说我没亲妹妹,就连堂妹、表妹半个也没有。假若我有妹妹,必将她许配给你,与你结为亲家。」
「多谢了,不过我不需要。我已经找到我的理想对象,不劳你费神。」
「啧,你这小子真不知好歹,不过我也没妹妹好介绍给你。」
「我也没妹妹好介绍给你,倒是有一个表妹啦,就不知你肯不肯要,她今年才八岁而已。」李仲洹开玩笑道。
阿伦打个酒嗝。「好,那保证是纯洁又天真,我绝对可以将地造就成世界上最贤淑的女孩,明天就带来我家吧!我可以开始培育她啊!」
李仲洹忍不住取笑他道:「其实何必等自己来培植呢!吃力又不讨好。我倒是觉得刚才在餐厅的那个女人倒是与你挺登对的……」
这次是阿伦被酒给呛到,他咳嗽几声,非常不高兴道:「我跟你有什么仇,让你非得如此说我?你太过分了,那种疯女人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话不要说得太早,谁晓得事情会如何演变?再说,是你自己不对在先,你真的很没有雅量。」
「喂,你说这是什么话!你怎不说说她,她先小人动手打人的。」
「你也不看看人家多么高贵优雅,多么有气质,哪有你所说的那样,明明是你自己……」
「好啦!好啦!」阿伦不耐地挥手,「既然她那么好,你怎么不去追?」
李仲洹笑着摇头,「来,来,不要说那五四三了,我们来干杯。」他举高酒杯,「不醉不归!」
阿伦瞪他一眼后才高举酒杯,「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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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轩烦恼地坐在客厅中。电视上正在播放长片,她的眼睛虽是注视着电视,但焦距不对。她卧在沙发中,双臂环抱着曲起的腿,思绪飞得好远。
事经已发生近-个月了,可是她依然是女儿身,现在想想,她有些难过,难道她这辈子得以女人样子度过?
哦,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让这残忍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暗自祈求上天。她真的好怀念她高大的身躯,好想念她的长手长脚,好思念她的「宝贝」……
哦,她不要变成女人。
突然,不少水滴落在她的肩头上。
「妳怎么了?」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在眼前。「妳怎么哭了?」仲洹刚沐浴完,头发湿淋淋的,颈项垂挂着浴巾,身穿-套白色休闲服,与品轩身上穿的属同-系列。
她掩饰地以手背擦掉泪水,指着电视道:「这部片子好动人喔!」品轩说谎不打草稿,电视上演的是男主角在战场上打仗。
仲洹看着那画面,自后跳跃至沙发前坐下,抬起她的下巴,「妳不用瞒我了,妳有一张不会说谎的脸。告诉我,是什么让妳流泪?」
她撇过头去。「没有。」
沉默了一会,他道:「是因为王奕人吗?妳是因为他去美国,对妳不告而别,感到伤心才流泪是不是?」
当她知道吴振明竟想去报警时,幸好她还有一丝理智在。她也许是相貌改了,声音变了,而且身材走了样,可是她的笔迹没变,于是她写了封信给他。信上说他因为遇到某些重大的事,必须回美国亲自处理,大概短期内不会回国,若是可以,他希望吴振明为他办理留职停薪,若是不行,那就请他代他辞职。其实她很明白,以公司的制度来看,就算恢复男儿身,她也不太可能有机会再回到公司做事了。
「不是,我只是想到一些伤感的事而已。」
「不能告诉我吗?」他的手抚上她的肩膀,直直地凝视她。
品轩被他的眼神给催眠了,缓缓道出:「那只是过去……」
他的手指抵着她的红唇,然后似有若无地轻轻游移,沿着她的唇线画呀昼。
「今晚的妳特别美丽。」
-股电击悄悄地袭过她的心海。「你也特别好看。」
她为了移转他带来的震撼,于是故意将心思放在另一处。她拿起浴巾为他擦拭湿发,浑不知这举动会为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仲洹已经忍很久了,他的眸中闪着性感的笑--
品轩见着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在心中某一角落却彷佛老早就期待着。
「品轩,妳真美!」仲洹起身,同时也慢慢地拉起她,他将她拉人怀中,品轩惊恐地想叫出来。
这根本不是她所想要的,在品轩能思索并要抵抗前,仲洹的唇比她早一步地覆盖下来。
实际上,品轩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唇。
当她依偎着仲洹强壮的身躯时,他的温热笼罩她全身,同时他的唇更不断在她唇的四周游移,愉悦地舔吮她娇柔的肌肤,仔细地遍尝她脸上的每一吋,最后,舌尖温柔地抵触她的唇角……
品轩猛然惊醒,恐惧与欲望交织。
「不!不可以……」她害怕地用力推开他,紧捉着自己的衣襟。
他一脸困惑不解,仿佛一时无法解析她的话,而他的眸中还闪着浓烈的渴望。
「噢,品轩。」他的语调异常沮丧与瘖哑,他希望她快回到他身边。
「不行,不行。」品轩用力地摇晃着自己的头。「这……这太突然了,我不能……我需要时间思考。」话一落,人已回到房内。
天啊!事情愈来愈乱了,她竟然与仲洹亲吻,哦--
品轩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跌坐在床上。她与仲洹亲吻,仲洹是男人啊!而她外表虽是女人,本质上却是道地的男人,两个男人相拥互吻--她又不是同性恋,可是她却默然期待并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下子可好了,看来她这次病得可不轻。
她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必须找出变回男人的方法,而首先要做的--先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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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品轩站在约四十坪大小的两层洋房的镂空铁门外,心中迟疑着是否要踏出这「成功的第一步」?面对现实吧!她心中小小的声音一再告诉她。
她总不能继续当女人吧?只好向平常以欺负「她」为乐的哥哥们求救了。好歹大家也是亲手足,相信他们不会对「她」赶尽杀绝的!
关于这一点,品轩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从小他们总是动不动就看「她」不顺眼,他们时时走过「她」的身边,就打「她」一下。他们发脾气时,无庸置疑,「她」就成为可怜的出气筒。有时,「她」会怀疑自己是否是父母抱回来养的,可是又不太可能,因为他们四兄弟长得太像了。
有一次「她」被欺负哭了,潜伏已久的怨气在那一瞬间化作一颗火球而爆发了。「她」一人勇敌三人,反抗地互打了起来,可是「她」哪里是三位哥哥的对手,别说是一对三,就算是一对一单挑,「她」还是只有输的份。
「哇……」他被打得满身伤痕,鼻青脸肿,眼睛还各戴大小不一的「墨镜」,忍不住号啕大哭。
「不准哭,亏你是男人!哼!」二哥说完,又打他一记。
你们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他委曲的说。
「欺负你又怎样!谁教你看了就教人讨厌。」二哥气愤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他不甘愿老是无故挨揍。
「你还敢多话。」大哥踢他一脚。
「为什么?好,告诉你也无所谓,原因很简单,你不受我们欢迎,你是不被期待的男孩。」二哥恶毒道。
在他们当兵时,他们好羡慕那些有妹妹的人,他们真希望有个妹妹好疼,可惜这个愿望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宣告绝望了。不恨他,要恨谁?
品轩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此无辜,做男或做女又不是他所能决定的,若真要怪,就该怪他爸爸没事那么「猛」做什么!难道身为男人也是种错误?
「你知道你的出生令我们多失望吗?我好恨你!」三哥忿忿道:「我恨你!恨你让我们抱着遗憾。」
「我懂了。我定是爸妈捡回来的……」这是品轩推测出来的,他说出藏在心中多年的隐忧。
「什么!」三兄弟异口同声,表情是那么的愤恨。
「你敢说我们都是捡回来的!」大哥阴森道。
「我说我……」
「妈的,你这小子居然学会间接骂人。」二哥握紧拳头,「别人都说我们四兄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是捡来的,那我们也是捡来的啰?」
「这小子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刚刚他还敢反抗我们,依我看该替爸妈教训教训他。」三哥已准备好要狠狠K他一顿了。
三兄弟摩拳擦掌,正要动手,他无力反抗地以双臂护着头,身子蜷曲在角落,准备可怜地承受那些无情的拳脚时,他的救星出现了。
「你们在干嘛?」他母亲的出现适时挽救他的活罪。
以上只不过是家常便饭的小打,他们的狠毒手段可不只如此。
大哥韩品逸,大家公认的英俊、稳重、沉默、可依靠。
他从来不亲自动手打他,并非他做大哥友爱兄弟,而是他认为动手会脏了他的手,所以一向是以脚踹他。
犹记得有一次,他无意中惊怒了他,只见他浓眉横竖,侧转过身,一脚旋踢于他的腹部。他如断了线的风筝,抛向远在两公尺的墙壁上。那时他甚至怀疑自己的五脏是否全都移位而纠结在一起,至今他仍然感觉到那种痛。那是他大哥出手,不,是出脚最重的一次。自那次经验后,他能远离大哥他就一定会尽一切所能地远离,否则难保下一次他会不会还活得好好的。
二哥韩品伦,公认最佳女婿候选人,潇洒、多金又有前途。
可是他从小就是欺负他长大的,他根本不将他当弟弟看待,他简直当他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他二哥在医学院求学那段时期,他不知受了多少活罪。
每天拿着针筒,研究九十度、六十度及四十度的打法,打得他两只手臂都黑青且差点烂掉。有一次为了练习如何抽血,也不知他是怎么抽的,害得他整整一个月右手不能出力,也不能稍稍举高,否则会突然抽痛得令他哇哇叫。更过分的是,他二哥老是乱拿成药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吃,不吃不行,吃了可害苦了自己。那些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吃后不是有副作用,就是有反作用,不然就是出现不正常的状况。那根本是他二哥要亲身体验的,然后写吃后的报告,可是他聪明的二哥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无论他肚子如何绞痛,或是头有多昏、多痛,总是冷血地拿着笔及纸站在一旁,二记录他痛楚的情形。
所以说,当他二哥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时,最大的功臣他敢说是自己,毕竟罪都是他在被威胁中受的。
三哥韩品华,风流倜傥、狂放不羁,却也是最有价值的单身贵族。
自称为女性的标准情人,所以为了不让全天下的女人失望,他一次交数十位女友,而且很有本事地将那些女孩子一一摆平,至今为止,尚未有过纠纷。
虽然他三哥一向自称为大众情人,但他可不以为然,在品轩的印象中,他三哥根本就是魔鬼化身,而且还是标准的色魔,他简直是变态到了极点。
原因是,他老是喜欢在品轩的房间张贴海报,还是那种三点全露的。最变态的是他还将那些阁楼女郎个别取了名字,然后要他一一记下来,若是三哥问起而他答不出来,那就是他倒大楣的时候了。品轩一直搞不懂,他三哥既然那么喜欢看那些大波霸,干什么不贴在自己的房间,而贴在他房间?害他睡觉时都得以被子盖住头,因为他总是感到有无数目光正自四面八方看着自己,就连天花板也有!
想想看,他是一位多么清纯的小男孩啊,也许当时的年纪是该对女孩子有点憧憬的,可是由于他那可恶三哥的「教导」,使他对女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毕竟「女人」他早在十岁时就从懵懂到了然,自无知到不想知的地步,女人对他而言早巳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了。
更可笑的是,如今他也成为女性了。
好了,三位哥哥都介绍完了,连他们伟大的「事迹」也多少说了一些。
本来她也很怀疑自己在三位哥哥的凌虐下,怎么可能活了二十三个年头?后来她才发现,原因出于双亲。
后来她母亲要四兄弟全搬出去自己过活,不要留在他们的身边。因为她与丈夫要重新过两人世界的生活,儿子养大了,也代表他们的责任完了。在她父母的观念中是这样子的:男人就该为自己的未来去打拚,别老赖在父母身边!
父母的想法很新潮,就是太新潮了,所以可害苦了她。
与那三兄弟相处,她好像是在地狱讨生活,日子过得比佣人,甚至比狗还痛苦。她被刻薄了半年后,终于暗自下定决心,她要靠自己一个人在外生活,她必须逃离那些比巫婆还恶毒的哥哥们。
她也知道她那些哥哥一向神通广大,为了逃离成功,她必须仔仔细捆地计划每一个步骤。
首先她改了名字,这个名字还是她坐在马桶上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然后她将找工作时所需要的证明文件做了些处理,她改了上面的名字然后影印,不留下任何差错。
她办到了,成功地脱逃,可是--
老天在开她玩笑,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并不要求任何权与利,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竟让「他」变成「她」!
一年了。
一年前,她自这铁门逃走。
一年后,她又回到这里了。
她情何以堪!
她那些哥哥又会作何感触?
她已不再是「他」了,而是「她」。
他们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