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柳絮杏离开了,带着他父亲的骨灰。

夏晏非不是没有想过,海家的人尚未伏诛,她只身在外,有可能还是会遭遇危险,所能做的,便是将海家的恶行揭发,让海家人接受江湖公评,但即便如此,仍无法完全保证柳絮杏的安全,但她执意要走,他无口才,甚至无立场留她。

于是,她果真如他先前所愿,彻底离开他的生命。

站在主房内,环视已被整理过的房间,但到处都还残留属于她的味道与痕迹。

案上还摊放着一张她无聊所绘的水墨丹青,宣纸上所描绘的是一名清俊男子,抚琴弹奏的模样。

看一眼,便知画中人是他。

转头,坐在床榻上,枕上还有属于她的馨香缓缓沁入他的鼻间,伸手轻抚,像是想留住些什么,却偏偏深刻明白,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思念的苦还不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近日才从之前频为柳絮杏看诊的那位大夫口中得知,柳絮杏在离开音堡时,已怀有身孕,而他,竟然完全没有被告知!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柳絮杏即便有孕,也不愿将这个消息告知他?

他不懂,也没法问个清楚,总之,她已消失了三个月,即便他有心想寻人,但茫茫人海,他不知该如何在大海里捞针,再加上堡内士气低落,夏晏非不愿再横生枝节,仅轻嘱那位大夫不要对旁人提起此事便作罢。

深切无奈的悲哀与痛苦,重新在他的体内扎根,他的改变,音堡上至管事,下至仆役,全都能明显的感觉得到,如今他们的堡主,较柳絮杏尚未出现前,来的更加沉郁寡言。

大夥儿也只能彼此递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长吁短叹一声。

音堡的春天走了,直接跳过夏秋两季,酷寒的冬天提早降临,最悲惨的还是,今后音堡可能只剩寒冷的冬天。

好在夏晏非偶尔还是会上逐香园,那儿山高险峻,堡内没几个人爬得上去,或者该说,那儿如今可是大当家思念旧情之所,谁也没那个胆,敢将臭脚踩上那神圣清灵之地啊!

这会儿,耿、萩两位管事,勾肩搭背地齐望逐香园,若非知晓无旁人走动,有谁能想像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管事,私底下会像个老顽童似的互相打闹呢?

“瞧!主子今儿个又上逐香园了,真是搞不懂,主子明明心里爱极了柳姑娘,当初为什么就不开口留下她呢?”柳姑娘她爹是死了没错,可是人又不是大当家劈死的,没道理好端端一桩美事,就这么散了吧?

萩管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还顺便赏了记拐子给耿管事,撞得他抱着肚子猛叫疼。

“你别再碎嘴了吧!事情会弄到今天这地步,是谁也不愿意的事,你别看主子这样沉静寡言,其实柳姑娘离开那日,主子没去送行,反而跑上逐香园,在那儿整整待了三天没下来,你想想……三天唉!你曾几何时见过主子丢下繁务三天不理的?”

“嗯,我记得老堡主刚走的那时候,大当家可是把自个儿关了足月……”耿管事回忆地说,随即又遭肘子攻击后腰。

“你够了吧!一个是老爹、老娘没了,如今可是爱妻跑了,这两件事你倒很能联想在一块儿。”萩管事喳呼着。

“喂!你也够了吧!以为我是沙包吗?”竟然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可是跟他平起平坐的管事啊!

“不!我不当你是沙包,我当你是傻包……”

嘈杂之声隐隐地自逐香园下传来,夏晏非没心思细听两位管事究竟为何起口角,脚步无意识的走进杏林,看着因春季将过,而谢了满林的杏花,他想起那日柳絮杏穿梭在杏花飞雨里的情景。

三个月了,她离开音堡已经三个月了,这段时间他的心里、脑里,想着、惦着,满满的全是她。

她先是无预警的闯入他的生命,然后又毫不留恋的挥挥衣袖离开,仅剩这满园子的杏花与飘渺地像是会随风散去般的回忆伴着他。

脚步挪移,踩在铺满杏花的小径上,只觉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絮的感觉……

不真实。

是的,如今这一切看来,一点都不真实。

到现在,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她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虽说是命运操弄,可是这样的结果,却完全让人始料未及、无法接受。

思绪浮浮沉沉,忽地,夏晏非察觉身后有飞矢逼近之声,他眼神微凛,侧脸及时闪避,“咻”的一声,一枚暗镖从夏晏非的颈侧擦过,定在杏花枝干上。

夏晏非随即眯眼看向暗镖射来的方向,注意到有条人影自杏林深处闪过,欲移身去追,却注意到镖上挟带着一张纸,某种不好的预感顿时寒颤他的心头。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现在跟夏晏非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拿我威胁他,根本就是白费力气。”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前一天还安分守己的蹲在酒楼的厨房,与一大桶的皂水,还有好像永远也洗不完的碗盘奋战,结果洗着洗着,就听到酒楼大厅传来有人大喊抢劫。

本来嘛!外头抢劫跟她这个洗碗妇没啥关系,所以她不理会外头那乒乒乓乓的嘈杂声,仍旧专心的洗她的碗,刷她的锅,未料吵闹的声音逐渐逼近厨房,掌柜的大喊救命,她拧了下眉头,本来很想装死当作没听见,可想到掌柜若有个闪失,那她这个月可就做了白工,将双手往下摆一抹,决定出去一探究竟,谁知才刚掀开隔着厨房与大厅的帘子,她白嫩嫩的颈子上,就多了把钢刀。

搞了半天,竟是一夥脑袋烧坏掉的土匪,放着外头金库里满满的金银珠宝、黄金白银不抢,居然特意跑来抢她这个挺着浑圆大肚的孕妇!

“是不是白费力气,那还得先问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抢劫集团首脑,说话时脸颊边的娱蚣伤疤也跟着起伏,那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伤胎教。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低头看着被五花大绑在黑亮檀木扶手椅上的自己,这才发现,原来怀孕五个多月,她快看不见自己的脚了唉!

“喂!柳絮杏,你别装死,快回答我的问题。”海燕没了耐性,也觉得柳絮杏这女人实在不简单,被人绑架,也不见她惊慌失措,开口闭口只会叫他们要善待孕妇,还不断的提醒他,最好是早早放她走,不要多浪费米粮,因为夏晏非不会来救她。

圆圆的身体被像只准备人灶的花蟹绑着,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柳絮杏细眉微扬,狠瞪了海燕一眼道:“你很烦欵!你的问题我明明就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夏晏非跟我已经没关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的梁子结得有多深,就算我跟他曾经有过什么,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孩子是她的,以后也由她一个人扶养,既然生养的责任全在她身上,那么孩子的爹到底是谁,也一点都不重要了。

“啧啧!听听,这像是一个云英末嫁却怀有身孕的女子,该说的话吗?”海燕真是服了她,明明是珠胎暗结,却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对外人宣称她丈夫早逝,要不是因为偶然机会到酒楼吃饭,正好看到从厨房出来,帮忙收拾的柳絮杏,只怕他找遍江湖,也绝料不封音堡的准大少夫人,会屈就在酒楼里当洗碗妇!

“喂!姓海的,你闹够了吧?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三番两次要找我麻烦?”

不理会他的嘲讽,柳絮杏一心只想避开与夏晏非碰面的任何可能。

三个月了,她离开音堡已经三个月了。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她已经对爹选择自尽还清罪愆的决定释怀,也能了解夏晏非内心的痛并不少于她,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他说过,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见到她,而且她离开时,他也没开口留她,那么她还有何颜面留下呢?

再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们两人心中都存有芥蒂,她连如果不小心在路上见到他,该如何对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心里都没谱了,她还能怎么面对他?

海燕摇摇头,对她的说法颇不以为然,“其实你说的话,只对了一半。”他一脸婉惜,粗指轻抬她的下颔,却被她嫌恶地闪掉,海燕索性用掌拙住她的颚,低头强索她的吻,直到魇足之后,这才满意的放开她。

不意外的,见她又是呸嘴,又是低头猛将嘴往衣裳蹭,那模样娇悍的令他心痒难耐,他垂下脸,贴在她的耳垂边,以戏谵轻佻的口吻低语,“说实在的,你跟海家的关系,早在柳晨远那老头一死,就算是没瓜葛了,可偏偏夏晏非在你离开后,动用关系打压海家,让我们在江湖上无法立足,逼不得已,海家老爷暂时将大部分的门下弟子遣散,而我这个早被逐出师门的劣质弟子,没了归处,自然得找个出气的对象,好泄泄心头之恨啊!”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关我什么事?”她真的是有听没有懂。

“传闻中夏晏非承继琴侍之名,冷血寡情,就不知道对旁人能冷眼旁观的他,同样的情形用在他的妻子与孩子身上,不知他是否也是抱持同样的态度?”海燕勾唇微笑,那张脸……柳絮杏仅瞄了一眼,为了肚子里孩子的胎教,就让她暂时当个睁眼瞎子吧!

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柳絮杏转了转眸,打心底还是觉得——

夏晏非那么讨厌看到她,八成是不会来救她,况且,他又不知道她怀孕了,但是如果他知道呢?他会来吗?

如果他来了,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

还没见到夏晏非本人,柳絮杏已经开始满脑子胡思乱想起来了。

柳絮杏完全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会这样虐待孕妇?

先是被五花大绑,后又被悬吊在临崖边生长的古松下,随崖底由下往上吹起的山风,她的身体如钟摆般摇晃着。

这这这……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喂!姓海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衰!真是够衰!

先是家毁了,然后没了亲人,又因为身无盘缠,无法再支付跟随多年珠儿的薪饷,只好让她回老家去嫁人,如今她又为了未婚夫手中的那把琴,一再被海家的人骚扰兼利用,是不是老天嫌她个性太乐观,故意要整她啊?

“别急,我特意帮你挑了个风景秀丽,既靠山,又可下眺水景,你就先欣赏一下美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海燕身负筝,腰系短刀,与那日没咽气的仅存两名同黟,好整以暇的或倚树而立或席地盘坐,在他们看似轻松的外表下,其实却不时紧张的四处张望。

经海燕一提,柳絮杏这才垂眸详看四周环境,发现崖底真有条急流,每当湍流撞在大石上,就发出打雷似的巨响。

可以想见若是摔下去,就算不是粉身碎骨,也会葬身在涛涛江河之中。

“你们这帮人,真的是武林败类,那日夏晏非对你们手下留情,可是你们却恩将仇报,步步近逼,现在连没有反抗能力的孕妇都不放过,是不是真要走上黄泉路,你们才会彻底悔悟啊?”

“呵!这点不劳你费心,因为会先走上黄泉路的人,绝不会是我们兄弟三人。”海燕老神在在,心中早有盘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执意要得到怒潮琴?还有你不是已被逐出海家吗?为何还要为海家卖命?”不懂?真的不懂?他们海家不是对他们的萧筝很有信心吗?何必硬是要抢人家的琴?

“我们要的不是琴,而是琴内所刻的琴谱,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音堡的武功确实在我们海家之上,不过若我们能得到那本秘谱,必能从中研究出破解之法,甚至是与萧筝指谱融合为一,届时想统治武林,就易如反掌了。至于我嘛!其实我离开师门,只是图个方便,身为海老爷义子的我,不为海家卖命,又要为谁呢?”海燕难得对旁人吐实身分。

“你们这样的心态有两种解读方法,一是输不起,二是死不要脸。”按照海燕的说法,海家明明就已承认音堡的武艺凌驾在他们之上,偏偏死不认输,嘴巴嫌人家的菜色不好,手却犯贱的硬要往人家的碗里抢,一个习武的人,能将自身尊严给抛得如此彻底,也算异数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现在也只剩那张嘴巴能逞强了。”海燕眼尖,瞥见远处一抹白色身影疾掠而来,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给两个同夥使了个眼色,他舒懒着腰,准备上工了。

“女人!别说我待你太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夏晏非没有抛下你不理,这下子你就算魂归西天,也该含笑了。”语毕,海燕还自以为幽默的哈哈大笑两声,然后与两名同伴一起迎敌。

柳絮杏听到海燕的话,心头凉了半截,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放她活着离开这里!

动了动圆滚滚的身子,柳絮杏连想转过身瞧清楚身后的状况,都有些吃力,她死命扭啊转的,几乎忘了她是被悬吊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见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形飘掠而来,她的眼睛顿时睁大。

“晏非!”她喊他,那口气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别扭的感觉。

搞了半天,她之前担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根本就是庸人自扰。瞧!隔了三个月不见,即便曾经心里很恨、很恼,如今再见到他神采依旧,俊秀如昔,心坎也不由自住的为他而怦然心动。

爱情,不曾远离,是她以为她能忘个彻底,其实却不然。

“絮杏。”在距离她三尺处被拦下,夏晏非看着她被悬吊在断崖边,呼吸顿时一窒,但随即感觉到深沉不善的目光扫来,他及时收回关切的眼神,只因为他明白,越是存心为恶之人,玩弄人性之心就更甚,他不能让絮杏有任何闪失,因为……再次见到她,他内心是多么的欢喜。

本来他还担心再见她时,她会不会气恼地不愿认他,没想到她倒是先喊出他的名,毫无生疏感的亲昵呼唤,让夏晏非紧绷的心缓了缓,冰封三个月之久的心情,终于流过一丝暖流。

海燕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将夏晏非一闪而过的欣喜担忧之情敛入眼底,他不意外夏晏非会遵守约定只身前来,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可全在他的掌握之中,除非他真的不在意柳絮杏的生死,真能狠下心不要他的骨血,否则就算他是琴侍,也得乖乖地将怒潮琴给双手奉上。

“音堡大当家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汉,既然你敢只身前来,想必你身后匣中所负,必是怒潮琴无疑罗?”海燕明知故问,,一点也不觉得他的手段有多卑劣肮脏。

“放人!”夏晏非先是冷眼扫过柳絮杏,初步确定她暂无性命之危,后又顾虑起,海燕究竟是如何掩人耳目潜入逐香园的?除非……

所以他曾想过找大总管商议救人之事,不过担心音堡内真有他的内应,再加上时间紧迫,顾虑柳絮杏及腹中胎儿的安危,他最后还是选择只身赴约。

“欵!别急,基于上回受骗的经验,这回我决定先验货。”海燕咧唇笑着,伸手做了个讨琴的手势。

冷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冷冷的瞪着他。

“不给吗?那么先看看这个如何?”海燕伸手在系着柳絮杏绳头的一端,用力扯了下系着她身体重量的粗麻绳,原本上头系了三个活结,现在被他硬扯下两结,柳絮杏的身体顿时往下跌了三尺。

“啊——”伴随柳絮杏的尖叫声,夏晏非的心被狠狠地拧紧,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视线范围往下掉。

“住手!”夏晏非大喊。

“放心!你看这儿还有最后一个结呢!”海燕一派轻松的指着连系古松那头下垂的粗麻绳,还有从崖下传来的咒骂声道:“听到了没有?你的女人现在还活跳跳的,不过你若坚持不先将琴给我,等一下她若再跌深些,你大概只能往崖底去为她收尸了。”

夏晏非的黑眸填满怒火的瞪着海燕,但是他没有动,就怕刺激到他,毕竟谁都无法预测丧心病狂的他,会再做出什么举动?

“别这样瞪我,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想把我大卸八块,可是你也该听过死猪不怕滚水烫吧?我海燕先后参与毁你音堡,后又杀了柳叶山庄十余口人,这两笔血债,别说官府不会放过我,就连江湖正道人士也放话要杀我,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柳絮杏虽然惊魂未定,但察觉肚里的胎儿似乎也受到惊吓,猛踹了她的肚皮一脚,先是自语似的安抚肚子里的宝贝,再仰头怒骂着:“该死的家伙,有种你就一次把我给摔下去,不要在那里假好心。”

听到柳絮杏中气十足的声音,断断续绩地自崖下飘来,夏晏非攒起的眉,缓缓松了些,他冷眼深觎那紧抓着一端绳头的手,心思起伏。

虽然他早料到海燕会因为脸伤而挟怨报复,却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一再牵连到柳絮杏,早明白祸源皆是为了手中的琴+多少人因它而牺牲,又有多少人因它受牵累,匹夫无罪,怀璧为罪,身为琴侍者,他到底该保护怒潮琴,还是该守护心爱的女人?

“琴我可以给你,可是你必须信守放人的承诺。”夏晏非做出了选择。

“当然,江湖人重然诺。”海燕虚应着。

崖下的柳絮杏听到夏晏非说要交琴,连忙拉高尖嗓阻止:“夏晏非,你别多管闲事,我跟你之间早在我爹死的那刻起,就毫无关系了,我不需要你拿琴保我性命。”

“絮杏,你仍在恼我吗?”夏晏非听得出来她话中对他的坦护之意,也清楚她是故意以言语相激,所以他不反驳她的话,仅是淡淡的反问一句,成功堵住她的嘴。

她还恼他吗?废话,当然恼!

可是她恼的是,他明知海燕居心不良,为什么还要傻傻的跟这种江湖败类谈承诺?

那不是等于请鬼拿药单——找死吗?

只是她不要他为她冒险,所以只能避过不答,嘴里逞强地嚷叫道:“我跟你已经没有瓜葛了,你定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夏晏非知道她在说反话,心里软软一叹,还未及开口,在一边的海燕早已耐性尽失的催促,“你到底要不要给我琴?”说着,手又作势要扯最后一个活结。

“我给!”夏晏非制止他,然后神情肃穆、动作徐缓的解下背上的琴匣,他注意到除了海燕对琴打着主意外,他身边的另两位同夥,眼中也射出欲求的光芒,他思索半晌,语调徐缓地道:“相信你也很清楚怒潮琴的珍奇之处,不过内中所载琴谱非一蹴可几,我知道你是海家老爷收养的义子,但就算你夺得怒潮琴,海家老爷也未必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

“这不关你的事吧!”海燕眉心拧起,表情很是不悦。

“你为海家卖命,先是扮了出叛门的戏码,成了劣徒,后又背地里继续为海家做些台面下不干净的事,试问,若夺得怒潮琴后,你与身边的两位同伴,却无法精研其中奥妙,可会甘心?”

“这……”闻言,两名同夥面色微怔,如果拼死夺琴,却无法钻研那媲美明代《神奇秘谱》的琴谱,岂会甘心!

像是意会到夏晏非的挑拨之意,海燕十分不耐的再次催促他将琴交出,夏晏非这回也不赘言,慎重地将怒潮琴自琴匣中给捧了出来,再转交给海燕的同黟之一,自始至终,海燕都跟夏晏非保持三尺之距,不让夏晏非寸进半步。

俟海燕将琴拿到手,仔仔细细的检查确认为真品后,便心满意足的将琴给搁回琴匣,并且转手让身边的人接着,却忽略掉那人眼中的一抹贪婪。

“在我放人之前,有句话我想先跟你说……”海燕一脸猥亵的表情,让夏晏非心口不由紧缩。

“你的女人,尝起来甜美可口,我终于了解,你为什么会为她动心的原因了。”他故意将话说得暧昧,然后不待夏晏非反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扯掉最后一个紧系着柳絮杏的绳头活结。

措手不及的变化,令夏晏非来不及阻止,眼见绑着柳絮杏的绳索咻的一声脱离了树干。

柳絮杏因突来的下坠感,只觉一阵晕眩,身体急速往下坠落,尖叫声不自觉冲出喉头——

夏晏非连想也不想,身形如疾电般冲至崖边纵身而下。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柳絮杏连呼吸都感到窘迫,就在慌乱之间,背后缚着她双手的绳子倏地一紧,急速坠落的身体瞬间停止。

她在慌乱中抬眼,见到及时拉住她的夏晏非,他一手抓着缚着她的绳子,另一手不知紧抓何物。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夏晏非担忧的嗓音,仍清楚的传来。“絮杏,你还好吗?”他很担心她受伤。

“嗯,还好。”虽然肚子紧紧的,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很懂事,刚才踹了她肚皮一脚后,现在却像是睡着般很安分。

“哼,想不到这样还弄不死你们!”海燕站在悬崖边俯首端详,欲确认人是否有如他所愿的摔进深谷里,却意外看见夏晏非居然手腕缠着类似钢索,另一端则缠在适才吊着柳絮杏的树干,只是因重力之故,那原就倾斜生长的古松,已经发出自根部零星碎石崩散的声音。

看情形就算放任不管,这株古松也会因为承受不了重量而折断,但海燕心知以夏晏非的能耐,若他在情况良好的情况下,定能轻松的藉力施展轻功,平安的回到崖上,但是他岂能让他如此好过?

而惊魂尚定,又听海燕口出恶言的柳絮杏,简直气炸了,她仰起小脸开骂:“姓海的,你东西已经到手了,居然还把我丢下来,你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像他这样没天没良的人,就算让他死一百次,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不用诅咒我,我这个人是不信因果的。”海燕伸手抚颊,那丑恶的伤疤,令他不能释怀,“倒是我得想想,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玩死你们?”

海燕的话甫出,夏晏非与柳絮杏两人不由内心一阵悚然,担心的全是对方。

“晏非,你别管我,快上去给那个家伙一个教训。”柳絮杏率先喊出。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放开她,他绝对有能力只身上崖,但是夏晏非没有搭理她,仅是以冷静的眼神注意着海燕的一举一动。

崖上那人一下子想毁了古松,一下子又想以短刀射人,后来注意到夏晏非镇定如昔的表情后,改变了主意。

他取下自己的筝,然后朝受困的两人拨动了筝弦,无形的气劲当场将夏晏非紧抓着钢索的手,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霎时鲜血飞溅。

瞬间吃痛让夏晏非的手颤抖了下,身子略往下沉,却随即打住。

“晏非!”柳絮杏亲眼见到他的手臂晕开血红,心口猛地紧缩。

“哼!先伤你手部筋脉,看你是要与你的女人,等你血尽力竭再一起双双坠落深谷而亡?还是你要选择先放开她?”海燕笑着,正思忖是不是该换别的点子来玩时,眼角余光却察觉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同夥,飞纵离开的背影。

气恼的咒骂声溢出,海燕不再有心思放在崖下两人身上,连忙追赶卷琴落跑的同夥。

脚步声渐远,柳絮杏感觉到脸上随风卷来几滴热意,她搞不清楚那是他的血,还是她夺眶的泪?

“晏非,你放开我,我们早已是陌路人,你没必要救我。”她开口求他。

“我不可能抛弃你们母子。”夏晏非不为所动。

“孩子不是你的,跟你没关系,你放手!”

“你没有说谎的天分。”夏晏非冷睇她一眼。

瞧她肚子都圆成那样,最好孩子真的跟他没关系。

随着他的视线下移到肚子,她自知瞒不过他,深叹了口气,“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信任海燕那种男人说的话?”

“我没有信任他。”他早知道他不会守承诺。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倾从他的意思?还跟着跳下来!这不是太便宜那个男人了吗?”

“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我会更快失去你,再说……他拿了怒潮琴,未必真是件好事。”抢走怒潮琴的人,他早做了准备。

贪婪之人,眼睛永远是被蒙蔽的。

“什……什么?”所以他是为了她,才做出有违琴侍使命的决定?

“跟怒潮琴比起来,你更为重要。”夏晏非低吟似地,虽然目前他们所在的位置,还能勉强将柳絮杏给抡上去,可是他适才有试过,只要他动作楷大,上头的古松断根崩折的情形就越严重,担心古松会半途断裂,再加上他的手又受伤,如果上头没人接应,柳絮杏也势必难以苟安。

“如果你这句话可以在我爹自尽前说出来的话,我们现在也不会这样。”柳絮杏哽咽着。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他的口气平淡,但瞅着她的眼神却很深浓。

接触到他眸中的深层爱意,柳絮杏只觉胸口涌起一阵热意,抬眼见他受伤的手,因使力而不断的流血,她蠕蠕了唇又道:“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可是我们真的没必要一块死在这里,你放手好不好?”看他受苦吃疼,柳絮杏心里非常不舍。

“要死,我们一起。”若只能独活其一,他希望他们母子平安。

“那你身为琴侍的责任与音堡的安危呢?”他说过,他只在乎音堡。

“音堡尚有继任人,有他在,没什么好牵挂的。”算算时间,晏武也该回到中原了,只可惜尚不及见着末谋面的弟媳一面。

“……”见夏晏非坚持不放弃她,这份情意令她打从心底感动不已。

在共患难的这一刻,什么过往情仇,什么委屈不快,也全散了。

“既然你还爱我,那就放手好不好?”

见她仍想劝,夏晏非板起了脸低斥,“不好。”

柳絮杏叹了口气,眼见霞落西山,寒鸦点点飞,黑夜已迫近眉睫,夏晏非的手臂已暴现青筋,惨白的可怕令柳絮杏心焦如焚,暗付既然他不愿松手,那么她喊人来救,也许还有奇迹呢?

“上面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柳絮杏喊着,声音回荡幽谷。

“你别浪费力气了。”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迹?

“我劝不动你放开手,你也别管我的嘴怎么喊。”她柳絮杏的人生座右铭就是——

永不放弃。

而她的坚持仿佛见效,喊了约半刻钟后,远处传来马匹的嘶啼声,接下来便是马蹄顿地声,听起来像是附近正有人策马至附近。

“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娇脆的女音率先响起。

“嗯,应该就在这附近。”低沉的男人紧接在后。

柳絮杏听见声音,连声呼喊:“下面,我们在下面……”

两条人影,趋前俯看,崖上男人见到吊在悬崖下的两人失声叫唤:“大哥!”

因手伤失血过多,支撑两个人重量的伤臂已因气力将尽而颤抖,听闻熟悉的呼唤,夏晏非疲累抬眼,瞧清男人模样,唇角牵起一丝淡笑,“你回来了。”

柳絮杏听到他们的对话,抬眼上望,见着那男人魁梧的样貌,她愣了一下,面色随即露出喜光,不确定地问:“是晏武哥吗?”

夏晏非没有回答,可是甫从巴桑族赶回的夏晏武,倒是一脸惊疑地反问:“是柳家小姐?”

“真的是晏武哥!快点,晏非为了救我,被海家抢走了怒潮琴还伤了手臂,流了好多血,快将我们救上去。”

“好!我马上拉你们上来。”听到海家还有怒潮琴这些字眼,夏晏武大抵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他连想也不想,唤了跟随身边的娇妻裴燕伊,让她准备一起救人。

“燕伊,他是我大哥,你快找条粗绳过来帮忙。”说话间,他弯身下腰去拉扯古松枝干,试图先确认树干不会断根,等燕伊找来绳索绑住树干,再让马儿使力将两人给拉上来,可是他的手才刚触碰到古松枝叶,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时,只听到啪地一声脆响,树干又向下倾斜些许,霎时碎石唏嘘掉落。

心知只要再片刻时间,支撑他们的古松便会完全折倒,夏晏非当机立断对崖上的夏晏武喊:“晏武,替我照顾好絮杏。”

不好的预感闪过柳絮杏脑海,她低喊一声:“不要!”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夏晏非最后深情睇着她,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的俊容。

接着,便见夏晏非聚集最后的力气,奋力将她朝崖上抡抛,而夏晏武见状也只能仓促飞身救人,将怀有身孕的柳絮杏给抱个结实,同时间,随着夏晏非过大的动作,古松树干应声断裂,夏晏非的身体急速往下坠落,转眼间已落入深不见底的谷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峡谷下急湍汹涌,除了轰隆隆的水声外,再无其他。

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已唤不回心爱人的性命。

柳絮杏哭得肝肠寸断,心里不断回响着夏晏非说过的那句话。

要死,我们一起。

但是为什么现在却剩她一人独活呢?

“骗人!骗人!夏晏非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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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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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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