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对秦若希的感觉是恋爱么……?
根本不可能,楼绮筵暗叹,他从没想过和谁发展恋爱关系,林少谦也好,金展泰也好,在他眼里都只是客人而已。他十岁就跟随着前任花魁寇湄,对引诱客人的伎俩,假情假爱,简直是了若指掌。
他也可以一眼就看出初次登楼的客人有钱没钱,是会大大方方的打赏,还是很吝啬,好像摆了花酒,不折腾个够本就是冤枉。
楼绮筵只想赚到足够母亲颐养天年的钱,为自己赎身,然后母子二人回北海道,重新开始。
按照他目前的身价和积蓄,大概再过一年就可以离开,二十岁的年龄能够很快融入社会。花曲楼对侍童的教育也很好,除了礼仪和汉字,还有英语、日语、数学和书法。
未来的计画里,楼绮筵想开一家酒吧,或者和式温泉旅店,因为母亲就是旅店家的么女,总是念念不忘儿时快乐的日子。
九年来,他一直向着愿望稳步前进,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一概不关心、不在乎,完全没感觉。楼绮筵记得,庄麟佑坐在古董扶手椅里,盯着他缓缓地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将客人——或者说人揉捏在手掌之中,熟知人性和媚人之技的结果就是,越来越无情,变脸比变天还快。
仔细想想,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是出自真心的笑了。
「你还在这里啊,东福酒楼送了局票过来,有时间的话,过去一下吧。」孙奕迈出红漆门槛,身后跟着两个新买进来,战战兢兢的小侍。
楼绮筵点了一下头,转身回去了花曲楼。
黄昏时分,画彩描金的灯笼便一盏盏点亮了,预约了楼绮筵,原本要住局的熟客,由于有急事而爽约了,不过这个客人很豪爽,仍然让秘书送来了夜度资,此外还有用桧木礼盒包装的清酒和北海道的特产。
既然没有客人,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楼绮筵拆了所有的东西,摆了一桌子,和房里的小侍、跟局一起,很没形象地大快朵颐。
楼绮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跟局及时给他斟上新的,年纪最小的石榴,惟妙惟肖地演一个「跳蚤」客人(平日只打茶围,一到节气大典就不见踪影),其它人在拍手,哄堂大笑。
秦若希就没那么好命,和一个新分配进来的少年文君一起,拿白色绸布带子扎起衣袖,提来一大桶井水,跪在茶室里擦地板。
茶室的地板是质地非常坚硬的象牙色磁砖,冬暖夏凉,一天要擦两次。花曲楼是十分注重形象的,尤其是花魁的厢房,房间里不许有一点灰尘,地板要光可鉴人,穿着白袜走上几圈,也不会脏。
哗啦,在冰冷的清水里挤干净抹布,秦若希和文君分成两组,一个由西向东,一个由东向西,头也不抬地擦拭着地砖。
桌子腿以下的地方都是他俩负责的,所以砖缝和墙角也要抹得很仔细。从中午起床后,他俩就只吃过一碗稻米粥,很快就饥肠辘辘,虽然是冬天,一滴滴汗水却顺着额角往下淌,莲红色的衣服也有些潮湿。
平时由四个侍童负责的工作,现在却交由两个人做,显然很不公平。文君生得清秀文静,连大声说话也不会,很快就接受了被养父母卖进花街的事实,当然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秦若希比他大两岁,自然想多干一点活,他替文君拧干抹布,擦干净四面墙角、桌椅板凳的脚,又帮文君搬动放置着山水盆景的花架,擦拭最脏的地砖接缝。
手指冷得通红,膝盖痛到快站不起来,秦若希仍在忍耐,只要一想到楼绮筵昨晚的行为,就怒气冲冲,恨到极点!
不用楼绮筵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难道他还有逃开的余地么?已经没有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容许他逃避了。就算在梦里,也会被一张张贪婪淫凶的脸,一只只抓向他的手臂而惊醒,吓得浑身冰凉,缩成一团。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多么想要回到过去,可是不行,在充分了解到自己只是玩物之后,楼绮筵仍在提醒。
——「你也不过是一个娼妓,记住了么?」
用狠劲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的哭声被人听见,他讨厌楼绮筵!而且越讨厌,胸口就越压抑难受,连气都透不过来。
第二天一起床,眼睛还肿着,他就被叫来洗刷地板,楼绮筵没说一句话,甚至看也不看他。
再过几天他也是优伶,彼此是激烈的竞争对手,所以无话可说?本来,他和楼绮筵之间,又能说什么呢?
要不是在花曲楼相遇,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在这个扭曲又机关算尽的世界里,他为什么会这么介意楼绮筵?
不明白……
盯着跟前的一大桶脏水,秦若希精神恍惚,文君以为他不舒服,伸手抚住他的额头,担心地问,「你不舒服么?」
「不是。」文君的手软软的,还有一点冷,但是放在额头上却很舒服,秦若希朝他微笑了一下,「肚子饿扁了而已。」
「呵。」文君浅浅一笑。
「你们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楼绮筵已经站在后面。
两人都吓了一跳,文君更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不敢动弹。
楼绮筵挑起眉,冷冰冰地来回扫视着他们,那目光令人毛发直竖。
「我们已经把地板擦干净了。」尽管气氛怪怪的,秦若希还是站起来说道。
「你们?」楼绮筵从鼻尖上冷哼一声,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连眼睛都是红的。
「是啊……」到底怎么了?秦若希莫名其妙地嗫嚅,整个茶室的地板都像一盆清水似的干净,简直可以当镜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重新擦一次,脏死了。」楼绮筵尖锐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可是已经很干净了。」秦若希不由提高声音。
楼绮筵慢慢转过身,低头看着木桶,突然一脚把它踢翻,脏水哗啦泼溅了一地。楼绮筵一字一顿,冰冷至极地说:「现在,擦干净它。」
文君吓呆了,回过神来后,赶紧蹲下去,拿拧干的抹布吸着那汪洋般的污水。
「你太过分了!」秦若希却不买帐,生气地大吼。
「只知道吃的米虫有资格抱怨么?」楼绮筵无情地讥讽。
「你说什么?」
「也不想想是谁在养你?不能赚钱还勾搭别人的侍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楼绮筵每说一句,脸色就愈加难看,「把勾人的招数省下来,留给你的客人用吧!」
秦若希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惨白,嘴唇微微哆嗦,他似乎想说什么话,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弯腰捡拾起木桶,和文君一起趴地上,拼命抹着地板。
「你们两个,都干了什么?!」
「哎呦!少爷,您的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一身吧,小心着凉。」
明明看见一切的跟局,却大声斥骂秦若希,惊慌失措地簇拥着楼绮筵走向卧室。石榴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进去。
余怒未消……楼绮筵站在红木更衣镜前,被跟局伺候着穿上直拖到地板上的锦缎华衣。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自己也不明白。光是看见秦若希轻浮地向别的少年微笑,心里就像浇了一瓢油,火冒三丈!
这难道是……嫉妒?想起金展泰早上说的话,楼绮筵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才不会爱上一个优伶,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为什么……秦若希的眼神,眼角噙泪,咬着嘴唇,那委屈的,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让自己那么难过?好像再也不会快乐了,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不让自己再迷失下去,一瞬间楼绮筵想彻底毁了秦若希,可又变得犹豫、彷徨,想要强占他的念头疯狂地涌现,就像洪水决堤,想要立刻抱他,吻他……楼绮筵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第二天一早,楼绮筵就和侍童、跟局以及保镖一起,去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参加一名议员女儿的婚礼。
西式婚礼通常会请牛郎做宴会上的招待,这个新娘却邀请花曲楼的优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好奇。按照花曲楼的规矩,女客是不能登楼的,就算名声再好的熟客,带着女性朋友登楼,也会被拒之门外。
所以,上流社会的名媛们对神秘的花曲楼充满了幻想,尤其是艳名远播,排名第一的楼绮筵,到底他是什么样子?怎样的美貌才能让男人都神魂颠倒?好奇心越大,花曲楼的名声也越响。
要是以婚礼酒筵的名义邀请优伶出局,掌班就会答应,不过费用却是一般「叫局」的一倍,同时优伶和侍童为盛大场合而准备的新衣服,也得由客人买单。
轻快悦耳的小提琴声,洒满白色地毯的玫瑰花瓣,小天使般可爱的花童绕着香槟酒喷泉跑来跑去,落地窗洒进耀眼的阳光,每个角落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
楼绮筵的身边聚集着七、八个年轻的公子哥,个个都像追逐著名花的蜜蜂,高谈阔论,大献殷勤。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没有足够的资金可以包养花魁,听说楼绮筵要来,当然争先恐后想与其亲近。
绛紫色的汉服,腰带用丝线浮织出霞彩图案,十分鲜艳夺目,及地的衣摆上绣着海棠花样,把楼绮筵洁如凝脂的肌肤,烘托得更加完美。
高稚的气质,俊秀的轮廓,优美的身材,一颦一笑间充满着诱人的风情,让人心驰神往。
对男色不感兴趣的人,也频频偷看楼绮筵。
「你知道燕歌楼吧?就是一直和花曲楼竞争那家,听说就要被查封了。」一个穿着PRADA花衬衫的青年,八卦道。
「嗯?」楼绮筵微侧过身,当作认真倾听的样子,其实心不在焉。
燕歌楼开张了才四年,最初时挂灯结彩,比花曲楼还铺张华丽。也有很不错的优伶,但是它的老板却不会管理,不但让优伶接很多客人,还让三教九流的人上门。很快,只剩下水手、瘾君子等花曲楼绝不会接待的客人登楼。
「利用男妓贩毒的事情被卧底员警发现了,整家店都完蛋罗,只有花魁被人赎身了……对了,花曲楼最近多了好几张新面孔吧?是从燕歌楼买回来的吧?有一个特别漂亮呀。」、楼绮筵经过庭院时,见过那六、七个十到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印象里并没有特别漂亮的,只能说清秀。
「……是叫秦若希吧?」青年喃喃回忆着,他在花曲楼有一个叫瑶琴的相好,前天去喝酒时,在大堂里看见了秦若希。
「他不是燕……」
楼绮筵才开口,左侧一个吊儿郎当地晃着香槟酒杯,戴铂金耳钉,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青年,打断道:「他不是燕歌楼里卖的,我认识他。」
「不会吧?许少,你已经搭上他了?」
「动作可真快啊。」
「哪里,他是我表弟的同学。」许仁杰喝着酒,故弄玄虚地说,「也快是我的人了。」
楼绮筵不由盯着他看,浅色的瞳仁像冰一样冷。许仁杰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他喜欢玩弄优伶的感情,一脚踏几艘船。等对方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之后,又狠狠羞辱折磨一番,将对方抛弃。
秦若希初夜的对象是他?老板决定的么?楼绮筵不悦地眯起眼睛,但是他却不能开口询问。在外应局的规矩,就是不能随意提问,打探客人的隐私,不然会显得很失礼,还会让宴会的主人扫兴。
「许少,你在吹牛吧?你表弟的同学?那可是英伦书院耶!十个学生九个都是精英,还有一个就是体育天才,怎么会跑去当男妓啊?」花衬衫的青年哈哈笑道,一点都不信。
「哼,就知道你们不信。」许仁杰放下酒杯,倚靠着酒吧台说道,「他是海鑫集团的少爷,家里破产了才被卖掉的,反正我是不关心他的【血统证明】啦,让我开苞就行。」
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楼绮筵的脸色凛若冰霜。
「而且上他一次很便宜哦,只要二十万。」许仁杰炫耀般说着。
「二十万?怎么可能?」
「是两百万吧?!」
「二十万,我是他第一个客人,后面还有两个,掌班是这么和我说的。」
经常出入花街柳巷的公子哥们,登时就明白了,心照不宣。当一个侍童的初夜费用很高,或者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很难卖掉时,就由几个客人一起出资,帮助那位侍童顺利挂牌。虽然名义上是帮助,但很少遇到自给钱的客人,侍童仍然被要求交欢。
在花曲楼,这是少见但绝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楼绮筵知道庄麟佑非常讨厌逃跑的男妓,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惩罚秦若希。
「哇,那你可要怜香借玉哦。」
「那也得看他听不听话啊,比方说……」
许仁杰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楼绮筵却听不见了。很奇怪,他不仅听不见,还只能看见许仁杰的脸,一张极端丑陋的脸孔,恨不得把他的脸撕碎,手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里,不可名状的刺痛在全身扩散,他不能保护秦若希么?
初夜是妓院投资、栽培的顶点,是优伶最无力控制的,一切由老板说了算,就算他拿出花魁的身分要胁庄麟佑,后者也不会理睬,楼绮筵忽然感到绝望,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一阵迷惘中,许仁杰奉承般靠过来的脸,令楼绮筵的胃部一阵抽搐,实在忍无可忍,楼绮筵毫不客气地用力推开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将最后一桶污水倒进后院的沟渠后,秦若希提着木桶,疲惫不堪的回到楼绮筵的厢房。
已经晚上七点多钟了,楼绮筵还没有回来,大部分侍从都跟他出局了,剩下的一个寺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结果只有秦若希一个人打扫房问。
楼绮筵离开时,并没有吩咐他们干活,还留下了零用钱,但是秦若希还在生气,像是故意作对似的,把三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红漆雕花的格子窗,都晶莹得像一片湖水。
秦若希放好木桶和抹布之后,走进内室,这是紧邻卧室的一个房间,是楼绮筵梳妆打扮的地方,摆放着一套古雅接金的苏式家俱,客人一般不走进内室。
榆木衣架上挂着一件菘蓝色织锦深衣,雄雉的花样,作工精致栩栩如生,秦若希轻轻抚摸着那鲜艳美丽的花纹,银灰色的长尾散出金属般的光泽。
如果优伶没有出色的容貌,那一定会被衣服的气势给打压下去。可是,楼绮筵非常适合这样华丽的衣服。
不仅如此,真丝的腰带,由琥珀雕刻成的花簪,沉香木的手柄梳妆镜,都很适合楼绮筵。
越讨厌一个人,结果却越在乎一个人,一件小小的玩意,一个簪子上的流苏,都能让秦若希浮想联翩。
虽然优伶有照顾贴身小侍的义务,可通常都只把侍童当作佣人看待,任意颐使,非打即骂,而且不准侍童有任何反抗的表示。这也是一种训练,将来伺候客人时,就不会因为客人的粗暴而失态。
仔细想想,楼绮筵并没有任何错,就算他第一百次把水弄翻,自己还是得跪下去擦拭干净。
虽然悲哀但却是事实,自己就像是缺氧的金鱼,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挣扎着以保持最后一点尊严,楼绮筵完全有权力惩罚他,把他重新丢进地牢里去。
到现在为止,秦若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楼绮筵要救他,一开始就把他交给打手不就好了,反正,下场也是被毒打。
等等……
秦若希触摸着簪子的手,突然停住了。
如果那天晚上立刻被抓住的话,他会被强行灌下春药,然后五花大绑地塞回「紫园」,继续举行未完成的初夜,客人是不会介意他额头上有些小伤口的。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逃跑而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地凌辱他。
难道说,让他留宿的楼绮筵,是真的救了他……
「不可能……」秦若希愕然。楼绮筵才不会这样好心,他目中无人,脾气又臭,说话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对客人假笑,明显到秦若希都忍受不了,客人却相当受用,在花曲楼大把大把的花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即使对嫖客毫无好感,秦若希有时候也会想,到底是怎样的金山银山,才能让他们在风月场中长期坚持下来?挥金如土,无数的排场,就不会让他们厌倦?
冷不防的,林少谦的脸孔突然闯进秦若希的脑海。他是楼绮筵最大的客人,从来没有拒绝过楼绮筵的要求。
听说,在初夜的第二天,林少谦就提出要为楼绮筵赎身,还开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天价,但被老板一口回绝了。因为从一开始,楼绮筵就是被当作花魁培养的,无论他开价多高,花曲楼都不能没有头牌。
金融危机让很多人遭受损失,为什么那个林少谦一点事情也没有?还经常送礼物上来。秦若希非常讨他,希望他的钱都被花曲楼榨干,这样,他就是想为楼绮筵赎身,也做不到了。
「我到底在想什么?」映在手柄铜镜中的脸孔,眉头紧蹙、满面愁容,几乎忍不住要哭的样子,看来他不仅讨厌楼绮筵,更讨厌楼绮筵的客人。
至于原因……秦若希困惑地想,是他根本不能接受卖春生涯。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就好了,可自己能不能挨到那一天,完全是个未知数,一时冲动答应接客,明天,就是初夜了……
把楼绮筵的簪子、梳子一件件收进黑漆描金梳妆奁里,秦若希关掉灯,转身慢慢走开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秦若希在绣墩上坐下,桌上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缠头(给娼妓的绫罗绸缎、首饰财物等),喜气洋洋的鸳鸯荷包说不出的刺眼。强烈克制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的冲动,秦若希猛地站了起来。
总有这么一天的,被卖进来后要做什么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可能再逃第二次了,对男妓来说,这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花曲楼是不会允许它的优伶做什么清倌的。庄麟佑在他身上押了三千万,只有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初夜之后,庄鳞佑才会放过他,不把他卖掉。
倘若花曲楼是地狱的话,位于风化区北侧,低级的青楼就是炼狱了,秦若希不想沦落到更凄惨的境地,而且,如果能选择命运的话,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明天一早,孙奕就会带着跟局、侍童以及退休的优伶,为他做初次接客的准备。先不说让人屈辱的洁身,还有一大套繁琐的仪式,不要再多想了!秦若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床榻,和衣躺下了,像小猫一般蜷缩起身体。
紫园——
雕刻着金色凤凰的红烛静静燃烧着,从窗户外传来喧闹嘈杂的声音,纨绔子弟们在比拼酒力,哈哈大笑,闹成一团。秦若希无力地坐在床榻边上,宛若一个精致的人形娃娃。
乌亮的黑发整齐盘绕,在烛光下闪烁着锦缎般的光芒,右侧点缀着绚丽的珍珠花簪,花簪上优雅的垂下纤细的银链,映照着秦若希绝美的脸孔。
微微下敛的细密睫毛,掩去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紧闭的双唇仿佛施了胭脂,透出淡淡的红润。被严格控制饮食,精心保养的肌肤,光滑细致得犹如瓷器。
从沐浴洁身开始,一大堆杂事就逼着他前进,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回过神来时,已经端坐在房间里了,如待宰羔羊般等待他第一位客人。
听掌班说,这个叫许仁杰的客人,是经常混迹于花街的公子哥,在燕歌楼包养过花魁,熟谙男欢之道,对新人是很温柔的,所以他完全不必担心,只要照客人说的做,应该能顺利地结束。
但是十点后就要接待第二位客人,据说是一个绸缎庄的老板,年纪比较大,也是花曲楼的常客,可秦若希没见过他,只希望他是个和善的人,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最后一位客人,让秦若希最不知所措。他是个大学生,寒假时和同伴来花曲楼游玩,对秦若希一见锺情,所以无论如何也想抱秦若希。这个朝气蓬勃,过于热情的青年,令秦若希害怕。
离开学校已经两年,书本和校园变得那样陌生和遥远,青年却非常喜欢和他谈论大学校园的事,似乎把他当作一个有学识的,可以大吐苦水的男妓,这让秦若希十分痛苦。
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学校了,再也不能抱着心爱的课本穿越葱翠的树林,和同学聊天。可是青年浑然不觉,也许,他的夸夸其谈,只为了显示出自己美好的前途,满足虚荣心,秦若希觉得他嘴里的同情和安慰,虚伪至极。
不然,也不会花钱买他。恃着金钱玩弄一个人的身体,哪里有爱可言?就算他到时已经很累了,秦若希相信,那个人仍然会压倒他,要求他迎合。
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用身体和美貌取悦男人的娼妓。
忽然,从走廊里传来一连串贺喜的声音,秦若希知道许仁杰就要走进来了,心脏大大紧缩了一下,手心猛地沁出了汗,紧紧抓着鲜艳刺目的衣服,闭上了眼睛。
吱嘎,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走了进来。
「恭喜您了,林先生。」孙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就拜托给您了。」
林……?秦若希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的脸孔后,吃惊得倒抽一口气,全然反应不过来,林少谦?!怎么可能?
一个优伶可以有好几个恩客,但对客人来说,一旦确定了对象,就不能再更换指名,林少谦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秦若希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孙奕离开后,林少谦站在门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秦若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开口,但是却不能,喉咙深处一阵发涩,按规矩他没有提问的权利。秦若希惊呆的表情,只换来林少谦漠然的一瞥。
走到奢丽的床榻前,林少谦不紧不慢地解开铜色衬衫的领扣,量身订作的高级西装,达到完美的修身效果,给人精明强干的感觉。从最细小的一个动作,都可以看出林少谦受到很好的教养,脱下西装后,他把衣服挂到床边的架子上。
其实这都是秦若希应该做的事,只是他茫然不知所措,脑袋里还是一团问号。
「脱衣服。」
「什、什么?!」秦若希蓦地抬头,紧张到结巴。
「我买了你,你说该干什么?」林少谦冷漠地问,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脸膛上,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阴沉得可怕。
秦若希微微张开嘴唇,没有动。
「把衣服脱掉,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也拿掉,跪在床上,自己把脚打开。」
林少谦低头扫他一眼,利落地抽掉名牌领带,解开几粒衬衫钮扣,命令式的语气就像在是交代下属做事。
秦若希被激怒了,就算他只是一个男妓,但是这样侮辱人的态度他无法忍受。
他直瞪瞪地盯着林少谦,极清晰地说:「我不要。」
「嗯?」从没被优伶拒绝过,林少谦微怔。
「不要拿你的脏手来碰我!」
这个衣冠楚楚,目光阴冷的男人,将要用抱过楼绮筵的双手来拥抱自己,一想到他是用怎样的心态抱着两个人时,秦若希就觉得恶心,脸色刷地变白,几乎要吐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分么?」林少谦随手把领带丢在床上,讥讽般说道,「在我发火前,到床上去躺着!」
秦若希出其不意地用力撞开他,往门口跑去,但是礼服太沉重,磕绊住脚步,林少谦抓住他的肩膀,从后方紧紧禁锢住他的双臂,把他拖了回去,狠狠一掼扔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