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出办公室，黑夜的天空正落着纷飞的细雨。
洛一飞冒雨走向停在路边的爱车，空洞的心头泛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苦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为了女人烦躁。
他插了钥匙，点燃引擎。看着眼前规律摆动的雨刷，他突然想起，当初似乎也是发生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深夜……
当初呀！那个遥远的当初，他真的忘了吗？
他叹息，无奈的趴在方向盘上。
即使刚才没回头，也猜得出杉杉因为他的无情而心碎流泪。
而他，这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洛一飞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那年，裴杉杉才刚满二十岁。年轻的她才刚升上大三，就被教授介绍到洛一飞的公司去实习帮忙。
裴杉杉还记得教授当时是这么向她介绍洛一飞——一个工作能力很强，前途无可限量，但是爱乱搞男女关系的未来新贵。
教授在推荐之余，仍是苦口婆心的告诫她，千万不可以跟洛一飞单独相处，千万不能被洛一飞的温柔欺骗，千万不能……劈哩啪啦的交代着，只差没明说千万不能被洛一飞搞大肚子。
但即使听了这么一长串，裴杉杉还是没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洛一飞是教授研究班的得意门生，知道洛一飞年纪轻轻就自行创业，知道洛一飞因为公司日渐上轨道，而请教授推荐一些有才华的学弟妹。
更知道之前被推荐的那些学长学姊，如果不是因此晋升到更好的工作机会，就是为爱痴狂到前程尽毁。
这么褒贬两极的传奇人物，简直让裴杉杉好奇到极点。
所以，裴杉杉去应征了洛一飞的工作。
而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学姊会如此为这个男人痴狂。
「裴杉杉？」
刚踏进洛一飞的办公室，裴杉杉一眼就爱上这里的设计和风格。
宽敞的空间藉着大片落地玻璃营造出更多的穿透感，简约的白色办公桌和浅色的木头文件柜相得益彰的不对空间造成任何负担，地板上更靠着不同深浅的木头地贴和地毯分割出办公室里的区域规画。
办公室没有太多余的东西，整个就是清爽干净的感觉，就连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他的爽朗微笑也让裴杉杉看了心旷神怡，虽然他那头稍嫌过长的发看了有些碍眼，但基于帅哥颓废风正盛行当道的份上，她勉强可以接受，更别说这个男人低沉的嗓音绝对有去当广播主持人的本钱。
「裴杉杉？」洛一飞又喊了一次，很显然的，这个小学妹还没回神。
裴杉杉愣了下，赶紧将思绪抓回笼。
「是的，我是裴杉杉。」她歉然的微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面试一开始会那么失态。
「请坐。」他不以为意的笑道。事实上，很多人踏进办公室都是跟她一样的反应，「喜欢我的办公室吗？」
裴杉杉听了又是一愣。
看来这个可能成为她新老板的男人个性很直接，他不是问她觉得办公室如何，而是直接问着或的答案。若不是因为他对他的设计太有信心，那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回答呀！
裴杉杉皱了皱眉头，思绪已转千回。
「喜欢。」最后只有一个点头，她简单的给了答案。
「有评语吗？」他又问。
这个面试还真难。裴杉杉在心底叹息。
「喜欢为什么还需要评语？」她眨眼，装了一副天真貌。
洛一飞挑眉，随手点了根菸，「不介意我抽根菸吧？」
这个问题总算是告一段落。
裴杉杉闻着刺鼻的菸味。
看来新老板不只问话直接，连做事都很直接。连菸都直接点了，她还能怎么样？
「是不介意，但因为我的鼻子容易过敏，所以如果等一下不雅的狂打喷嚏，也请您不要介意。」她很有礼貌的微笑。
听到她这么说，洛一飞只是瞥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手上的履历，淡淡的说：「在面试时卖弄小聪明，并不是太明智的作法。」
裴杉杉摇头，直视着他的眼，「我没有卖弄小聪明，我只是陈述事实。在您要求的制式履历上，我也在健康项目那里填了容易对菸味过敏。」
难道还需要她补上医生证明吗？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终于让洛一飞放下履历打量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既然我看了履历却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在你的心底，我大概已经被评价为一个不体贴细心的老板。」
他说话的声音和态度都突然变得严肃，裴杉杉垂下眸，没发现他眼中的笑意，还以为自己一定惹恼了新老板。
她叹气，下意识的坐挺身子，「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会想着，大概您还没将履历看到背后。」
她叹息的模样，和那正经八百却又带点无厘头的回答方式，都让洛一飞觉得有趣。他认真打量起眼前不施脂粉的小学妹，不知道为什么，她让他想起某种诡异的黄色小熊。
那应该是像小泰迪熊一样绵绵软软的感觉，但脸上的表情却不似泰迪熊那么无害可爱。
洛一飞望着她，几乎可以在心中描绘出那只小熊的模样——除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片模糊，因为他还不够了解她。
不过这点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
「杉杉，教授应该有先告诉过你工作内容了吧？」
他平静的口吻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裴杉杉有些不解新老板的情绪转变，更不解他们已经相熟到从「裴杉杉」变成「杉杉」了吗？他刚刚不是才被她惹恼，怎么会突然从二手菸问题跳到工作内容呢？
即使脑袋一堆问号，但裴杉杉还是点头，选择先把问题丢一边去，「有，教授说主要是来帮您完成设计的后制工作。」
洛一飞点头，「这是大致上的工作内容，但事实上，我不喜欢太多闲杂人等在办公室闲晃，所以你的杂事可能会多一些，除了后制工作之外，泡茶接电话这些小事也需要你抽空代劳。」
裴杉杉听了一愣。这意思是来应征当小妹的罗？但她还是点头，虽然她仍然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薪水部分你不需要担心，绝对会比我当初和数授谈的价码更多，只要你能做得下去，那些都不是问题。」洛一飞补充。他一向是个大方的老板。
能做得下去？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裴杉杉还是没问，因为她仍然没搞懂一个重点。
「请问，您的意思是我面试已经通过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圆圆的眸子眨得好可爱。
她是真的不懂，这个男人刚刚不是还在对她发脾气吗？怎么下一刻就决定要录用她了？
「老板……不，我是说学长，其实除了我之外，教授还推荐了几个同学要来面试，所以……」她真的不想当滥竽被拿来充数呀！
「不用所以，我已经决定录用你了。现在即刻上班，反正也没人可以跟你交接，你就直接自行摸索吧！有什么不懂的，再来跟我讨论。」
大老板说得十分豪气，却让裴杉杉听得眼前彷佛有三只乌鸦飞过。
什么叫没人交接？什么叫自行摸索？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误入贼船的感觉？
但这一切已经由不得裴杉杉反悔，而这么一摸索，竟然就让她摸索到大学毕业，甚至摸索成公司副理。
也是一直到很久之后，裴杉杉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莫名其妙的被录用。
「学长老板，你当初为什么会决定录用我？」当裴杉杉问这句话时，她已经在洛一飞的公司摸索一年了。
「因为你够聪明。」洛一飞边忙着替某间新窜起的银行设计网页，顺便抽空回答她的疑惑。
「聪明？有吗？」裴杉杉听得好愣。如果说她平常做事聪明伶俐也就算了，她记得面试那天她明明干了很多蠢事呀！
「我问你喜不喜欢我的办公室，你没有回避问题去歌功颂德，也没有为了表示内涵的故意挑毛病批评，你直接回答喜欢，这样的答案很聪明。」
「是吗？」裴杉杉听得半信半疑。其实她当初只觉得麻烦。
「而且进而问你评语，你也懂得利用优势来四两拨千金，这样的态度才是应对客户的正确方式。」
「喔！」她有那么棒吗？连她自己都很怀疑。
「最后的二手菸问题，你也懂得适当的捍卫自己的权利，甚至懂得在最后替对方找台阶下，这样的处理方式更让我肯定你的交际手腕。」
裴杉杉说不出话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棒，更不知道原来老板每句问话都那么有深意，真是失敬、失敬。
为此，裴杉杉还自满了好一阵子。
直到某天又有新员工来面试，而且那个新员工还有着火辣身材和脸孔。裴杉杉听见老板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而新员工的回答不只歌功颂德，还娇滴滴的让裴杉杉听了几乎反胃。
原以为大概跟辣妹无缘为同事，但没想到辣妹一样是获得即刻上班的殊荣。而洛一飞只给了裴杉杉一个理由，「她根本是成为总机小姐的奇材。」
裴杉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高深莫测个屁，她决定收回前言。
虽然老板大人的确行事随性，但不可否认的，他更是才气纵横到令人不得不仰慕的程度。
所以裴杉杉完全懂了之前那些不幸阵亡的学姊的心路历程，要不是教授一天到晚对她耳提面命，要不是她自认自己的确是个感情白痴，她想，她大概也会是那串先贤烈士里的一员。
毕竟洛一飞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帅，帅得既颓废又没天良，那抹天生的艺术家气质让他一身颓废风有了合理的搭配，头发永远拿捏在少一分太爽朗，多一分太流气的长短，下巴的胡碴也不算光洁，但就是能让人觉得他颓废中似乎又带了点狂野。
即使研究了他快两年，裴杉杉还是不知道这些到底该如何办得到？但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男人，她可以随时附上两年的研究报告以兹证明。
而且一个男人长得帅又有才气也就罢了，重点是，这个男人还非常深知自己的优点，这就容易造成女人的悲哀了。所以也难怪教授老说他乱搞男女关系，但事实上就裴杉杉所知道和看到的，她真心的认为教授算是说得客气了。
哪里有什么男女关系？他和那群数不清的女人根本连关系都谈不上，一切只有欢愉，洛大老板根本没把任何女人放在关系的定位里。
因此，女人争风吃醋的戏码经常可见。
但洛一飞从来不管，他坚持「没有观众的戏码自然会落幕」的真理，果然还真的让他屡试不爽。所以裴杉杉自然也一直告诫自己，千万别沦为那群悲哀女人的一员。
直到某天，老板兴匆匆的把她叫进办公室。
「杉杉，你看，终于成功了。」他比着萤幕上一只可爱的黄色小熊，笑得像个大男孩。
裴杉杉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觉得那只小熊的表情看起来很诡异。虽然嘴儿笑得弯弯，但那笑容怎么看都不真心，黑黑的大眼在萤幕上转呀转，像是肚子里也跟着有什么念头在转呀转。
「这是哪间公司指定的商标吗？」她随口问着，但就她印象所及，最近没接到类似的案子呀！
「你说，这像谁？」洛一飞也不回答她，只由得她猜。
她又偏头看了好一会儿，洛一飞按了下滑鼠，萤幕上的小熊也跟着她偏头对看。她愣了下，某个念头从脑中飞过，但她不敢相信。
「这……该不会是像我吧？」她真的不想自己往脸上贴金，但小熊偏头的神情真的很熟悉。
裴杉杉望着一脸灿笑的老板，即使共事两年，她还是经常摸不透他的想法，就像现在，她是真的又不懂了。
「是呀！就是在画你。」洛一飞笑着公布答案。
「为什么？」裴杉杉受宠若惊的看着萤幕上的小熊。就她所知，老板大人最近的工作满档，怎么会有闲工夫做这件事呢？
「因为今天是你在公司满两年的纪念日。」他比了日历上圈起的红圈圈，「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像只黄色小熊，正好趁今天把它画出来，不仅了桩心事，也当作我们共事两周年的纪念礼物。」
洛一飞开了黄色小熊好几个版型的视窗，个个都把她的小动作学得唯妙唯肖。
裴杉杉看了心头一阵温暖，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你今天工作不是很多？」
「哪比得上两周年重要。」他说得理所当然。
洛一飞也知道自己难搞。在他眼中，员工只分三类，第一类属于有rou体纠葛，但在工作上没共识却有才华的员工，这类下场通常会转介到其他公司，任职不超过一个月。第二种是有rou体纠葛但没才华的员工，这类通常都会在纠葛完的一个礼拜之内离职，下场基本上都没啥善终。
而第三类，就是杉杉这一类，既没rou体纠葛，大家又共事愉快，这么了不起的两周年怎能不好好庆祝。
「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还有好几个两周年。」毕竟这么好的员工真不好找。
这种隐晦不明的话是洛大老板的专长，裴杉杉非常了解，但她还是听得莫名其妙红了脸。
「可是建兴公司的网页呢？还有那什么银行的设计规画呢？他们都在等你的构思大纲，要不然根本无法开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裴杉杉有些羞，只能藉着其他事情来掩饰心情。
她尴尬的皱眉，看得洛一飞更是心情大好，「我知道你很感动，感动就说声谢谢来听听，不要故意装晚娘面孔，你吓不倒我的。」
「我……」洛一飞的话让裴杉杉听了更尴尬，她红了一张粉脸，平常老眨巴的可爱眼眸竟也染上一抹羞媚，她深呼吸了几次，胸前的贲起也跟着上下起伏了几次。
「我的确很感动，谢谢老板。」虽然说得很不习惯，但她裴杉杉一向是个受教的好孩子。
「感动就好，感动就要更努力工作来报答我。」洛一飞微笑，温暖大掌揉乱了裴杉杉的柔软发丝。
只是这个做惯了的动作，怎么会在裴杉杉又羞又媚的神情下开始让他觉得心跳加快？他收回大掌，心头开始警鈴大响。
他一向当杉杉是没有性别的小学妹，即使他现在才意识到她不仅有着一张粉嫩的圆脸，就连握在手心的发丝都柔软得动人，更别说原来小学妹也有着秾纤合度的身段，尤其是那双白皙小腿，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这下警鈴不用响，洛一飞也知道大事不妙。他深知自己的禽兽本能，只要一让他对某个女人感兴趣，他的费洛蒙是会自动发射光波的。
这可不行，杉杉是难能可贵的第三类员工，他还想继续庆祝第二个两周年纪念日……
洛一飞望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裴杉杉，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开始变得冷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开始天天不在办公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板开始不会亲密的喊她一声杉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口竟总是泛着莫名的烦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原来也成了先贤烈士里的一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恋上了洛一飞。
而这一切的不知道，竟也让裴杉杉又摸索掉半年的光阴，转眼间，她已经在公司工作快两年半了，但最近是第一次让她有好想辞职的冲动。
「唉……」叹息已经成了裴杉杉的发语词兼口头禅，她望着手上的客户资料，怎么样都没有灵感。
她无意识的转着椅子，无意识的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
若说在公司努力了两年半的收获，除了存款簿上有辉煌成绩之外，最让她满意的，就是终于让她从打杂小妹混到了一间视野超赞的专属办公室。
但曾经令她感到骄傲满足的一切，近来却全让她提不起兴致。
存款簿多好多数字又如何？老板又不理她。
视野超赞又如何？老板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两人一起熬夜加班，一起抬头看星星。
「唉……」裴杉杉又叹气，却在望着落地窗发呆时，让她看见老板那台耀眼的红色跑车正驶入停车场。
她心一跳，像个怀春少女，下意识的跑进厕所补妆，一心只想为了心上人变得更漂亮。
不一会儿，她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更听见办公室那群怀春学妹们的高声娇笑。她望着镜子里动作一僵的自己，除了苦笑，她已经训练得不能有其他反应。
快速的打点好自己，裴杉杉漾着浅笑回到办公室，「老板，真难得今天这么早出现。」
洛一飞也回了个浅笑，非常一视同仁的招牌笑容，「恭喜裴副理又谈成了一笔新合约，让大家的年终奖金终于有了着落，我们大家晚上去开个庆祝会吧！顺便欢迎小惠加入我们公司。」
老板这番体恤下属的发言果然赢得掌声连连，裴杉杉也只能跟着微笑，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出席。
她瞥了眼相貌艳丽的小惠，对老板的企图心知肚明。洛一飞总是藉庆功之名行猎艳之实，她对这样的模式已经感到厌烦。
「我……」
裴杉杉才刚想拒绝今晚的活动，但老板只瞥了她一眼，就淡淡的开口，「如果裴副理不去，我们大家只好取消今晚的活动罗！谁教主角不肯赏光，我们这群配角自然也没戏唱了。」
他这番抢白让大家一阵哀声，一群人全眼巴巴的望着裴杉杉，那些可怜兮兮的眸光让她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裴杉杉瞥了老板一眼，只看得见他好整以暇的微笑。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出席的。」她低低叹息。
「太好了，那大家快把手边的工作完成，我们今天准时下班，老地方集合……」
接下来的声音全被大家的欢呼声给淹没得听不见。裴杉杉又叹了气，默默的退出热闹中心。
她不懂，一个只消眼神就能猜得出她心思的男人，为什么会看不见她赤裸裸的情意呢？
又或者，其实洛一飞都懂，只是他根本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