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02
五月廿三,太阳尚未从海中升起,潮水微漾,淡白微青的海空,还嵌了稀疏的几颗白星,大浮号和远处的一座孤岛,皆包裹在青色的晓雾里,大有睡犹未醒的样子。
吱嘎,深色木纹的舱门悄然打开,雪无垠悄然而出,一身古紫色绣服,外罩镂空纱罗,出显得英挺潇洒,门再度关闭时,里头昏黄的烛光,依稀照见蜷缩在凌乱床单中熟睡的少年。
「早……」未及转身,一声有气无力的问候在雪无垠脑后飘响,他一愣,很快地转身,看清来者后,脸上娴雅的神情一扫而光。
「子鑫?你这是……」雪无垠狭长的细眸,难得地瞪大,他惊讶地看着肩上耷拉着白绸手巾,手里端着空铜盆,无精打采地打招呼的欧阳子鑫。
苍白的脸色,乌黑的眼圈,看上去一夜未眠的疲倦样,雪无垠喃喃地问,「晕船还没好么?」
照理说,赵老厨子秘制的治疗晕船的药汤不会没用啊。
「啊,晕船好多了,没再吐了。」欧阳子鑫露出一抹称不上笑容的淡笑。
「那是伤口疼?我看看,不会是发炎了?」雪无垠走前一步,他知道欧阳子鑫的淤伤没有十日八日的敷药,是很难康复的。
「不,伤口没事,就是晚上船里太闷热,没有睡好。」欧阳子鑫赶紧推托道,总不能说自己是害怕奇怪的声音才一晚没睡的。
「哦。」雪无垠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你这是想服侍船长梳洗吧,领水签了吗?」
「水签?」
「就是用来领淡水的竹签,每天每天可以拿一小盆,不过船长是特例,一张签可以领双倍的水。」雪无垠耐心地解说道。
「……是这样。」海上的淡水果然是很珍贵的,欧阳子鑫点点头,问道:「谢凌……船长还没醒吗?」
急急地转变称呼,差点让他咬到舌头,欧阳子鑫眉头略拧,又抿了下红唇,这明显的动作,在雪无垠看来,非常有趣。
「他已经醒了,不过你不用急着替他梳洗,现在的毅,是很有看头的哦。」眨了一下细眸,雪无垠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要不要跟我来?」
「嗯……好。」无法抗拒雪无垠的邀请,欧阳子鑫颔首应道。
跟着雪无垠踏上船梯,走出舱口,来到甲板上,一阵海风飕飕地拂过脸面,宛如一泓清水,沁人肺腑,欧阳子鑫的倦意,顿时少了许多。
远眺海平线处,柔软的,霞光泛泛的海水,映照着透明的,绫罗似的羽毛状云彩,美不胜收!
昨晚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风暴,但从那凄厉的风声和急剧颠簸的船身,可以知道它有多可怕,然而不到一宿的功夫,大海竟然变得这么平静优美,欧阳子鑫不免诧异得很。
「昨晚只能算是一场烈风,有狂澜,低空充满着飞沫。」雪无垠微笑着注视着欧阳子鑫,似乎光看着,就能读懂他的心思。
「还不是风暴吗?」欧阳子鑫更加惊讶地问。
「呵呵。」雪无垠只是笑了笑,然后柔声道:「我们去船尾吧。」
◇◆◇
「哇……」因为还没有到过船尾,所以当欧阳子鑫看到位于船栏杆中间,立着湛蓝大旗的将台时,发出了不小的惊叹。
船尾甲板通常抬高,分三层,两边有扶手楼梯,最底下的舱室是放指南针的针房,中间是神堂,神堂上方的一整座平台,就是将台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将台耶!」欧阳子鑫露出异常兴奋的脸。
将台是船长发号施令的地方,凡是男儿都很期望能站在这上面,威武地指挥一艘船的行进,所以将台上除了大旗外,还设有铜锣,更鼓和小鼓。
「好威风啊!」欧阳子鑫目光炯炯地发现将台上有一座圆形藤牌,藤牌下方的架子上挂着一把巨大的漆亮的弓箭。
此外,他并没有看见谢凌毅,奇怪之余,他想走近些,却被雪无垠拉住了手臂。
「先别过去。」
顺着雪无垠的视线所向,欧阳子鑫仰头眺望,将台后方,直立着船尾帆,虽不及主桅杆粗壮,但那粗厚轩昂的帆布,错综复杂的连接桅杆的棕绳,亦如高塔般「睨视」着他们。
「啊?!」
桅杆上稍倾斜的圆桁,坐着一个身着灰蓝色华服的男人,他稳如泰山,闭目冥想,几缕黑色如缎的华发,绕过他镶着黑珍珠的立领,如柳枝般随风轻扬……
「是谢凌毅!」欧阳子鑫讶然,事实上,桅杆上坐了一个人,这么显眼的事情,为何他来了那么久,现在才留意到?
欧阳子鑫直勾勾地盯着谢凌毅,就算他现在看见了,也丝毫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面前的人物,宛如幻影。
「怎么会有这种事?!」欧阳子鑫骇然!不觉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上雪无垠。
「影术。」雪无垠扶住他的肩,语气温婉,似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什么?」欧阳子鑫的神色依旧怔然。
「习武之人,惯用体内真气提高杀伤的能力,毅他现在做的,正相反,不是发,而是收,精神完全融入周遭的事物中,用它来保护和伪装自己,诚然,这与一般的屏息静气是不同的,奥义艰深,不容易做到的呢。」
狭长的细眸透出莹莹神采,雪无垠相当出神地凝望着谢凌毅。
「好厉害!」欧阳子鑫对这种逆向锻炼内力的方法,打从心底地佩服,就算在靖国皇宫,这样人才倍出的地方,都不见谁可以如此自然地「消失」在晴天白日之下!
「嗯?」雪无垠忽地银眸微沉,露出意外的神情。
风声未变,桅杆如常,欧阳子鑫清澈的瞳仁里飞闪过一道灰蓝色的光芒,除此之外,谢凌毅是怎样移动的,他完全不知道。
「居然能随风息而动?!」欧阳子鑫的惊讶可想而知!
雪无垠的目光则紧随其直上将台,眨眼间,橡木架子上的弩弓和利箭随那抹灰蓝不翼而飞。
等欧阳子鑫发觉这点时,将台上已出现谢凌毅硕长匀称的身段,他手持一把丹漆弩弓,已拉满弦,三角扁翼的黄铜箭头遥指前方藤牌中央的红心。
只听得飕地一声锐响,离弦之箭,以雷霆之势,深刺入厚厚的藤牌,圆形红心被不偏不倚地一分为二。
「……!」难以用语言描绘,欧阳子鑫虽知道谢凌毅非泛泛之辈,可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一直没有比武机会,今日总算看到冰山一角,他握拳头,与其说不甘心,倒不如说是钦慕和终于找到对手的血气沸腾!
不过显然谢凌毅不那么认为,他黧黑的眸子,冷冷地,飞快地扫过将台下并肩而立的雪无垠和欧阳子鑫,再度回到藤牌上。
全身不禁一悚,那被人狠瞪一眼的刺痛,让欧阳子鑫清醒了不少:「没错。」他不满地抿了抿嘴,心中暗叹:「功夫虽然好,性格就差劲透了!」
「呵呵……『隐匿』不过是道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毅,你的影术果然到了瞒天过海之境界。」雪无垠也注意了谢凌毅的睨视,可他非但不介意,还笑脸迎了上去。
「作为影术宗师的你这么说,我该笑么?」谢凌毅嗓音低沉地说道,手上的强弩,又搭上箭,拉满了弦。
「如果你会的话,我自然欢迎。」雪无垠笑眯眯地说,言外之意,谢凌毅是个不懂「笑」为何物的男人。
谢凌毅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是,利箭急飞而出,速度快得无法目测,嗖!地一声,只见箭头竟然击中原先插在靶心中间的箭,自末端箭羽瞬间劈开直到箭头,裂两半的箭杆掉下,而后来者气势凌人地牢占靶心!
「我看还是算了。」雪无垠立即举手表示投降。
「……传闻夏国信奉射日的后羿,每当家中有男儿诞生,都要制弓箭,并朝天地四方射箭,而夏国制弓箭的技艺又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欧阳子鑫专注地审视着谢凌毅手中的强弩和箭,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陈述某件事实。
「凸脊,三角扁翼,箭头刺入身体后,两翼的倒剌会牢牢钩住合拢的伤口,难以拔出,血槽就会吸进敌人的血液……」琥珀色的眼睛弥漾着异样的神彩,欧阳子鑫呢喃道:「用上品雕翎为箭羽,这是夏国特制的擎日箭。」
「你们是……夏国人?!」结论得出,抬起脸,欧阳子鑫目光灼然地注视着谢凌毅,想从那张精致且冷酷的脸上,看出一些肯定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