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嘉芝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雾蒙蒙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小姐,你醒了。」

耳朵听到林嫂的声音,眼睛只见到一个迷蒙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

「我怎么会在这里?」用手撑著床,她想起身坐著。

林嫂赶紧上前来帮她。

「前天你在路上晕倒了,被人送到医院。」协同马医生甫走进房的欧怀诚替林嫂回答了嘉芝的问题。

「爸,我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我的心脏又怎么了?为什么我一直看不清楚东西?」嘉芝慌了。

「你不要紧张,马医生今天就是专程来告诉我们,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你们不用担心,欧小姐眼睛失明的问题只是暂时的,是由於欧小姐的心脏和身体产生了一些排拒作用所导致,但因为台湾目前有关这方面的技术仍稍嫌不足,我建议欧小姐回美国检查。」

「回美国?」嘉芝迟疑,她怀疑自己能不能舍得下这边所有的人事物,

「马医生,对不起,我想单独和嘉芝谈谈。」看出女儿的犹豫,欧怀诚知道自己必须和她谈谈。

「那你们聊,我去忙了。」林嫂顺道送马医生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女俩。

「爸,我好象这一辈子都无法甩掉这个天生的缺憾。」嘉芝的唇角勾起一抹哀笑。

如果上天注定她总要一次又一次离开这里,又何必每次种下呼唤她回来的种子呢?

「嘉芝,你一定要去美国再接受治疗,爸爸不想失去你。」面对如此灰心的女儿,欧怀诚顿时仿佛老了十岁。

嘉芝鼻头一酸,强逼自己忍住眼泪不让它们往下掉。她太不孝了,竟让自己的父亲为她担心。

「爸,你不会失去我的,我愿意再去美国治疗,可是我想过两个月後再走,在这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嘉芝知道目前唯一能帮辜大哥稳固辜氏集团主席位置的人就只有自己的父亲。

「什么事?」为了让女儿安心离开台湾去美国就医,任何事情他都可以答应。

「我要辜仲阳在下个月的董事会後仍是辜氏集团的主席。」

这话一出口,嘉芝知道自己把辜大哥更推向蒋薇恩身边。但又何妨,他们会幸福的。

「辜仲阳?!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是郁雅的哥哥,也是我这阵子到医院照顾的病人。」

商场上一向谣传不断,欧怀诚也曾耳闻自辜仲阳出车祸後,有另一集团想乘机入主辜氏,而辜氏集团的董事会也的确会在下个月召开。

「爸,我答应你,只要我确定辜大哥继续担任辜氏的主席後,我立刻启程去美国。」

父亲的短暂沉默引起嘉芝的不安,她怕父亲会拒绝自己,因为商场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这么做势必会替自家引来纷争。

嘉芝的急切态度让欧怀诚多少猜出她对辜仲阳的在意程度。

唉!要不是因为她的病,凭她的条件,她很容易获得幸福。

「我答应你会尽量助辜仲阳当上辜氏的主常,稳固他的地位。」欧怀诚轻抚著女儿的手允诺。

##############

一个月後——

秋天的凉意在空气中弥漫成一股惆怅,茶馆里扑鼻而来的茶香和茶杯渗透出的温度悄悄暖和了嘉芝冷冷的心房。

郁雅静静盯著嘉芝,怎么才一个月没见,她明显瘦了些,也不快乐。

「最近工作顺利吗?」

闻了茶香,让嘉芝忍不住轻啜一口,刹那将马医生吩咐她要忌口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差不多,大哥回公司主持大局,我也可以回去继续做自己室内设计的工作,总算功成身退。」郁雅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再过二十四小时就要举行董事会,大哥的位置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毕竟车祸那件事使股东对他的信心大减。」想起这件事,郁雅不安地看了看表。

「辜大哥没问题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顺利续任辜氏集团的主席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用心、更优秀。」

嘉芝不仅对辜大哥有信心,更对自己的父亲有信心。

「嘉芝,你是不是在怪我哥?不然後来为什么你不再去医院看他?如果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恐怕我也不太容易找得到你。」郁雅吞吞吐吐地问。

前一阵子每次打电话去欧家,欧家的人总说嘉芝不在,问去哪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怎么会怪他,我只是那阵子身体不舒服,加上画廊的事要我处理,所以无暇分身,更何况蒋小姐会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很放心。」嘉芝说出违心之论,不再去看他,是因为不想看到会令自己伤心的画面。

是谁说过,不要看见会让自己流眼泪的东西就不会再流眼泪,现在她只是照做,验收它的效果如何。

「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嘉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戒指盒放在桌上。

「帮我在私底下交还给蒋小姐好吗?」把盒子推近郁雅。

「这是什么?」

郁雅打开盒子,看到了当年大哥送给蒋薇恩的订婚戒指,她十分肯定,因为当初是她陪大哥去选的。

「上次我听到蒋薇恩告诉大哥说戒指弄丢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曾经请我帮她交还给辜大哥,但我想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嘉芝泛著苦笑,强忍著不在好友面前卸下伪装。

「天啊!欧嘉芝,你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在当好人成全他们吗?你根本是误了自己也误了我大哥,我相信这枚戒指放在你那很久了,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大哥,让他知道蒋薇恩那个千面八爪女的真面目?

「还是蒋薇恩後来说了什么话威胁你?不管了,我等一下就拿著这枚戒指去找大哥,告诉他实情。」

郁雅整个人激动到最高点,说著就要冲出茶馆。

「郁雅,你不要冲动,听我解释。」嘉芝拉住她的手,庆幸她们坐的是包厢,不会打扰到别人。

「你不用解释,照顾大哥的人是你,让大哥愿意接受复健的人也是你,凭什么让蒋薇恩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捡这种便宜。」郁雅忿忿不平。

「蒋薇恩不是捡便宜,她回到辜大哥身边反而是我希望的,最重要的是辜大哥仍旧爱著她。」

如果再不告诉郁雅实情,嘉芝知道自己得不到她的帮助。

「你希望的,嘉芝,我没听错吧!」

郁雅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十分确定嘉芝非常喜欢大哥,否则不会无怨无悔的付出。

「我从一出生就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十五岁那年到美国进行换心手术,後来才到法国,在离开台湾之前,我曾经在城星高中念了一个月的美术班,也是在那段日子遇到了辜大哥。」

这些事郁雅还是第一次听到。

「你知道吗?我对你哥一见锺情。」

面对那段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她无法再继续伪装。

「那天在画廊又再见到他,才知道他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大哥,就算他早已有未婚妻,我依然感谢神让我再次遇见他。」

郁雅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她总觉得嘉芝怪怪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趁著这次机会把大哥抢过来?你对他这么好,大哥不是木头,他感受得到。」

既然上天让他们在十年後相见,这么相配的两个人,不可能不安排他们相恋。

「我答应我爸回美国,董事会的结果一确定马上走,回去治疗我心里那颗又被启动的定时炸弹。」

她无奈的扬起嘴角。

「难怪你对大哥会成为继任主席这么有信心,你请欧伯伯暗中帮大哥,只要事情一成功,你就离开,而当大哥又变回之前那有权有地位的他时,蒋薇恩就不可能会离开他。」郁雅喃喃自语。

这看似顺其自然的一切,原来都是嘉芝一手促成的。

「最後,只要你再把戒指还给蒋薇恩,一切就当做她从来没有抛弃过辜大哥,或许再过几个月,他们就会结婚、生子,过著全世界最美满的生活,所以,郁雅你一定要帮我这最後一个忙。」

这是她替大家安排的完结篇。

「那你呢?你有没有替自己想过,这么大方的成全别人过幸福美满的日子,自己却孤孤单单的离开,还有你这一走,我什么时候才又可以再见到你?」

「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在这世界,不管病有没有好,我一定会再回台湾看你这个好朋友的。」

总有一天,她的心好了,不痛了,她会再踏上这块赋予她生命与爱情以及友情的国土。

#############

告别了郁雅,回家途中——

如果上帝愿意给每个人一个绝对会实现的愿望,嘉芝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是请求上帝告诉她,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将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因为,每天闭上眼就担心明天再也睁不开眼的日子并不好受。

嘉芝降下车窗,让徐徐凉风灌进车内,她需要清新的空气来让自己忘却那些扰人的恩绪。

「大小姐,前面好像发生车祸,我们可能要改走别条路回家。」在座车缓缓减速的同时,嘉芝听到司机对她报告情况。

「没关系,你作主就好。」

得到主人的应允後,司机立刻回转,驶上另一条不同的道路回家。

约过了十分钟,一栋栋规画完善的校区建筑物映入嘉芝的眼帘,十年的时间让它拓宽了范围。

「这里是——城星高中?」睽违太久的学校让嘉芝不敢肯定地唤出它的名字。

「是的,这里是城星高中。」

「在校门口停一下。」

嘉芝顺从自己心里的渴望吩咐司机停车。

没想到她还会回到自己感情的起始地。

「你在车里等我,我进去看看,马上出来。」对司机丢下这句话後,嘉芝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城星高中里。

学校盖了许多新的建筑物,但也拆掉了许多旧的建筑物,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否依然健在,嘉芝的心脏急速地跃动了起来。

已放学的学校里一向不会留有太多学生,嘉芝通过了校门口,穿过行政大楼前的椰林大道,来到行政大楼的中庭,这里曾经展示著她最引以为傲的那幅画。

她只暂停地瞥了一眼,并不留恋,因为这里始终不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地方。

再继续往後方走去,记忆中熟悉的场景终於上场。

它依旧是连接著行政大楼後面的美术教室,完好如初,不曾改变。

辜仲阳,第一次见面便帮助她的人,神采飞扬的声音、俊逸自信的脸庞和眉间勃发的英气,从十年前的秋天盘桓在她脑海中至今。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邂逅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请问,你是——」

身旁传来疑惑的声音,让嘉芝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童老师,好久不见了。」看到自己当年就读的美术班导师,她漾开了微笑。

一位学生要记起所有教过自己的老师的名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要一位老师记起自己所有教过的学生的名字,却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任务。

「我是欧嘉芝,十年前美术班的插班生,那时候你常常吩咐我帮你拿美术教室的钥匙开门。」

嘉芝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最易勾起老师记忆的要点。

「我记起来了,你是欧嘉芝,那个中途休学的插班生。真巧,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没想到你正好回学校来。」

「老师有事情要找我?」嘉芝有些讶异。

「有人托我向你买那幅曾挂在学校中庭的画,就是那幅母亲正在哺育婴儿的画,你还记得吗?对方找那幅画找了很久了。」

「记得。但是,是谁想买那幅画?那幅画除了在学校之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展览过。」

「他是在学校看见那幅画。他也是城星的杰出校友,就是辜氏集团的辜仲阳先生。」

原来这十年,除了她透过那天的回忆在追寻著辜仲阳之外,辜仲阳则是透过那幅画在追寻著当年不曾谋识的自己,这样看来,一切仿佛都公平了。

当下,嘉芝作了一个决定,一个永不後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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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修得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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