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夏日的傍晚总是比炎热的白天要来得清凉,虽然蒸蒸的热气仍然像辐射一样未从柏油路面散尽,但太阳下山已经让温度下降许多。
温黄色的夕阳从落地窗透入室内,角落立扇轻吹凉风,教客厅暑气尽消。
落地窗前的两人座沙发上,斜坐着一个小身影,孟菲菲腿上放着一本故事书,正低头阅读。
她今年国小三年级,从入学以来,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名,是学校的模范生,班长、副班长、学艺股长、卫生股长全都当过,上学期她挑战当体育股长,心变野了一点,功课仍未退步。
这都要归功于她严格的律师母亲蔡美云,时时盯着她的功课,从小就用心培养读书习惯,就连暑假第一天的今天,她都是写完评量后,才敢窝在沙发上看最爱的故事书。
沙发旁的地毯上,传来浅浅的呼吸声,那是她的爸爸孟大强,身为业余旅游作家兼家庭主夫的他,本该全力支持妻子严格培育女儿成为社会菁英的计划,可他偏偏生性奔放,看女儿被逼着念书逼着学琴逼着上才艺班,觉得童年不该只有这样,也该有放松的时候,来些刺激的户外活动——
所以,每次去学校接菲菲下课后,孟大强会带她到处玩,有时去公园玩泥巴、吊单杠,有时去溜冰场摔几下,然后父女俩手牵手回家,顺路买个麦当劳或叫份披萨,就当点心或晚餐。
最后吃饱喝足的父女俩,一人赖在地毯上睡大觉、一人窝在沙发上看故事书,等待晚归的蔡美云回家发难。
通常蔡美云一回到家会抓着浑身脏的菲菲念念念,再骂孟大强不会顾小孩……
今天,菲菲一如往常地吃完披萨,抱着饱饱的肚子窝在沙发看故事书,配着这日温暖的夕阳,以及父亲轻浅的呼吸声。
菲菲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庞,虽然仍年幼,但从那如宝石般的大眼睛、巧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小嘴,就可以看出美人的轮廓。
她皮肤白、手脚细瘦,身高比起一般三年级生算偏娇小,气质温雅,说起话来有点慢,有一种自若的气质。
忽然,一直专注于看故事书的菲菲抬起了脸来,她的目光看向大门,因为听见熟悉的钥匙转动声而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妈妈回来了。
奇怪,明明才傍晚,通常七、八点到家还算早的妈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她眨了眨大眼睛,一时间想不透。
然后,大门被打开,瘦高的蔡美云进了门,菲菲同时想起,对了,妈妈昨天说会早点回来,因为今天是暑假第一天,晚上要带她去暑期才艺班报名较密集的英文课程……
“我回来了。”蔡美云低头脱去高跟鞋,接着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客厅,先是看见仰躺着仍睡得像只死猪的孟大强,接着,看见独生女菲菲,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望着自己。
然后蔡美云尖叫。
“啊——”
孟大强惊醒。
“叫什么啊?”他伸了伸懒腰,看见妻子狂奔过来,越过自己,他跟着看过去,惊了一下,一时也适应不来,道:“菲菲,你什么时候把头发……”没问完,就住了口,因为记忆如排山倒海而来,是自己干的。
孟菲菲剃了个几近光头的平头。
原本及背的漂亮长发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光溜溜的三分……不,一分头。
“菲、菲、菲……”平时能言善道的蔡美云这时也说不出话,她抓着女儿,反复摸着那颗一分头,像是不敢相信这事实而藉由触摸来确认一样。
呜……这刺刺的扎手触感,哪像菲菲本来滑顺细软的头发?
“差点忘了刚刚有带她去剪头发。”孟大强有些懒洋洋的看着妻子,又道:“干么叫那么大声?她说觉得很热,我就带她去剪啦!”
“剪、啦?”蔡美云咬牙切齿。“就算很热,可以绑起来啊!干么要去剪头发?”她本来想让菲菲留到及腰的,女孩子就该留长发啊。
“绑起来多麻烦啊?而且今天是暑假第一天,剪个头发有啥了不起?开学时就长出来了啊!”
“你觉得她开学时能长多长?孟大强!你有没有搞错?好,就算要剪,修短一点就好了,要不然,剪个学生头,这也不用绑啊!”
“拜托,就头发而已……”孟大强觉得这根本是小事,好啦,他刚刚起来也有被吓到一下,可是看久了也满酷的啊!
“什么头发而已,头发是女人的生命!”蔡美云气炸了。“我不管,你太夸张了,我没办法跟你沟通,我要回娘——”瞥见孟菲菲正看着自己,她收了口,要回娘家这种放话还是不要让小孩子听见得好。
“回什么娘家啦!就头发而已,又不是一辈子长不出来,我们家没有秃头基因,OK?”孟大强讲了个冷笑话,看见妻子仍然一脸怒容,他以指刮了刮脸,无奈道:“而且这发型是菲菲自己决定的。”
蔡美云大惊失色,转而看向怀中的女儿。“菲菲?”
“妈妈,是我自己想剪的,因为头发好长好热,我觉得这个头好像很凉快,所以央求剪头发的伯伯帮我剪的,妈妈,你不要生气……”菲菲噙着泪水,瘪着嘴向母亲求饶。
蔡美云正色地看向女儿。“就算天气热想剪头发,剪成这样也太不知分寸了,去门口罚站。”
菲菲好委屈,慢慢走向门口,站在门旁的鞋柜面壁思过。
身后,传来妈妈骂着爸爸的声音——
“你带她去理发店,里面的阿伯当然只知道剃男生的发型,孟大强,你真的太夸张了……”
菲菲听着听着,忽然,电铃响了。
她乖巧的地开了门,住在对面的许奶奶手提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外,看到她的一分头后,惊得说不出话。
“许奶奶。”菲菲礼貌地招呼。
“菲菲……你的头是怎么回事啊?”
蔡美云走过来替她回答。“她嫌热,大强就带她去剪了。”
“这也剪得太夸张了吧?”许奶奶惊讶地说。
“是呀,我快气死了!”
许奶奶把手上的水果交给蔡美云。“我儿子寄了一箱苹果上来,我一个人吃不完,分你们一些。”
“谢谢!”蔡美云接下。“您等一会儿,我客户送了一些水蜜桃,很甜,我拿些给你尝尝。”
蔡美云离开后,许奶奶忍不住也摸了摸菲菲的头,叹道:“菲菲呀,不觉得剪掉头发很可惜吗?”
“不可惜,很凉快。”菲菲摇了摇头。
许奶奶笑了笑,衷心的疼惜这小女孩。
做邻居这么久,菲菲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深知孟氏夫妻俩南辕北辙的个性,在教导小孩上意见定是大相径庭,所以她心疼夹在中间的菲菲,一下被母亲约束着,一边父亲又采放任教育。
现在,竟连个平头都让她剪了下去,这个孟大强喔……
她和蔼的看着剪了个一分头的菲菲,看着看着竟也觉得挺顺眼的,菲菲柔美的五官被这男性化的发型给衬出了个性,显得特别。
许奶奶不禁想着,不知道孟菲菲长大后,会像爸爸多些?还是像妈妈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