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爸,我想和你谈谈。”

尹建纲有些被吓着了,总视他为毒蛇猛兽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洛寒怎会……不过,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在孔洛寒病床旁的椅子落座。“你想和爸爸说什么?”

“我的眼睛。”

“医生说你的眼睛不会有事,你别胡思乱想。”情急的尹建纲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爸爸会尽一切力量让你重见光明。”

“你说谎。”

“小洛……”尹建纲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

孔洛寒立即别过脸。

没料到他会有这举动,尹建纲就僵在那里,尴尬地陪笑。

“如果我一直闭口不谈,你们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会找出凶手,我要他们全都接受法律的制裁!”尹建纲怒不可遏。

“我的情况很糟我知道,但既定的事已是无法再更改,我想我会认命地接受这一切。”孔洛寒无奈地摇头,绷带下的眼角似乎有泪。“我已经累了、倦了,不想再去追究谁是谁非了。”

“你说那是什么话?”

“我自己种下的因,就要由我自己来偿。”

“不行!我绝不答应。”尹建纲的态度坚决。

“爸,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就算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好吗?”

面对亲情与正义,尹建纲该如何抉择?

“不要让弈玮知道我发生的事,我不要他难过。”孔洛寒突然地抓住父亲的手,“我要回家,我不要这件事上报,我不能!爸,你有能力封锁一切消息对不对?不要让弈玮知道我发生什么事,我要回家!我不要他找到这里来,我没脸见他,我……”

“我会带你回家,但不是现在,你必须在医生的允许下才能离开。”

孔洛寒不再说话,他快速地抽回手,使劲地在床单上搓揉。

“那个樊弈玮呢?你不想告诉他你要回家?你不告诉他你发生这么大的事?是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异常坚决的孔洛寒仍旧是摇头。

“我答应你不告诉他,也不让这件事上报,我会把你的眼睛医好再带你回家。”

“谢谢你,爸爸。”

为了图自己所求不惜牺牲他人……他总是如此自私,如果真将他的眼睛医好,他就更不可能回家了。

如今想想,家……只不过是他用来逃避弈玮的地方罢了。

☆☆☆

樊弈玮听到消息脸色骤变,顾不得正在进行的新片记者会,直冲地下停车场,完全无视身后苦苦追赶的叶俐芬。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是造成小洛二次伤害的幕后黑手?他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晓得去后悔、去珍惜吗?

不一会儿,病房的门被粗鲁地推开。

风穿过敞开的门吹进来,让仅着薄衫的孔洛寒不禁打了个哆嗦。

“谁?爸,还是大姨?”由于他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只能凭感觉去确认。

得不到回应、听不见脚步声,只有熟悉的淡淡古龙水香味弥漫在他四周。

“哥,洛安,是你们吗?”

“为什么?”

“你是弈玮?”他侧耳聆听。

“为什么忘了我?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乞求原谅时,你唤的却是别人的名字?”他胸口发疼得难受。

“你怎能……”孔洛寒的唇微颤,他好想逃。

“我怎么不能!”他冲到他面前,使劲地将他拥住,力道之猛几乎要将瘦弱的他给折断。“对不起,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的无知。”

孔洛寒无语,聆听着他胸口的跳动。

“我发誓,我要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樊弈玮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听闻此言,孔洛寒没来由的瑟缩了下。“够了!”

“小洛……”他环住他身子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我不想再听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冷冷地道。

“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弥补。”

“是你先不要我的,极尽能事的羞辱我,逼我不得不缩回自己的壳中,如今又来说要弥补我、乞求我的原谅,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淫秽的我配得过自视甚高的你吗?”也许是发烧的关系,孔洛寒的脸比平常红润,悦耳的中低音显得有些沙哑。“我想问,在你的心中,我到底算什么?一双破鞋?十分贴切的形容词。”

“不、不是这样的!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带给你痛苦我很抱歉,但在我心中你真的……”

“就像是一粒球,玩腻了就踢开是否?”

“别这样对我好不好?你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让我有机会替你做任何事,就算要我死我也绝不迟疑!”

他好痛苦,整颗心揪得发疼,几乎想以死来解脱这无止境的谴责。

“那你就去死!”

他的话如五雷轰顶般炸得樊弈玮浑身是伤。

“别再奢望我说出任何承诺,从我自鬼门关被救回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属于谁了。”他缓缓地说着,显得异常沉稳。

“不、我不要听!”樊弈玮用力抓住他那纤弱的肩。

指甲深深陷入肩头的痛楚使孔洛寒发出细微的叫声。

“唔……”

“我不听那种话,不听!”他强行吻住他干涩的唇,深深地吮吸,贪婪地啮咬着。

干涸的心如同龟裂的大地,毫无生机可言。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孔洛寒抬起头,感觉到他微张的唇间泄露出如泣如诉般的苦闷。

其实他也知道,他和弈玮之间的事迟早都要解决,可是他就是没有那个勇气再去承担一切。

这个他曾爱过,却又恨过的男人……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小洛,求你大发慈悲告诉我。”樊弈玮的唇颤抖,将头埋进他胸前,迫切地寻求答案。

他爬梳他的发,把脸转了开,那白皙且略微干涩的唇清楚地拒绝他的心。

可笑的是取舍之间,竟教他这般左右为难。

“真要我死吗?”

“够了,我已经受够被伤害、被背叛的滋味了。”孔洛寒的声音已然变成深深的悲鸣,他拉扯自己的发、缩着身子、肩膀剧烈地颤抖。

他的泪怎会这么不争气?压抑心中的情感越过自己所能承载的范围满溢出来,熨得他皮开肉绽。

可不可以不要再逼他了?让他由哪里开始就由哪里结束,那么他会感激他一辈子的。

“我想和你谈谈好吗?”

“好。”病榻上的孔洛寒也不啰嗦。

“我想你也很明白我今天是专程为了我家那只……”叶俐芬显然有些窘,不知该如何开口,“呃,可怜的落难犬而来的。”

“瞧你将他说的……”他不自觉地笑了。

“你今天心情好像还满不错的嘛!”

“是不错。”他坦言不讳,“只要你们都别来烦我。”

“你真是爱开玩笑。”她努力地挤出一抹笑。“你难道都不问我有关弈玮的消息吗?”

“我不想问。”

“为什么?”

“我怕了。背叛、伤害,心被啃蚀的痛,我真的怕了!”他无奈地笑着。

“我知道这是弈玮咎由自取,但他为了你茶饭不思,竟日沉沦于酒色之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为什么要这般作践自己?他可知现在他的心如刀割吗?

“你怕吗?小洛,我好怕,怕他真会以死来赎罪。”

孔洛寒怒意陡升,激动的他连声音都哑了,“那就教他死给我看!”

叶俐芬愕然,一时之间无从应对,只能努力安抚他的暴怒。

“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不放过我?”盛怒的他不停捶打床沿,动作过猛扯动未愈的伤,痛得他声声低鸣,抱着肚子弯下腰。

“够了、够了!小洛,我不该逼你的。”她慌了。“难过吗?要不要我叫医生来看看。”

“叫他去死!叫他别再来折磨我了。”已濒临崩溃边缘的他仍旧是抑制不往胸口的怒涛,拼了命地嘶吼。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一切都豁出去了。

突然,一阵腥味冲破喉口,他溢出一口血,点点殷红滴落白色床单。

“不!”叶俐芬骇然地放声大叫。“小洛你……”

“放心,死不了的。”他抬起苍白的脸,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的血渍。“别这么大惊小怪,我不想鬼门关再走一遭。”

“真的没事吗?”她仍一脸忧心忡忡。“我看还是……”

“你要我死吗?叶姊。”

“我担心你呀!”她的泪不禁落了下来。

“你在哭吗?叶姊。”他伸出手试探性地碰触她柔美的脸,却意外感受到指间的湿润。“我值得你为我哭吗?”

“小洛……”

春天了吗?和煦的风吹拂着窗帘飘摇,他的发也随之飞扬,落在他的额头、双颊,暖暖冬阳由窗棂洒落一地斑驳,微笑的他看起来那么样安详,沐浴阳光下的身躯,轻薄得似要化为空气般消失无踪。

“我是为了当母亲的影子而出生的……”他有感而发,“罪与罚,我背负着所有苦难,得不到爱及宽恕。”

“你真这么想吗?小洛,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对弈玮很不公平?”

“不公平……那上苍对我就公平吗?”

叶俐芬缄默了。

“我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孔洛寒。”

“怎么这么说,难道你已忘记弈玮的爱了吗?”

“他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会怕,他的爱是那么美好,却又如此残酷……”他的胸口一阵剧痛,“既然爱了,我就会去接受、去付出,忠于我选择的,哪怕要我剖心切腹,我都绝不迟疑,然而我得到的又是什么?他回报给我的又是什么?

有时我真觉得自己傻得可怜,明知爱是种诱惑、碰不得的毒药,却像着了魔般陷入它所散发的香气中。”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弈玮惹出来的,但现在能解救他的人就只有你了。”叶俐芬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难道你真要他死在你面前吗?”

“他如果天真的以为用死能断了我和他曾经有过的一切,那就请他等着先替我收尸吧!”他紧握的双手颤抖着。“为什么我会这么窝囊?将一颗心放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上。”

也唯有在此时,心力交瘁的他才肯吐露真心。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霸道?轻易就击溃他对未来那份难以停止的渴求……

思念,是他生命中难以承受之情。

☆☆☆

最后一首歌,樊弈玮用超乎完美的嗓音划下句点。

他想死!一千遍、一万遍,但心底那份强烈的求生意志总是轻易就将他拉回现实,假想着自己还有重新再爱的机会。

他总是不停探索他惧怕的原因,如果他俩是为了互相伤害而相遇,那他宁可选择消失。

叶俐芬在一旁看着他,神情显得异常愉悦。

“你做得很好喔!Boy。”

“谢谢你的夸赞,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

“在我心中老像个孩子般任性的你终于长大了。”她笑得开心极了。“说吧!你要什么礼物?”

“叶姊,我……”

“除了小洛,什么都行。”

“我要的是……”他实在开不了口。

“算了!放你一个礼拜的假。”

其实叶俐芬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只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可不想以身试法呀!

☆☆☆

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他还是偷偷摸摸地来了。再看一眼,只要再看一眼,不会再奢求!樊弈玮推开厚重的病房门,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开了。

“我就知道是你。”

“你放心,我不是来逼你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教人迷醉。

“为什么不过来?”看不见的孔洛寒贪婪地吸着空气中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我还有触碰你的资格吗?”

“那你就回去。”

樊弈玮不禁苦笑。“和我在一起你总是如此小心翼翼,而我总是不停探询你惧怕的原因,如果我带给你的只有伤害,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向你辞行的。”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私?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我入无穷尽的痛苦中轮回?”很明显的,孔洛寒极力压抑内心的波动。“到现在你还是不放弃伤害我吗?真要看我死在你面前才肯罢手吗?”

“不许你说那个字!”樊弈玮激动地吼叫,连一个拥抱都无能为力,他真气自己的懦弱。“真要死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该死的!你这个懦夫。”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告诉我啊!”樊弈玮用力将他拥进怀中,紧紧抱住他发颤的身子,“不让我死又不给我机会,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其实谁也没有权利说原谅不原谅,他心中那道无形的伤口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痊愈的。

“我好痛苦,痛苦得快要死了。”他喃喃地说:“如果这是你对我最严厉的报复,已经够了,我再也无法承受,放了我吧!”

“我现在很丑吗?”孔洛寒突兀地问。

樊弈玮摇头。

“走吧!到哪里都随你。”

“小洛……”

“与其伤了心中最重要那个人,我宁可选择孤独。”

“不,伤了你的人是我啊!”他狂吼着,“不要这样,小洛!这一生你总是为别人想,难道你从不曾为自己想吗?”

“这是我想逃离自己宿命的惩罚。”

“妈的!什么宿命、惩罚,在我眼中这是最荒谬无趣的言论。”他将他推倒在床上,沉重的身子覆上他的,用力扯下他颈项上的十字链。“我苦苦追求的不过是世间那份最平凡的爱。”

这不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孔洛寒能感受到由彼此胸口所传来的共鸣,是如此坚强,又是那样不堪一击。

口中隐约尝到咸咸的味道,汗或泪,他已经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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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抱冰山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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